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杳安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但窗帘遮得严实,屋里不太显光。

像在醋里泡了一晚上,浑身又酸又软,骨头都是脆的,他艰难地睁眼,看见季正则支着头,亮晶晶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多情的笑意,“你醒了。”

他眼皮张张合合,一下睁得猛大,昨晚那些晦暗不明的记忆像无数片玻璃渣滓全灌进他脑袋里,他后背一僵,“你”

季正则笑意更盛,“怎么了?你饿不饿?”

方杳安的心脏蹦得快要超出负荷,他做了什么,他和季正则做了什么?他和一个男人,他的学生,才17岁的季正则,上床了。

季正则像看透了他的想法,倦懒地点头,笑得露出些白牙,很阳光,“嗯,我们做爱了。”

被这么说出来更叫他难堪,他快崩溃,脑子里全是自己恬不知耻抱着季正则说痒的丑态,痛苦不堪,“你,你下去,你给我下去!走开!”他几乎在叫。

季正则也没被吓到,慢悠悠地下了床,很无可奈何似的,“行吧。”

方杳安一看他什么也没穿,裸着整个身体,晨勃的性器大喇喇的挺在阴毛里,脸一下烧到脖根,“你干什么!穿衣服啊!”他闭着眼睛把脸藏进床单里,后颈都是红的。

季正则啧了一声,从床头那堆衣服里把内裤抽出来套上,不小心把压下面的书一起拖下来了。他捡起来一看,是霍夫曼的《相同与不同》,“你怎么还在看这本?”

方杳安听他细细索索半天,当他全穿好了,结果一探头只穿了条内裤,还是精赤着整个上身,内裤里鼓起一大团,又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床单里,孩子似的较真,“你管我!”

他脑子里乱七八遭的,快疯了,这么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季正则也没说话,竟然就拿着那本《相同与不同》翻了起来,两个人在这么尴尬又诡异的氛围里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直到他抬起头来,整张脸都是晕重的红,试探着开口,“你”

季正则这才把书放下来,像一直在等他,半偏着头,手环抱在胸前,很坦然,“嗯,你说。”

方杳安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口才上实在木讷,按了按眉心,“对不起,昨晚是我的错,我,我鬼迷心窍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该跟你”

“所以呢?”季正则打断他。

“对不起,你真的不要再来了。”

季正则眉梢挑动,“什么意思?我是男的你就不负责是吗?”

“我不是这个”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一下有了底气,“我才是被睡的那个吧?”

“那好,我负责,我们在一起啊。”他从善如流。

“你别给我强词夺理。我不要你负责,你现在就走,离开我家,你当你的学生,我当我的老师,昨晚没发生过。”

季正则看着他,眉间映出一个浅浅的川字,舌头伸出来润了润唇,“我哪里不好吗?你看,我,185往上,还在长,高吧。咳,不好跟你说但我家里还挺有钱的,富吧。你看我脸,帅吧。成绩好,证明智商高,还会做饭,你说你性冷淡我都能把你干射,到底哪里不满意?”

方杳安看他没脸没皮的自我推销,深吸一口气,“你年纪太小,我不想让自己的感情白白献给你没心没肺的青春期。”

“你换过来想啊,你不觉得把一个青春期男孩的感情玩弄在股掌之间很有成就感吗?你就当给自己打个赌,你跟我在一起,输了是我的青春期全给了你,赢了我就陪你一辈子。怎么看你都不算亏是不是?”

“我没那种恶趣味,感情的事我也赌不起,这不是一个能计算的东西,我没有好处。这不是小事,不止是师生恋,还是同性恋你知道吗?要是给你家里知道了,我第一个完。”他从来没提过同性恋,他尊重任何人的性向,但他必须要告诉季正则这件事的严重性。

季正则极其散漫,“完什么?我爸说了,我这辈子爱谁谁,天王老子都行,只要我真能追上。我从来不吹牛,我说追你,就一定会追到你,我说一辈子,就一定一辈子。”他直视方杳安,眼神认真得可怕,“你不赌,我自己赌。”

方杳安觉得可笑,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眼里,天真到明天都可以成为一辈子,就算转头就忘,他们也可以大言不惭得光明磊落。

“你我管不着,但我确实不想跟你耗下去了,你应该懂,死缠烂打没意思,你缺人喜欢吗?”

“可我就喜欢你啊。”

“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他顿了一下,皱着眉沉吟半晌才抬头看他,“嘶,我听说能说出喜欢什么的都不是真喜欢,所以这是个陷阱?”他挑挑眉,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什么都喜欢。”

方杳安头都要炸了,几乎在吼,“你出去,你回你自己家,我们不合适,你别害我了行不行?!”

季正则斜靠在门边上,无所谓地摇头,俊俏的脸上很冷静,“不行,我不走”

方杳安气极了,实在没办法,自己挣扎着下床,边说边套衣服,“好,你待着吧,你不走我走!”他腰疼得快断了,穿衣服的时候,手都抬不起来。

季正则连忙来拦他,拖着他的手腕,“你去哪?这是你家!”

他搡了季正则一把,脸颊气得发红,“你管我去哪,起开!”说完就气势汹汹往外走。

“喂!”季正则低声骂了句,赶紧跟着穿衣服,好险在楼梯口把人拦住。他也有些燥了,直接单手搂腰就把方杳安往屋里拖。

“干什么?季正则我报警了,你放开我!”他本身纵欲过度,身上酸得散架,这下激烈挣扎起来竟然带着股蛮劲,季正则不得不用两手制住他的乱打乱踹,脸都被险险擦了一拳。头往后闪了一下,“你报,你回去我就让你报。”

他还没把人抱进门,就看见楼梯上来一个男人,那人看了眼方杳安,又看他,眼睛登时鼓大,“方哥!?你干什么?放开他!”说着疾奔了上来。

季正则无声无息地骂了句操,眼白快翻上天了,手下松了一些,方杳安趁机挣开了他,手肘抵在他腰间推了一把。

季正则脚没立稳,方杳安还没来得及回头,他一头就栽下去了,窄暗的楼道里一阵闷响。季正则捂着手臂,蜷在下一层的楼板上,看起来撞得不轻。

周期明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刚上来季正则就摔下去了,一时不知做何反应,“这怎么回事?”

方杳安站在门口,还没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季正则怎么摔下去的,他甚至没用大劲,季正则就这么轻飘飘滚下去了。

季正则躺了会儿才抬起头来,冷冷往这边剜了一眼,眼神狠透了,踉跄着直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方杳安被瞪得一耸,立场突然变得诡异,他和周期明站在高一层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受伤的季正则,像两个恶劣的成年人在欺负一个青春期的小孩子。

算了,当我恶劣,你别再来了,他想。

“方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周期明低头看他。

“没事,谢谢,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他连忙把话岔过去。

“哦,我刚出差回来,这个。”他笑着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他们那点心很好吃,我想你爱吃甜的,给你带了几盒。”

包装很精致,看得出不是随手选的,方杳安只看清糕团两个字,店名字体太花哨,他没看懂。

周期明笑着,半低着头,一眼看见他白细的侧颈上两个深红的印子,尤其显眼,一怔,“方哥,你脖子上”

方杳安瞳孔狠狠一缩,径直跨进门,也没提他带的那盒东西,“没什么,谢谢你。”说完面无表情地碰上了门。

今天周五,一整天都没他的课,每周都是连休三天,进到屋里越觉得后面疼得厉害。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过中午了,四班化学老师给他发了消息,请他帮忙代课。

她刚怀上二胎,孕期反应大,他们学校进度又赶,经常会有要换课代课的情况。但方杳安今天实在不方便,后头涨痛得厉害,他都快叉着腿走路了。

他刚想回她一声自己也不方便,备课组组长的电话就来了,说是教育局领导来听课,指的就是四班,叫他赶紧去帮忙顶一把。

他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戴了条围巾,艰难地下了楼,打车直接去学校。

到了才发现教育局根本没来听课,他们中午被校领导一顿款待,喝得有些上头,现在还在酒桌上没下来。

但来了也没办法,他进了四班,看见一组最后一个的座位是空的,季正则没来,这倒减了他的局促。

课上得很顺利,除了那个叫唐又衷的一直诡异地盯着他,引得他心里惴惴的有些发毛,下完课连忙出去了。

后面很疼,里头像搁了块钝瓦片,一点点割他的疼痛神经。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碰到椅子时还是夹着屁股狠缩了一下,疼得更厉害了,“嘶。”

庞老师刚下完课,正泡了一大壶的茶进来,眼尖地看见他红肿的嘴,“哎呦,方老师,上火了吧?嘴都裂了,冬天干,少吃辣的,来,喝点菊花茶,补一补。”他是菊花茶忠实的信奉者,在他眼里菊花茶包治百病,说着就往方杳安桌上倒了一杯。

方杳安看着杯子里一朵朵怒放摇曳的大黄菊,朝他开得分外妖娆,脸不自然地抽了抽。

补一补?补什么?以形补形吗?

忽然浑身一阵恶寒。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一天没吃东西,他也不觉得饿,只晕晕沉沉地往床上爬,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他是被门铃吵醒的,睡得头晕脑胀,云里雾里,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也没弄清现在是下午还是第二天早上。门铃还在继续,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到玄关,握着门把手迟疑了一会儿,扬声问,“是谁?”

没人答他,他又问了一遍,“谁?”

还是沉默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从猫眼往外看,一个巨大的眼球霎时充斥视野,他吓得退了一步,轻声叫了一句”啊!”

他惊魂未定,在少年得意地闷笑声中,才醒悟过来是外边的人在往里面瞧,显然是看不清里头的,不过是个吓人的恶作剧。

“开门。”季正则笑完又敲了几下,“快点,不然我叫了啊。”他清了清嗓子,说着真就喊了起来,“来人啊,讼言高中方杳安老师猥”

他话到一半,方杳安就把门拉开了,气得结舌,“你!”

门外的季正则吊着的左臂打着石膏,额角贴了张创口贴,脸上还有一块青,整个人看着阴翳又痞气,眼睛却是亮的,眉目生动,很外露的英隽。他撇嘴笑了一声,吊儿郎当地调侃,“哟,敢开门了?”

方杳安太累了,话都有气无力,提不起劲,“你又来做什么?”

季正则把打着石膏的手吊起来,扬了扬,“手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活不下去。”

“你家里人呢?”

“我家里没人。”

“什没人?”他没听过季正则家里情况特殊。

季正则似乎很简单就能看清他脑子在想什么,“他们不在家。”

“你手断了他们都不回来照顾你吗?”

季正则看着他,似乎很为他的话懊恼,“他们为什么要回来,不是你推的我吗?难道不该你负责?”

方杳安一口气梗在心头,脑子里像灌满了沸腾的滚水,心烦意乱,“我给你请护工可以吗?我照顾不好你。”

季正则很爽快,“好啊,我要请特护,一月二万八,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三个月。”

他从没听过有人受了这点伤就要请特护,“你别欺人太甚!”

“怎么?我就欺负你,你负不负责?”季正则向前一步,神情骤变,嘴紧紧抿着,眼神阴沉,凌厉得像柄肃杀的战刀,给人四面而来的压迫感。

方杳安第一次这么有想打人的冲动,他真想把眼前这个盛气凌人,步步紧逼的少年揍扁,最好扁成一张纸,卷成一团冲进马桶里,随他飘到哪个洋去。

季正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杳安被逼急了特别漂亮,眼圈连着脸颊一片红,眼里不知是含着一汪水还是一团火,水盈盈的却像要烧起来,鲜活生动得叫人口干舌燥。

他心口突突直跳,就是这个角度,这样一双让人心酥荡漾的眼睛,隔着眼镜瞪他,周身突然一阵火烧,他起了些不合时宜的反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方杳安用力闭了下眼睛,错开身,认命似的,很轻的一句,“你进来吧。”

想不到我年纪轻轻,颈椎就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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