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才不是最后的夜晚。夏鲁鲁也一起搭上飞空艇去艾斯梅拉鲁达就好了。你这么努力了却得不到勋章不是很奇怪的吗,是吧?没问题的,我会拜托大家的。”

在吃过压缩面包和保存食的简单晚餐后,法娜勉强地装作开朗的样子这样说道。

夏日的星座已经在二人的头上闪烁着。在被波浪摇摆着的橡皮船上,夏鲁鲁苦笑着摇头回答道。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为了卡鲁罗皇子的体面,救下大小姐的必须要是第八特殊任务舰队才行。而不是出身流民的佣兵。”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拘泥体面呢?”

“将单纯的事情搞得很复杂就是政治的作用。”

法娜看起来很不爽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过了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继续说道。

“但是先不说这个,如果只是让夏鲁鲁一起搭上飞空艇去看凯旋式的话应该会允许的吧?”

“那SantaCruz怎么办?”

“让其他飞行员开回去吧。嗯,一定没问题的。如果是我拜托的话,他们应该会听的,好吗?一起去艾斯梅拉鲁达吧。我有闲暇的话就带你去逛街。”

法娜像是想抓住什么依靠一般提出这样梦一般的主意。

如果能做到的话那真的是很棒。夏鲁鲁对于就这样必须和法娜离别也是感到非常寂寞的。

但是——佣兵是不会做梦的。

夏鲁鲁是属于阶层社会最底层的人,而法娜则是顶点的人。因为命运的恶作剧才会偶然像这样一起旅行,但两人是在天差地别的世界生活的。时候到了的话就必须要回到彼此的世界才行。

但是不管再怎么说法娜也听不进去。她打算不论如何都要将夏鲁鲁拉到皇都艾斯梅拉鲁达凯旋游行去。不论夏鲁鲁说什么她都会这样那样地做出反驳,绝不让步。

夏鲁鲁心生一计。虽然这样的话即使是说谎也应该会伤害法娜的,但是为了能让她接受明天的离别这是没办法的。

“听好了,我不过是一介佣兵。无法再帮上大小姐什么忙了,按照大小姐所说的去做的话我就得不到报酬了。那我会很困扰的。”

听到夏鲁鲁的话,法娜眨了眨瞪大的眼睛。夏鲁鲁一边感受着心中的疼痛,一边继续说道。

“驱动佣兵靠的是钱。我接受这个作战也是为了钱。我就是这样的男人。”

“说谎。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撒这样的谎。”

“不是说谎。我是以在这里和大小姐你离别才得到了这工作。所以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历经千辛万苦的报酬就可能拿不到了。那可是足够三次人生尽情玩乐生活的正当报酬。您是让我不要接受吗?”

“这……但是……”

“有这么多钱的话,就用不着搭上飞机互相残杀了。可以在离岛建好家在哪优雅地生活。这不行吗?”

“并不是不行……但是,那么夏鲁鲁对于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我了也无所谓吗?”

对于这提问,夏鲁鲁感到内心深处一阵疼痛。那疼痛的真相夏鲁鲁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

但是——在这状况下是不能优先个人的感情的。

夏鲁鲁严厉地劝诫自己。

德尔·莫拉鲁空艇骑士团的飞行员们在现在这个时候也是在战斗着的。从开战开始只过了半年团员的人数就锐减到一半。只有自己和法娜一起去皇都的话,那就无脸面对拼死战斗的以及死去的战友了。而且这个作战是建立在出发时他们的牺牲上才成立的。

夹杂着矛盾的思绪的夏鲁鲁无法回答法娜的提问。虽然想满不在乎地说谎,但是那话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法娜继续紧逼。

“好吗?好不容易成为朋友,明天就离别的话不是很悲伤的吗?没事的,只要我拜托他们的话报酬应该还是能好好拿到的,也应该能一起出席游行的。拿到报酬后就辞去骑士团住到艾斯梅拉鲁达里来吧。这样一来就能够再见了吧?”

“大小姐啊,怎么说呢,梦话再怎么说也是没意义的。”

“什么嘛,你还真是想不开啊。你都做到了没有任何人完成的伟业,更骄傲一些吧。迎接的人来了后你就算是傲慢地俯视他们也是没问题的。因为那么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想要夺取夏鲁鲁你的功劳。”

法娜鼓着嘴这样说道。该说是她通过这次旅行性格大变呢,还是说她恢复到少女时代的法娜了呢。她急不可耐地注视着优柔寡断的夏鲁鲁的态度,用强有力的语调在叱责。

在经历了好几次你来我往之后依旧无法从两者的主张中看到进展,夏鲁鲁终于举起了白旗。夜也深了,为明天之后的事争执也没什么意义。

“知道了,不,我投降了。我就悉听大小姐您的吩咐。”

“什么嘛,这种随随便便的说法。好像我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任性女孩一样。”

“您就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任性女孩啊。”

“啊,你真是失礼啊。夏鲁鲁你的主张我不是该听的都听了吗。只是没有认可罢了。”

法娜这样说着,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注视着夏鲁鲁。夏鲁鲁的脑力一瞬间闪现出被法娜欺压的卡鲁罗皇子的身影,不过当作是自己的错觉了。

“明白了吧。夏鲁鲁你也一起搭上飞空艇去艾斯梅拉鲁达的哦?”

“嗯,是,我明白了。我会陪同您到天涯海角。”

“呐,我还有一个请求。”

“是、是什么?”

面对表现出警戒的夏鲁鲁,法娜说出口的却是微不足道的要求。

“请告诉我你母亲说的故事的后续。”

“诶?”

“就是你的母亲每天晚上坐在我的床旁边讲给我听的那个故事。因为我的关系而被解雇了,所以在中途就断掉了。夏鲁鲁你也听过同样的故事吧?”

法娜说的是天上的历史故事。当然夏鲁鲁在小时候也和法娜同样在睡前听母亲讲述的,内容是记得的。

“是断在哪个地方?”

“是在英雄信康遭到胜秀背叛在寺院被杀害的地方。在曾是信康的下仆的忠臣为了讨伐敌人而让前往远征的军队回师的地方结束了。”

“那不是最精彩的地方吗。”

“是啊。我还因为在意后续而去搜索文献了,不过你也知道吧,我家的藏书室没有一本天上的书物,最终还是无法得知。”

法娜非常遗憾地这样说道,然后恳求地看着夏鲁鲁。

夏鲁鲁微微一笑。这种请求的话是能够坦率地回应的。而且他认为未来皇妃能对天上的历史产生兴趣是一件好事。

“虽然无法像母亲说的那么好,不过我会尽可能模仿母亲来说的。”

法娜的表情如同春天的花一般绽放出光芒。

“谢谢,夏鲁鲁。我像小时候那样听着故事睡觉。”

“好。请这样做吧。我会讲到大小姐您睡着为止的。”

法娜靠在橡皮船的边缘上,将毛毯拉到肩膀上,接着用孩子般闪亮的眼睛看向夏鲁鲁。

在像演讲者一样咳嗽了一声之后,夏鲁鲁一边回想起从母亲那听的故事,一边用不习惯但很平静的语调讲给法娜听。

在宁静沉稳的星空之下是只属于两人的时间。

非常满足的感情像春天的水流一般在法娜的身体内侧巡回。感觉在意识内侧凝固、蜷缩的东西被柔软地溶解、溶化、流去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纯净无垢的东西开始发芽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和夏鲁鲁一起像这样在波浪的摇晃中陷入睡眠,在朝阳升起后就翻转银翼一直、一直向着遥远的高空飞去,如果能那样的话那该有多么好啊。

法娜一边让夏鲁鲁讲述的古老故事在内心蔓延,一边在心中抱着这样愉悦的梦想。还不是离别,明天飞空艇来迎接后和夏鲁鲁一起搭上去,一起赴往皇都艾斯梅拉鲁达的凯旋式。在这样说给自己听后,法娜渐渐的入眠了。

听到法娜的嘴角发出了微弱的呼吸声,夏鲁鲁停止了故事。

他背靠橡皮船的边缘,看着从煤油灯的光芒中浮现出来的法娜幸福的睡脸。

因为毛毯快要滑落了,于是他将它重新拉到她的肩膀上。接着抱起法娜,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慎重地让她躺在橡皮船上。法娜稍微动了动酥痒的脸颊,接着马上向身体左侧蜷缩身体,发出了恬美的呼吸声。

那是纤细的后背。她今后要用如此瘦小的后背背负着雷瓦姆皇国行走吗。就靠如此瘦小的后背进入聚集了地上的贪心深入骨髓的魑魅魍魉的宫廷社会的中枢吗。

在熄灭煤油灯的灯光后,海原上就只剩下了。夏鲁鲁从橡皮船走到SantaCruz的机翼上。

爱怜之心在不断向上冲。法娜专心致志地、入迷地、屏息听着夏鲁鲁用拙劣的语调编织的故事。觉得那个样子非常难过的夏鲁鲁的心被切碎了。甚至心想自己真正的任务应该是就这样抱着法娜,将SantaCruz的机首朝向既不是雷瓦姆也不是天上的方向飞去。

这究竟是第几次心怀同样的烦闷了呢?明明结论早已决定、不可动摇的。自己真是非常的滑稽。

法娜是打算明天和夏鲁鲁一起搭上飞空艇的,但是从现实来考虑的话那是做不到的吧。这个作战不由第八特殊任务舰队来完成就没有意义了。夏鲁鲁也是在一开始就知道会被夺去功劳的情况下接下这个任务的。出格的报酬中是含有封口费的。两人的离别时在明天早上,不论如何都会到来的。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为了法娜今后也能明朗精神地生活而笑着开心地和她分别。

夏鲁鲁一边这样说给自己听,一边钻进狭小的搭乘席,仰视闪烁的星空。

披上毛毯,让内心关注着无数的星星的光彩等待睡眠的到来。无风的夏日夜晚的温湿的空气包裹着身体,相当不好睡。

天空的下摆无声地照射出了颜色。

重叠了好几层的云的间隙染上了蔷薇色。各种各样形态翻腾、缠结在一起的云的轮廓被镶上了黄金色的边缘。

不久天空——水平线的对面像野火一般延烧,下面像是在焚烧一般被映得通红。

不一会赤铅色的朝阳在水平线正上方露出脸来。东云的下腹在射上来的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弥漫的云混杂着暗灰色、黄铜色、赤铜色和青铜色,孕育出语言无法形容的世上少有的奇特的色彩变化。

夏鲁鲁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挡风玻璃外的天空的颜色后得知早晨已经到来。

他翻开毛毯,皱了皱眉后活动了一下身体。因为在狭小的地方睡觉,所以身体各个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夏鲁鲁将头伸到挡风玻璃外面打算叫醒法娜,不过马上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了。

“早上好,大小姐。”

向她打招呼后,坐在SantaCruz的机翼边的法娜一边晃动着双脚一边仰视夏鲁鲁。

“早,夏鲁鲁。看啊,好漂亮的朝霞。”

天空中燃起的红色将雪白的法娜的肌肤染成了淡红色。在她的头发前端散开的光芒溶入到海上的雾气中去。

这时夏鲁鲁察觉到法娜睡觉的橡皮船不在尾部。

“船呢?”

“收起来了。”

法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道。像是在强调这点程度的事自己还是能做到的。应该是看着夏鲁鲁的做法学会的吧。

夏鲁鲁从搭乘席出来走到机翼上,然后直立在上面看向法娜的视线前方。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完全离开水平线,填补云的间隙的被切成无数道的阳光呈放射状向天空射去。

“真漂亮啊。”

“确实。”

法娜突然挺直后背,将手放在机翼的前缘上,然后一下子把脚抬向空中,对夏鲁鲁露出了微笑。

“真想将SantaCruz也带到艾斯梅拉鲁达啊。它在旅行之中一直都很努力的。感觉好像是朋友一样了。”

“这对于飞行员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因为飞机是同生死的战友。这表示大小姐您也是飞行员的一员了。”

“呀,真的吗?我是飞行员?”

“将敌机拉近到那种程度击毁了,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飞行员了。多亏您能忍住一发都不射,等待机会的到来。”

“呐,夏鲁鲁,这不是恭维话吧?我非常开心啊。”

“虽然听上去有些夸张,但确实是很厉害。别说我了,就连敌人都被完全骗倒了。要不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不会再这里了。”

法娜开心地微笑着。

“我派上用场了啊。”

法娜轻轻地抚摸着手下方的机翼。机体破了好几个洞,因为承受了无数次爆风,所以四处发焦发黑了。

出发前是沐浴在日光下的辉煌绚烂的崭新的机体,现在已经伤痕累累、肮脏无比、油漆剥落,完全没有之前的影子了。而SantaCruz这样遍体鳞伤的样子牵动了法娜的心,自然地产生了爱情。

法娜也能理解飞行员们将自己搭乘的飞机称为爱机的心情了。现在她对眼前肮脏的机体喜爱的不得了。

“在战争结束恢复和平后还想在天上飞。就我、夏鲁鲁还有SantaCruz三人。”

“是啊。如果能那样的话就好了。”

他的话的语尾部分和远处的轰鸣声重叠了。

夏鲁鲁将头转向机体后方——有着略微青蓝色的西方的天空。

在受到从东方升起的朝阳的照射的贴近西方的水平线的地方鲜明地浮现出浅桃色的满月的轮廓。接着像是从满月中被送出来一般,漆黑的舰影裹着朦胧的光芒摇晃前进。

那影子在向着这边接近。嗡嗡的,像海鸣一般的升力装置的轰鸣从遥远的彼方传到这里来。

法娜也察觉到了,她坐在机翼上转过半身看上西方的天空。眼睛里浮现出悲哀的神色。接着马上将眼睛移回到东边的天空,像是将现在看到的东西忘掉了一般晃动着双脚眺望朝阳。

夏鲁鲁凝目望去。水平距离大约一万米,高度五百米。通过眺望那舰影来判断出舰种。

令人吃惊的,来迎接的是飞空战舰。目测全长三百米以上、幅宽约四十米。是属于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级别的雷瓦姆首屈一指的大型战舰。

那是青虫型的机体下部装着类似拖鞋的升力装置的舰型。正面看去的话有着如同吊钟般的轮廓。从吊钟的侧面突出好几个半月形的稜堡,能够模糊地辨认出安置在上面的主炮塔的影子。舰艇上部后方镇座着类似老鹰的头部的筒形舰桥,巨大的电波照射装置在舰桥顶上回转着。

那是足以被称作空中要塞的威容。应该是征用到第八特殊任务舰队的被击沉的战舰的同型舰吧。他们是打算将那个当作特殊任务舰队中生存下来的一艘和法娜一起归还到皇都艾斯梅拉鲁达的。

“来了个很厉害的来迎接啊。”

夏鲁鲁在法娜背后对她说道,但是她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像在确认一般说出了柔弱的话语。

“夏鲁鲁也会一起、搭上那个的吧。是吧?”

虽然想要回答,但是话语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所以夏鲁鲁用沉默来应对。

“是吧?”

法娜再次问道。夏鲁鲁没有回答。

法娜将伸出去的双脚移回到翼面上,然后站起来绷着脸向夏鲁鲁那边走去。

“夏鲁鲁。”

夏鲁鲁听到她的呼唤,从口中说出平静的话语。

“我恐怕是无法乘上那艘船的。他们应该会拒绝的吧。”

“没问题的,我会拜托他们的。”

法娜用确信的口吻如此断言。又是和昨天同样的进展。夏鲁鲁没有在多说劝诫法娜的话。结果马上就会到来。夏鲁鲁担心的是会成为给法娜的心理留下伤痕的悲伤的离别。

飞空战舰的舰影渐渐地变大了。升力装置的轰鸣声也随之增强了压制性的响声。大气在不吉利地颤抖着。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接近的舰影。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凹凸不平突出的舰桥附件的棱角和全面安装在舷侧的炮塔的样子连细微部分都变得清楚了。

在水平距离接近到不足三千米的时候,飞空战舰开始从高度五百左右的地方缓速下降。抬起胖墩墩的舰首,像飞机着陆一般尾部接触水面,一边描绘出仰角直线前进一边将舰首恢复到水平位置。

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的超重量铁块着水的冲击和如同远雷般的不祥的响声一起传到了夏鲁鲁他们那边。让人以为大海分裂了一般的水沫溅得比舰桥还高,发出咚咚的轰鸣声,弥漫的水蒸气一瞬间将战舰的身影给遮盖了起来。

在舰桥上的高级将校们似乎已经识别出了SantaCruz。一边缓缓地惯性航行一边左转舵,在水平距离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将左舷朝向这边静止了。

涌起的巨大波浪甚至冲到了两人所处的地方。SantaCruz不安定地摇晃着,夏鲁鲁伸出去的手和法娜的手缠绕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是谁为缠在一起的手指注入了力量。

法娜一瞬间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接着像是为了将那表情消除掉一般笑了。

“恭喜,夏鲁鲁。你完成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做到的事。”

“能够完成靠的是我们。如果没有大小姐和SantaCruz的帮助的话,现在我早已成为鱼的饵食了。”

“不要老是这么谦虚,偶尔也要昂首挺胸啊。就算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会一直记得夏鲁鲁所做的一切的。”

能够看到小型舰艇被吊车从战舰的舷侧放下来。那艘船在着水同时启动了发动机,扬起白色波浪朝这边开来。

法娜瞟了一眼以让人觉得粗鲁的高速笔直前进的小型舰艇,接着仰视夏鲁鲁。

在朝霞的光芒之中,两人轻轻地贴近,将双手绕在彼此背后。

法娜将耳朵贴在夏鲁鲁平坦的胸部上。从沾上了氢气的气味的飞行服里面传来了夏鲁鲁的心跳声。

跳动奏着和法娜同样的节奏。不管阶级相隔多远,那跳动也是和法娜的同样的,人类所刻画出的节奏。

夏鲁鲁温柔地抱紧法娜的后背,说出来之前一直没说的感谢的话语。

“我对于小时候大小姐您将我当作人来对待一事是感到非常开心的。在那之前从没有外人将我当作人来对待。”

“…………”

“在那之后,虽然有心灵快要扭曲的时候,但是我将和大小姐的回忆作为支撑挺了过来。有着那么尊贵的身份的人居然会在意自己,为了能够不辜负她而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说了。感觉好像离别的话语。”

法娜紧紧的抱住夏鲁鲁。

“夏鲁鲁也会一起搭上那艘船的吧。和我一起去艾斯梅拉鲁达。在战争期间辞去飞行员改当厨师吧。用报酬来开店就好了。”

对于法娜的请求,夏鲁鲁挤出了话语。真实的心意从灵魂深处像奔流一般涌上来,夏鲁鲁开口了。

“战争结束后可能会这么做。但是在战争持续的时候我依旧是飞行员。不能只让同僚去战斗,而我一个人独自逃脱了。他们现在这个时候也在和无怨无仇的敌人战斗,死去。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在天空中死去。”

夏鲁鲁呕心沥血的话的尾部和不识趣的怒声重叠了。

“放开!”

这时发现小型舰艇已经横靠在SantaCruz旁边。搭乘在上面的是一名留着八字须的体格健壮的壮年将校和可能是高级士官的七名青年们。

怒声是壮年将校发出来的。他深邃的双眸含着怒色,颤抖着胡须下方的嘴唇怒吼着。

“你在做什么,给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放开,给我放开,混帐东西。”

愤怒好像是朝向夏鲁鲁的。夏鲁鲁将绕在法娜背后的双手放开后,像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一般将手掌搭在两耳旁边。

七名士官们朝着SantaCruz蜂拥而上。然后像从诱拐犯手中夺回受害人一般围在法娜周围,打算只将她带到小型舰艇上。

“慢着,等一下,等一下。”

法娜的声音都快接近惨叫了。但是士官们不顾法娜的抵抗,抱着她的身体从机翼上搬到小型舰艇的甲板上。

“住手,听我说!”

在士官们硬按之下的法娜拼命扯动着身体呼喊道。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听她说。

夏鲁鲁瞪向八字须。

“对皇子妃殿下的对待真是相当粗暴啊。”

八字须将校毫不在意他的话,依旧愤怒地抖动着肩膀。

“听好了,老夫什么也没看到。完全不知道皇子妃和你这家伙在等我们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他吐出充满怒气的话语,一只手烦躁地咯吱咯吱地拨弄着乱糟糟的络腮胡子。

一名青年士官扛着放有报酬的布袋走到SantaCruz的机翼上。在看到八字须扬了扬下巴后,将布袋伴随着沉重的声音扔到夏鲁鲁脚边。和给狗喂食的做法一样。

夏鲁鲁对这种阶级歧视的行为早已习惯了。虽然心痛,但是不过通过表情表现出来的。

“不确认好吗?”

八字须对根本没打算打开袋口的夏鲁鲁说道。夏鲁鲁无言地耸耸肩算是做出了回答。

“真是奇怪的家伙。拿来,老夫替你确认。”

八字须拘束地弯下身子打开袋口。布袋里是一片金色。这次作战的报酬是马鲁缇利亚产金砂五千克。连他的白胡须也被染上了黄金的光辉。

哼,这壮年将校在喉咙深处发出深沉的低吼后将粗壮的手插进布袋中,像是展示给夏鲁鲁看一般将里面的黄金捧了起来。

“有这么多黄金的话,就没有继续做佣兵的必要了。可以住豪宅在美女的陪伴下肆意放荡,真是让人羡慕啊。”

八字须手上捧的金砂都快要溢出来了。那颗粒如同可可豆一般大,用指尖捏住的话就会发出清澈的声音破碎,美丽的金色粒子向周围撒去。

八字须一边可憎地仰视夏鲁鲁,一边将捧起来的金砂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来啪啪地拍了拍夏鲁鲁的肩膀。

“老夫不会把刚才看到的事告诉皇子的。感谢老夫吧。如果老夫向上面报告的话,像你这样的家伙在第二天就会被判枪杀刑。”

这似乎是和口袋中的大量金砂的交换条件。夏鲁鲁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是露出僵硬地表情摇着头而已。

明明完成了会对战局造成重大影响的作战,却没有任何称赞或是感谢。只是被扔过来封口费,被人用细微的行动做借口来威胁。

这就是从小折磨夏鲁鲁的皇国的阶级歧视的实况。这个国家是不可能把贝斯塔德当作人来对待的。虽然早已明白了的,但这事实还是再次大大地撕裂了夏鲁鲁的胸口。

八字须他们将夏鲁鲁丢在SantaCruz的翼面上,换乘到小型舰艇上去。被青年士官们摁住的法娜大声喊叫。

“不要!夏鲁鲁也、夏鲁鲁也一起来!”

八字须看到法娜的样子不由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将要成为皇子妃的少女为什么会对出身流民的佣兵如此在意。

“开船。”

在暴躁的号令后,小型舰艇的发动机发出了震动声。船的尾部激起白色的泡沫,扰乱了风平浪静的海面。

“夏鲁鲁,夏鲁鲁。”

法娜的叫喊声被发动机的震动声掩盖了。法娜扭曲着表情想要回到SantaCruz上。但是士官们列坐在舰艇后部挡住了她,将她从夏鲁鲁的视线里掩盖。

夏鲁鲁一动也不动。虽然认为应该说些什么,但是自己是佣兵,对方是未来的皇妃。身份差距太大了。本来不是自己可以说得上话的对象。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和法娜两人独处,所以对阶级的感觉有些麻痹了。像这样八字须和士官们介入到两人之间后,使得他再度深刻体会到自己是贝斯塔德的这一事实。被灌输到意识之中的流民阶级这个楔子唤醒了他孱弱的自卑感,夏鲁鲁的双脚像是被钉在翼面上一般。

“夏鲁鲁!”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传来的大喊是法娜的最后一声。

船的尾部一瞬间一口气向下,扬起了猛烈的波浪。

和来的时候一样,小型舰艇以粗暴的高速分开大海疾驰着。

夏鲁鲁没有动。

留下白色的航迹,狭小的甲板上的法娜的声音越变越小。夏鲁鲁在机翼上呆立不动,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去。内心是法娜一样在叫喊的。但是夏鲁鲁却没有动。

风不知何时恢复了。

翻滚的白浪显现出银色的背面。

夏鲁鲁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SantaCruz的翼面上。

抬起眼睛。浅蓝色已经渐渐地战胜了朝阳。空中的天盖已经充满了光芒,纯白的云从夏鲁鲁头上缓缓地流过。

将眼睛移回到到前方。可以微微看到从停泊在一千多米之外的飞空战舰的舷侧放下钢线钩住搭在法娜的小型舰艇,将船体拉上去的情形。

脚下是被打开了的布袋。夏鲁鲁弯下腰将手伸入袋中,像刚才八字须所做的一样用手将黄金捧起来。金色的豆粒们以大海的群青色为背景使得那颜色越发鲜明。

重新将袋口绑好,夏鲁鲁扛着沉重的那个踏入搭乘系。坐到座席上,将报酬扔到后座,然后开始检查计量仪器。

现在必须前往距离这里一百一十公里的塞翁岛拉·比斯塔机场才行。预定是到那里和雷瓦姆空军会合,借单座战斗机来参加空战。据说机场处于连日受到天上空艇兵团的空袭、无法进行如意迎击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能否活着回到圣·马鲁缇利亚。不,甚至不知道那个时候能够让自己回去的圣·马鲁缇利亚是否还存在。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绝望的战斗。

即使不特意跑去参加这种战斗,就像八字须所说的那样,有了这些黄金的话夏鲁鲁就能离开军队优雅地生活了吧。但是夏鲁鲁头脑并没有那么灵活。因为同僚飞行员在拼命战斗,所以自己也要一起战斗。这对夏鲁鲁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回头看向后座,法娜已经不在那里了。

与战斗的决心相反,心情的正中央被开了一个冰冷的空洞。

现在这时候法娜是在哭泣吧。最终还是变成了让她悲伤的离别方式。在重要的时候无能为力的不成器的感觉事到如今渗入身体,使得肺腑充满了沉重的疼痛。

但是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今天在这里离别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自己没有对高级士官们的所作所为提意见的权限。在地方总是被人指使,被人践踏。出身流民阶级的夏鲁鲁只能这样生存下去。

SantaCruz的螺旋桨开始旋转。群青色的机体溅起飞沫开始缓缓地前进。

视野边上映出了飞空战舰扬起的盛大的飞沫。升力装置发出轰鸣声搅动波浪,战舰周末弥漫着宛如瀑潭的浓密的水蒸气。

SantaCruz的浮舟脱离海面后,稍迟之后飞空战舰开始向垂直方向上升。在乳白色的雾气之中,以战舰为中心的同心圆状的浪头接二连三地扩展出一片群青色。飞空战舰正下方完全是暴风雨时大海的样子。

接着升向空中的两个大小不一的机体各自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夏鲁鲁是飞往敌人在等待着的拉·比斯塔机场,战舰则是飞往做好了凯旋式准备的皇都艾斯梅拉鲁达。飞空战舰漂浮在高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结束了长身船体的轧碾般的右转。

SantaCruz将自己的尾部朝向战舰平稳地上升。

夏鲁鲁在高度三千的时候回头看向后方。

在彼方的战舰看起来只有海鸟般的大小。四处弥漫的云彩要将其遮盖起来。

——再也见不到法娜了。

这时突然夏鲁鲁的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话语。

——法娜一定是在哭泣的。

与夏鲁鲁的意志无关,话语擅自浮现出来了。

不,说不定这是SantaCruz的话语。感觉到有什么从握住操纵关的双手传过来一样。

——不好好道别的话是不行的。

话语渗入夏鲁鲁的意识的最深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SantaCruz的,也可能是自己所不知的自己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只有那话语响彻夏鲁鲁的灵魂深处这点是确实的。

——折回去吧。

每当声音回响,就好像有强大的力量从胃的底部往上冲。如同清澈的奔流将浮在河面的微量的米粒冲洗掉一般,固定在夏鲁鲁的意识表面的自卑感和劣等感只是被拉到那声音之间就失去了力量,宛如沙上阁楼一般渐渐地龟裂崩塌。

“去法娜那里。”

不知不觉那声音和夏鲁鲁的声音重叠了。操纵杆自然地倒向横侧。SantaCruz的螺旋桨声和方向舵的动作呼应,发出嗡的响亮的声音。夏鲁鲁的耳朵认为那声音听起来像是SantaCruz感到很开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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