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故人心(四)
谢知钧享受裴长淮对他的恐惧,因为只有恐惧才能让他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小厮最后都没能活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因为一把扇子就丧了命。
从那之后,裴长淮一看到谢知钧,就记起小厮那一双充满死气的眼睛,自此打从心底畏惧谢知钧。
往后在鸣鼎书院,他似影子一样随在谢知钧身边,陪他读书习字。
谢知钧看他乖顺起来,比从前安静听话不少,心下更满意。他还警告书院里的其他人少与裴长淮来往,同窗好友大都畏惧肃王府的这位世子爷,也逐渐淡了与裴长淮的关系,唯独一个徐世昌还是像往常缠着他,不曾与他生分。
谢知钧虽说讨厌徐世昌成日叽叽喳喳的,但念在他是太师之子,加上有他在时,裴长淮总是笑容多一些,也便随他去了。
久而久之,裴长淮在鸣鼎书院时有了些美名,许多掌教先生都夸此子天资聪颖,是个俊才;徐世昌去宫里见皇上时也会提起裴长淮如何如何好。
崇昭皇帝因而听说了裴长淮的名字,崇昭皇帝只是在他出生时行了些赏赐,还没见过这个孩子,便传裴承景带着这三郎一同进宫,给他瞧瞧。
裴长淮在崇昭皇帝面前举止有礼,既谦和又不失锋芒,崇昭皇帝看着喜欢,称赞裴承景养了一个好儿郎,还让裴昱往后不用去鸣鼎书院了,入宫陪他的皇儿们一同念书。
做皇子们的伴读,那是有意要培养裴昱成为未来朝廷的心腹重臣。
裴承景心中大不安,直言裴长淮愚钝,不堪大用,崇昭皇帝却道朕不会看错人。
崇昭皇帝执意如此,裴承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下皇命。
谢知钧听闻此事后,心底虽说有不满,但到底皇命难违,他思虑再三,跑去崇昭皇帝面前求了一份恩典,让他也去宫中读书。
因此当年裴长淮与谢知钧是一同入宫的,裴长淮谨遵父亲教诲,不曾与任何一个皇子过从甚密,却也正合了谢知钧的心意。
谢知钧以为自己威吓住裴长淮,裴长淮就永远不敢做出背叛他的事,无论在书院还是皇宫,裴长淮都只会跟在他身边。
只是上次鸣鼎书院的事,他做得着实狠了一点,将裴长淮吓得不轻,两人虽说日日形影不离,但他也觉得裴长淮跟他不似从前亲近。
谢知钧想同他和好如初,闲时会让人在民间寻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送给裴长淮解闷。
那日谢知钧得了一只极漂亮的纸鸢,拿去宫中想送给裴长淮,却撞见他与一个红袍金冠的少年在亭子里练字。
亭中凉风习习。
裴长淮有些渴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红袍少年看他喝茶,眼睛雪亮雪亮的,说:“给我也喝一口,我的茶还热得烫人。”
说着,他便接过来裴长淮的茶盏,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
裴长淮小声嘟囔道:“脏、脏。”
可那红袍少年一点也不在乎,转着茶盏一本正经地评价道:“你的怎比我的好喝一些?”
裴长淮笑道:“都是一壶里沏出来的,能有什么分别?”
那红袍少年眨了下眼睛,道:“那等会儿你也尝尝我的,看到底有什么分别。”
裴长淮一时哭笑不得,不再搭理他,继续埋头练字。转眼间,他与谢知钧的视线撞上,浑身登时一僵。
谢知钧冷着脸,负手走向亭子。
裴长淮迎着他的目光,咬了咬牙,一步走上前,抬手挡住自己身后的少年郎。
裴长淮侧首低声催促道:“你快走。”
那人还不知所谓,问道:“我走什么?”他见裴长淮神色惊惧,握了一下裴长淮的手,只觉冰凉,沉声再道:“长淮,你在害怕?”
那少年顺着裴长淮的目光,望向了逐步走近的谢知钧,半晌,他唇角一弯,道:“哦,我说要同你义结金兰之好,你怎么都不肯,还说会给我带来麻烦,原来是因为他啊。”
纸鸢被谢知钧攥得皱皱巴巴,他随手扔掉,一字一句地命令裴长淮,说:“裴昱,你过来。”
“谢知钧,你还当唤我一声哥哥呢。”那红袍少年按住裴长淮的肩膀,将他拉到身后去,目光紧紧盯着谢知钧,笑道,“我跟长淮还要练字,你好不好离远一些,不要打搅我们?”
谢知钧一咬牙,丢下纸鸢,挥拳就朝那人打去。
对方竟稳稳接住他这毫无章法的一拳,顺势反拧,往他小腿上一踹,谢知钧右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上。
谢知钧虽说也在府上练剑习武,但一直不曾上过心,会的全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可这少年却不同,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般,带有绝对压制的力量,打得谢知钧毫无还手的余地。
偏他得了上风,还笑嘻嘻的,说:“没规矩,说动手就动手,肃王爷难道没有教过你要对兄长尊敬一些?尤其是对你从隽哥哥。”
谢知钧回过头去,看的却不是谢从隽,而是裴长淮。见他满目担忧,谢知钧却仿佛是受到侮辱,眼睛一红,又在谢从隽手中狠狠挣扎了两下,可他跪地的膝盖快被磨出血丝,也没能逃开。
莫大的羞辱令他恨得牙根痒痒,“谢从隽!”
谢从隽道:“在,我就在你面前,叫那么大声作甚?”
裴长淮抱住谢从隽的手臂,摇头道:“别打架,我、我来跟他说。”
谢从隽也不想动手,依言松开了谢知钧,却反手将裴长淮推出了亭子,“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裴长淮有些错愕,回头看了一眼谢知钧,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真扫兴。”谢从隽晃荡起腰间的玉坠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不练字了,不如我带你去掏鸟窝罢?!”
此言一出,裴长淮一心都在“掏鸟窝”三个字上了,连连摇头道:“不要。”
谢从隽跟着出了亭子,揽住裴长淮的肩膀往前走,大笑道:“我就随口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两人一并离去,留谢知钧一人在亭中。他没有立即从地上站起来,捂住发疼的肩膀,恶狠狠地盯着谢从隽的背影。
谢从隽似乎也感觉到背后几乎灼人的目光,回过头来,不经意地看了谢知钧一眼,冲他微微一笑。
谢知钧不会看错,那笑容里充满了挑衅与诡谲,在那副光风霁月的面孔下,藏着无比阴沉、无比冷漠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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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over。一些前尘往事是必须要写的,别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