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好些天没合上眼, 段语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段述民留下了一些遗物在临州的旧居里，他还得去收拾, 还有被银行收走的房子, 他也想买回来，那是他的回忆。
常小斌说要开车带他回去, 段语澈没同意，那么远的路，还是动车更方便, 他让常小斌把段述民旧居的地址和钥匙给自己，常小斌说：“地址我发给你，钥匙在我家,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先回去,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休息一下, 等我回临州了给你打电话。”
段语澈同意了, 买了张票就坐动车走了，很方便的一点是, 他虽然国籍是瑞士, 可他当年回来的时候办了身份证, 后来又回去的, 那张身份证已经快过期了，不过还可以用。
上车, 戴上耳机, 闭眼休息。
曹烽下了课, 就坐车去了0元洗车店。
刚开张的时候，这家店叫“10元洗车店”，结果后来刮台风把“1”吹掉了，只剩下了“0”，有人开车路过，真以为0元，就进来问：“唉小哥，你们这儿洗车不要钱啊？”
“当然要钱，10元一次，你别看上面，上面广告牌字儿掉了，你看我们这横幅，10元洗一次，童叟无欺，你要办卡呢，还送你几次。”
广告牌掉了，生意却变好了。
现在洗车已经变成20了，依旧打着0元的招牌唬人。
曹烽一过去，那洗车小弟就把他给认出来了，这些天这个人天天往他们店里跑，来了什么也不干，就问一句老板在不在，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老板不在，回老家奔丧了，帅哥，你到底洗不洗车啊！每天问这么多，你也买个车挂、车坐垫呗，刚进货一套真皮的，你来摸摸看这个皮的手感，得不得劲？下回我们老板回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怎么样，省得你整天跑。”
“回老家奔丧”这几个字，触到了曹烽的痛处，他解释：“我没车。”
洗车小弟：“……”
曹烽是今年才回的临州，车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作用，虽然有驾照，不过基本上没开过，既然车是浪费钱的东西，那他就坚决不会买。
不过……
“那我买个车挂吧，你把电话写给我吧，我给你打过去，你们老板回来了，一定通知我。”
“好嘞！”他爽快答应完了，又问了句，“你不是来催他债的吧？”
“不是，我是他朋友。”
洗头小弟多看了他几眼，很高的个子，有股读书人的气质，又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曹烽花钱买了两个骗人的车挂，又买了两个装饰品，花了有一千块，这才走人。
他自己没车，不过他住的小区，虽说是临州大学的教职工住宅，但也对外售卖，邻居有些是学校的退休老教师，有些是租房的研究生、博士，像他对门，住的是个老教授夫妻，和他刚毕业的孙女。曹烽和老教授经常聊天，这教授年轻时先后在日本和德国留的学回来，发现曹烽一个搞微电子的，居然会讲德语，简直喜出望外，跟他一聊天，立马变成了忘年交。
他拿着车挂没用，就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教授他孙女，看见曹烽眼睛就是一亮：“曹教授啊，您是……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我爸他不在，您来找他的吗？”
曹烽颔首，就站在门边，没进去：“我买了点汽车装饰品，不过我没车，用不上，想着你们家有车，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她低头一看：“哇好可爱的车挂，这怎么好意思，谢谢您了……多少钱啊，我把钱给您。”
曹烽摇头说不用给了，正准备走，那女孩儿又叫住他：“曹教授，您买东西的店在哪儿啊？您在哪儿买的，我正好想换个冬天的车坐垫。”
“在垦山西路那边，叫10元洗车店。”
“我刚回来，对这边不熟，也不知道在哪儿。”
“就在……”
曹烽还没说完，她就说：“您有时间吗？您带我过去，我买个汽车坐垫，请你吃顿饭，收了你的礼物，有点不好意思。”
“吃饭就不用了，这家店不远，你用GPS搜一下。”这么多年，曹烽始终都跟人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
那女孩儿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又笑了起来：“谢谢您送的车挂。”
“不谢。”曹烽点了下头，转身回自己家。
女孩儿看见他进门，这才恋恋不舍地把门关上——她在外省读书，这刚毕业回家，本来应该住她爸妈那里，结果上回来爷爷奶奶这里，突然发现对门住了一个极品大帅哥，身材巨好，居然还是微电子的副教授，立马就春心萌动搬了过来。
反正也是待业在家，住哪儿不是住。
只是这曹教授，人实在是有些高冷，挺礼貌一个人，跟他爷爷聊得来，聊什么黑格尔，量子力学，啥都能聊。
她打听了一下，曹教授是单身，没对象，而且非常洁身自好，他家里打理得那叫一个整洁干净，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拼图，是卡通的图案，这有些巨大的反差，反而叫人更加好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了钱的缘故，隔了两天，洗车店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帅哥，我们老板回来了，他现在就在店里，你要不要过来？”
“好！我马上来。”曹烽今天没课，正准备去实验室的，闻言立刻起身，“别告诉你们老板。”
洗车小弟说行：“你也别给我老板说是我说的，这整得像打间-谍战一样。”
曹烽刚下楼，正准备打一辆车过去——坐公车太慢了，他担心去晚了常小斌又不见了。
结果站在楼下等了一分钟，也没出租车经过，网约车的兴起，令不少的传统出租车司机都失了业。曹烽没用那个软件，他平时要么跑步，要么坐公车或地铁，极少打车。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辆粉红色的小车停在他面前：“曹教授？”
车里坐的人正好就是对门邻居蔡教授的孙女。
“您在等车？您去哪儿？”
曹烽说洗车店。
“这也太巧了，我刚搜到这家店，准备过去买个坐垫呢！这么巧顺路，我捎您过去吧？”
曹烽犹豫了下，点头致谢，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
她看曹烽这架势，估计对自己完全没兴趣，而且说不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您给我指个路吧？”
“嗯。”曹烽说，“前面右转上高架。”
她开车的技术似乎很不怎么样，车是刚买的，就是准备出来练车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居然能偶遇到曹烽。
曹烽对着她二十码的速度有些着急。
后面的车也急，这慢吞吞的速度居然敢上路，超了车从旁边路过还要骂一句：“开的什么车！不会开车就别出门！”
那女孩似乎也想骂回去，可顾忌曹烽在车上，只能弱弱地忍了，还给曹烽道歉：“我刚拿的驾照，曹教授，您赶不赶时间？”
曹烽说赶，接着又道：“不过安全最重要。”
“那我开快点哦，您系一下安全带。”她一狠心，把速度提到了三十码-
常小斌是昨天半夜回家的，补了一觉，就去了店里。他住的地方离汽修店就一条街的距离，二楼有一个小房间是他的办公室。
他到店没多久，就接到了段语澈的电话：“小表叔，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拿下钥匙。”
“你来我汽修店找我吧，钥匙我带在身上的，在垦山西路XXX号……”
段语澈从酒店打车过去。
他对现在的临州城是有些陌生的，修了很多陌生的高楼，变得像一个冰冷的钢铁森林，不过很多老民居依然保留了下来，二者共同构成了这个城市的新面貌。
出租车都快抵达目的地了，结果前面突然出现一辆慢吞吞的粉红色Mini，开得像乌龟一样慢。
偏偏两边都是车，还不好超车，出租车司机马上指着车牌说：“女司机，肯定是女司机！”
很快，出租车跟在粉红色Mini后面停车，段语澈正准备付钱下车，就看见一个人从前面那辆粉色Mini上下来，背影很眼熟。
他就这么犹豫了下，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看。
那背影转了个身，略一弯腰，侧对着车门，好像跟开车的司机在说话。
段语澈怔住。
他穿简单的白衣长裤，大概是觉得天热，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小臂，身段不是一般的好，宽肩长腿，垂首时的侧颜轮廓曲线很完美，头骨圆眉骨高，鼻梁直挺，架着一副简单的平光镜，看不清楚眼睛。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多，只让他增添了从容的魅力。
段语澈就那么看入了神，连司机找他钱，他都没发现。
直到司机师傅咳了一声，他才醒神，又掏了一张钞票出来说：“能不能让我再坐几分钟下车？”
司机没意见。
段语澈再次回头，看见粉色Mini的司机也下了车，是个女孩，挺高的个子，俏皮的短头发，打扮挺可爱的。
曹烽低头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女孩连连点头，然后洗车小弟就坐在司机座，把车开进去洗车。
段语澈坐在车上，就看着他走进去，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会是来找常小斌的吧？
他锁着眉，想起常小斌说的，曹烽之前请他喝喜酒，混得不好，被实验开除。
曹烽在首都上大学，实验室也在那边，他出现在了临州，就说明他肯定没在以前的实验室工作了，所以……很有可能常小斌说的是真的，犯了重大错误被开除了。
至于结婚……刚开始段语澈没相信，觉得常小斌骗他。
可现在亲眼看见了，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他有种很莫名的感受，像是怅然若失，又感觉眼睛发涩，鼻子发酸，仿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这和失去爸爸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
这样也挺好的，说明曹烽过得不错，没了自己，他还能找女朋友。段语澈拿出手机，注视着通讯录新添加的联系人。
那是他从常小斌那里偷来的号码，曹烽的号码。
长按住号码，他的手指在删除键那里停留几秒，接着缓缓摁了下去-
常小斌一听有人找他，以为段语澈来了，一看进来的人是曹烽，差点没吓死。
“你……你怎么找这儿来了？你想干什么？！别打扰我做生意！”
“我不打扰你做生意，我就是来问点事。”曹烽很和气。
“你还来问什么？我表哥都火化了！我表侄子回他老家了！别打听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掷地有声。
曹烽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表情，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他身材很高大，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常小斌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怵的，可又想到这是自己的地盘，就不是很怕了，他只怕等会儿段语澈来了，两人不小心撞上了，于是催促：“你赶紧走吧，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你快走，再不走我让人赶你了！跟个癞皮狗似的，楼下那么多修车工，都是壮汉，你以为我怕你啊？”
曹烽向前了一步。
常小斌立马瞪大眼睛后退：“你干嘛！你离我远点啊！”
“小斌哥。”曹烽的语气很诚恳，就连目光都含着祈求，“我求求你，告诉我……小澈在哪里？”
曹烽的语气让常小斌多少有些不自在，也没吼他了：“……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走都走了。你别求我，求我没有用。”
曹烽拧眉，抬起头来：“你告诉我他的消息，开个价，你要多少？十万？五十万？”
常小斌：“……”
多、多少？
这么多钱？！
他有些难以置信，心里几乎有些松动了，没想到曹烽看起来不怎么样，居然这么有钱，之前结医药费，少说也有六七十万了，这会儿一开口就是这么大数目，看来不声不响的挣了很多。
“他……”就当他想交代的时候，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表哥的遗容，这仿佛戳在了他的良心上，令他当场惊醒，表哥刚走没多久呢，自己就干这种事，真不是人！
他反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不行！你走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谢谢。”
常小斌：“？”
曹烽眼里终于有了温度，从常小斌的态度，能确定一个信息。
弟弟还没走，他还在这里——就在临州。
他一走，常小斌就开始懊悔。
自己怎么就拒绝了，自己是不是傻逼。
这可是钱啊，五十万啊！要不……再给他打个电话？正当他纠结的时候，段语澈上来了。
“小表叔，爸爸房子的钥匙呢？”他声音有些翁。
常小斌心道好险，差点五十万就没得赚了！他掏出钥匙给段语澈：“地址你知道不？”
“知道的。”段语澈接过，随口问了句：“对了，刚才我在楼下看见了一个人。”
常小斌：“……”
“你和曹烽还有联系对不对？我看见他了，他刚刚是来找你的吧。”
“哈哈……”他干笑，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他经常来你这里洗车吗？”段语澈问。
“不知道，我跟他不熟……”常小斌看着他的表情，犹豫地试探，“小澈，你对他难不成还……”
段语澈摇摇头，低头看着地面，脸色很苍白：“没，我就是问问。”
曹烽都有家庭了，自己想什么都不重要了。
或许……错过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常小斌摸摸下巴，听这意思，表侄子对曹烽没那个意思，那自己卖这个情报，也不算很过分吧？就算曹烽知道了表侄子的消息，跑去找他，但既然段语澈没那方面想法，他还不是白跑一趟。
这生意不亏，也不影响任何人，皆大欢喜是不是？
他努力说服了自己，问：“小澈，你要在这边待几天？”
“还得待一段时间吧，我准备去把我爸的别墅买回来。”
“那个好像银行已经售出去了。”
“是吗？”段语澈淡淡地说，“没事，我谈价格，再贵我也要买。”
“有这个钱，你干点什么不好呢？”他看着段语澈说，“我听你声音，你是不是有点感冒？”
“有点鼻塞，没什么大事。”
他便叮嘱了句：“去药店买盒999吧，别把病拖严重了。”-
曹烽称自己还有事，就和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蔡教授家的孙女告别了，他打车到段述民以前住的小区，上楼，敲了敲门。
——如果弟弟在临州，那他会去哪儿？
只有两个地方，要么是被银行挂售的别墅，要么是段述民多年前的旧居。
他敲了两次门，没人回应，里面没人。
曹烽也很有耐心，索性下楼，坐在单元楼下的长椅上等待。他愿意等，只要能等到，多久他都愿意。
叔叔几乎没留遗产给弟弟，也不知道弟弟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即便他有小姨，可小姨总不能养他一辈子。
曹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胖了瘦了，长高没有。
他总是做梦，梦见他当初的模样。
夜幕降临，这小区的条件比他住的教职工小区好一些，路灯能亮，曹烽坐在黑漆漆的长椅上，一动不动，他比卧在草丛里的黑猫还要静谧，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可心里就是有这个信念。
这时，他忽然收到一条讯息，是常小斌的短信：“诶，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对不起我的良心，嗯……我再考虑考虑吧，看你诚意。”
这就代表是有的谈，或许还要加价的意思，他正打算回复，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抬起头来，曹烽从黑暗中望过去，朦胧的黑夜，走过的人几乎看不清脸，可曹烽仅仅是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听他走路的声音，仿佛就感觉到了。
就好像那天晚上他从电话里的呼吸声，就能判断出是他一样。
弟弟穿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看不见脸。
可曹烽就知道那是他。
他不会认错的。
他眼底充满莹莹光亮，仿若有惊人的火光，望向站在单元门外，正在犯难不知道怎么开门，或许又在骂没人听得懂的脏话的弟弟，随手就把常小斌拉黑了。
曹烽站起身来，大步朝他走去。
段语澈感觉到背后有人，吓了一跳，警觉地转身——
曹烽手臂伸过去，按密码，几乎把他困在身前。
单元的感应灯亮起，照在段语澈惊惶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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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烽：省钱给弟弟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