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场婚礼并未请几个人, 曹烽没有亲人在世,也没有好到可以请来这种场合的友人, 而段语澈也只请了小姨一家, 以及维克多一家。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婚礼。

把他们都介绍给曹烽认识。

曹烽后来学了德语,其实是能讲一口流利的德语的, 不过他们很主动地用中文来跟他打招呼,是非常简单的几句,估计是来的时候刚学的。

曹烽本不是个喜欢和人接触的性格, 教书后稍微好一些,不过面对弟弟提过多次, 幼年极为照料他的邻居,他是非常尊敬并感谢的,和德国邻居握手,曹烽的目光移到维克多身上。

这是个他从未见过,但已经神交已久的人物。

弟弟小时候的邻居哥哥,他的性向启蒙者, 连离家出走,都是这位教的。甚至于后来自己没有参与的八年,也有维克多的身影存在。曹烽忆起段语澈以前说的,维克多追求过他的事, 目光里就带着一分审视:“Vic你好, 我是Tommy的伴侣。”

“你好你好, 很高兴见到你。”维克多没想到他真的有这么高, 他还真没见到过这么高的东方人, 自己要微微仰视对方,他故意用中文来了句:“久闻不如一见。”

曹烽:“你中文说得很标准。”

维克多哈哈笑道:“和小汤米学的。”接着他低声对段语澈用自以为曹烽听不懂的德语讲了一句:“你家小Puppy身材很不错啊,我都能看见肌肉了。”

小Puppy?

曹烽明明听懂了,却装作没懂,心里暗附他怎么这么称呼自己。

在这样热的地方,他本打算穿休闲点,因为要见人,只好作了正装打扮,衣服是段语澈他小姨带来的,她找人定做了礼服,顺便还多订了几件冬装和夏装的常服,一起运过来了。薄而贴身的高级布料很衬他的身材,袖口挽起,露出了结实的小臂肌肉。

段语澈说:“他喜欢锻炼。”

维克多感叹:“真不容易,他居然能等你这么长时间,这么久都熬了下来,汤米,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段语澈显然也感慨,他望着在场的人,心里想,若是爸爸在就好了。他不再想这些,而是跟曹烽一起带他们在小岛上逛了起来。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奥利弗叔叔居然也来了。不久前,维克多和他父亲达成和解,在段语澈一个电话打过去,邀请他们来马达加斯加的时候,他父亲竟然同意了,说汤米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小孩从小没有一个父亲,母亲又是个不怎么不责任的,他虽然只是邻居,可那时是真把这小孩当成自家的小儿子对待。

前几年,汤米还回来看过他们几次,也时常打电话,在维克多父子之间充当中间人帮他们调解,现在总算是好上许多,甚至愿意跨越半个地球过来参加一场同性的婚礼。

对于他的到来,段语澈是惊喜不已,问维克多:“你怎么说服你父亲的?”

“什么我说服的,我问都没问他,他自己要跟着来。”维克多极为郁闷,吐槽说是差别待遇,“我还是他亲生儿子,他却能为了这个那么多年不跟我联系,一听说你结婚,也不管你结婚对象是什么性别了,给你挑礼物都挑了一个月,汤米,看起来你才是我父亲的亲儿子啊!”

段语澈稍微有点明白这种感受。

维克多和他父亲奥利弗,因为性向的问题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十年,几年前他家里的加菲猫茶杯去世了,维克多回家了一趟,和父亲关系稍微缓和了,却仍然隔着一层什么,老的小的都不肯放下尊严道歉。

可自己对于奥利弗叔叔而言,只是亲近的小辈,所以他能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的问题,能不带偏见地看待自己,那自然是因为自己是别人家的小孩。

维克多被这小岛的风景和华丽的婚礼布置给迷住,又问段语澈:“这里是那种私人岛?那你是怎么订的。”

“是我小姨认识的一个人,别人的岛,借给我们办婚礼的。”

“哦哦,这样啊,我还说以后我结婚,也来这里办婚礼呢,不过这附近的海域岛是不少,到时候我找一个差不多的,妈,你觉得怎么样?”

他妈妈还没说话,他爸爸在旁边冷哼了一声,维克多就故意去问他:“你不高兴?不想看我跟我男朋友办婚礼?”

奥利弗叔叔随即别过头不说话了,看起来有几分不悦,只是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维克多非要追问个答案出来:“你想不想?你要是不想参加我的婚礼,我就不邀请你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汤米这么善良,还给你发请柬。”

看见维克多和奥利弗叔叔表面关系似乎有些僵,可两人还是会说话,在最大的矛盾上达成了和解,段语澈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段述民去世那晚,忽然有了精神,要跟他一起去散步,段语澈带着他出去,在镇上慢慢地走,最后坐在了路边的面馆里,他问段语澈饿不饿,段语澈摇头,段述民说这面馆开了很多年了,他以前在镇上上中学的时候就开着,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段语澈似乎能懂他想说什么,和他一起进去坐下,点了两碗面条。

段述民本是不能吃面食的,那天把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段语澈阻拦他,要他别吃太多,段述民却摇头说:“医生的话,我听了那么久,你看我好了吗?没有,不是说不听医生的,死前,我也想任性一回。”

吃了这么多,他高兴地说自己吃饱了,拿出钱结账,接着和段语澈再一起走回去。

夜里,他和段语澈单独在一起,段述民躺着对他说:“爸爸一直很后悔,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把你越推越远的时候,已经晚了。”

段语澈已是好几天未合眼,闻言眼睛干涩又酸痛。

段述民抓住了他的手心,用很虚弱的声音说:“爸爸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恨着我,恨我当年拆散了你们,爸爸不求你原谅,你以后……无论如何,要好好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段语澈当场溃不成军,哽咽地说我不恨你,我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段述民笑了笑,又摸他的头发:“那天在医院里,曹烽又来了,他经常来医院看我,可能是想从我这里问你的消息吧,我没见他,他真是……一点都没有变,我当年怀疑他对你的心思,是我错了。”

段语澈垂着头,把头埋在他干枯的手心里,说不出指责的话。

“爸爸走了,儿子,以后你做什么,要去追求什么,都管不了你了。”他叹息。

“不要,你不要走,我要你管,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他泣不成声,段述民只是笑:“汤米,要好好活着,要幸福啊。”

那天半夜,他就去了,谁也不知道,段语澈醒来的很早,见他闭着眼睡得很香甜,又很安详,便没有吵醒他,就坐在外面,后来叫他起来喝粥,才发现他身体已经凉了。

段语澈望着天空,妈妈以前跟他讲童话,说人死了,就变成了星星。

不知是真是假,他却一直相信着-

这场婚礼从早晨开始准备,但实际上过程非常简单,小姨前一天晚上只给他们讲了一次,他们就都懂了。

起床换衣,梳头发,刮胡须,没有造型师什么都没有,曹烽穿白色,段语澈穿的黑色,胸口再插一支半开的、带着露珠的白玫瑰。

在传统的新人婚礼上,是需要新娘父亲牵着新娘走向新郎的,但他们既没有新娘,又没有父亲,这一环节只好又从简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建立在清澈碧绿的泄湖上的长走廊,两旁的海域中游过的是色彩斑斓的珍贵热带鱼,原木色的廊柱上围着一圈圈的白玫瑰以及白雏菊,地上也是铺洒着橘红的花瓣。

前面是一间方正的亭子,如同一个迷你教堂般,四周是垂下来的白色帷幔,被海风扬起,像一团团的云朵,白色的钢琴抬到旁边的廊道上,弹琴的是小姨,拉琴的是小姨夫,观礼的则是邻居。

牧师是特意请来的,一个白头发老人,并肩走到头,走到牧师面前,一句一句跟着念完誓词,交换了特意订做的婚戒。是朴素的素戒,不带钻石,是一种稀有金属,上面刻着阿拉伯数字256。

曹烽目光无可比拟的温柔,说:“汤米,我爱你256次。”

“我爱你257次。”段语澈接了句,“比你多一次哦。”

曹烽低头吻他,段语澈闭眼,拥抱他。

曹烽大约是不好意思在人前这样,只是忍不住,还是多亲了几下,嘴唇带走他眼角微微湿润的眼泪,才放开他,两人视线相对着,久久难言。

曹烽在心里想,弟弟终于、终于属于他了。

“爸爸,我和曹烽在一起了,我们结婚了,很幸福。”段语澈在心里说。

曹烽参加婚礼的次数寥寥数几,不过还是第一次感觉婚礼原来这么快,又这么慢,他倒是没有浪费这幅价值万金的海景,夜幕来临时,曹烽抱着彻底属于他的宝贝,占有了一次又一次,累得大汗淋漓,抱他去洗澡,泡在浴缸里,段语澈浑身疲软,又被他抱至腿上。

曹烽抱着他的腰,一下一下,耳语地问他:“今天你跟维克多说的话,他叫我小Puppy,是不是?是什么意思?”

段语澈声音沙哑,已经叫不出声了,头埋在他肩膀处解释:“那是他给你取的外号……”

曹烽:“小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告诉维克多,说你头发卷卷的,摸着很舒服,很聪明又很听话,他就那么取的,我不那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手上是刚戴上的婚戒,他掐着段语澈的腰,咬他细腻的脖子。

段语澈气息不稳,目光颠至涣散:“再怎么,也是大狗吧,小狗……小狗哪有你那么大。”

(……)

在岛上待了一星期,没见过岛主人,然后两人带着大把的行李,又换了个地方度蜜月,段语澈早做好了行程,曹烽办的签证并不能去非常多的地方,他带着曹烽逛完了欧洲,最后回到瑞士的老家,两个月后,他们回家了。

在临州的房子去年就装修好了,空了半年,刚搬进去不久,家里的处处摆设都很有意思,是各种风格的融合,但大部分是很童趣的,等身高的大玩具,挂满墙的拼图,沙发上的玩偶抱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住着几个小孩子。

还有曹烽心心念念想要的壁炉和羊毛地毯,全都有,钢琴上放着一些曲谱,还放着一个不大的,看起来像水晶球的八音盒。

只是这房子现在又要空了下来,因为他们得搬去首都了,曹烽答应的事不会忘,他答应了闫博士,要回实验室继续研究中国芯片,所以只能给学校递交了辞职信。

回家没几日,就动身坐飞机到首都,闫博士对曹烽还很不错,给他准备了房子,在电话里听说他刚结婚,准备的还是新房子。曹烽倒是很坦白,直言说自己是同性恋,结婚对象是男人,闫博士在美国待了几十年,他比较开放,也很能接受这些事。

助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闫博士来机场接机,因为年老了,不得不服老,腿脚不行了,走不动了,得让人推着走。

见到曹烽,和曹烽嘴里那位,闫博士很高兴地打了招呼,夸段语澈一表人才,又问他在做什么,特意来首都,是不是放下了工作,需不需要帮助什么的。

段语澈说不用,顺手掏出一本自己的游记送给他:“我目前是个旅游作家,嗯,虽然还不太出名,只有这一本书,也不是很好看。”

“《猫的旅途。》”闫博士念出书的名字,“怎么叫这个名字?”然后又看见了笔名,恍然大悟,“猫指的是你?”

“不是不是。”段语澈摇头,理直气壮地说,“只是随便起的书名,因为我在旅途的时候,拍了不少的流浪猫,”他指着封面的那只西班牙街头拍的狸花猫道,“于是就拿这个做噱头了,现在的女孩儿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吗,我觉得这样别人才会买我的书。”

闫博士哈哈大笑,一下就喜欢上他了:“有思想!有头脑!”接着他拍了拍弯腰的曹烽的肩膀,说:“老师祝你,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

曹烽点头:“谢谢老师。”

“来,坐我的车,先送你们去住的地方。”助理把博士抱上车,然后把轮椅塞进后备箱。

路上,闫博士也不说什么工作的事,倒是问了不少生活上的事:“我给你们安排的房子,就在实验室附近,是我买的,不过我装修好了一直没住,你们俩住进去,也算是帮我解决一个□□烦,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房子,平时请人来打理,都贵得很。”

段语澈知道首都房价不便宜,也知道他这么说,是客套话。

闫博士又道:“而且曹烽做饭好吃嘛,以前在他那里吃过两回,正好在实验室附近,以后我有空了就过去看你们……曹烽,你回来了我就放心退休了,以后啊,实验室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老了,干不动了。”

“老师,您……您就好好休息吧,您交代的事,我会好好做的。”很少有人会像闫博士一样,七老八十了,还奋斗在科研工作上,要不是身体垮了,周围人都劝他,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实验室里。

闫博士的车开到小区,进地下停车场,助理停车,先从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把闫博士抱下来,推着他进电梯。

他带着两人上楼,进房门。

房子的确是没人住过的痕迹,不过都布置好了,床品家具一应俱全,当天,曹烽便在这个新家里下厨请闫博士吃饭,吃完饭助理把闫博士送走,两人这才开始慢慢收拾东西,曹烽在鼓捣这个新的洗碗机,段语澈洗了手,叹口气说:“以后等我们老了,都坐轮椅了,是不是也要请个人来推轮椅?老年痴呆了,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曹烽想了想,虽然说自己和弟弟现在身体都还很好,可老了以后的事,其实是说不准的,人生无常。

“等老了……”曹烽看着他道,“老了我们就住到养老院里去,我们住一间房,我们还有那么多回忆,那么多信,我一封一封地念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