第59章 阮冥败

炀春雪只在方才听到殷九霄提起了这本剑法, 在这之前闻所未闻, 不过光听四周议论纷纷的“自宫”一词便足以引人遐想。

这本剑谱, 应该是藏书楼内的剑谱。

当年轮迴谷的藏书楼虽然所有门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但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并非人人都可以阅读。殷九霄因为没有学武天赋, 才有了阮正卿的特许可以随意阅读其中的各种秘籍,而其余的门人都是长老和谷主根据他们各自的资质根骨,选定了一本秘籍修行的。

就她所知, 阮冥练得应该是另一本剑谱, 看来是阮冥后来找了这本剑谱给林韫。

思绪电转,不过是一瞬,不知便是不知,炀春雪聚音成线, 回道:“未曾提起。”

阮冥那边一下无声,她站起身,默默地站在一旁。几个生死狱门人似乎张了张嘴,似乎鼓起了勇气想问她些什么,可一对上炀春雪的眼睛,又偃旗息鼓。

这些新进入生死狱的弟子有男有女, 有十七八岁年纪的, 也有二十七八岁的,大多身强体壮、身高腿长,一眼望去颇有声势。然而,当他们面对炀春雪这个看似娇小实则强大的女子, 却都露出了些许顾忌,只有一个少女一点点挪到炀春雪身边,悄声道:“方才的飞刀很像是春裳楼的手法,楼主有没有看出到底是躲在何处的人出手?”

“是个高人。”

炀春雪言简意赅,堵住了这个春裳楼弟子的嘴。

阮冥将断簪夹在翻看的典籍中间,准备合上书页,迟疑了一下又打开将断簪拿出来放入了袖口内。他将书随手一放,听着周遭武林人士们让他出去一决胜负的言辞,于是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剑,撩开帘布。

生死狱掌门真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明明武林人士有的口出狂言,阮冥却淡然的好似迎着千呼万唤。

不高不矮的圆脸青年站在轿门前,手拿一柄剑鞘为青色的长剑,身姿笔体而立,娃娃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不出任何仓皇,甚至带着身居上位者的气势与容貌相结合,违和又诡异的和谐。

只听生死狱门人齐声高喊“掌门”,阮冥抬头与山巅之上的殷九霄四目相对,踏雪而起,一身白衣蓝衫衣衫飒飒,很快立于殷九霄对面。

只说这轻功之飘逸,当属武林顶尖。

一见到阮冥现身,有不嫌事大的江湖莽夫冷嘲热讽的高声问:“阮掌门,说说你有没有练那灵枢剑法呀?”

“是呀,林韫可是被你诓骗练了那剑法,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阮掌门可真是好本事。”

“不知阮掌门是不是真像名字一样……”那人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脖子上插了一把飞刀,鲜血四溅,眼睛大睁不可思议地对上不远处望过来的女子眼神,是方才与阮冥交谈跪下来的女子,还未思索完,脑袋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一时间,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不怕死的人继续道:“我看这生死狱就是个魔教!这殷九霄不是说他另外创建的轮迴谷,那阮冥现在是轮迴谷谷主吗?阮冥这是以为创立了新门派大家就会遗忘当初轮迴谷抢夺江湖秘籍一事吗?”

“胡说八道!”少数几个轮迴谷旧日的门人跟着阮冥一起前来栖仙山,听到这里,一女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叱问,“我们轮迴谷的秘籍从不是抢来的,是历来就在谷内的!你们这些人说得好听是什么武林英豪,说得难听点就是人面兽心的强盗,只是想抢夺轮迴谷的东西,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与叛徒殷翊都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炀春雪看了红了眼眶的女子,摇摇头:“师姐你不,要再说了。”

女子抹掉即将流下眼眶的泪水,双手围在口边,对此刻身处山巅的阮冥高喊:“阮冥师弟,杀了殷翊!杀了他!”

她不再抑制,放任内心的仇怨,连带着对阮冥也唤回了过去的称呼,用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的眼神,字字带恨,口出恶言:“殷翊,你十恶不赦,罪该万死,背叛轮迴谷,害死二百八十余个同门,你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的厚爱,对不起我们这些师兄师姐的信任,怎还有脸面站在这里,争这武林盟主?”

“殷翊,你太可笑了,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数个轮迴谷旧日门人的怨怒皆被激起,他们每人催动真气,对着高处的殷九霄大喊,声声都是将死在挂在话语里。

炀春雪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

她很想一把扯走这些被蒙蔽的人眼前的黑布,可这仇殷九霄想自己报,她不能提前掀起混乱。

充满怨愤的高喝声让原本正在引论阮冥与殷九霄谁更强的武林人士停了下来,那些原先对阮冥冷言冷语的人也停了下来。

岑河见殷九霄似乎不准备理会,一副漠视的态度,正要站出来主持混乱的局势,一把长剑却突然从一边的人群中被掷出,带着一条凌厉的弧线,直插入大吼着让殷翊去死的人群里,发出铮铮剑吟。

“欸?那是我的剑!”站在嵇远寒旁边的武林人士忽然意识到自己背上的剑被扔了出去,出声为时已晚。

十数个旧日门人吓了一跳,齐齐朝着剑来的方向看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他们眼中。依旧是那棱角分明,高鼻深目的男子,冷若冰霜的神情仿佛要将他们斩落剑下。

一人正了正色,走出人群,虚张声势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趾高气昂地看向自认为很是可怜的黑衣男子:“暮秋啸,你对殷翊那般忠臣,说不到底不过阮正卿的命令,只要你迷途知返,我们可以给你机会重新回来。”

“我心甘情愿,神清智明,谈何迷途知返?”曾经那个少言寡语,说话永远没有一丝起伏的冬雪楼楼主此时的声音带着仿佛要灼烧他们的愤怒,“倒是你们,被人蒙蔽不知抑或不愿醒,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第一个开口的女子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似被戳到痛处,张牙舞爪又要说话。

嵇远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先一步道:“再让我听到一个死字,我就让你们先一步去向老谷主请罪。”

生死狱的其余人也被嵇远寒激起了怒气,正要刀剑相向之际,岑河终于等的嵇远寒说完话,再不作壁上观,将飞虎叉猛地插在地上。

整个悬崖地面为之一震,众人齐齐看向岑河。

岑河扫过所有人,神情严峻,告诫道:“诸位,这里是武林大会,我飞虎揽月是准备退位让贤,但不是退隐江湖,请诸位好自为之。”

先前说长道短的围观人士逐渐合上嘴巴,终于不再嬉笑怒骂,敛容屏气,一些看热闹但喜静的老前辈终于等来安静的氛围,两拨人纷纷注视数丈高的山巅。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轻笑夹杂在慢慢变小的风雪里吹进每个人耳中。

是阮冥在笑。

笑着笑着,这笑容灿烂的娃娃脸青年似乎因为太过欢喜竟笑得直不起腰,如不是之后用剑支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他们差点以为会看到阮冥会笑趴在地上。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殷九霄手指缠绕着刀柄的火红流苏,看着阮冥这副有些癫狂的样子。

片刻后,见阮冥仍没笑够,他启唇悠悠问道:“又是何事这么好笑呢?”

轻柔的语气就像回到了还在藏书楼的日子,阮冥在轮迴谷里碰到了有趣的事,笑着推开藏书楼的门,他便会问上这么一句。

阮冥闻言,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嘴角勾勒着大大的弧度,以水润的眼睛望着殷九霄:“一个惹来众多非议,让武林群雄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魔头,现在却站在山巅之上,要做武林盟主?就算小师兄你真成了天下第一,怕是也无人会奉你为盟主,真的是很好笑,是我近日来所见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大家觉得呢?”

所有人都听到了阮冥用上真气,以至格外洪亮的声音。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板着脸的岑河一眼后又赶紧忍住,憋得满脸通红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可谓忍得十分辛苦。

生死狱的门人明目张胆地偷笑着,任谁都看得出是报复殷九霄的行为,因为这些隐约的笑声比肆意的大笑更带恶意。只有娇小黑衣女子定定地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谁都以为殷九霄这时总该生气了,但没想到殷九霄思忖了一会儿,一抹浅笑出现在尤胜于女子容貌上,来了句:“确实挺好笑的。”

“不过,我想到更好笑的一个笑话。”殷九霄温温柔柔地说,“若我真的最后成了天下第一,到时这些人都奉为我盟主,不是更好笑吗?”

阮冥似乎极为认真的思考起来:“小师兄,你是否忘了,当年在轮迴谷,你连谷内的三百五十余人都管不了,这武林如此之大,你若真的做了盟主,这次再做个耍手掌柜,这就又是一个笑话了。”

殷九霄歪了歪头,这次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个笑话不好笑。”

将殷九霄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的女子,与旁边的姊妹小声嘀咕,这殷公子要是再加一把白玉折扇,配上现在这身白衣白衫,可不就是话本里描述的翩翩佳公子。

姊妹表示极为赞同。

同时有人皱眉抱怨这到底打不打了,他们要看的是武林大会不是旧日同门师兄弟的虚情假意。

山巅之上的人当然听不到这些小声嘟囔。

殷九霄松开手指上的流苏,原地左右来回走了几步,没有走向阮冥,阮冥也没有出手,等停下步子后,他再次对上阮冥的目光,弯起的眉眼间带着些俏皮,道:“阮冥,你怎么还不出手?”

阮冥指尖摩挲剑鞘上凸起的花纹,微微一笑:“我可是等着小师兄你出手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还未落下,殷九霄的身形就这么消失在了山巅之上,观战的武林人士已经毫不惊讶,全都凝神屏息望着高处,神情皆变得肃穆起来。

阮冥持剑而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自己右侧一丈外移去,紧接着,一些眼法到位的人看到阮冥在移动之后瞬息间出现一道剑光,这道剑光猛地划破断断续续飘落的风雪,而身着白衣的殷九霄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殷九霄的速度太快了,虽然在与林韫惊心动魄的一战比斗中他们就了解到了这点,可当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之后,还是微微愣怔。

此时,殷九霄和阮冥已经感受到不到四周的人。

殷九霄没有躲开,右手持剑,催动真气,左手手掌里捏着一个瓷瓶,说时迟那时快,“铛”的一声,双剑碰撞,擦出猛烈的花火的同时,不可小觑的从阮冥的剑上传递过来。

阮冥当然注意到了殷九霄手里突然出现的东西,没等他问为什么,殷九霄这次开口没有使用真气,对阮冥耳语道:“原本我想用这薛前辈送的迷烟让你疯魔,但再一想,无需用这毒药,等败在我这个你看不起的人手上,你亦会疯魔。”

殷九霄覆盖了真气的手掌捏碎了手中已空无一物的瓷瓶,化作粉末被朔风吹散在风雪里,而他的语气轻松,好似说的是今日要撰写哪本记在心头的秘籍一般。

阮冥有些困惑,但表面不显,只道:“小师兄,见到你现在对自己如此自信,说实话,师弟我心甚慰。毕竟,以前小师兄你总认为自己没有习武天赋。”

对话间,阮冥与殷九霄交战的身法却已经变了数十个,双方从山巅打到半空中,速度却并没有先前殷林二人的一战那么快速,空中交错的每一剑,围观的武林人士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出自谁手。

此时悬崖又听不到山巅这些言语,当他们看到殷九霄先前捏碎了什么东西的动作却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里只有嵇远寒知道。

他遥望山巅,微微握紧了袖里的拳头。

就算如此,他也相信主人。

嵇远寒的内心没有丝毫迷惘,全身心的相信殷九霄一定能手刃阮冥。

阮冥的气息无比沉稳,他使用的剑法出自阮正卿给他找来的《移山剑法》,正如其名,若是愿意日日积累,一点一滴地苦练,练到最后一层便是大成。

移山剑法是用汗水铸就的一套剑法,面对任何对手,每一剑都给造成了一种致命一击的错觉,但不到最后一剑在暗中又给敌人留下一条生路,因为移山剑法要的就是一剑又一剑增加剑势,直到最后四十九剑,对手会突然发现自己再无招架之力,再无翻身可能,最终浑身布满伤口,血流不止而亡。

阮冥的移山剑法已是大成。

每一剑都与剑意都无比契合,若先前林韫的剑意因为面对殷九霄还有些微的急躁,那阮冥的剑意是真的从容,圆融达意,没有杀意,却又干脆利落。

然而,这是因为殷九霄知道阮冥所练的是最为质朴的剑法才有此想法,若是对这套剑法研究不深的,正如悬崖上几个看热闹的江湖人,嘲讽着说阮冥这剑法真是拙劣,因为在他们看来阮冥每一次的剑招都看似致命的一剑却又总不是致命一击,殷九霄都是毫发无伤的脱身而出,完全没有任何看头。

但若有剑法宗师在这里,定会称赞一句“妙哉”。

而这句话是阮正卿还在世时,看着阮冥练剑经常情不自禁称赞的话。

剑光闪烁之际,殷九霄的眼前仿佛看到阮正卿站在自己身旁,与他说:“你这小师弟什么都好,可有一点不好。别看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东西,一定比谁都在乎。正如这剑法,他既有绝顶天赋又极其努力,因为他想成为那个天下第一。”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说起来,小师弟以前一点都不喜欢移山剑法,但自从暮秋啸选择练剑后,就变得很是勤奋了。”

当年,阮冥意识到嵇远寒比他更出色的武学天赋后,便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过去嫌弃不已的移山剑法,从七岁开始,到十四岁的剑法大成,只用了七年时光。

上一位已经故去的移山剑法的拥有者可用了足足七十年。

殷九霄看着阮冥一路走来付出的血与汗,也曾是敬佩这位小师弟的同门人之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招人喜欢小师弟,却一直藏着一颗野心。

“小师兄,你到底得到了何种机缘才能站到这里?”

两人落地,温柔细腻的春风剑法在与移山剑法碰撞时,变成了滔天巨浪面对朴实无华的一击,阮冥身形稳如磐石,接住后丹田内力顷刻间催生出真气,火花闪动。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殷九霄反问道。

铮铮铛铛之声响彻耳际,阮冥身法腾挪,对上殷九霄没有任何笑意的眼眸:“是师父留下的那个秘密?”

殷九霄不置可否,再次反问:“阮冥,你认为真正的灵枢剑法是我曾在藏书楼看过却没有撰写的吗?”

难道不是吗?

这个想法生出的之时便被阮冥抹除,殷翊既然有此问,就定然不是这个答案。

……果然还是与阮正卿口传的秘密有关。

阮冥的剑意有了一丝波动,只要想到阮正卿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他就会失去从容。当初嵇远寒来到轮迴谷,他第一次见识到在剑法上可与他比肩的剑士,自此有了危机感,于是成日的练剑,直到仅用了七年就达到了移山剑法的大成。

他记得那天自己欢欢喜喜地去找阮正卿,想告诉了阮正卿这件事,可到了阮正卿那里时,却看到阮正卿正和殷翊月下谈起了诗词歌赋,那真是格外美好的一幅画面,充满了父慈子孝。

明明他阮冥才是阮正卿的义子。

所以,那之后,他偷偷放火烧了藏书楼。

他以为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但阮正卿不知从何而知,当天深夜在所有救火的人中找了他去了暗处。

那是阮冥首次在一直不太正经的阮正卿的脸上看到愤怒。

阮正卿问他到底为何,他发泄了心中潜藏的对殷翊的嫉妒与看不起,他身为义子自认自己才是更应该更受阮正卿宠爱的弟子,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看得出阮正卿对殷翊的好,他更看出这份好里面更像是带着一种弥补。

阮正卿以一种为了补偿殷翊失去的东西从而用亦父亦师的身份,抚养着殷翊。

他知道自己做了大不敬之事,就算死也不为过,可真的从阮正卿身上感受到杀意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惶惶无措,然后流下了泪水,跪地磕头叫着义父,说着我不该嫉妒小师兄,喊着我错了。

“阮冥,你无父无母,是梅长老从外面将你抱回来,我看你极有眼缘才认了你做义子。”

“殷翊天性良善,你心思深重,我曾多次想过,等我退下谷主之位,你们一起的话能让轮迴谷更加安稳。看来,是我想错了。”

“阮冥啊,你有这样的心思,实属不该。”

那一日,阮冥没有听到一句大骂,却知道,阮正卿对他失望透顶,以后的轮迴谷谷主将是殷翊一个人的。

什么都没做的殷翊得到了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最后,阮正卿只叫他去后山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等他从祠堂回来,才知道殷翊一肩挑起了恢复藏书的责任,而他做下的错事被阮正卿掩盖。他就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对待阮正卿也好,对待殷翊也好,还和过去一模一样。

但他内心的黑暗并未消失,反而与日俱增。

后来,阮正卿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之后将殷翊推上了谷主之位。

轮迴谷的许多人都为了阮冥鸣不平,阮正卿听而不闻,等前举办了接位大典才带着叹息逝世。

思绪急转,对于殷九霄的反问,阮冥轻笑出声:“看来又是与秘密相关。”

“是呀,这个秘密,让我拥有了可与你匹敌,甚至让我拥有了凌驾于你之上的实力。”

殷九霄轻描淡写的言语让阮冥的心为之一震,他忽然意识到从始至终殷九霄一直用着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剑意和剑势来比斗。

而他所使出的移山剑法,都被殷九霄用特殊的剑法所抵消,再没有所谓的一剑胜过一剑。

剑鸣铮铮中,他听到殷九霄问:“阮冥,若是我有了两甲子的内力,你信吗?”

冰冷的眼眸里出现点点笑意,好似是对他的嗤笑。

“看来你相信了。”他明明神情未变,殷九霄却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又道:“晨玉振给你的毒药是真的,我们打个赌如何?”

“就赌,我们都用上晨玉振的毒药,看谁的一剑更厉害。”殷九霄似乎怕他不相信,弯了眉眼,以一种过去的明朗态度说道:“阮冥,我从不说谎,你知道的。”

依稀间,阮冥在殷九霄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怜悯。

这抹怜悯转瞬即逝,好似是对他失败且死亡的预见,这让阮冥的心湖有了波澜,他被破藏起的十七年的嫉妒与愤怒,终于如魔障一般,如狂风巨浪卷起,将他卷入泥沼中。

在看似势均力敌的比斗中,剑光交错间,只见殷九霄的手里拿出一样东西,然后迅速抹在剑身上。

晨玉振让飞鹰将毒粉带给阮冥的时候,已经在附带的纸条上写了他背叛了阮冥。

阮冥虽有过猜测,却没想到晨玉振会自己承认。

晨玉振还说,他虽然背叛了阮冥,却并非站在了殷九霄那头,他将毒药给了他们两个人,至于解药他并未做出,而这毒只有在刺入人的身体才会有效,中毒之初,乍看之后没有任何问题,但半盏茶之内便会皮肤缓缓爆裂,在痛不欲生中步入死亡。

晨玉振在纸条上最后问阮冥,这是否是他要的凄惨死法?

说时迟那时快,当阮冥感受到蕴含骇人真气足以击败他的一剑时,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亦拿出了晨玉振给的弹丸,瞬间捏碎涂抹在剑身,身形急转,犹如鬼魅地闪躲开殷九霄这一剑,随后又转变剑势,瞬间以一人破万军的诡异剑法迎接殷九霄的又一剑。

这武林盟主之位他不要了。

下面的生死狱门人若是不在信服他,杀了便是。

就算他以后身边再无一人,只要他阮冥仍然是天下第一,很快就可以东山再起。

心中隐约有个恐怖的想法,还没冒出头便被阮冥掐灭,任何脆弱都必须在起始之处便给湮灭的一干二净,绝不能让其生根发芽。

从得知殷翊还活着,从开始练灵枢剑法开始,他就抛弃了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素冰清已死——

然而,一抹不该出现的倩影出现在阮冥的余光里,芙蓉步摇摇摇欲坠地插在有些凌乱的发丝上,站在生死狱门人里,朝这里看来。

与此同时,晨玉振所带着一波门人出现在围聚的人群外围,其中还有不再有微笑的歆黄鹄。

生死狱门人疑惑地看着不应该来到这里的同门,见到晨玉振后都恭敬地喊了一声“晨楼主”,见到阮冥口中背叛门派的歆黄鹄都敌视以之。

他们手握兵器,似乎只要一有不对就要对歆黄鹄大打出手。

此时,一个旧日轮迴谷门人站出来,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疑惑:“晨楼主,歆黄鹄为何和您一起来此?”

“那当然是因为歆黄鹄与我站在一头了。”晨玉振揽住了歆黄鹄的肩膀。

此次刚刚到达栖仙山的其他门人全都沉默不语。

他们这些人都来自谷,死里逃生后对背叛了整个门派的殷翊充满怨恨。

不久前,晨玉振和他们商议,想一起到大理栖仙山看看殷翊被掌门打得片甲不留的现场。

一些人虽然不同意,但在晨玉振的鼓动下,当年死里逃生,此次剩下七十二个还留在生死狱原来门派内没有跟阮冥这次的队伍一起离开的人全都愤愤不平,聚集起来,想着看一看殷翊凄惨的场面,故一起前往了大理栖仙山。

然而,当他们真的赶到栖仙山山脚,却见到了背叛生死狱的歆黄鹄。

他们以为晨玉振会对歆黄鹄动手,结果却是晨玉振站在歆黄鹄身边,两人一起告诉了他们所谓的“真相”,甚至歆黄鹄问梅长老怎么没在时,晨玉振淡漠地说被自己杀了。

所有人不寒而栗。

一些原本和歆黄鹄关系不错的门人,一直认为就算歆黄鹄背叛大家也仍旧有同门情谊不会轻易动手,于是再三向歆黄鹄确认,歆黄鹄每次回答都是“一切都是阮冥所为,殷翊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过轮迴谷”。

有人完全相信阮冥,对两人刀剑相向之时,死在了歆黄鹄的银枪下。

晨玉振冷眼旁观,等人死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皑皑大雪山脚,拿出一瓶毒粉扬言,要是还信不过他们,便一起动手好了。

一个两个人站出来,都说暂时相信歆黄鹄所言。

其实若这些话是晨玉振所说,他们一定不会相信,只会认为心狠手辣的晨玉振的诓骗之言,但这些话是出自歆黄鹄之口。

“我知道你们怕死,若阮冥亲口承认,你们便会信了,所以一起上山听听真正的过去吧。”

一人看着晨玉振,沉声道:“晨玉振,如果是真的,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晨玉振耸了耸肩,淡淡道:“等一切事了,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就这样,歆黄鹄和晨玉振带着曾经的门人一起来到了栖仙山,看到了正白热化的比斗。众人默默无言,晨玉振走到炀春雪身旁,两人交谈了几句,牵起一边嘴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看向正与殷九霄交战的阮冥。

有些门人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心想看来炀楼主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这时有人注意到从来婀娜多姿的素冰清,今日却是脸色苍白,站在风雪里有些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有弟子想给素冰清披上衣服,却被晨玉振瞪了眼,让人一边待着去。

晨玉振呼出一口气,让周围吵吵闹闹的门人闭嘴,要是再说话别怪他不客气用毒了。不论里面是不是有大好几岁的师兄师姐,他都一视同仁。

素冰清内力尽失,如今不过是个普通人,她站在冰天雪地里,抑制着瑟瑟发抖的身体。

不久前,晨玉振提及与她饮酒,却没想到酒中下了散功散。

她太过自信,亦太过相信晨玉振这么多年的死心塌地。

就这么成了一个废人。

“冰清师姐,你该感谢我留你一命让你再见阮冥一面。”晨玉振与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温温柔柔,这亦是他对别人从不会有的态度。

所有门人都知道晨玉振喜欢素冰清,可素冰清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甚至有人猜测素冰清是爱慕阮冥掌门的。

可是,今日晨玉振温柔的话语里却藏着一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觉,有些可怕。而且那些轮迴谷的门人也都是神情凝重,似乎正等着一个判决。

阮冥只看了素冰清一眼,并未看到听到这一切。

炀春雪说晨玉振杀了素冰清一事,原来是骗他的。

原来,炀春雪也背叛了他。

炀春雪、晨玉振、歆黄鹄,全都背叛了他。

他手下留情,还活着的其他轮迴谷门人则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着某一个时刻。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愤怒,甚至想笑,也就真的开始大笑。

剑光零落,从容不迫的面具逐渐从阮冥脸上被他剥落,端正的五官变得扭曲,笑中满是疯狂,灵枢剑法代替了移山剑法,一招剩过一招狠辣,好似招招夺命。

两道身影以比殷九霄和林韫比斗时更快的速度,形成两抹剑光在空中不断交错。悬崖上一些武林人士瞠目结舌,连赞叹的声音都发不出。

有两个老人不知何时站在围观的武林人士内,两人全都白发苍苍,不过一人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神采奕奕,一双凤眼晶亮,另一人脸上皱纹条条,但精神矍铄,对四五十岁的老人态度恭敬:“先生,这阮冥比殷九霄还是稍逊一筹吧?”

被成为先生的中年人脸上笑意盎然,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身旁老人的头:“哪是稍逊一筹,是天壤之别。这殷九霄绝对是遇到了什么大机缘,但那也是命里该有,小小年纪有了如此强大的内力,老夫或许还能靠着经验险胜一招。”

“不过怎么没见林韫?我可是听说学了天问剑法的林韫会来,才来看看的。”中年人四处张望,还是没找到林韫的身影。

旁边早就有听到两人不轻不响交谈的人,清了清嗓子对中年人说:“林韫上一场比试和殷九霄比试,输了。后来中了一波暗器,就死了。”

中年人啧啧出声:“看来林韫这天问剑法练得不行。”

“他最后根本没用天问剑法,用了自宫才能练的灵枢剑法。”

中年人有些意外,他看向身边同样惊讶的老人,眼里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能找到一个将天问剑法发扬光大的新苗子,还抱着告知林韫只有自己才知的最后一式“奇剑谱”的心态来此,看来是他高看这人了。

这《天问谱》原本被称为《天问奇谱》,后来他将这剑谱领悟的更上一层楼却将“奇”字去掉,只为了让人不要被这一字迷惑,而且若是根骨适合,说不定好苗子还能在整套的天问剑法里融入自我想法,让这天问剑法成为属于个人的剑法,之后不论是改成什么名字,他也都能欣然接受。

这才是天问剑法的精髓所在啊。

没错,这个中年人便是销声匿迹数十年,曾被称为“慈眉善目”的魔头聂池。他将殷九霄和阮冥的身法、剑法,剑意和剑势都看在眼里,都不太适合天问剑法。

失望稍纵即逝,聂池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场比斗。

活了这么久,这样精彩的剑法决斗实属难得,怎么也得全身心投入,说不定还能悟出什么。

当阮冥和殷九霄的出剑速度越来越快,剑意越来越强,剑势越来越猛时,殷九霄眼里好似洞若观火,在阮冥看来凉薄的唇畔勾起一个让他心惊的弧度。

阮冥的瞳孔倏然放大,他看到了比自己更快更诡异的剑法。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剑芒。

目不暇接的剑招在几个呼吸间完成人,人们失了声,当终于有人回过神时,才有人错愕地想,他娘的这阮掌门真的练了灵枢剑法,果然也自宫了?!

紧接着,一点剑光犹如天光乍现,就算是看过大场面的一些武林人士也被惊得说不出话,亦因为刺目而眯起了眼。

殷九霄使出了让人睁不开眼的一剑,许多人惊呼“惊天一剑”,竟是比先前对付林韫时更为震撼人心的,结合了惊天一剑的一剑。

——阿寒,若是将惊天一剑和灵枢剑法结合会怎么样?哎,算了,我这种天赋也只能想想,真不知道该如何做。

——我来试试。

嵇远寒的内力虽不及殷九霄,可在武学上却是天纵奇才,不出一个月,他便将两种剑招融合,最后成了殷九霄手中这一剑。

此时的殷九霄还不知道,这一剑的使出,将在以后成为武林中的剑客梦寐以求想要达成的一剑。

须臾之间,殷九霄和阮冥的剑光交错而过,双方站在对方方才所站的位置,身上各自有多处伤口。

阮冥笔直地站着,心口插着殷九霄的长剑,身上各处布满深刻入骨的伤痕,手筋脚筋似乎全都断了,他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而他仍旧站着。

殷红的血液沿着剑刃汇聚成一滴又一滴,又重新覆盖了一层落雪的山巅。

生死狱的门人高声喊着“掌门”,后面来的曾为轮迴谷的门人全都沉默地凝视这一切。原本就在轮迴谷跟到现在的门人起初还大骂殷九霄的无耻,但嵇远寒忽然出现,将一直对殷九霄骂骂咧咧的一个中年的双手砍断了。

瞬息之间的功夫,鲜血四溅,中年人惨嚎着,其他几个门人对嵇远寒举起兵器,却在晨玉振一声“想死的话就动手吧”的冰冷话语里僵在原地。

“谁再说殷翊一句不是,下次就是人头落地。”嵇远寒的剑法有多恐怖,曾经作为轮迴谷的门人就一清二楚,他们根本比不上,至于自己所练的兵器,他们这些人也都不及当初战死在轮迴谷中的那些同门。

鬼知道怎么是他们活了下来,而他们也最怕死。

聂池看到嵇远寒的出手,眼前一亮,再看嵇远寒的神情,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曾为摧魂门护法的栾辛,明知故问:“这小娃娃怎么样?”

栾辛将问题抛回给聂池:“先生要是中意何不去问问?”

聂池捏着下巴,嘴里嘟囔着“再看看、再看看”。

风雪在今日首次从栖仙山退去,躲藏在云层里的太阳只露出一点,投射出一道光,照在山巅。

殷九霄一身白衣好似染上了好几朵火红的牡丹,然而没一处伤口致命。

他点了周身几处穴道,止了血迹,目光凝视在从阮冥后背刺出的锋利剑尖一点上,他这一剑其实离心脏偏了毫厘,而离彻底毒发还有半盏茶的功夫,足够他说一些话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阮冥,走到阮冥身前,看向依旧笔直站立地阮冥:“阮冥,我过去常年待在藏书楼,以前是读书,后来是撰写,从未与你说过笑话,今日,我也与你说个笑话,你听好不好笑,可好?”

他的声音从山巅传至悬崖处,让整个栖仙山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阮冥嘴角溢出一抹鲜红,脸上却没有丝毫落败的凄惨,连言语都是平静的:“小师兄且说,我听着。”

殷九霄微微一笑,用在别人听来极为温柔的话语说着让人错愕的言语:“我面前站着一个背信弃义、不仁不义的人。此人与人同谋,毫不留情毒害同门二百三十五人,把进出门派最重要的方法告诉了一群心肠歹毒的外人,之后门派差点被灭,作为师弟的你将这份罪责全部推给小师兄,然后与一些被你挑选出来的门人逃了出来,建立了新的门派,终于,师弟凭借心狠手辣,如愿以偿坐上了掌门之位。”

当殷九霄谈及数字时,阮冥不变的表情里藏着难以置信。

这些就连晨玉振都不清楚,殷翊怎会知道的如此具体?

如果不是晨玉振,难道……难道是素冰清?

他的脑袋微微转动,与素冰清噙着泪的眼眸四目相对。

不,不可能是素冰清,那又会是谁?

阮冥眉间微微颤抖,最终没有皱眉,只是淡然地盯着殷九霄,然而,接下来殷九霄说的话却让他再也维持不了平静。

“师弟一直不明白,为何是师父又是义父的人如此厚待小师兄,甚至还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小师兄,怒不可遏的师弟心想师父怕是因为小师兄的容貌,色令智昏了。”

“被师弟欺骗的其他门人,又或是自愿被欺骗?总之,这些人恨不得将他们认为害得整个门派差点被灭的小师兄挫骨扬灰。小师兄后来想过,自己也有错,身兼掌门之位,实在不该嫌麻烦将管理门派之职让小师弟负责。”

“但其实就算小师兄一肩挑之,师弟也会生出不满,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小师兄,因为你从儿时就什么都做到最好得到最好,你认为自己就该是轮迴谷的下任谷主,你认为除了自己,其他人一概没有资格坐上谷主之位。”

阮冥嗤笑出声,殷九霄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眸光一震,就连听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秘密,他也还能维持着一直以来的从容,然而当他听到殷九霄自身的秘密时,以及完整的灵枢剑法亦是对方从地下轮迴谷带出来的话后,平静再一次崩塌。

“不……不可能……殷翊,你疯了!”

半盏茶时间过得很快,阮冥一身白衣青衫开始浸染血迹,就算受伤也不减风采的容貌出现好似从内向外开始生出火红的泡泡,刚长出又迅速爆裂,阮冥忍着剧痛,忽然听到殷九霄道:“阮冥,你知错吗?晨玉振其实做出了解药。”

晨玉振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诧异,心念电转,正要运起轻功,衣袖突然被素冰清抓住,女子眼里有祈求。

四下无声,晨玉振抱起素冰清,来到山巅。

素冰清脚步一落地,就朝着阮冥跑去。

晨玉振站在不远处,将一个药瓶抛给殷九霄,他的眼神冷漠无情,好似阮冥已是一个死人。

“阮冥你承认,你为了得到谷主之位,所做下的那些事吗?”殷九霄手里拿着瓷瓶,眼里又一次出现怜悯以及伤怀,他道:“小师弟,你知道师兄我最是心软,要是你愿意跪地求饶,承认犯下的错,小师兄便愿意救你。”

阮冥就算被挑断了手脚筋也不知如何支撑自己站着,谁都以为阮冥心高气傲、宁折不弯,殷九霄这些话又怎会让阮冥弯腰。

然而,一双平静的眼里忽然汇聚水光。

两行好似裹挟忏悔的泪水从颤抖的眸中落下。

让大部分人错愕不已的,阮冥竟然真的跪了下来,他推开了想要扶他起来的素冰清,浑身染血,脸庞爬满溃烂的红色水泡,丑陋至极。

他在地上拖曳出一条血痕,爬向离他两步之外的殷九霄,用手臂抱住殷九霄,可怜巴巴地祈求道:“小师兄,救救我……我错了……”

“我不该为夺谷主之位毒害二百三十五个门人,我不该与林韫等人勾结陷你于不义,我不该认为义父不公骂他色令智昏,我不该建立新的门派,我错了,小师兄,我不想死……救救我……“

生死狱和轮迴谷门人全都不可置信,他们以为的阮冥是光风霁月的存在,可如今竟然是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

殷九霄任由阮冥抱着,他低着头,一手放在阮冥不只是震惊还是愤怒而颤抖的肩膀上,牢牢捏住的同时,轻声说着:“阮冥,以前你烧了藏书楼,是不是也和今天一样,祈求师父放过你的?”话音落下之际,一把抽出了阮冥心口的长剑。

登时血花四溅。

“晨玉振,你给我的真是解药?”殷九霄看着因疼痛与满腔怨愤说不出话的阮冥,问晨玉振。

“只是一个空瓷瓶罢了。”晨玉振凉凉道。

“玉振师弟,求你给阮冥解药。”素冰清绝望地朝晨玉振跪下,用膝盖走到晨玉振面前,抓住晨玉振的衣袖。“求求你,我求求你。”

晨玉振佛开素冰清的手,后退一步。

素冰清流着泪,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一次又一次,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求求你,我求求你。”

似乎是不忍素冰清这般作践自己,晨玉振终于开了口:“这毒根本没有解药。”

素冰清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就算头破血流,芙蓉步摇从发丝上掉下来,她仍旧不停地磕着头。

悬崖上有看着这一切的武林女子面露不忍,但一想到阮冥承认做下的事,以及生死狱那边沉默、压抑,无人说话的气氛,又自觉没有开口的资格。

浑身像是要爆裂开来,难以言喻的痛楚让阮冥的喉咙里出来呜咽。

痛不欲生,真想一死了之。

他相信阮正卿的秘密便是那个地下轮迴谷,可殷九霄最后也没说到底在何处,而什么重生,死过一次这种事皆是戏言罢了!

自己被殷翊戏耍了。

自己竟然被殷翊戏耍了。

正在这时,殷九霄突然对生死狱的人道:“除了素冰清,生死狱,轮迴谷的门人,只要有一人,替阮冥求一句情,我便不让他死。”

——“除了暮秋啸,轮迴谷的门人,只要有一人,替殷翊求一句情,我便不让他死。”

迟疑许久,一个后来加入生死狱的弟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下一刻,一把长剑划破了男子的喉咙,血流如注,男子被一剑毙命。

一如上辈子,有一个同门走出来替殷翊求情,然后被以白绸为武器的素冰清绞断了脖子。

嵇远寒的出手让其他人再也不敢站出来,替阮冥说哪怕一个字。

阮冥血红的眼死死盯着殷九霄,此刻殷九霄的面无表情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轻蔑,他以手臂施力颤抖着地伸向地上的剑,刹那之间,左手落地。

因为剑法太快,起先没有任何感觉,当血液汩汩流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从阮冥口中溢出。

素冰清听到阮冥的叫声,蓦地回过神似的,踉跄地站起来时又跌倒在地,随后再站起来跑向阮冥。

阮冥如今已是惨不忍睹,加上右臂已断,血流不止。

为什么,心中仍有多且深的恨。

殷九霄长身而立,剑尖滴着血水,神情没有恨意,甚至显得有些空洞,他第二次举剑,耳边是再次跌倒的素冰清高喊的“不——!”

这一次,阮冥的左臂脱离肩膀。

紧接着,快速两剑,殷九霄切断了阮冥的双腿。

因天气寒冷,阮冥的血流着流着不流了,隐约冻结起来,导致所有的痛楚混聚到一起,阮冥却还有微弱的气息,他翻着白眼,成了一个人棍。

连一些武林人士都看不下去了,这阮冥要真想他所说的心狠手辣,但这殷九霄也毫不逊色:“殷九霄真的疯了吧……”

一人连忙道:“呸,要是我遇到这种事,削成人棍都不解恨好吗?”甚至反问,“我就不信你不会对这般的仇人千刀万剐?”

反驳的人如鲠在喉。

嵇远寒眉头微皱,他当然明白主人想将阮冥千刀万剐的心。但主人虽然表面平静,却如一潭死水,更让他感觉到这般泄恨也还是难受的心情。

已经走出那片迷雾,将主人的心看得一清二楚的自己,不该继续站在这里看着。

身随心动,嵇远寒前往山巅之上,走到了失神的殷九霄身旁。

殷九霄察觉到他人的气息,惊弓之鸟般猛地扭头,当看到嵇远寒映入眼帘,他愣了一下,随后,眼睑忽然轻轻颤动。

白衣白衫的青年转头的一刹那,神情上的阴鸷让嵇远寒想到了两年前的一日,他与主人站在一座瀑布前,主人因生蛇蛊发作,即将倒下被他抱在怀里时,与现在的神情不同却又相似。

当初嵇远寒说了一句“属下之后甘愿受罚”,这一次,他以侍从的口吻轻声问道:“主人,属下可以抱您吗?”说话间,双手已经揽住了殷九霄的双肩,将殷九霄拥入了怀里。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主人,将再无拘束。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失约了,虐阮冥的这章怎么写怎么不对味,最后拖了一天,连晋江都不敢上,没敢看大家评论,好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没有催更的哈哈。

接下来的结尾,写完就更,总之尽量在一两天完成。

PS:如有买了全部但无法看到最新章的小天使,可以清下缓存试试,这种情况很大可能就是晋江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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