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归家

曦光微明,薄雾在林间缭绕,淡去了叶片堆叠的翠碧色泽。

墙底蔓开大片湿软的青苔,耳畔渐起零落的啁啾,清泉从院墙那一头引流而来,叮咚,叮咚,清凌凌落入小池……晨曦如梦,而竹篁幽深处,他们正享受着云雨之欢。

晏琛平生最大胆的梦,也不敢妄想有这样一幕。

玉足悬了空,胡乱地踩着一株青竹,竹壁冰凉而光滑。随着陆桓城一次次挺入他的身体,头顶的枝叶也在沙沙作响,竹竿晃动,落下许多细碎的长叶子,覆盖了身旁的泥土。

陆宅的竹林并不算大,隔着数十竿直立的青竹,晏琛依稀是能看见西窗的,甚至还能隐约看见床边飞扬的纱帐。笋儿若醒了,趴在窗口朝外望一望,就能瞧见两位爹爹放浪缠绵的模样。

他们……是在瞒着孩子偷欢。

这个事实给了晏琛极大的刺激,他变得格外敏感,也极易动情。肠壁酸胀强烈,痉挛般地向内绞缩,呼吸一阵比一阵凌乱,身体须臾就溶成了一滩水,打湿了眼眶和唇角。

他伏在陆桓城肩头,因为这难以承受的舒爽而哭了出来。

到了后来,晏琛眼前一片漆黑,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陆桓城赐予他的、无比纯粹而鲜明的快感。小腹剧烈酸楚,腿根疯狂颤抖,股间被摩擦了千百次的甬道烫得快要失去知觉,烫得把冬雪融作了春水,沿着腿根淫靡地往下淌。

待到第二次射完,晏琛连站也快站不住了。

陆桓城小心地扶着他,用池水浸润了巾帕,绞干抖开,为他拭净股间粘腻的浊液。突然间动作停住,陆桓城似是想起什么,手掌摸上那片平坦的小腹,担忧地看向晏琛:“阿琛,你这儿……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他眼眸清亮,而神情凝重。

晏琛一时半会儿拿捏不准他的意图,犹豫着问:“你……想要吗?”

“想,但不是现在。”

陆桓城干脆地回答,随手弃下巾帕,捞起氅子把人裹了个密不透风:“你才刚回来,还远远不到怀孕的时机。灵息没固住,魂魄也太虚弱,要是肚子里再多一个小的折腾你十个月,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偏偏眼下的景况极其糟糕,晏琛每隔几日便需渡一次精,如此频密,就算今天侥幸避过了,再有三五次迟早也会怀上。

说实话,陆桓城根本不在乎此生能有几个孩子,他在乎的仅仅是晏琛一个人。他膝下有陆霖一个孩子便已足够,实在不愿冒着再次失去竹子的风险种出一片笋来。莫说难产血崩这些,甚至连呕吐、腰酸、腹痛的苦楚,他都舍不得害晏琛再受一次。

陆桓城思虑片刻,道:“我让药铺送一些避孕的药材过来,你先养好身体,明年咱们再要孩子,可好?”

晏琛浅浅地笑了笑,心底像有一汪暖流在缓慢涌动。他抬头看着陆桓城,温声道:“桓城,我不会怀孕的,今年的笋季……已经结束两个月了。”

“笋季?”

陆桓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困惑地拧起了眉头。

“嗯,笋季。”晏琛细细阐释给他听,“花有花期,笋有笋季,竹子虽然好养活,却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能繁衍的。像我这样的青竹,只有过了秋末霜降,外头枯草上结出盐粒似的一层白霜来,才算到了生笋的时候。笋季不长,等早春积雪融尽,一下子就过去了。你若挑错了时候,在六月夏暑灌我一肚子精水,我是怎么也生不出孩子的。”

今天正值晚春初夏,无霜无雪,自然难以孕育新笋。

陆桓城仔细算过了日子,确保晏琛不会怀孕,心头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前云开见日,忽然就觉得家里的竹子实在有趣极了。

晏琛不像阿玄,阿玄天性散漫,化形时也喜欢保留狸子的耳朵和尾巴,晏琛却总是小心翼翼,喜欢把自己弄得与凡人无异。陆桓城时常忘了枕边人其实是一株青竹,唯有几样不能更改的竹子习性,譬如逢雨动春情,高潮落竹叶,会时不时地提醒着他,他的阿琛是一株妙不可言的青玉君子。

霜降,立冬……距离晏琛的下一个笋季还有五六个月。

陆霖一直闹着要笋妹妹,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晏琛身体痊愈,他们真的就可以添一个玲珑乖巧的小闺女了。

陆桓城下定决心,打算用山珍海味把晏琛好好养起来,菩萨似地供在房里。

两人拭净痕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回到了苍玉轩。

晏琛刚沾上床榻,褥子稍稍一沉,陆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一掀眼皮,看见竹子爹爹居然还在,开心得要命,猫儿似地往晏琛怀里拱了拱,娇声道:“竹子爹爹,亲!”

说着小脑袋就仰起来,嘴唇嘟着,眼睛轻闭,睫毛一颤一颤的。

晏琛宠溺地揉一揉他的头发,低头亲了一大口。陆桓城趁孩子暂时看不见,赶紧伏低身体,做贼一般悄悄钻进了被褥里。果不其然,他刚刚躺平,旁边的被褥就拱起了一个大包,陆霖蹭吧蹭吧地爬过晏琛,一头扑进他怀里,唤道:“木头爹爹,也亲!”

啪叽!

陆桓城捧起他的小脸蛋,重重地亲了下去,顺便用胡茬欺负了他几下。

“哎哟哎哟,痒死了!”

陆霖左躲右闪,两只小手挡来挡去,欢腾地跟陆桓城嬉闹。

闹完了,陆霖在他们两位爹爹之间挤开一道狭缝,小身子嵌进去乖乖躺好,右边搂住晏琛一条胳膊,左边搂住陆桓城一条胳膊,两边都转头瞧了瞧,脸上露出满足而幸福的神情。

他安心地睡了过去,呼吸均匀,唇角带笑。

隔着孩子的小脸,晏琛与陆桓城安静地对望着,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瞳仁里清晰地看见自己。过了一会儿,他们同时伸出没被陆霖搂住的那只手,在被褥外轻轻触碰到一起,十指交握。

四月廿七,陆霖过完了五岁生日。

再往后就是仲夏时节,蛙鸣蝉嘒,白昼转长。晏琛在竹外居留的时间也与这日头一样,愈发地长久且安稳了。

藤萝一瀑悬墙,绿帘蔓蔓。竹篁影止风静,浓幽翳翳。

晏琛坐在临窗小榻上给陆霖念故事,念着念着,陆霖歪头睡熟了,他就给孩子盖上一块小薄毯,自己靠着窗棂继续读书。纸页上碎影疏落,偶尔漏进一线日光,微微有些刺眼。

榻边小案上摆着一只浅盘,滚了梅子七八粒、青杏三四颗,俱用冷泉浸过。

晏琛拣来吃了,酸津凉舌,能消一丝暑意。

陆桓城前些日子重新照管起了家里的生意,每天都要出去忙活一会儿,但他舍不下与晏琛共度的时光,往往不到落日就会归家。这天回来时,他手中握了一枝初绽的小荷,俯身递到晏琛面前。

“阿琛,我方才路过藕花小苑,发现菡萏都开了,你想不想搬回去住?”

晏琛微怔:“回去住?”

他接过那枝小荷,荷尖雨露未干,一滴晶亮的水珠沿着粉白花瓣往下淌。

他出神地看着,表情忽而变得很温软。

莲池,旧居。

那是他怀着孩子时住过的地方,是他最熟悉的家。

他……可以回去了么?

陆桓城道:“之前你的景况不好,灵息紊乱,我不敢让你住得离竹庭太远。现在你好多了,我仔细一想,还是回去住更妥当些。藕花小苑毕竟还有一间耳房,我们可以辟出来让笋儿自己睡,否则三个人一张床,天天在林子里做一对落魄的野鸳鸯,我看你都快不乐意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回响动太大,还吵醒孩子了不是?”

晏琛不由轻咳几声,捧着小荷扭过了头去,看到身旁正在酣睡的小陆霖,耳根顿时烫得嫣红。

?

数日以后,他们迁回了藕花小苑。

还是那扇红漆小圆门,还是那堵绿荫掩粉墙,但就在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晏琛怔怔地立住了。

仿佛……隔了一辈子。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场景是相似的,而时空骤然错乱。炎炎盛夏,他竟在此刻感到遍体发寒,嘴唇和指尖霎时消去了血色,开始剧烈发颤。

他依稀看见五年前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正迎面赶来,轻轻撞上肩膀,与他擦肩而过,追着陆桓城的背影匆匆离去了。他心慌如擂鼓,想转头把自己喊住,告诉他不要去,前面根本没有什么收拾整齐的院子,陆桓城在骗他,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回来,不要去!

会死的!

就留在藕花小苑,把所有不敢说的秘密通通说清楚,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在这里。

不要去!

晏琛冷得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所有刻意埋藏在泥土深处的记忆,关于遮天蔽日的杉林、嵌金红绳的缚灵障、装着饭菜与茶水的食盒、比冰坨子还要冷的湿褥子……都争先恐后地涌到了眼前,要他再度看见,要他全部记起来。

它们在周围不断地旋转,色彩炽烈,鲜艳得近乎夸张恶心。

?

就在晏琛头痛欲呕的时候,冰凉的十指被人拢入了掌心。

陆桓城从身后温柔地拥住了他,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捂在他小腹处。

“阿琛。”他沙哑地道,“对不起。”

当年对你做下的那些蠢事,真的对不起。

我想补偿你。

想对你好一辈子。

晏琛闭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昔时惨痛的画面在眼前一点一点淡去,他终于从记忆中彻底挣脱。

五年了。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死亡的结局他终究没能逃过,所以,不必再无谓地试图挽救当年那个自己……何况,一切都已经过去。

他或许一辈子也忘不掉,可每件事都有该翻篇的时候,他不能沉溺其中。

至少眼下,他活得很幸福。

时值六月盛夏,庭院孤花余一朵,这儿的莲池却花期正盛。上有红渠亭亭,风露送香,下有碧芰覆水,凌波沉影。一只小绿蛙跃出了池塘,扑棱扑棱地往山石上跳,陆霖跟在他们后面进门,一下子就眼尖发现了,兴奋地奔过去想要抓住它。

山石旁边原先有一排湘妃竹,如今又新栽了几十竿,茂密地连成一片小竹林。陆桓城告诉他,倘若以后灵气偶尔不够了,可以先用这些竹子缓一缓。

陆桓城是这样地爱他,所以,不要怕。

不要怕。

晏琛小声对自己说。

上一次,他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来相信陆桓城,这一次,他依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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