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所有人都愣住,药师丸第一个反应过来,错愕地指着钱文正:“你说的,是他?”不用他布置,立刻有宪兵从两边过来把人摁住,提篮翻下去,温热的饭菜掀出来,撒了一地,“他的代号是,红线?”

太快了,快得钱文正措手不及,他不是没想过被咬出来的可能性,但那个人是老马,戴圆眼镜的老马,告诉他“保护好自己”的老马,义正言辞代表组织委派任务的老马!他怎么可能……叛变真的就在一瞬间吗?

他只能装傻,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挣扎着叫喊:“我……我不知道什么红线蓝线,先、先生,救我!”

陈醉呆立在那儿,本来就白皙的脸褪尽了血色,一听到“同志”两个字,他什么都明白了,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那些青涩狂热的探索,那些掏心掏肺的诺言,都是假的,这个面孔漂亮、柔情蜜意的青年,只是gcd派到他身边的一只“乌鸦”!

“香取君,”药师丸走过来,讥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用人,太不仔细了,”说着,他露骨地往他胯下瞄,“让一个不怀好意的‘同志’……”他压低声音,“爬上了大满洲国军事部次长办公室主任的床!”

陈醉咬紧了牙,就着他卑劣的讥笑,一副舍不得枕边人的样子:“我不相信。”

“嗯嗯,”小个子的药师丸附和着点头,微微一笑,一对虎牙龇在嘴边,“这个老家伙,你是要再审审的,”说罢,他指着钱文正,有些得意洋洋,“这个,我带走,帮你问一问。”

陈醉突然挑起眉头,第一次用强硬的口吻对他说:“这个行动,我是负责人。”

像薄薄一小片白磷在日光下过热燃烧,药师丸的娃娃脸霎时凶相毕露:“你的仆人有赤色嫌疑,你应该避嫌!”他很不尊重地戳着陈醉的胸口,“如果红线的身份坐实,香取君,你的位子不保,稻垣君一样要从“火曜会”(1)里滚出去!”

他朝宪兵一扬手,跋扈地把人押走了,出了门很远,还能听见钱文正悚然的嘶吼:“先生……救我,先生!”

陈醉攥着拳头,宪兵都随药师丸离开,身边只剩几个唯唯诺诺的满洲人:“滚……”他先是低语,接着猛地大喊:“都他妈给我滚!”

审讯室转眼空了,他转过身,盯着刑架上的老马,这个被捕了三十六个小时一字没说,阿福一出现,就奇迹般招供了的软骨头,陈醉心里有千沟万壑,像是一把刀在割,不是恨钱文正骗他,而是恨自己,恨自己没早点结果了这个老东西。

手边就是烙铁炉,他一把抓住那根烧红的铁棍,正要往外抽,老马忽然抬起头,气息微弱地开口:“顶针同志,”他声音平静,“我代表……中国gcd满洲省委长春地委……和你见面,很荣幸……”

陈醉愕然松开烙铁,嚓嚓的,是铁棍在炉沿上滑动的声响。

“我受上级委派……”边说,老马嘴角不停有东西溢出来,黑红的,是内脏出血,“有三个问题,向你请教。”

陈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时没明白,如果要出卖,他为什么不出卖“顶针”,而是抛出一个无足轻重的“红线”?

“第一,孤身潜伏这么多年,你抗日救国的决心有没有动摇,”他快不行了,陈醉看得出来,每一个字都耗着命、透着血,“第二,日本人已经开始围猎‘顶针’,如果有人能接替你的工作,无论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你能否让贤……”

陈醉蹙眉,不理解他的目的,直到他问出第三个问题:“最后,‘红线’危在旦夕,如果你能救他,你愿不愿意……”后头的话,他静了几秒才说,“为了他,舍弃自己的生命?”

陈醉的眉头霍然舒展,他笑了,带着点儿沧桑,带着点儿了然,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特工那样,惨淡地摇摇头,走上去,贴着老马的耳朵说:“告诉我,怎么做。”——

(1)火曜会:伪满洲国国务院各部实际由日本人担任的次官掌权,各部次官每周二举行聚会,决定“国家”政策,周二在日语中为“火曜日”,故称火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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