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最近段语澈都在家里研究装修的事, 他从自己硬盘的照片里,找出大量的参考给贺恬恬, 在整理照片的时候, 不免忆起当时当日的心情,便把照片挑出来修一修, 用简短的文字写一篇类似于日记的游记。

具体的日期已然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季节,在冬天的乞力马扎罗山, 花了五天的时间和其他登山客一起上山,夏天在马德林港看鲸鱼浮出水面……每张照片都对应一个故事, 等他写好了,就把游记放在Blog里,他有一个旧的Blog账号,还可以登录,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已经没人用Blog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段语澈只是为了找一个地方放下自己的心情而已,也不需要有人去看。

曹烽知道他在写游记的事,弟弟很久不用中文,以前拼音就没学好, 现在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用键盘打字特别慢, 所以看起来很短的故事, 他可能会花几个小时在打字上。

曹烽偶尔在旁边看着, 看他吃力就说:“要不要我帮你?你讲给我听,我来打字。”

“不要你!”自己不会使用拼音这点太过丢人,段语澈从来就不肯让他帮忙。

曹烽就去书店给他买了拼音卡回来,转头段语澈就气愤地把拼音卡丢了,觉得受到了侮辱,写个游记,他就自己图一乐,快点慢点,并不成问题。

年前,装修效果图出炉,段语澈几乎挑不出错,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来的,贺恬恬说自己春节放假,施工队春节也不上工,这图纸若是没问题,就等年后开工,两三个月就能装好。

段语澈没意见,应了一声,想起钢琴的事。

他那架白色的施坦威,还在原来的老房子里,房子易了主,东西不是他的。

还有他收集的那些玩具,也都不是他的了。

他去了好几次,从没见过房主,房子也一直没住人,段语澈对那房子有执念,就想拿回来。他不住,但这是他爸爸的财产,怎么能就这么拱手让人。

曹烽在学校,段语澈自己开车就过去了,他刚考了驾照,没怎么上过路。

到小区外,段语澈下车,他没卡,跟着别人就进去了。

他来物管问过好多次了,物管说帮他问过了:“那房主说不卖,出多少钱都不卖,您也别来了,我们小区有别的房子要出售,您有兴趣可以看看别的。”

但段语澈不行,他对别的不感兴趣,他舍不掉。

进小区这段路,他非常熟悉,以前他会带着曹烽半夜跑出去吃东西,每天早上上学,晚上放学,都坐车从这里路过。

小区很寂静,房子也很安静,一如从前,他站在外面按了几次门铃,没人来开门。

段语澈便推开外面的木门进去,草坪兴许是刚除过草,草地平整,在冬天显出枯萎的黄色,围墙边种的花,连叶子都掉光了。

他抬步走上门廊,按门铃。

如此等了许久,甚至绕着房子转了两圈,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试着用密码去开锁,他没指望能打开,就是试一试,却没想到一用旧密码,门锁就开了。

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门就这么弹开了。

该不该进去?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可他不偷也不抢,就是进去看看而已。

长这么大,段语澈还没做过这种事,有种犯罪前的心跳加速,上次进来了,他只来得及进一个房间,还没看过爸爸的房间。

段语澈回头看看,小区里几乎没有路过的人。

他进屋,关门,怕弄脏屋里还脱了鞋,穿着袜子打开段述民的房门,后来他跟人结婚了,房间格局有了变化,多了女主人生活的痕迹,有了梳妆台,连窗帘颜色都有了变化。

绕到曹烽的房间,这间变化最大,床被挪走了,家具也空了,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兴许是当初段述民一气之下,把曹烽的东西都丢了,但又不知道拿这间房来做什么,索性也没动它。

地下室里也是干干净净,按摩椅被挪到了客厅来,有一些使用痕迹,似乎是在自己走后,段述民变得爱用这件保健家具了。

打扫的阿姨一周来一次,年前,她来这里做最后一次保洁,却在进门的时候,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钢琴声——

钢琴什么的,她也不懂,可一个没人住的房子,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钢琴声?

况且这琴声一听就不是房主的,房子主人的钢琴技术她见识过,打开琴盖摁几下,似乎是在怀念什么,就再次阖上,随即会躺在钢琴那间房的床上,有时候会在那里躺着过夜,第二天又去上班。

她吓得不轻,以为是来小偷了,也不敢进去,就偷偷地绕到后面窗户去看一眼,没想到也没看见人,钢琴声也没了,她毛骨悚然,认为肯定是闹鬼了。

段语澈也吓到了,还以为自己会被警察抓走,躲在钢琴脚踏旁边,心惊肉跳地给曹烽打电话。

曹烽刚下课回家,已经发现了家里没人,车子也不在,还以为段语澈是去忙装修的事去了。

结果接到他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求救。

曹烽立刻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在哪里。

“我……我干了件坏事,你不许骂我。”

“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曹烽着急地问。

“哥,你等下可能要来派出所接我了……”段语澈也觉得自己是脑抽了才会做出擅闯民宅的事,想起来后怕得不行,他蜷缩在钢琴下面,连抬起头来看一眼打扫阿姨走没有的勇气都没有,身上甚至都出了一层冷汗,声音越发难过地道,“…我爸被银行收走的房子,被人买走了,我想买回来,来了好多次都没见到主人,今天来的时候,我试了一下密码,没想到那主人根本没改密码,他是不是傻啊……我、我就这么进来了……现在可能是被人发现了,完了。”

他不是法盲,知道自己这样被抓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但他到底做的是不对,现在很害怕。

“……你等等,”曹烽安心了,“你躲着的?你现在出来,在原地等我,我马上来。”

“……我不敢出来。”

“你出来,不用怕,那房子是我的。”

段语澈脑子立刻当机。

曹烽下楼打车,解释:“银行拍卖的时候,我把房子买下来了。”

“那、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几分钟内,他经历了大起大落,一下瘫坐在地。

曹烽抿唇,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段语澈会责怪自己,段述民出事后,他买下被银行收走房子,却让段述民在失去房子后住在很早以前的老房子里。

他买下房子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段述民搬回去,可段述民并不承他的情,甚至根本不见他。

后来他常常一个人过来,他的房间已经没了,他睡在弟弟过去的床上,衣帽间里尚且保留着一些他的衣服,因为封存在衣罩里所以光鲜如新,曹烽抱着衣服入睡,会在梦里梦见他。

段语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只听曹烽说:“我马上来,你等等我。”

随即,曹烽给打扫的阿姨打电话解释了情况,说是自己的朋友在里面,让她年后再来。

听见不是闹鬼,阿姨才松了口气,然后说:“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之前有人要来看房子,说这是他家的老房子,想买下来……我现在想啊,那男人漂亮得不像个人。”她打了个寒颤,不是都说,豪宅脏事多么。

曹烽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阿姨口中“漂亮得不像个人”的男人,指的就是弟弟。

他多解释了几句,把阿姨打发走了,

曹烽打车过去,在小区外面看见了自己的车,刷卡过门禁,走进小区,输密码进门。

房子一周前打扫过,因为没住人的缘故,虽然干净,却也没烟火气。

曹烽看见弟弟脱在外面的鞋,就给他摆放整齐了,拿起一双拖鞋进去找他。

“我在这儿。”段语澈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他。

曹烽提着拖鞋进去,看见段语澈躺在换过床上用品的大床上,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像是惊魂未定,听见自己进来,眼睛才转了一下,扭过去看他:“曹烽,我这辈子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他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在明知禁止的情况下翻越栏杆,跨越进禁区,就是为了看风景,拍两张漂亮照片。

“我的错。”曹烽知道这事儿自己做的不对,“对不起弟弟,我不该不告诉你的,我只是……怕你触景生情,不敢告诉你。”

“我来了好几次!”段语澈坐起身来,带着怨气看着他说,“早知道是你买的,我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曹烽是接到过电话,说有人想买房子,开价挺高,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怪罪完他,段语澈又开始怪自己:“我早该想到的,谁会买房子,谁会弹钢琴……谁会把我的东西都保存得那么完好无损。”

曹烽坐在旁边,也没提段述民,只说:“我买了房子后,每次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段语澈挪了个方位,把头放在他的腿上睡着,心想着刚才进来,就想到了段述民,似乎他还在世的场景。

的确是会触景生情。

他心底蔓延着难过的情绪,睁开眼道:“上回我过来,那打扫阿姨说先生坐在这里弹钢琴,我就怎么也没猜到,会是你。”

毕竟曹烽是不会弹的,他教过曹烽,曹烽数学很好,把弹琴当成数学题来解,能弹一些,但是在他听来是非常差劲的。

“后来我也学了一段时间,”曹烽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发丝,“只可惜没能学好。”

他学不来段语澈炫技的那些东西,只是手指摸过琴键的时候,似乎有一种从弟弟的手指上抚过的柔软感觉。

那会儿只能靠想象,现在却成了真。

曹烽和段语澈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还是开车回去了。

进小区的时候,那挂着灯笼的岗位亭玻璃窗打开,门卫说:“曹教授,新年快乐,这儿有个快递写着送到您家里,是从国外寄过来的,不过收件人写的是英文,这是寄给您的吧?”

段语澈从副驾驶坐探出脑袋:“从瑞士寄来的吗?大吗?”

“对的,就是瑞士寄来的,挺大一箱子。”

“哦哦,那就是我的。”

门卫帮忙把箱子抬到了后备箱。

曹烽问他:“你小姨寄来的?”

“嗯……不是,是前任小姨夫寄给我的。”

“前任小姨夫?”

“我小姨跟她老公没多久就离婚了,后来她又找了一个。”段语澈简短地解释。

“这么多东西,是巧克力吗?”曹烽问他。

“不知道,我等会儿拆了慢慢看。”段语澈知道里面是那些信,所以没说,他想安安静静的,独自看完每一封信。

深夜,段语澈偷偷地起床,身旁的曹烽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客厅的落地灯。

蹬掉拖鞋,他靠在沙发上,拿出一摞信放在腿上。

信封发黄,字迹褪色,上面还有灰尘。

他找了把小刀,很小心地拆开信封。

这一封寄出的时间是五六年前,信纸打开来,柔软的灯光下只有一行字。

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曹烽写给弟弟的每一封信都是绝望而无助的,他知道自己的信件会被机关拆掉检查,看里面是否含有特殊密码,所以曹烽从来不敢在信上写露骨的语言,多是一句话。

“弟弟,想你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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