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人都到齐了吗?”

“还没, 还差一个,不是我们代表团的, 是微电子系的教授——他跟我们一起, 不过他是去参加学术会议的。”

“哦?是曹烽曹副教授吧?”

机场大厅,几个人正在议论着这次同行的那位曹教授。

他们是本次临州大学海外招聘代表团的人员, 前往美国波士顿,借着会议召开的有利时机,进行海外高层次人才招聘及人才政策宣讲活动。

代表团里有老有少, 年轻女性只有三位,低声议论起曹烽来。

听闻曹烽教授是接到邀请函与他们一同前往,代表团里的单身女性都激动了一把。大家都在同一所学校工作, 哪怕互相不认识, 也听过曹烽的名字,在校论坛见过他的照片。

听闻他是极冷漠的性格, 一开始校内的同学们觉得曹教授日子过得很清贫, 穿着打扮都很素,不穿名牌不开车, 住在学校的家属院, 步行上下班……后来才有人扒出, 这个曹教授和表面看到的不一样, 传闻他是富二代,日常上班有两辆车, 一辆两三百万, 另一辆要上千万, 还是骚包得要命的超跑,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停在校内的停车场里。

有人站出来说:“不可能吧,我记得曹教授刚进我们学校教书的时候,我经常都能在食堂碰见他,富二代怎么会吃学校食堂……”

“楼上消息落伍了!曹教授都多久没去食堂了?都买得起法拉利了还不是富二代?”

“错了错了,他应该是富一代才对!”

大学校园就这么大,学生平日没多少八卦讨论,除了议论哪个系有美女帅哥,就是议论这位人气极高的教授了。

境外出差的有关规定相当严格。

曹烽去机场前,还参加了一次集体培训,临州大学纪委告知他此次出差,应特别注意遵守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国家外事纪律、工作纪律和生活纪律。

——这次意外出差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曹烽在家中接到了闫博士的电话,他带了一个好消息来。

“曹烽,你之前跟我争取的事,我跟领导说了,现在有结果了。用的是临州大学的名义,理由是参加国际物理会年会的学术会议,顺便替你们学院海外招聘代表团把关。会议上不用发言作报告,参加完有自由活动的时间,你想去哪里,没人拦着你,不过签证材料要用我这边给你准备的,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表明身份,你只是一个参加会议的普通教授,研究不涉及机密,不涉及高精尖芯片——到时候千万别穿帮了。”

“…谢谢您。”曹烽声音略微颤抖,这件事他算是早已接受了最坏的结果,段语澈知道了缘由后,这才知道他当初的处境有多难。他告诉曹烽,承诺会一直陪着他,有没有法律承认的合法婚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一直都在。

“不必客气,”闫博士道,“说到底,我们这样的研究员,哪里有什么自由可言,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说流名千古,然而若是就此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化为尘埃,总觉得少些什么!能力有高低,成就有大小,咱们总得为社会贡献做些什么吧?你要知道,我们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只想要这芯片研发一日不超英赶美,我就一日睡不着,现在总算……哎,扯远了,等你回来,就直接来实验室报道吧!你的位置还给你留着的。”

“好,谢谢老师。”曹烽应声,又问了学术会议的细则,闫博士就告诉他说你们学校纪委会联系你的,等通知就好,反正你是去凑数的。

果真不久后,学校纪委果然联系了他,而且对方显然很意外,因为这么多年来,临州大学没人拿到过该协会的邀请函。

没想到第一个拿到的人,居然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副教授,而且这人还不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与此同时,两人坐在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段语澈打电话给小姨,告诉他自己要去波士顿,顺便去拉斯维加斯领证,然后去海边的小教堂举办一个很小的仪式。

小姨问他:“具体是什么时间?想在哪里的海边办仪式?”

车窗开出一道缝,冬季的冷风刮到眼前,段语澈说话时喝出一口冒着烟的气,鼻尖微微冻得发红:“想去温暖一点的地方,我不会请太多的人,时间比较急,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来。”

她笑着答:“我最宝贝的汤米要结婚了,怎么会没时间来,接下来一个月行程我全都推掉就是。上回你托我找的珠宝设计师,戒指早就做好了,在我这里,还没来得及寄给你,这回正好带给你,放心吧,婚礼具体的事宜小姨来帮你,我可是有过两回经验,你们的礼服准备好没有?我只有你的尺码,没有他的尺码,你记得发我一个,对了,要不要乐团,我带个乐团给你伴奏——”

一只手伸过来,把窗户关上了。

段语澈扭头看向他,用眼神问:“你为什么关我窗户。”

“小心着凉。”曹烽说。

“有点闷。”段语澈又把窗户打开了,继续讲电话。

过了几分钟他自己觉得冷了,风从领口灌入,又默默地把窗户关上了。

曹烽低笑了一声,手伸过去捉住他刚握着手机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说:“有点凉,给你暖暖。”

另一个人的温度从手心传递至全身,曹烽在口袋里捏着他的手搓了几下,段语澈抬头看了开车的师傅一眼,也不知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没有。

因为曹烽的工作,段语澈在外面会注意一些,回国有一年多了,这变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下车,把行李从后备箱提出,隆冬的风猎猎地吹,曹烽伸手把弟弟的羽绒服帽子掀上去,一只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抓着他进去:“出门忘带手套了,波士顿很冷吧?”

“要比这边冷,我在波士顿的同学说下雪了。”过了安检进机场,瞬间回暖,两人也没继续牵着了。

“哎!曹教授!这边!”

循着声源,曹烽看见一个冲自己招手的中年男人,是物理学院的院长。

放眼望去,整个招聘团有十多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一半是临大人力资源处的,有几个是物理学院的,还有几个是人工微结构科学院的教授。

“抱歉,”曹烽大步过去,“路上有些堵车,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儿,我们也刚齐呢,不碍事,行李在这边托运,等你一起进去。”人力资源处的部长说着看了眼名单,名单上说曹教授带了个实习生。

她抬头看向穿黑色羽绒服、戴着红色围巾,跟着曹烽一块儿来的“实习生”,看起来是他们这行年纪最小的了,应该是他们学院的学生才是,长得很是端正标致,跟着曹烽一起去打登机牌了。

“我们的航班分两段,在香港转机,第一趟只飞两个小时,第二趟要飞十五个小时,有点难熬,不过这回学校给大家订的都是公务舱,也能比较好的休息了。”这位女部长前两年就带过一次海外招聘代表团的团队,她英语也好,有经验,所以这次还是她带队。

曹教授长得养眼,那实习生也长得好看,两人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么,穿的羽绒服款式都差不多,都是黑色,实习生戴红色围巾,曹教授戴驼色的围巾。由于大家都不是很熟,曹烽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接近的模样,所以除了刚开始说了两句,问他去做什么报告,曹烽答希格斯玻色子,就没有然后了。

只见曹烽和他带的实习生坐在一起,从休息室坐到飞机上,再然后转机,上第二趟飞机,也一直在一起。

飞机飞出国界的时候,曹烽心里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他盼望了那么多年的事,终于实现了?

透过舷窗往外望,底下是浓厚的云层,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可心底仍是激动的,这些年他没出过几回差,没去过别的城市,他做着最高精尖最前沿的研究,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他对外界的了解来自网络,从未亲眼见过。

段语澈说想要在海边办婚礼,也只是因为曹烽说没见过海而已。

这也是曹烽第一次坐飞机坐这么久,比想象中难熬多了,公务舱不是很宽敞,腿没办法打直,也睡不着,段语澈勉强戴着眼罩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看见他还没休息,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在关了灯的客舱里,发呆似的注视着自己。

段语澈揉揉眼睛,用很低的声音凑过去问他:“怎么不休息?”

“睡不着。”曹烽也怕吵到其他人休息,声音压低,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我把眼罩借给你?”

曹烽摇摇头表示不用,问他:“怎么就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睡着不舒服。”段语澈说回来一定升舱,从书包里拿了一盒大富翁游戏,和曹烽玩了起来。

飞机抵达的时候是凌晨,还没日出,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出去,来来往往的都是老外,抬眼望去,是波士顿被白雪笼罩的建筑,大雪积了一夜,虽天未明,夜色却一点不黑,城市灯光照得整个夜空都是昏黄的颜色。裹着冰雪的寒风刮在脸上,曹烽才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学校人力资源处的正在打电话找车,他们提前订好了接人的大商务车,这会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半会就找不到人。

众人站在机场外,段语澈拉着曹烽去买了新的电话卡换上,回去的时候车就来了,招呼曹烽上车。

后面空了两个位置是给他们的。

长途旅行着实不舒服,好在可以玩游戏打发时间,只是这么长的时间难免会疲惫,段语澈是熬过劲儿了,反而精神,曹烽之前做研究时常不眠不休,算是习惯了,同行的招聘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累,但是这会儿,都十分精神地掏出手机来拍照。

日出了。

车窗玻璃起了一层浓雾,曹烽用手擦了擦,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窗外。

他有太多没做过的事,这次的经历是第一回,可他猜这多半也是最后一回,看闫博士的态度,自己下一回想要出国,恐怕就难了。

来往的车流不多,路边的商店都还没开门,在熹微里渐渐燃起了亮光,车子开了有半小时,抵达目的地酒店,人力资源处的部长招呼睡觉的人都醒醒:“到了到酒店了,大家办理了入住,回房间再睡,注意东西别弄丢了。”

办理入住的时候,那女部长拿着一叠护照去办理完回来,把唯一一个不是红色的护照本递给曹烽带着的实习生,还问了一句:“小曹教授,您带的这实习生,还是外国人啊?”

曹烽答:“他国籍是在其他国家,不过在临州读书生活。”

那女部长点点头,把房卡给他们:“按照您的要求,住一间,早饭现在开放了,可以吃完早饭再睡觉。”说完,她蓦地瞥见曹烽戴着红色的围巾,而那实习生戴的是驼色,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两人围巾换了一下。

这导师和实习生的关系,好得有些不寻常了,围巾都能换着戴。她觉得奇怪,就在两人身上多看了几眼,这让她发现了不正常之处,两个人,怎么就一个行李箱?

曹烽对她道了声谢,抓着段语澈的手腕,拎着行李去坐电梯。

段语澈在飞机上吃过了,不饿,他这一年都没飞过这么长的长途,精神不了太久,这会儿被时差折磨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洗澡都顾不上,进门就脱了外套裤子,身上还穿着毛衣,就钻进被窝里。

曹烽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来,问了一句弟弟要不要换睡衣,段语澈没理他,好像已经闭眼睡过去了。

曹烽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觉得难闻,好歹去冲了个快澡,他没带太多行李,睡衣也带的是夏天的,洗完换上,爬上床去拥着他睡。

房间里温度和外面不同,床是两张,曹烽还非要来和他挤一张,段语澈穿着毛衣睡,还被抱着,睡出了一身汗,醒来看了眼时间,把毛衣脱了,又继续。

断断续续醒来又睡去几回,曹烽睡到了晚上才饿醒。

他睁眼,旁边还残留着弟弟的体温,只是人不在身旁,浴室里传来水声。曹烽扭头看过去,能隔着玻璃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过了几分钟,段语澈从浴室里出来,房间没开几盏灯,背后浴室的暖光渡在他身上,身上穿一件不知道是不是拿错了,是曹烽的衬衫,他的衬衫显然要大很多,罩在段语澈身上,隐隐约约地遮住屁股,腿全露着,背着他擦头发。

一瞬间,曹烽感觉更饿了,看一眼时间,原来现在是国内的早晨——

难怪感觉饿的同时,还有了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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