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圣王国的圣骑士 下 第四章 攻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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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离冬季结束尚早,空气沁寒。然而,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寒意,多亏了包裹周身的体毛。光泽亮丽的黑色体毛覆盖全身,外面再穿上衣服,就能形成强劲的隔热效果。纵然身穿金属铠甲,也不致发抖受冻。

然而,另一个不同的理由让他浑身发抖。

是怒气。

是强烈到可以改称为愤怒的怒火。

他不禁发出肉食动物的低吼声,然后羞耻地啧了一声。

因为以他——人称兽身四脚兽的种族而言,如野兽般低吼表示此人不懂得控制情绪,不是成年人该有的行为。

只不过,这种观点仅限他的种族。

假如有人听见这声低吼,那紧紧咬合的尖锐獠牙之间冒出的低沉吼声,或许会令那人心惊胆寒,吓得无法动弹。

他转过身去,背对刚才眺望的人类都市城墙,返回自军阵地。

有亚达巴沃这个力敌万人的支配者立于众军之上,各类种族聚集其麾下,但众人每天都为了一些无聊小事起冲突。

十万以上的亚人类联军,大致上被分成三军。

一支是与圣王国南境军队僵持不下的四万兵士。

一支是防卫、管理圣王国俘虏收容所的五万兵士。

一支是探索北境之地,捡拾各种物品等等,处理此类杂务的一万兵士。

而来到此地的,是从驻守俘虏收容所的五万中挑选出的四万。

数量如此庞大,待在这座阵地内也当然不免躁动。不过只有这时候,没有任何家伙跑出来挡他的路,他不用停下脚步,也不用放慢走路速度。

天底下哪里有人敢站在滚动的巨石前面?

在场没有任何人的精神那般坚强,敢妨碍浑身散发霸气的他。

他如入无人之境,前方渐渐可以看到一座格外气派的帐幕。

出入口前站著亚人类兵,不过他们并非在守卫此处。他们是在这里待命,等里面的人有事吩咐,换个称呼就是仆人。

他通过胆颤心惊地放行的亚人类兵之间,把充当帐幕大门的布帘猛地一掀,只见室内的五名亚人类都对他投以锐利视线。

帐幕里的人物,在亚人类大军中——除了恶魔之外——是名列前十名的亚人类翘楚。每个人的目光都极其强烈,甚至能让人实际感受到压力,但他仍保持著从容自若的态度。

同样名列十大英杰的他,反而哼了一声笑著带过,找个空著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只不过他的下半身是动物,所以比较像是俯卧。

他虽然看到五人之中的一人稍微低头致意,但视若无睹,瞪著坐在最上座的亚人类。

那人就像一条长了手的蛇。

鳞片不负其绰号「七色鳞」由来,散发著彩虹般光彩,诡异地闪耀湿润光泽;而且那身鳞片不只美观,据称其硬度能与龙匹敌;更厉害的是它具有高度魔法抗性,若是再穿起魔法铠甲,手持大盾,同时考虑到身为战士的实力,也不难理解此人为何在那亚伯利恩丘陵被视为最坚不可摧的存在。

这名亚人类正是蛇王(Nāgarāja)络嗑什,受魔皇任命为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官。

其远近驰名的主武器,以可怕的特殊能力为人所知的「乾渴三叉枪(Trident of Dehydration)」就放在他旁边。

「——为什么不进攻?」

他用按捺情绪的低沉声音质问络嗑什。

大军抵达人类可悲的抵抗势力掌控的都市已经过了三天。然而两军之间连一场小战斗都没打过。

「……我知道人类建造的墙壁挺棘手的,但凭我们这个数量,应该很好搞定吧?」

特别是亚人类联军当中,有些人视城墙为无物。只要巧妙运用那种亚人类的能力,他不认为会有多难跨越。

「你不会是怕了吧?」

「魔爪阁下。」

被人称呼为「魔爪」,他——威桀·拉加恩德拉面孔扭曲,略瞥一眼在场坐著的另一个同族,然后视线回到蛇王身上。

「魔爪」这个绰号在丘陵地带无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将近两百年来都是如此。

这并不是因为兽身四脚兽种族的寿命长,而是因为有个家族代代继承此名。

在他来说,自己才刚从父亲那边继承到这个名称,非常清楚自己还配不上。正因如此,他希望能够在这一连串战争中提升自己的名声。然而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展现自己的力量——让人见识新一代继承者的实力。

一直以来打倒的对手大多是弱者,没人能与他拥有的魔法双手战斧「刃翼斧(Edgewing)」对打到两回合。

这样是不行的。

他不能就这样作为超越级恶魔亚达巴沃的一个部下,打完这场仗。他需要找个机会提升个人的勇名,而现在正是时候。

然而,络嗑什迟迟不肯进攻。威桀对这件事深感不满,并显示在态度上。

「听闻那座都市过去由赫赫有名的豪王镇守。是不是因为有人打倒了那样的强者,把你吓坏了?」

豪王——整合山羊人部族之王。

那是与他同样位居前十名英杰宝座的强者之名。

威桀知道那人会使用棘手招数,能破坏对手的武器;即使如此,他仍有自信能与豪王平分秋色。如果敌人打倒了豪王,那就够格做他的对手。

「那人由本大爷来对付,所以我们赶紧挥军进攻如何?」

说到打倒了那个豪王的强者,他只能想到一人。

(八成是早有耳闻的人类母圣骑士吧。如果实力如同传闻,或许真能打倒豪王。)

他模糊地想像著手持光辉灿烂宝剑的圣骑士形象。

「威桀阁下,你姗姗来迟却连声道歉也没有,开口就讲这些,我身为指挥官虽然很想讲你两句,不过嘛……别这么激动,我明白,我明白。」

络嗑什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挥了挥手。

「真伤脑筋,年幼无知的小家伙特别会叫。」

发出嗤嗤笑声的人,是拥有四条手臂的魔现人女王,绰号「冰炎雷」的女人——拿苏丽妮·琲尔特·丘勒。

威桀皱起眉头。

肉搏战的话他胜券在握,但拿苏丽妮擅长魔法,怕就怕对手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败为胜。话虽如此,继承「魔爪」之名的自己被人叫做小家伙,若是就这样乖乖当哑巴,岂有脸面对老祖宗?

「老太婆就是懒得动,真没辙。」

魔现人的寿命还算长,不过想到威桀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绰号在丘陵早已家喻户晓,寿命应该已经过了一半了。

细细观察她的脸庞,会发现有用化妆等方法掩饰,因此无法看出实际肌龄。但是做了掩饰,就证明本人心里也有底。而且飘散的花香,恐怕也是在用香水掩盖老人体臭。

「——哦……」

拿苏丽妮的眼睛迅速眯细,帐幕中充满了冰冷空气。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现象。

「——我说的是事实啊。」

威桀嘴上说著,也微微起身。四脚兽型的下半身并非装腔作势唬人,而是具有真正猛兽般的瞬间爆发力与敏捷性。他本来的战斗风格是活用这种体能,压低姿势后展开强袭,不过他不采取这种架式。因为他想表现出自己高人一等,礼让对手的态度。

「问题不在这里,难道只要是事实就可以乱讲话吗?我就来教教你这个小朋友对女性该有的礼仪吧,这也是——前辈的职责啊。」

面对一触即发的状况,络嗑什开口:

「你们俩闹够了吧,如果有人在商议军务的场合闹事,我就必须向亚达巴沃大人报告才行。」

听到有人搬出绝对强者的名字劝架,两人停止争吵。只是最后还不忘互瞪一眼,用眼神告诉对方「我可没原谅你」、「想打架我奉陪」。

「唉……强者自我个性强烈是无可奈何的,但真希望你们能学学协调两个字。」

「嘻嘻嘻,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拥有一身雪白长毛的猿猴般亚人类一边发出笑声,一边驳回络嗑什的抱怨。

「哎,也是啦。话说回来,魔爪阁下。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并不是害怕。的确,豪王是个勇士,但我们这里多得是能与豪王匹敌的实力高强之人,不是吗?」

络嗑什环顾魔爪、冰炎雷,以及其余三人。

他看看身上配戴多种黄金制魔法道具配件,一身纯白长毛,形似猿猴的亚人类。

食石猿(Stone Eater)之王——哈里夏·安卡拉。

在他们的种族里,到达高阶种之人吃下原石,就能暗藏相应的特殊力量。例如事前吃了钻石,能在一段时间内获得殴打攻击以外的物理攻击抗性。一般人最多只能积蓄三种能力,但据说他能远远积蓄更多,因此又被称为变异种。

然后是当威桀走进帐幕之际,稍微低头致意的半人兽将军。

男子以精雕细琢的铠甲裹身,身旁搁著同样气派的头盔与骑士枪——名为赫克特威士·阿·拉格拉。

他之所以向威桀打招呼,是因为他的种族服从全体兽身四脚兽,并非认同他个人的实力。这点让威桀很不高兴。

不过只有在面对赫克特威士时,他不能用拳脚互殴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强悍实力。的确,假如以武器较劲,获胜的必定是威桀。但赫克特威士并不只以个人力量闻名,而是以能够胜过十倍兵力差距的名将实力广为人知。一旦率军作战,想也知道孰优孰劣将会逆转,如果明知这点却还夸耀个人武力,耀武扬威地说「自己比较厉害」等等,那就太丢人现眼了。所以就威桀来说,他也不知道该与这名半人兽如何保持距离。

最后是板著脸不发一语的同族(兽身四脚兽)——木瓦·普拉克夏。

此人绰号「黑钢」,又被称为疾驰黑暗的鬼影,是个游击兵(Ranger)。

对于充分发挥先天优异体能,靠蛮力战斗的兽身四脚兽来说,此人罕见地擅长匿迹潜形,攻人于不备之时,能够使用可怕的暗杀术悄悄解决对手。他坚定的意志无可撼动,一旦盯上目标绝不失手,绰号就是因此而来。

威桀不认为自己会输,但这里尽是些正面交锋不好对付的对手。

「那么说到我为何不进攻,这是因为在称作利蒙的都市,亚达巴沃大人给我的命令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是这样吗?」

威桀会这样问,也是因为这次组成四万人的攻击部队时,只有络嗑什直接与亚达巴沃说到话。其他成员受召来到名为卡林夏的都市时,部队早已整顿完毕,只待出发。

也就是说,由于亚达巴沃反覆在多座都市之间传送移动,因此其他人抓不到机会直接向他请示。

「亚达巴沃大人要我们给那些家伙……占据都市的那些人类几天时间。」

「时间,为什么?」

「说是要让他们害怕。那座都市里的人类连一万都不到,其中能战斗的人数不多;相较之下,我军全是英勇善战之士……不知道那座都市里的人类会有多害怕啊。」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真是位可怕的大人。」

「嘻嘻嘻,的确是啊。话虽如此,老朽也能体会威桀阁下的心情。我们还要给他们多少时间?」

「没有指定,大人要我们自行决定给多少天。虽说粮食有两个月的份量,但那样就拖太久了。」

「因为还要管理那些俘虏,对不对?」

目前他们用仅仅一万名的极少数亚人类,来管理数量极其庞大的人类俘虏。虽然亚人类与人类比较之下是亚人类较强,但数量仍是力量。若是发生暴动等等,很有可能处理不来。

「你说对了,所以我才请大家在这里集合,为的就是做个表决。我个人打算大约两天后进攻,结束这场战事,大家有异议吗?」

包括威桀在内,到场集合的亚人类都表示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再过两天我们就出击吧,在那之前就继续监视人类。」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能保证敌军不会主动出击。

「这么说来,带来的人类差不多该处理掉了。」

一部分亚人类会吃人类,这类种族通常比较喜欢新鲜食材。兽身四脚兽并不特别偏好人类的肉,而是比较爱吃牛马的肉。但如果用牛肉乾与新鲜的人肉相比,大多数人想必会选择后者。

对此,冰炎雷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想必是因为魔现人并非食人种族,外貌也与人类较为相近。

「嘻嘻嘻,那么明天就在那些家伙的都市门前将那些人生吞活剥如何?想必能吓死那些家伙。」

「好主意,那么就去宣布明日进攻……」

「别逼过头了,要是那些家伙投降怎么办?要让他们怀有希望,奋力抵抗,战斗才会有趣。没有什么比杀死放弃求生的人更无聊了。」

威桀个人想与强悍的对手交战,跟弱者对打一点乐趣也没有。

「说得对。还有一点很重要,这是亚达巴沃大人的命令。大人命令我们不可赶尽杀绝,要放少部分人逃走,人数不用太多。所以我打算杀光这边——镇守西门的所有人,然后赶跑守卫东门的那些人。」

「换句话说,对东门方向发动攻势的人必须能巧妙指挥军队才行,对吧?不然怕要把那些人类都杀光了。」

拿苏丽妮如此说完,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一人身上。

「的确……那么能否让我带上所有同族?」

「我想派出部分人员担任使者,能请你留下几个人吗?」

「了解了,络嗑什阁下。那么就让我赫克特威士·阿·拉格拉负责东门吧。」

「再来为了施加压力,南北两侧的城墙也派点士兵吧。这边无须全力进攻,但最好能杀死部分人类。我希望让惯于拉开距离应战的人前往……」

在他们当中能进行远距离战斗的有三人,络嗑什从中挑出的,是始终板著脸不说话的兽身四脚兽。

「木瓦·普拉克夏阁下。」

「——知道了。」

「黑钢」板著脸简短回答。

「其他人负责西门方向。我不认为会需要所有人上场,不过如果有强者现身,就拜托你们了。因为我得负责整体指挥,不会带头作战。」

剩下包括威桀在内的三名亚人类都点头。

「既然得到大家的同意,那么我们就在两天后攻陷那座城市。在让愚蠢人类发出哀鸣的时候到来之前,请大家慢慢养精蓄锐。」

2

宁亚一边走向魔导王所在的房间,一边吞下胃里涌起的酸物,强烈酸味在口中扩散。

宁亚拿起挂在腰边的皮袋,喝下里面的水。

有皮革味道渗入的水并不好喝,但能减缓喉咙的刺痛与口臭;然而胸中的恶心感还在,也不能让铁青的脸色好看点。

宁亚回想起忘也忘不掉的景象——令人作呕的景象。

亚人类大军包围了这座都市整整三天。

他们既不进攻也不做交涉,只是任由时间经过,但在今天,亚人类把圣王国的俘虏强行带到宁亚等人此时待著的小都市——洛伊茨周围的城墙附近。如果是技巧纯熟之人,或许能用弓箭或投石索攻击敌人,但很遗憾,这里几乎没有那样的高手。

宁亚若是运用向魔导王借来的弓,也有自信能射中敌人。但是随意发动攻击等于点燃战火,如此一来,一万对四万的战斗即告开始。况且为了救出俘虏还必须打开城门。

这样一来亚人类必定蜂拥而入,所以宁亚实在无法轻举妄动,除了袖手旁观别无他法。

俘虏人数不到二十人,性别不分男女,有小孩也有大人,只是没有老人。他们所有人都一丝不挂,全身伤痕累累。

就在众多圣王国人民聚集而来,猜测将会用这些人来作为何种谈判筹码时,惨剧突然间发生了。

亚人类不假思索地开始杀害俘虏。

他们割断俘虏的脖子,看起来少说有三公尺高的亚人类,将俘虏的身体倒著抓起来。宁亚清楚看见大量的鲜红血液被地面吸收。

接著,他们开始了肢解行为。

宁亚也看过父亲肢解几次动物,但用在人类身上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象,对宁亚的内心造成了强烈冲击。

然后,他们就在肉质新鲜的状态下,被一个个吃掉。

特别凄惨的是,有些人是活生生地被吃掉。

直到现在,幼童被亚人类一口咬破肚皮时发出的尖叫,都还在耳畔萦绕;内脏被拖出体外时的声音也是。

多亏古斯塔沃的头脑转得快,以护卫王兄为由没把蕾梅迪奥丝带来。假如她人在现场,肯定已经开启战端了。

唉。宁亚大叹一口气,再喝口水,硬是咽了下去。

虽然人家告诉她不舒服时最好吐出来,但她还是觉得一身呕吐物臭味前往魔导王的房间有失礼数。

呼出几口气息检查过口气后,宁亚站到魔导王的房间门前。

门扉左右都没有任何人影。

也就是说在都市遭到亚人类包围的状况下,他们没有余力派人护卫——这是藉口,其实是监视——魔导王。

宁亚敲敲门,对门内出声说道:

「魔导王陛下,小的是随从宁亚·巴拉哈,可以准许我入室吗?」

「进来吧。」

隔著门获得许可,宁亚静静地进入室内。

由于几乎所有日常用品都被亚人类破坏,房间里陈设简约。即使如此,这个房间里的摆设,恐怕仍然比这座都市任何居民的房间都要好。

魔导王背对著宁亚伫立,像是在看窗外。

「大家似乎一片忙乱,窗外下方有许多民众跑过。从被包围以来过了四天,不过从第一天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么吵闹。这是否表示——敌军看似有意进攻?」

魔导王对这次战斗表示出不愿参与的态度,待在这个房间里平静度日。亚人类大军在这座都市近郊布下阵势之际,他也没参加军事会议。

解放军首脑阶层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一旦魔导王表示:「考虑到今后的问题,外国国君随便插嘴,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后果吧?」他们也就无法要求什么了。

取而代之地,宁亚被要求参加各种会议。宁亚明白首脑阶层试图透过自己与魔导王共享情报,也能谅解。但结果也导致她目睹了那场惨剧。

「……不,亚人类没有什么明显动静。只是,亚人类军……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应该说他们有过威吓行动吧,所以似乎为此做了一些人员调动。」

「是吗,那短期间内可能还是会僵持不下了?亚人类军也许是在耍手段动摇你们的军心——话说回来,你们有胜算吗?」

没有。答案再清楚不过,宁亚可以马上答覆。

首先兵力差距就太大了。

相较于人类为一万,亚人类有四万。

说是一万,其实是包含小孩或老人等等的数字,而且所有人在俘虏收容所受到的伤——包括精神性伤害——或是疲劳都尚未完全恢复。

的确,一般都说攻城战是守方有利,但前提是战力要不相上下。

普通——一般来说的——亚人类与人类平民,两者相比之下,人类弱到连做比较都嫌愚蠢的程度。

能与亚人类平分秋色的,顶多只有圣骑士、神官与身为职业军人的军士,但他们的人数自然不多。如同朝著火龙(Fire Dragon)的吐息(Breath)泼水没用一样,面对亚人类的四万兵团,这点人数毫无力量可言。

只不过,若是问到这样的话是否绝无胜机,倒也不尽然。

即使撇除魔导王这张最终王牌不论,仍然有人能独自击退大军。

如果是圣王国最强的女圣骑士——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只要不考虑疲劳或歪打正著的情况,而且对手是普通亚人类的话,她的确砍得死四万只。

但不能保证亚人类当中没有可与蕾梅迪奥丝匹敌的强者。不对,存在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亚想起以前待在这座都市的亚人类,豪王巴塞的身影。那人虽然面对魔导王时像垃圾一样送命——那是魔导王太强了——但他也是个万夫莫敌的强者。无论宁亚如何努力,都赢不过那种存在。

假如是那样强大的亚人类君王,说不定就能与圣王国最强的圣骑士匹敌,或者是凌驾其上。只是对宁亚来说,那种领域太惊人了,她无法正确推测。

况且现实情况当中,不能不考虑到疲劳问题。不管是多强悍的勇士都无法避免疲劳,虽然可以用魔法暂时去除,但疲劳仍会再次累积。

一旦在斩杀万人军势而疲惫不堪时遇袭,就算是蕾梅迪奥丝也会被平凡的亚人类杀死。数量终究是力量。

只是,如果有人能颠覆这种局势——宁亚的视线移向仍旧背朝自己的伟大君王。

那必定是位绝对强者。

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Over Lord)。

除了这位魔导王,安兹·乌尔·恭之外,没有第二人选。

宁亚看著符合王者风范的威风背影看得出神,但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魔导王的问题,急忙回答:

「小……小的不清楚!」著急使得嗓门变得有点大。宁亚因羞耻而脸红,同时改用平时的音量说:「——不过,我们也只能尽全力了。」

魔导王显得毫不介意,又拋来了另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获得关于敌军的新情报了吗?例如亚达巴沃人在何方?」

「关于这点,这几天来都没有新的动向,在敌军当中没能确认到亚达巴沃的身影。」

「唔嗯,那么不好意思,我很难出手协助你们这次的防卫战。我得恢复消耗掉的魔力,否则实在有危险。毕竟我得考虑到对手可能趁我缺乏魔力时下手,步步为营才是。」

「当然,陛下的想法大家都能理解。」

会议中曾经提到有看见疑似亚达巴沃的恶魔,宁亚说要去确认,却马上有人表示很可能是误认。从当时的气氛判断,其他人必定是瞒著宁亚事先讨论过,要散布亚达巴沃可能在这里的假情报,让魔导王参加战斗。

(就算对方是大家讨厌的不死者,那些人对外国国君撒这种谎,哪有什么信用和道义可言……即使走投无路了,面对该抱持敬意的对象,还是该展现出自身尊严,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那么关于亚人类今后的动向,你们有何见解?」

「是,亚人类以往只在西门布下军阵,现在他们兵分二路,将少许军力移动到了另一座城门,也就是东门。我们认为,这表示敌军将采取某些行动——很可能是发动攻城战的事前准备。」

「也就是说已经过了够久的时间,让他们完成了攻城武器?好吧,或许可说值得庆幸,因为敌军没有选择用断粮战术。」

宁亚无从判断这样究竟值不值得庆幸,不过假使敌军采用断粮战术,己方的确没有办法应对。

一旦出城作战,就要在平原交战了。在压倒性的兵力差距下,己方兵力将会在瞬息之间被辗碎殆尽;然而如果换成在城墙保护下战斗,还比较打得起来。当然差别不大,只不过是从压倒性不利变成相当不利罢了。

「敌军也有可能是不知道我军确保了多少粮草,所以才没这么做,但更有可能是亚人类认为这点程度的小都市不足一提吧。」

「对方攻陷了我进入圣王国时看到的那条要塞线,自然会认为这点程度无足轻重了……一旦在防卫线上打得不分上下,让亚人类军觉得划不来,他们应该会改用断粮战术,到时候战况就会变得相当艰钜了。」

魔导王似乎判断赢得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后,才是真正的苦战。

「陛下,您认为今后会有什么状况呢?」

「你说今后的发展吗?这我也不晓得,坦白讲,被迫在这里固守城池的状况,本身就可说是死棋了。固守城池的前提是要有援军,或是敌军的时间受到某种限制。然而此地乃是对手掌控的地盘,光只是固守城池,情况可说令人绝望。」

「不过,我们有将更早之前受囚于此地的贵族送往南境,所以也不能说援军绝对不会来。」

宁亚虽这样说,其实大概无法期待援军到来。

南境军队要抵达此地,大前提是得先击破亚人类联军的反南境军。这样做了之后,还得在这里对抗多达四万的亚人类。

连续打仗会严重消耗兵力,与其那样,还不如对这里的一万人民见死不救比较聪明。

「真是如此就好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也不相信。

当然了。毕竟在这种状况下,不造成任何牺牲就能打破困境的方法,只有——

宁亚打消脑中浮现的主意。

(魔导王陛下来到此地是为了对付亚达巴沃,所以不能为了其他事情消耗魔力,降低胜利机率。)

「……之前在半兽人(Orc)身上使用的传送,到下次使用还需要时间,不过我偶尔回魔导国时使用的传送还可以用。只有几十人的话应该有办法……但你们应该很难做抉择,也不愿意被选中吧?」

「感谢您体察我们的心情,陛下。」

或许至少请魔导王带著王兄逃走比较好,但宁亚又觉得这样或许不太妥当。

为了与恐怖恶魔对峙,外国国君都单枪匹马投身战火了,竟然还请对方带著本国继承了君王血统的人物逃走,丢脸也要有个限度。

宁亚正在想著这些事时,自从她进入室内以来,魔导王第一次转向她。

那对空虚眼窝中蕴藏的赤红火光,从正面朝向宁亚。以前她有点怕这对眼睛,但现在可能看习惯了,反而觉得很帅。

「我是这么想的,巴拉哈小姐。之所以非得在此与敌人正面冲突,是高层人士的愚昧招致的结果。凭一名随从的力量,无法颠覆这种局势,你不如珍惜自己的生命吧……只要你愿意,我国可以接纳你喔。你受过圣骑士的训练,到了我国想必也能发挥力量吧。」

宁亚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不已。

她一方面感激魔导王关心自己的一片心意,一方面又怕接受魔导王伸出的援手,会让她失去一些事物。

像是父亲或母亲展现的,对国家的鞠躬尽瘁。

自身对故乡的感情。

恐怕再也不能返回祖国的未来人生。

与几个朋友之间的回忆。

各种事物浮现并盘旋在脑海中,啵的一声弹开消失。只是在它们当中,有一件事物从不曾消灭,保留了下来——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自己是圣骑士团的团员。

虽然宁亚还不明白何谓正义,即使如此,只有一件事她能抬头挺胸地说出口。

「即使如此,我身为这个国家的人民,认为自己必须尽力拯救百姓。拯救弱者——拯救受苦的人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魔导王顿时停住动作,唐突得简直像是冻结一般。

「……唔嗯。」

他只低喃这么一声,将手抵住下颚。

看来宁亚所说的话,似乎让魔导王有些想法。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宁亚。

宁亚自认为只是讲了些普通至极的话,这使她感到有点坐立难安。

「亚人类攻进都市之际,你的部署位置在西门城墙,从都市来看是在左侧吧?那是很危险的位置,你如果在期待我的救援,那可是大错特错喔。」

「小的明白。」

擅长弓箭的宁亚被配置在最前线的位置。那么无庸置疑地,宁亚恐怕将会送命。既然要上战场,她当然有此觉悟。

宁亚抿起嘴唇,正眼望向魔导王。

「对了,是他的眼神。我很喜欢这种眼神。」

彷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声,让宁亚不禁脸红。魔导王这句话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即使如此,尊敬的君王说出「喜欢」两个字,仍然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既然如此……那么我借给巴拉哈小姐几件道具好了,你就用吧。」

大得惊人的道具缓缓地凭空出现。坐在马车上取出弓时也是,魔法这种现象实在让她惊异。

宁亚觉得出现的魔法道具——铠甲有点眼熟。这件绿色龟壳般的铠甲,是那个豪王巴塞原本的装备。

「这……这是!」

「这件铠甲必能帮上你的忙,我是指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让宁亚来穿太大了——应该说这个尺寸以人类来说相当大。不过宁亚根据对魔法铠甲的知识,猜想应该不成问题。

一般铠甲为了配合身体大小,必须请人重打。而且重打有所限度,以这个尺寸来说,坦白讲完全没办法。

然而魔法铠甲就不同了,只要不具特殊的装备条件,不管任何性别、种族都能装备。不会有大幅变化,只会配合体型改变形状。

只要有意,想打造一件拇指大小的魔法铠甲让巨人装备也行,只是耐久性会随著使用素材的质与量而改变,原本只有戒指大小的铠甲,遭受魔法、强酸或防具破坏招式时就很容易损坏,附加的魔力将有一半以上白白浪费。

世上很多事情常常不如人意,走捷径大多会碰上死路。总而言之,在目前没人装备的状态下就是原本的大小,所以巴塞的铠甲必定具有相当坚韧的耐久性。

「另外我再借你个三件道具吧。」魔导王将道具交给宁亚。「头冠、护手,然后还有项炼,有没有跟其他道具重复?」

「没……没有,小的本身并没有魔法道具。」

「那再好不过了。我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些道具。」

精神防壁之冠正如其名,具有精神保护作用,能防御魅惑或恐惧等攻击;不过它虽能完美抵御魔法,但对于来自特殊能力等等的效果,似乎只能增添一点抵抗力。他说要注意的是增益效果也会被抵销。

护手是射手护手。魔导王表示是因为有些魔法需要射击技术,所以叫人制作,但他完全舍弃了那个系统的魔法,因此没机会用,只是摆著占空间。

而最后的项炼,据说是能消耗魔力发动信仰系第三位阶治疗魔法「重伤治疗(Heavy Recover)」的道具。只要有魔力,想使用几次都没有限制,但他说比普通发动需要消耗更多魔力,所以靠宁亚微乎其微的魔力,最好当成只能使用一次,必须审慎考虑使用时机。这条项炼似乎不是魔导王或相关人士所制作,而是在某个地方贩卖,他看漂亮就买下来了。

仔细一看,这条项炼雕工的确非常精致,造形看起来像是手捧绿色宝石的女神。确实是件精美的艺术品,难怪魔导王会受它外观吸引了。

面对这些精美绝伦的道具,宁亚摇了摇头。

「非……非常抱歉,陛下,小的不能借用这些道具。」

魔导王借给自己的道具,恐怕样样都是超高级品。那么万一装备这些道具的宁亚战死,这些道具会怎么样?必定会落入亚人类之手,结果导致加强他们的力量。就算不至于如此,假如在战乱中埋在尸堆里弄丢,那该如何是好?况且自己已经借用了弓,怎么好意思接受更多美意?

真要说起来,弓也得在上战场之前归还才行。

「为什么呢?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应该很有帮助喔。好吧,你属于战士类,可能因为魔力较低而无法使用项炼,不妨先试用一下。」

对于魔导王的问题,宁亚坦承了自己方才的不安。魔导王一听,略略一笑。

「那这么办吧,你抱持著一定要还给我的心态应战就是了。」

宁亚当然有此打算,但光靠心意不足以打破困境。她如此回答,然而魔导王还是大方地挥挥手。

「好了,你就拿去吧。我有魔法能查出魔法道具的下落,都记住了,没问题的。假如弄丢,我再用魔法找就是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不用客气,拿去用吧。」

假如他能露出表情,必定是面带笑容说的——魔导王对宁亚说话的温柔语调,让她如此确信。

拒绝对方的善意有失礼数。但接受好意,对魔导国造成损失时必须赔罪。考虑到各种问题后——

「怎么,你不能与我约定吗?约好会将这些道具还给我。」

「!」

你要活著回来。听到带有这种含意的话语,宁亚不禁湿了眼眶。在宁亚的人生中除了双亲,很少有人如此温柔待她。

能让这样仁慈的君主统治,魔导国真是幸福。宁亚边这么想边咬紧嘴唇,低头致谢。

「谢谢陛下!我一定归还!」

「…………喔。」

抬起头时,宁亚拭去眼角泛起的泪水。

她不便当场穿起铠甲,不过护手、项炼或头冠倒可以装备。首先她将项炼挂在脖子上。

霎时间,这件道具的使用方法还有能力化为知识流入脑内。面对能将道具当成自己身体一部分使用的状况,就像不会害怕自己身上的手脚一样,宁亚只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接著是头冠,这个即使装备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厉害的感觉。想到刚才的说明,大概发生某些状况时就会知道了。

最后是护手。

这个反倒让宁亚有了相当实际的感受。

力量泉涌而出。

宁亚接受过强化肉体的魔法,而这简直就像那种感觉。彷佛肌肉量一口气增加,感觉得到身手变快、变敏锐了。不只如此,她能够看见更小的物体,心肺功能也有所提升,有种体力更加充沛的感觉。

很难形容,感觉就像肉体提升了一个阶段。

「好厉害…………」

如果是经过训练得到的力量,会因为变化缓慢而察觉不到。然而这次是能力急遽上升,能强烈感觉出变化。

更值得惊讶的是,以往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运用起肉体来并没有巨大落差。

「魔法真的好厉害喔……」

听见宁亚的低喃,魔导王耸了耸肩。

「是啊,事实上,我也对所谓的生活魔法大为惊叹。」

「您说那个吗?」

「那种魔法可是能生产出砂糖或胡椒喔,也能制造出冰块,还有虽然听说魔力量不划算,但也做得出矿物来。像是用生活魔法相关的魔法道具补充都市水源……看来魔法与这个世界的文化发展息息相关啊。」

「是……这样吗?」

宁亚不懂像魔导王这样伟大的魔法吟唱者(Magic Caster),怎么会对那种程度的魔法感到惊讶。不过既然魔导王这样说,那就是这样吧。的确,生活魔法在各方面都很有帮助。如果没有那些魔法,日常生活必定会窒碍难行。

「运用黏体(Slime)……或者是共生共存,这我不清楚,总之还有那类下水道设施……喔,闲话讲得有点多了。巴拉哈小姐应该也很忙吧,别顾虑我,去忙你的事吧。」

坦白讲,或许没什么工作比担任魔导王的随侍更重要,不过目前人手不足,宁亚的工作意外地繁忙。虽然主要是当看守,感觉似乎谁都做得来,但毕竟是重要的职责。

「谢魔导王陛下,小的一定会活著回来。」

「嗯,若是情况变得危险,就往东门逃吧,恐怕只有那里有一线生机。」

宁亚拿起巴塞的铠甲,低头致意后随即离开房间。

在作战指令室,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与三名圣骑士一同思考如何适切分配兵力。

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一反平时令人遗憾的智商,在战斗方面展现犀利的聪明才智。妹妹虽然说她「本身头脑不差,要是能念点书就好了」,但如果她听取妹妹的建议,想必锻炼不出现在这种武力。

她不像妹妹得天独厚——拥有智慧、才能、美貌这三种天赋。

(我军兵力一万,敌方据推测有四万。胜利条件是撑到南方援军到来,或是设法让敌军撤退……假如像我这样的强者有十人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如果人称九色的诸位人物当中,依战斗实力选出的成员在这里,说不定还能与敌人打得势均力敌,但以目前状况来说很难。

(假如要争取时间,面对敌人最初的一击,必须以反击的方式回以重大打击。这么一来敌方就会提高警戒,可以稍微争取到时间,因为对方应该不知道我方有多少兵力。)

他们也认真商议主动出击的意见。

就是将兵力集中于东门方向,一气呵成地进攻,击破敌方兵力,然后转往西门。

然而他们立刻有了结论,就是会以失败告结。在击垮东门方面摆开阵势的敌方寡兵分队之前,与敌方主要军队对峙的西门会先被突破,使得都市沦陷。

到头来问题仍然是兵力差距。为了赢得胜利,必须设法减少这个差距。

(怎么可能办得到。)

蕾梅迪奥丝蹙额颦眉,随便移动放在地图上的棋子。

这么做是期望灵感能从天上掉下来,然而救赎不曾出现。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是,以我来说……」

他们针对圣骑士发表的意见进行商议,驳回,再次寻求意见,重复这样的过程,等到所有人能出的主意都出了,沉重死寂弥漫四下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蕾梅迪奥丝觉得那听起来,就像救命钟声或者类似的什么。

「团长,您在这里啊。」

进来房间的是她的副手——古斯塔沃·蒙塔涅斯。确实正如救命的钟声。而这个房间里的其他圣骑士似乎也有同感,阴郁的表情透出一丝希望之光。

「是啊,你来得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蕾梅迪奥丝扬扬下巴,古斯塔沃看看她指出桌上摊开的这座都市的简图,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如果我的意见有用,我很乐意提出来。不过在那之前,可否让我与您商量几件事?」

「嗯,什么事?可以啊。」

「那么……」古斯塔沃稍稍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情况有点不妙,部分民众在询问魔导王这次是否也愿意参战。」

魔导王不会参加这次的战斗,因为他必须恢复至今消耗的魔力,而且也要提防亚达巴沃的企图,是否就是让他在此再度使用魔力。

如果是妹妹葵拉特,一天就能恢复魔力,所以蕾梅迪奥丝无法接受第一个理由;但魔导王表示只身夺回都市使用的魔力量跟人类不能相提并论,其他成员都接受这个说法,她就没再提出疑问了。这是因为当时神官也在场,既然其他成员都能接受,她也只能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关于第二个理由,蕾梅迪奥丝也表示同意。

谁能保证亚达巴沃没躲在亚人类大军中?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对抗亚达巴沃才带魔导王来,蕾梅迪奥丝虽然认为就算双方两败俱伤也没差,但并不是希望魔导王战败。所以即使她对不死者厌恶透顶,协助魔导王发挥全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魔导王愿意冒著风险参战,这座都市里的几名贵族答应会尽其所能支付——连蕾梅迪奥丝都目瞪口呆的钜额——谢礼,但魔导王没有点头。

「这哪里有问题了?魔导王不参加这次的战斗,这你也是知道的吧?坦白告诉他们就好了啊。」

「团长,我们不能对他们这样说。一旦有个差池——不,就算善加处理,还是会引发巨大骚动。」

「为什么?」

她无法理解,魔导王不参加战斗会有什么问题?

看到蕾梅迪奥丝坦率地将疑问写在脸上,古斯塔沃愁眉苦脸回答:

「因为民众看过夺回这座都市的战斗,知道我等圣骑士办不到的事,魔导王只凭两人就轻易办到了。」

她还是无法理解古斯塔沃的意思。

「虽然听了有点不愉快,但事实不就是这样吗,这有什么问题?」

「呃,不,所以我的意思是,比起我等圣骑士,民众更信赖魔导王。这座都市里的人们相信魔导王实力最强,若是知道他不参战,士气会一落千丈。」

「相信……魔导王可是不死者喔?」

「就算是不死者也一样,是魔导王解放这座都市,解救了受困民众。因此对他们来说,魔导王就是英雄。」

「英雄?」

蕾梅迪奥丝差点没翻白眼,如此回问。

「他们当他是英雄?那东西可是不死者喔!憎恨生命,爱好死亡,对人质见死不救……不只如此,还若无其事地杀死人质喔!」

「即使如此也一样。再说……如果只是视为英雄还算好了。这样下去,想必会有一些人开始认为魔导王是救世主,搞不好会对圣王陛下的——」

「——是圣王女陛下。」蕾梅迪奥丝不悦地歪扭脸孔。「我说过好几次了,卡儿可陛下一定是在某地成为了阶下囚。与亚达巴沃交战后,圣骑士与神官都倒卧在地,只有卡儿可陛下与妹妹(葵拉特)不知去向。如果死了,敌人没理由把她们搬走,必定是打算当成人质。」

「失礼了,团长。我是说恐怕有碍于圣王女陛下今后的统治。」

「有碍于统治?」

「是的……我们那条要塞线遭到敌军击破,纵容了亚人类入侵,所以想必会有一些人希望跟随能够保护自己的绝对强者。」

「那可是……不死者喔?」

「容我重申一遍,就算是不死者也一样,他可是在民众受苦时解救了大家喔。」

这方面蕾梅迪奥丝总是搞不懂。

「并不是只有魔导王一个人在战斗喔,我们不也在圣王女陛下的旗帜下作战了吗?」

「是的,正是如此。我们还有民众,大家都战斗了。但即使考量到这点,一旦魔导王打下比现在更多的战果,恐怕会比圣王女陛下更受到爱戴,使得部分民众愿意迎接他成为新的统治者。」

「嗄?」蕾梅迪奥丝大叫一声。「岂有此理!不只把他当英雄,还说那个不死者比圣王女陛下更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不,对人民来说……」

「——什么话不好讲,竟然说人民更喜欢不死者!你不知道圣王女陛下为了让人民安居乐业,一直以来耗费了多大心力!民众——」

「——请等一下,团长!」

「谁听得下去啊!古斯塔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蕾梅迪奥丝激动万分地一拳捶在桌上。站在英雄领域之人的愤怒一击,把拳头接触到的一小部分整块打掉,砸在地板上。简直就像巨人只捏住桌角,将其拔掉的异常破坏痕迹,述说了她的愤怒有多骇人。

「团长,请冷静下来!我们知道圣王女陛下有多慈悲为怀,有多伟大;魔导王这种不死者怎能拿来跟伟大的圣王女陛下相比!但那是因为我们就在圣王女陛下的近旁才能知道。」

「你这白痴!就算没有拜谒过,哪有人会敬重外国的不死者,而不是我国地位最崇高的大人物,你想太多了!」

「团长!」古斯塔沃发出惨叫般的声音。「魔导王虽是外国国君,又是不死者,但也是拯救他们脱离痛苦的人!而这是……圣王女陛下与我们都没能办到的事!」

古斯塔沃扯开嗓门一口气说完,使得呼吸紊乱,他调整呼吸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你们认为呢?」

听到蕾梅迪奥丝平静的声音,从一开始就待在房间里的圣骑士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人用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

「我们圣骑士当然并不把魔导王当成英雄,但是知道平民当中存在这种意见或氛围。」

换另一人开口道:

「许多民众都知道魔导王只靠两人——不,是一个人攻下了这座都市。再加上一些没亲眼目睹的人在别人口耳相传下,似乎更把他神化了。」

最后一人接下去说:

「事实上,魔导王的确只身前来援救了既非同盟国也非友邦的国家危难。只要对不死者的身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行为……确实也能理解为英雄式的行动。」

看来只有蕾梅迪奥丝无法接受,既然如此,自己必须理解这点,然后如何回答古斯塔沃的问题才对?

的确,一旦知道英雄不参加战斗,士气会下滑,民众也会不明就里而引发大骚动。更何况敌方是多出己方四倍的庞大兵团,在必须与之交战的状况下,考虑到他们的精神状态,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只要让魔导王当坏人,岂不是一箭双雕?不如告诉民众魔导王不打算继续帮助我们,怎么样?」

「说谎会很不妙。」古斯塔沃说道。「现在人民的精神状态就如同濒临溃堤的堤防。一旦在某个机会下知道真相,发现我们试图隐蔽事实,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不要变成撒谎,巧妙地告诉他们就好。」

「只要人民认为是谎言,恐怕那就会变成谎言。」

「那就绝对不要让人民见到魔导王不就好了?」

「……当发生暴动时,或是有人打算直接请愿时,团长要杀死那些人吗?」

「……倒是不想这样做。」

古斯塔沃大叹了一口气。

「真伤脑筋,魔导王有点过度展现力量了。要是能只凭我等的力量夺回这座都市,我想也不会有这种状况……最糟的情况下,有可能导致国家分裂。假如魔导王宣布要将这块土地变成魔导国的飞地,谁阻止得了?」

「这个国家属于圣王女陛下以及国内生活的所有人!绝不是属于不死者的东西!更何况你以为周遭诸国会认可吗!」

她再次捶打桌子。古斯塔沃面不改色地断言:

「会,团长也看到了吧……看到那座城镇里的怪物。没有一个国家会想跟拥有那样可怕军事力量的魔导国为敌。他们会认为与其那样,还不如舍弃失去力量的圣王国比较聪明……况且一旦成为飞地,魔导国就得将防卫战力一分为二,周遭应该会有很多国家认为这样于他们更有利。再来只要人民希望,魔导王就获得大义名分了。」

「……也就是说,比起保护不了自己国民的国家,还不如跟随不死者国度比较好吗,副团长?」

对于圣骑士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古斯塔沃点点头。

「古斯塔沃,我带魔导王来此做错了吗?」

「没那种事,团长,那时候那样做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们的确也太过依赖魔导王的力量了。方才我也说过,假如能只靠我等力量解放两处收容所,想必就不会导致这种结果了。也许民众如今仍然会畏惧魔导王这个不死者,甚至怀著敌意。」

「……我该怎么做?」

「设法敷衍民众,争取时间,只靠我们击退那般大军。我们必须做到这么多,否则将来,就算真能打倒亚达巴沃……战争也有可能无法停息。」

蕾梅迪奥丝仰望天花板。

「……那就只能这么做了。可恶的魔导王……他做的行动,会不会其实都把这些考虑进去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这点小事,说不定他都计算过了。」

「也就是说他可能抱持著扩大领土的野心?魔导国的国土很小,对吧?」

「是不至于很小,不过记得听说魔导国的国土只有都市与周围土地,再来就是传闻中不死者大量出没的那片平原。」

很有可能正因为如此,魔导王才会做这些事。

「那个可恶的不死者!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应该只拜托飞飞帮忙才对!」

「就算请的是飞飞,情况说不定还是一样。只是,大概不会有魔导王造成的冲击性这么大。一国之君单枪匹马前来,这种做法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而且不死者应该是我国的敌人,这点影响也很大。」

换言之一个坏人做了好事,看起来就会特别了不起。

「……该死。」

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蕾梅迪奥丝知道古斯塔沃在寻求自己的意见,于是做出指示:

「向卡斯邦登殿下请示意见吧。如果……对,我是说假设,虽然我认为不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假使圣王女陛下驾崩了,最接近下届圣王王位的将是那位大人,对吧?」

「既然还没找到其他王室成员,那就是这样了。就这么办吧。」

蕾梅迪奥丝留下其他圣骑士,带著古斯塔沃前往卡斯邦登的房间。

结果正如同古斯塔沃所说,他们最终决定拖延对民众的回答,这段时间内如果敌方攻打过来,就不借助魔导王的力量击退敌军,让民众知道圣王国国祚未尽。

3

亚人类阵地有巨大动静——听到这份报告,宁亚知道时候终于到了。

错不了,是敌军攻来的前兆。

她穿起向魔导王告借的武装,在都市中奔跑。

宁亚知道擦身而过的民众都睁圆了眼睛盯著自己瞧。

他们似乎是被魔导王借给自己的精美好弓夺去了目光,又发现这是支配过这座都市的豪王巴塞所穿过的铠甲,因此大为惊愕。宁亚的敏锐听觉听见有人交头接耳地说:「那位战士是谁?」又有人回答「是那位魔导王的随从」或者「是来自魔导国的女子」。

(其实我不是来自魔导国……)

每当听到这种错误说法,宁亚就想知道自己有哪些传闻,又好像不想知道。只是如果有的传闻会对魔导王造成困扰,她就必须坚决否认。

(不过,魔导王陛下的随从啊……)

宁亚感到有点开心,不禁露出窃笑时,正巧路过的一群民众发出了小声惨叫。

(就算我长得跟爸爸再怎么像,也用不著吓成这样……)

宁亚这样想著,前往自己的部署位置,也就是邻接西门的城墙。换言之,就是亚人类几乎所有兵力布阵的方向。

这座都市里的圣骑士、神官、军士,以及身强力壮的男丁有八成部署于西门及附近的城墙上方;其余两成派往东门方向,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则部署于南北城墙担任守卫。

至于指挥官,西门是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东门是古斯塔沃·蒙塔涅斯;总指挥官为卡斯邦登·贝萨雷斯。当然,总指挥官待在都市内部的指挥官室,不到外面来。

不久就渐渐看见了西门。

魔导王粉碎过吊闸的大门在东侧,所以这边的吊闸完好如初。只是很多亚人类的臂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那些人只需拿著巨大木头冲撞一下,想必轻易就能破坏吊闸。

宁亚用力压住快要发抖的手。

一旦此处遭到突破,放任亚人类入侵,很快地他们就会难以应付在都市内散开来的亚人类,而导致都市沦陷的惨败结局。

这么一来宁亚就无从逃命,将会战死在众多亚人类面前。

她将颤抖的手拿到嘴边,咬住它。

(不要害怕!一害怕,原本射得中的目标也射不中了!)

魔导王借给自己的魔法道具应该能抵御精神系魔法攻击,然而对于涌自内心的恐惧感,只能发挥抑止程度的效果;即使如此,若是没有装备这件道具,感受到的恐惧想必更强烈。

带著手指产生的一阵痛楚,宁亚进入从都市看来位于左侧的敌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通往城墙的阶梯。

宁亚原本待在魔导王身边,所以似乎来得最慢——当然她事前获得上级准许,即使晚到也不会有人抱怨——城墙上已有许多为了镇守这个地点而召集来的民众。

她正要赶往人家告诉她的负责位置时,西门城墙左侧部队的指挥官圣骑士挡到她面前。

「魔导王——陛下似乎没来啊。」

一瞬间,宁亚不由得狐疑地看了看圣骑士的脸。魔导王无意参加这场战斗,这事已经跟高层说过了。然而他却这样问,难道没人通知他?

不过,宁亚随即发现并非如此,他应该是抱持著一线希望,盼著魔导王能改变想法前来助阵。

宁亚看看都市外面布下的亚人类军势。外面有著三万人以上的亚人类,但这样一看,形成的压迫感更甚于此。

目睹到那种大军,当然会希望万夫莫敌的魔导王前来,宁亚完全可以谅解,因为她也是同样的心情。但是——

「是的,陛下不会驾临。因为这是我们的……圣王国的战争。」

圣骑士一瞬间欲言又止。

宁亚从他身边走过,正要跑向负责位置——

「——且慢!随从宁亚·巴拉哈!」

「是!」

宁亚停住脚步,立正站好。

「你暂且在这里等候命令。」

「咦!」

宁亚偷偷环顾周围,这里邻近从敌台通往城墙的出入口,人群来往十分频繁。自己待在这里不就只会挡路吗?况且这里距离宁亚的负责位置,也就是中央附近地点相当远。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我必须做的事吗?」

「呃,没有,不是那样,只是有点不方便……随从巴拉哈,你在此待命,知道了吗?」

「呃,好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大概有什么理由吧。战斗随时可能开打,上级不可能毫无意义地让接受过正式训练的士兵在这种地方待命。

(难道是调换部署位置?比方说想叫我专心狙击指挥官……况且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弓用看的应该就知道品质优良,也许是将我当成秘密武器?)

「我明白了,那么我该等多久呢?还有,我该在哪里候命呢?」

「啊,嗯,大概等到敌方开始进攻吧。至于地点嘛……」

「咦?要等到那么紧迫的时刻吗?」

果然有问题。宁亚正感到怀疑时,几名像是民兵的男子搬著大锅子从楼梯走了上来,应该是要给已经在城墙上待命的士兵送饭。男人在这个大冷天里却满身大汗,可以肯定他们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毕竟是要供应多达数百名士兵,可想而知。

宁亚怕妨碍到他们,站到墙边让路后,男人匆匆忙忙地经过她的面前。然而其中一人略微抬起头来,看到了宁亚的脸。

霎时间,男人面露惊愕的表情。

宁亚本来以为又是神似父亲的长相害的,但并非如此。

「咦?你——啊,不对,您是魔导王大人身旁的随从,对吧?」

「啊,原来……啊,失礼了。是的,我受命担任魔导王陛下的随从。」

可能是听到了宁亚与男人的对话,搬运锅子的其他民兵也都停下脚步,表情惊愕地看著宁亚的脸,理由想必与前来攀谈的男人相同。

想到自己身为魔导王的随从渐渐有了知名度,她在害臊的同时,也觉得骄傲。

男人对宁亚内心涌起的情感毫不知情,客气地询问:

「呃——那个,其实我是想请教一些关于魔导王大人的事——」

「——且慢!呃,可以等一下吗?她很忙,能否请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

突然间,圣骑士岔入宁亚与男人之间,好像想把她遮住。

这态度实在太可疑了,怎么看都觉得圣骑士不愿让自己跟他们说话——

(刚才的命令也是因为这样?不想让我跟他们说话……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们想问关于魔导王陛下的事?)

虽不明白理由,但很容易归纳出答案。

「我没关系,有什么疑问吗?」

如果圣骑士不想让自己说话,宁亚直接说出来就对了。

「随从巴拉哈!」

「您要妨碍我回答关于魔导王陛下的问题吗!」

圣骑士喝斥宁亚,她用同样的声量回嘴。

坦白说,宁亚觉得一再做出借用魔导王威风的行为很丢脸,但总得确认一下圣王国方面有无对魔导王做出不利行为。宁亚不愿让祖国变成那种寡廉鲜耻的国家。

宁亚温柔地对刚才的男子说话。当然,她知道即使自己以温柔态度对人,也只会吓到对方而已。

「只要是关于那位伟大魔导王陛下的事,我会就我所知道的回答您。话虽如此,由于我并非魔导国的人,所以很遗憾,有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咦!可是你——呃,不,您不是来自魔导国吗?」

「咦!不……不是,您弄错了,我是这个国家的圣骑士随从。」

「咦,是这样啊?」

「是啊,所以您对我讲话不用这么客气……」

上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看,可能是自己方才跟圣骑士互相吼叫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城墙上的民兵都在偷看这边的状况。

虽然情况变得很令人难为情,但既然已经提到魔导王陛下的名字,宁亚就不能丢脸。她决定乾脆让所有士兵听个清楚,于是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至于圣骑士,似乎明白到事已至此无法再隐瞒,只是忿忿地瞪著宁亚而已。

「呃——那么首先……我看你这件铠甲,似乎是那只山羊怪物头子以前穿的那件,该不会是你打倒它的吧?」

「不,不是的。穿过这件铠甲的豪王巴塞,由魔导王陛下以一招魔法屠灭了。」

「哦哦!」众人叫了起来。

挟杂在人声当中,可以听见「打倒了那种怪物!」、「用一招魔法就搞定了,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单枪匹马攻陷了都市……打倒了那么多亚人类……」、「太强了……好崇拜……」、「跟我知道的不死者不一样……」等声音。

他们应该以为自己是在讲悄悄话或自言自语,但对听觉敏锐的宁亚而言音量已经够大。

知道其他人对自己尊敬的对象抱有同样观感,果然让人非常高兴。特别是大家知道魔导王是不死者仍不改想法,更让宁亚欣喜不已。

(陛下做的事情没有白费,明白的人就是明白。)

「那……那么,那个,魔导王陛下这次也愿意帮助我们吗?」

原本叽叽喳喳的旁观民众,霎时之间变得一片沉默。看到这种反应,宁亚即刻理解到这才是核心问题。

「……魔导王陛下不会参加这次的战斗。因为这场战争是我们圣王国人民拯救祖国之战,不是外国国君的战争。况且魔导王陛下为了对抗亚达巴沃,必须保存魔力才行。」

男人听完,表情一沉。宁亚以为会有人出声怒骂,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

「也是啦……按照普通情况,外国国君哪里会只身救援其他国家?人家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不心怀感激可是会遭天谴的。」

「就是啊,况且人家都说要为了打倒亚达巴沃而保留魔力了。」

「……那位王者虽然冷若冰霜,但仍是个为了解救更多人民而选择手段的人……不对,是不死者。所以他不参加这场战斗一定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吧。我那时候可是看到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的确,最了解这个国家价值的人就是我们了——我的老婆就由我来保护!」

「你们在谈什么?」

「我们是在这座都市获得解放之前得救的——」

善意的声音此起彼落。

想必也有一些人会对不肯帮助自己的魔导王心怀不满。但比起那些人,有更多人谅解魔导王的想法,让宁亚心中一热。

「我是否可以前往自己的负责位置了?」

宁亚向圣骑士问道,她完全明白对方为何不想让自己去负责位置了。既然如此,现在过去应该也没差了。

圣骑士丝毫不掩饰有苦难言的表情,只简短告诉宁亚「去吧」。

宁亚经过吱吱喳喳地聊著魔导王事迹的民兵面前,到了负责位置,瞪视敌方阵地。

真是支大军,兵力大到恐怕能将己方一口吞没。而这样的大军即将攻打过来。

整个胃都快翻过来了。

曾待在要塞线上的父亲,是否也一次又一次怀抱这种心情?

宁亚仰望天空,仰望有如宁亚心情的阴沉天空。

直到过了中午,亚人类大军才正式开始行动。

宁亚加快喝粥的动作。

盛在木头容器里,用麦子与热牛奶做成的粥,由于冬天室外空气寒冷,送到宁亚手上时已经冷掉,老实说非常难吃。即使如此还是非吃不可,否则接下来有很长的仗要打,身体会撑不住,而且也没其他东西可吃。况且虽然有人可以换班,但宁亚不认为换班会顺利,今后想必没有多少时间用餐。所以今天的午饭份量才会这么多。

宁亚用品质粗糙的木汤匙把粥一口气扒进嘴里,硬是将糊糊的——麦子吸光了牛奶——白色块状物塞进胃里。

餐点就只有份量够多,所以饱是饱了,但想到这份难以下咽的餐点可能是人生最后一餐,心情就郁闷起来。

宁亚把披在身上的木棉布卷成一团,放在靠亚人类那方的垛墙边,然后穿起鼠灰色外衣抵御冬季寒气。明明是同一时间开始吃的,民兵却都还在喝粥。

所有人都板著一张脸,看来果然没有人满意这种味道。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只是,他们会露出这种表情,原因大概不只出在粥上。民众的视线并没对著手边的餐点,而是朝向前方逐渐采取行动的亚人类。

光是看到压倒性的数量暴力就会令人心情沉重,不可能产生开朗——希望一类的感情。

再说曾沦为俘虏的人们——受到亚人类支配,饱尝过辛酸的他们,内心烙印著对亚人类的强烈恐惧。感受到严重压力而食不下咽,也是无可厚非的。

(换成魔导王陛下,遇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做?)

会用霸气万千的演讲提升众人战意,或是笑著不当一回事?

宁亚无从想像他会采取何种英雄式的行动,但就算想像得到,宁亚也不可能办得到同样的事。因为她跟既是英雄,又是王者的魔导王有著天壤之别。

况且宁亚如果对他们说些什么——试图舒缓紧张情绪的言词,他们大概也会很困扰。真要说起来,适度的紧张感有时反而会带来正面影响。

更重要的是,他们表情虽然阴暗,却不像受到绝望感支配,也没有想逃跑的样子,显露出心怀觉悟的士兵所具有的某种氛围。

原因是有些民兵似乎来自一开始解放的收容所,述说了魔导王的故事。这个话题像一阵风,吹遍了城墙上的士兵。

就是所谓的「人命有价值之分」。

听说魔导王将人质连同亚人类一并杀害,所有人都同样显露反感,认为很像是不死者会做出的冷血行径。然而当时在场的人强烈表示并非如此。他们说,就连那位强大无比的魔导王都说过「就算是我,遇上比我强大的对手也只能被剥削」。

宁亚也记得,他那神情充满人性,能感觉到毅然决然的觉悟,甚至散发出一种悲壮感。那番话具备难以形容的说服力,背后有著决心守护某种珍爱事物的坚强意志。

于是他们想起若是在这里落败,自己的挚爱将会有何种下场。

他们决心不让自己的挚爱再次尝受到那种地狱,因而提升了战意。

(陛下从那时候起,该不会就已经想到所有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

假如没有那句话让人民下定决心,面对排山倒海的大军,民兵或许还没开战就已经士气低落,导致军队分崩离析。

宁亚只见过一次圣王女,对于其能力或人品几乎一无所知。但她已经可以断言,作为君王,魔导王的层次更高。不——搞不好魔导王就算在称作君王的人物当中,也是最高水准的王者。

「我本来觉得魔导国的人民……受到不死者统治很可怜……」

但说不定他们其实很幸福。宁亚没说出口,只是在嘴里默念,毕竟这种事不便让旁人听见。就在这时——

「——确认敌军展开进击!守卫此处的全体人员进入战斗准备!」

远方传来大声吼叫。

所有人一齐将粥扒进嘴里,就战斗位置。

破万军势一齐展开行动时,光是这个动作就能令空气振动,彷佛连城墙都为之震撼。进逼而来的沉重压力几乎将人压垮。

事实上,在彷佛摇撼大地的进军喧闹声中,宁亚的敏锐听觉听见民兵发出的沙哑惨叫。

士气急剧下滑。

但宁亚无能为力,身分地位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宁亚的职责就只是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后,让敌人吃她的箭。

自从解放这座都市后,在没有随从职务要做时,宁亚珍惜每分每秒,一直都在进行弓术训练。多亏于此,她已经掌握住这把终极超级流星的特性,如今自认为能够射得相当准确。

(可是亚人类为什么么会挑在中午这个时段?趁夜来袭应该比较有利……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要是魔导王陛下人在这里,或许还能向他请教……)

这一个月以来,那位魔法吟唱者有时走在前方引导自己,有时陪伴在自己身边;如今他不在这里,让宁亚心怀丢失了某种宝贵事物的寂寞感。

(不行,不可以事事依赖陛下,要学会独立才行……总之虽然不知道亚人类有何企图,但挑在白天进攻必定有某种理由。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要大意。)

宁亚从垛墙瞪视敌军,走在敌方最前线的亚人类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咦?那是……」

走上前来的,是个大约高达三公尺的食人魔(Ogre)。那个亚人类手上拿著巨大的武器。

那是一把远距离武器,前端装有像是以木头制成的盾牌。是扭力弩炮,虽然因为亚人类体型庞大,看起来好像尺寸刚好,但其实是能当成攻城武器使用的大型兵器。

这种武器本来应该固定在地面使用,对方却拿在手上。而这种食人魔有好几只,一字排开来。

或许是把从哪座都市收来的战利品,改造成了能够立射使用的武器。

太鼓敲打出巨大声响,食人魔举起扭力弩炮。

然后——

不是说笑,城墙确实摇晃了,有几处的垛墙甚至被射垮。看样子运气好,并没有人因此丧命,但真的只是运气好。

巨大箭矢击碎了垛墙,那与其说是箭矢,毋宁说成长枪比较贴切。可能比宁亚个头还高的特粗长枪高速击出,刺进了城墙。碰上这种情况,只能说不愧是攻城武器。若是被这种东西射中,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撑得过。

一看,食人魔正准备射出第二发。

「该死!」

宁亚瞪视他们。

与食人魔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

以这把弓的威力而论,箭应该是射得到。但无庸置疑地,贯穿能力必然大幅衰减。最大的问题是,宁亚在都市内无法进行这么远的射击练习。由于完全是未知的距离,她没自信能穿过扭力弩炮前面的盾牌射杀对手。

像这种规模的都市,有几座食人魔手持的那般大弓也不奇怪,然而几天前还占据著这座都市的山羊人破坏掉了所有大弓,修复的日子遥遥无期。

这么一来,想击溃扭力弩炮部队,就只能开门大胆进行野战,但那是最蠢的行为。

换言之,他们只能单方面不断挨打。

(唯一的办法是撤退,可是……那样就无法阻挡敌军入侵了。不知道高层拟定了什么战略?)

虽然敌军现在只进行射击,但是假如让士兵从城墙撤退,敌军摆明了将会开始进击并占据城墙,一旦城墙被夺下,距都市沦陷也就不远了。

敌军可以占据城墙与下方连结的阶梯,一边击退周围士兵一边开门,放本队进入都市;只要凭著蛮力依序实行这个步骤就行了。己方毫无办法阻挡,战况转瞬间就会变成混战,蕾梅迪奥丝再怎么厉害,若是四面受敌也无从对应。

这样一来,己方只能一边牺牲殿军,一边舍弃都市逃往南境。然而如同在事前的军事会议上已经商议过的所有可能性,己方要不就是在途中的平原被敌军追上,要不就是敌军跟正与南军僵持不下的大军联手行动,使己方蒙受更大打击。

西门城墙的指挥官圣骑士不知道会做何判断?

是撤退,还是坚持下去,抗战到底?

宁亚想著这些问题时,敌人已经开始了第二波射击。

城墙再次被宛如巨大长枪的箭射中,剧烈摇晃。摇晃程度比刚才还激烈,绝不是心理作用。同时,某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传了出来。

「喔恶呕呕喔喔……」

她往声音传出的方向一看,恐怖的光景铺展开来。

射来的一支箭矢击碎垛墙,贯穿躲在墙后的一名民兵。血液变成大颗气泡,从嘴里溢出。那个民兵痉挛抖动了几秒后,身体像断了线的人偶般不支倒地。不对,虽说是不支倒地,但因为粗如木桩的箭矢将他像昆虫标本般固定在城墙上,所以只是手脚瘫软下垂就结束了。

看到一具过度凄惨的尸体就此完成,有人发出惨叫。

宁亚抓住向魔导王借用的项炼,咬住了嘴唇。

那是致命伤,无法用回复魔法治好。

死了一名民兵,对大局不会有影响。然而那种死法会引起强烈恐惧,逐渐传播给周围所有人。下一个也许就轮到自己了,绝非事不关己的事实刺激到求生本能,令人全身发抖。

「『在神的旗帜下(Under Divine Flag)』!」

魔法飞来。

霎时之间,民兵的恐惧心情一口气受到压抑,这是用魔法提升对恐惧的抵抗力所带来的结果。信仰系魔法的「狮子心(Lion's Heart)」等法术能授予一个人对恐惧的完全抗性,但只对个人有效;就这点而论,「在神的旗帜下」能以发动者为中心展开圆圈,对圈内所有人都有效。

圣骑士之所以混入民兵之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要怕!」发动了魔法的圣骑士喊道。「为了解救与你们拥有相同痛苦的人们,拿起武器!」

若是魔法或特殊能力强制造成的恐惧,也许一瞬间就会陷入恐慌状态,但他们遭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魔法压抑了恐惧心理,可以看到民兵眼中再次亮起火光。

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重要的是如何改变现况,改变只能遭受敌军单方面攻击的状况。否则己方将会继续任由敌人攻击,一味造成伤亡。但宁亚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躲起来!敌军的箭总会射光!他们不可能大量搬过来!」

有道理,宁亚心想。掳掠来的大部分物资应该都带到南方去,以备与南境大军的战事,所以圣骑士判断这支包围军不会拥有太多箭矢。不过扭力弩炮本体姑且不论,只是要箭的话,应该可以命令俘虏来的技术人员短期间内生产出一定数量,这方面只能赌赌看了。

——第三波射击。

食人魔不习惯用弓,大多数都射歪了。即使如此,射到第三次时仍有许多垛墙被击碎,民兵当中出现多名死者。

巨枪般的箭不只贯穿一个人类,连后面的人都照样刺穿。

「在神的旗帜下」是以圣骑士为中心的范围魔法。为了进入效果范围必须尽可能聚集一处,结果适得其反。

面临敌方的第四波射击,飒的一声,天使升空,飞过宁亚等人的头上。

他们虽是最低阶的天使,但仍直接飞向亚人类。天使右手拿著点燃的火把,左手则是瓶口露出布块的壶。壶里装的必定是油,要不然就是烈酒。

换言之,他们拿在手上的,是触发式的投掷武器——火焰壶。

当然,这种小东西引燃的火焰伤不了具有抗性的对手分毫,而且遇上体格庞大,皮肤又厚的亚人类,或是经过锻炼而获得超人力量的人,也许发挥不了太大效果。

但反过来说,也有一些亚人类怕火,而且只要能对扭力弩炮造成损害,还能阻止敌人的攻击。

天使取得了手持扭力弩炮的食人魔的制空位置,点燃手中的壶。但敌人可不会给他们时间投掷。

啪沙一声,亚人类飞上了空中。是翼亚人,他们的双臂形成膜状皮翼。不用摆动双臂就能宛如乘风般急速上升,应该是某种魔法的力量所致。

同时一种白色网状物体飞出来,缠住天使。大概是人蜘蛛以特殊能力制成的。

如同被蜘蛛丝缠身的蝴蝶,动弹不得的天使无法抵抗,就这样坠向地面,被成群的亚人类吞没,之后无需赘言。

不过天使也没有白白送命。

几个壶被扔在地上,喷溅出火焰。

宁亚判断此时是好机会,拉紧了弓。

至今因为扭力弩炮前面有护盾碍事,无法瞄准狙击,不受保护的双脚等部位又很难一击致命。

换成父亲的话,想必能从些微隙缝瞄准食人魔的眼睛射击,可惜宁亚没有那样高等的技术。不过可能是不想被火焰壶砸中,或是怕扭力弩炮著火,食人魔抬起扭力弩炮,让盾牌朝上。而且燃烧的火焰使他们分心,丝毫没在注意宁亚这边。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宁亚不认为还有下次。

她将弓拉紧到极限,射出箭矢。

向魔导王借用的魔法道具带来加成,让宁亚的能力好歹接近到父亲的脚边。

箭一直线飞越惊人距离,刺进食人魔的头部。

宁亚避开想必很有厚度的头盖骨,瞄准柔软的眼球出手。她知道部分魔物具有保护眼球的皮膜等等,但她判断至少比头盖骨更容易致命。

然而——她没能瞄准得那么精确。

她射中的是下巴附近。

宁亚看见自己狙击的食人魔大声吼叫,痛得发抖。

食人魔扔掉了拿在手上的扭力弩炮,按住脸孔——箭刺中的部位。然后踉踉跄跄地背对宁亚,开始往后方撤退。虽然没能造成致命伤,但似乎成功削减了战意。

亚人类的军队里如果有人能治疗伤口,想必很快就会重回战线。

「啧!」

即使向魔导王借用了精美的魔法道具,宁亚还是只有这点程度。

宁亚咂咂嘴后,躲到垛墙后面,然后沿著都市这边的垛墙开始移动。旁边民兵看到她突然开始离开负责位置而吃了一惊,宁亚语气强硬地对他们说:

「——快逃!这里会遭受反击!」

敌方不可能听见宁亚的怒吼声,但扭力弩炮的反击一支又一支射了过来。仍然有很多箭完全射偏飞远,但还是有几支射在宁亚原本的位置,刮伤并弄坏了墙壁。

要是运气不好,那些箭极有可能已经射穿了宁亚。

宁亚再次偷看亚人类那边,只见天使与火焰造成的混乱慢慢平息,食人魔再次举起扭力弩炮。

敌方应该已经分享了受到一发弓箭攻击的消息,这样的话,宁亚不认为他们会再犯下拿开盾牌的错误。既然如此——也许应该赌一赌,祈求自己能幸运发挥父亲水准的技巧,宁可将身体暴露在敌人面前也要射击;或者是应该当个缩头乌龟,等待机会来临?

宁亚正犹豫不决时,向魔导王借来的弓反射著太阳光,闪烁出美丽光彩。

(有勇无谋不值得嘉许。)

没错,自己可是求借了这般珍贵的精品。无论如何都得归还才行,不该做危险的赌注。

(那么特别的箭矢,不可能有一大堆!)

亚人类的目的似乎是击碎垛墙,长枪般的箭接连应声射来。只不过攻击的准确度相当低,其中有几发飞向离谱的方向,什么都没射中就消失在城市里。

宁亚无法做抵抗,趴在地上等敌方停止攻击。

有时候城墙的碎块甚至洒落在宁亚身上,还有一些民兵偏偏运气不好被射中,当场毙命。即使如此,宁亚还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祈求敌人能停止攻击。

不久——咚!太鼓大大地响了一声,然后又重复响了四次。接著又有同一种声音来自远方,应该是出自敌军左翼。

(……原来他们是用敲响太鼓的次数代表作战方式,左翼与右翼就是用这种方式互相联络。如果能杀入敌阵,夺得太鼓随便乱敲,就能打乱敌军的步调了——说归说,怎么可能办得到。)

敌方当然也知道太鼓的重要性,所以应该有派人严加防守,谁也别想硬闯。

假如有冒险者等人在,或许还能用「透明化(Invisibility)」或「寂静(Silence)」魔法让敌人陷入混乱。

(巴望没有的东西也没用就是了……)

不论如何,敌军必定是有了新的动静。宁亚——以及其他民兵——爬起来,从半毁的垛墙隙缝间胆战心惊地偷看敌军情形。

众人之间掀起一阵经过压抑的骚动。

那是惊愕、恐惧,以及激昂怒火所导致。

伫立于墙壁外头的大军,终于开始前进了。亚人类联军左翼与右翼维持横阵展开进击,位于中央的部队排成鱼鳞阵,准备杀向城门。

亚人类踏响著震天动地的高亢足音冲来,打算杀死宁亚他们。

另有一支军队——虽然人数少——展开行动,试著绕过都市。可能是想从不同地点翻越城墙,或者是声东击西。

总之敌军的攻击将要迎接第二阶段,接下来不再是单方面,而是即将开始你死我活的流血之战。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虽然一点也不高兴,但宁亚的确期盼著这种发展。

民兵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左右展开的横阵,最前排由各类种族构成的混合部队。那个缺乏统一感的部队成员,具有两个共通点。

其一是带著梯子,以便靠著城墙摆放。

换言之,他们是攀登城墙的先发部队,并且表示宁亚等人就是要对付这个部队。

至于另一点,则是他们身上绑著人类的小孩。

有的小孩放声哭喊,也有的小孩浑身瘫软无力。所有人都被扒光了衣物,而且所有人都还活著。

宁亚抿紧了嘴唇。

惊人的是,宁亚的内心极其冷静。

宁亚一边从垛墙暗处偷窥惊涛骇浪般的亚人类大军,一边流畅地从箭筒中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即使前排敌兵进入了射程范围,她仍纹风不动。

还太早了。

宁亚做了几次深呼吸,憋住一口气后,迅速转身拉紧弓弦。

瞄准只一瞬间,目标只有一点。

(——那里!)

然后放箭。

毫不迟疑地射出的箭,准确无比地贯穿人类肉盾——射穿小孩的胸膛——连同背后的亚人类一起贯穿。

换成食人魔那种耐力异常的亚人类,也许只承受一箭还不会倒下;但宁亚此时射中的亚人类,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合常理的生命力。

宁亚不去注意不支倒地的亚人类,取出下一支箭。

她杀害了人类,而且是遭囚的可怜孩童。

手在发抖,眼前一片黑暗,内心在颤抖。

她明明清楚情况,做好了觉悟,却还是如此。

出于平时的习惯,宁亚下意识地要摸爱剑的剑柄,但手指勾到了弓弦。

彷佛是弓在规劝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宁亚原本差点冻结的心,先是点燃了微弱的亮光,接著有如野火般延烧,消除了心中吹袭的北风。

她不再发抖,也不觉得视野变得狭窄。胸中只有体现无可撼动的正义之人说过的话。

(啊,我就知道效果很大。)

宁亚重新体认到魔导王所言果然是对的。

在宁亚射击的那个位置,亚人类的进军速度明显变慢。那是因为他们发现人肉盾牌不奏效,因此心生动摇。

所以她喊叫出声。

对著睁大双眼,凝视宁亚的民兵。

「你们在做什么!快丢石头!我们救不了人质!」

没错,宁亚等人不可能救出人质。而亚人类会对不再有用的人质做什么,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既然如此,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只能赏给亚人类下一箭而已。

宁亚精准敏锐的视力,捕捉到箭贯穿了人质男孩的额头。不知是因为对手是铁鼠人,或者是男孩的头盖骨减低了箭的劲道,她没能一箭射死敌人。不过,敌军先锋部队的动作确实产生了点紊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人类还是亚人类,只要状况不如预期,脚步都会慢下来。

只是,敌军战斗部队从视野边缘一路绵延到另一边。

宁亚射击的那一块战斗部队虽然乱了步调,但其他部队根本没注意到,继续进军。现在只不过是直线状长绳中的一段稍往内凹罢了。

「快点扔石头!」

宁亚再次怒吼。

他们若是不丢石头,宁亚的所作所为就没意义了。那比夺去他人的——前途无量的小孩的性命更无法原谅。

敌军的左翼、右翼、中央,整支大军同时进攻。一旦与超出我军一倍的兵力正面冲突,将会遭到数量差距压溃。然而只要能拖慢其中任何一队的动作,就能稍微减少压力。

敌人一到达城墙,想必会以小孩为肉盾直接爬上来。然后一旦被他们爬到城墙上面,靠民兵是抵抗不了亚人类的。重点在于能趁敌人到达前削减多少兵力。

(我知道叫人民杀害小孩,他们也很难做到!所以才需要有人率先弄脏自己的手啊!)

宁亚瞪视待在远处的圣骑士。

(收容所与这座都市,攻陷这两个地方时,你们应该就明白了吧!魔导王陛下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而且没有任何人能有其他办法!所以不要拘泥于自己与其他人救不了的性命,应该尽全力帮助救得了的性命!)

宁亚再次放箭。

这次的一击跟第一次出手相同,夺走绑在敌人身上的女孩性命的同时,成功杀死了背后的亚人类。

「快——」

「——呜喔喔喔!」

一声盖过了宁亚的喊叫,投石索伴随著高吼甩动,石块飞了出去。

飞出的石块打中了动摇的亚人类。虽然远远不到致命伤,但似乎造成了少许损伤。

「你们听好!别管那么多,攻击那些亚人类就对了!小孩人质的事就死心吧!」

宁亚见过那名怒吼的民兵。

他就是在最早解放的收容所里,儿子遭魔导王所杀的父亲。

原来他在这里?宁亚吃了一惊。

「要是这里被攻破,都市里的女人小孩的遭遇会比获救之前更惨!你们要是宝贝自己的小孩就快丢石头!」

他的声音抹消了动摇,几块石头飞了出去。石头虽然描绘出不知道在打哪里的错误轨迹,但的确是扔出去了。

宁亚再次举弓时,石头已经一齐扔向了亚人类。几块石头打中最前线拿小孩当肉盾的亚人类。与其说是打中亚人类,不如说打中小孩比较正确。

孩子们在哭,伤心难过地嚎啕大哭。他们丢出石头,就像对这些可怜的孩子落井下石。这些孩子同时承受著两军的狠毒对待,是命运最悲惨的牺牲者。

宁亚优先射杀这些小孩。

为了尽早让他们脱离疼痛或苦楚。

他们是以少数解救多数的人柱,是值得尊崇的牺牲。

宁亚寻找下一个目标,正要探身向前时,听见一阵风切声接近,接著彷佛光幕的东西张开了。

(敌方的魔法攻击?)

一瞬之间,宁亚浑身僵硬。但是同时咚的一下,一阵轻微冲击从腹部传来,感觉就像被某种很轻的东西戳了一下。

宁亚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听见脚边传来响亮的匡啷一声。一看,那是长枪般的巨大箭矢——扭力弩炮的箭矢,箭头像从正面被铁锤捶打般变形扭曲。

宁亚急忙躲到垛墙后方,紧接著咚咚几声,传来某种巨大物体刺进墙上的声响。

背部流下大量汗水。

宁亚下意识地摸了摸承受过冲击力的部位。

她想起魔导王掷射出剑时,巴塞用光幕加以防御的景象。方才发生的状况就是那样,是魔导王借给宁亚的巴塞铠甲保护了她。也就是说,宁亚的性命在千钧一发之际获救了。

(那是——防御射击物体的力量吗!胸部、肩膀或腹部有这件铠甲遮蔽,但是其他部位呢?力量会发动吗?不,更重要的是这种力量还能用几次?难道这样就用完了?)

若是没有向魔导王借用这件铠甲,宁亚肯定已经被射穿腹部了。

这件事实令她从头到脚一阵冷颤。

「呼,呼,呼……加油,我得加油!」

宁亚不在「在神的旗帜下」的魔法范围内。因为她认为自己有向魔导王借用的头冠,不需要魔法帮助。因此,她感受到了自己内心产生的死亡恐惧。然而——宁亚虽然眼角泛泪,却仍用力握紧了弓,暴露出身体。

自己已经决定即使夺走小孩性命也要继续作战,绝不可能只因为中了一箭,就怕得不敢战斗。

让无法得救的小孩免于受苦,而且要让采用这种作战的亚人类偿命。宁亚一心只有这个念头,射出箭矢。

从城墙的小小一个区域开始,宁可对小孩见死不救也要攻击敌人的意志辗转相传,最后所有部队都开始对亚人类丢石头。宁亚一看,发现圣骑士似乎也在做投石攻击。

「该死!该死!」

「啊,可恶。这些亚人类……」

「对不起!对不起!」

「抱歉了……原谅我……」

可以听见对小孩忏悔的声音,即使如此,他们仍不停手。

这是一群人为了拯救最多的人命,肯定部分流血牺牲所做的攻击。

然而敌人为数众多,当打倒拿小孩当肉盾的最前排时,亚人类已经到达城墙附近,接二连三地将梯子靠在墙上。

亚人类生产技术低落,能制造的攻城武器顶多就是冲车与梯子,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对策能完美应付这些武器。几名男子用长棍将他们推回,或是让天使前去破坏,但终究寡不敌众。

「备用的火焰壶呢?叫神官用魔法支援!」

「不妙!那边也有梯子放上来了!我去那边,这边就拜托了!」

「丢石头下去!」

城墙上变得吵嚷不休,亚人类到处放梯子爬上来,为了赶他们下去,民兵有的丢石头,有的用长枪去戳,但梯子接连不断地靠上,众人渐渐变得疲于奔命。

甚至有的亚人类灵活地躲开民兵刺出的长枪,反过来抓住长枪把民兵甩落墙下。还有像是铁鼠人或刀铠虫(Blader)等亚人类,大幅活用其有如板甲的防御力,用自己的肉体承受长枪,无视于阻挠一口气爬上来。

这类防御力较高的亚人类,有累积过近身战训练的圣骑士对付,但城墙上的亚人类越来越多,只要一个地方失守,之后就等著被吞没了。

宁亚下定决心,将半个身体露在垛墙之外,朝著爬上梯子的亚人类果敢进行侧面射击。

宁亚一击一击射杀亚人类,与其说是靠本事,毋宁说是依靠借来的武器力量。她之所以能杀死外皮坚硬的铁鼠人或刀铠虫,都得归功于终极超级流星。

食石猿吐出小石弹,有几颗打中整个暴露在垛墙外的宁亚上半身。被连铁铠都能打凹的石子射中,宁亚是因为有巴塞的铠甲才能平安无事。话虽如此,瘀青是在所难免,骨头可能也有点裂开。

宁亚流著冷汗的同时,对亚人类的攻击一秒也没停过。

(还撑得住……陛下借与我的回复项炼,凭我少许的魔力只能使用一次,所以要留到最后才行!)

宁亚一边重复进行精密射击,一边运用部分大脑试著正确掌握自己还能撑多久。因为仅限一次的回复魔法,是宁亚的最终王牌。

——从箭筒取出箭,搭箭上弦,瞄准亚人类的头部或胸部射击;这些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喀的一下,石头撞击身体的冲击力,使得宁亚不慎让手中的箭掉在地上。

宁亚急忙躲到垛墙后面。

之所以没拿好箭,是因为食石猿的攻击使得宁亚全身发出哀嚎,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圣骑士的本分是用剑,宁亚作为随从,一直以来都是练剑,弓箭方面有素养,但训练时间不长。练习不足结果造成手臂抽筋以及手指疼痛。

不能拉弓射箭的自己只会碍事,宁亚虽感觉现在用掉最终王牌似乎太早,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恢复自己的战斗能力。

她只犹豫了短暂片刻。

「启动『重伤治疗』。」

宁亚体内的魔力被急速吸走,引发轻度晕眩,程度大到让她不认为能撑过第二次。与此同时,全身上下的疼痛消失,手臂的抽筋与手指的疼痛也是。

「行得通!」

宁亚再次探出身子射箭。

幸运的是亚达巴沃的军队纪律还算严明,否则他们为了杀死宁亚,必定毫不犹豫地用扭力弩炮猛射一通。但因为纪律严明,他们怕打中自家人,才没有攻击过来。

宁亚聚精会神反覆攻击,最后取箭的手摸了个空。

她急忙一看,箭筒空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民兵的惨叫爆发开来。

在那里的梯子前面,有一名看起来很强悍的亚人类。种族是对宁亚丢出石头的食石猿不会错,然而那人体格相当魁梧,虽不到巴塞那种程度,仍散发出强者的气质。

那人右手握著简直有如切肉刀般厚重质朴的大剑。另一只手拿著装有内容物的头盔;是这个区域的圣骑士指挥官的头颅。

「拉贡族的加姜大爷,取下指挥官的首级啦!好了,家伙们,大开杀戒!杀光这些人类!」

战况一口气恶化了。

圣骑士人数很少,而寥寥可数的其中一人遭到杀害,就等于这个区域的防卫力一口气下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民兵与圣骑士——纵然不是万中选一的菁英——实力有著决定性的差距。这个亚人类既然能杀死圣骑士,表示民兵绝不可能赢过他。

趁著民兵害怕得不敢行动时,亚人类从那只食石猿——加姜身后的梯子爬了上来。接著就有如堤防溃决,浊流掀天而来。一人变成两人,两人又增加到四人,如同大玩翻倍游戏。

城墙上徐徐染成了亚人类的色彩,相对地,民兵的颜色眼看著不断减少。

亚人类与民兵,每个个体的实力差距清楚显现。

宁亚心焦地放眼四顾。

箭,没有箭就不用打了。

宁亚就像沙漠中仿徨求水的人一样死命寻找,终于在靠著垛墙的虚脱士兵身旁,发现里面有箭的箭筒。

(就是那个!跟那个伤兵拿箭,然后让他后退吧。)

然而宁亚一跑过去,当场倒抽一口气。穿著打扮像个弓兵的男子失去了半张脸,已经一命呜呼。

很可能是被食石猿的石弹打个正著,弓兵脑浆横流,用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视著半空。这正是宁亚有可能走上的末路。

仔细一看,周围躺著数也数不清的类似尸体。平常发挥灵敏功效的嗅觉,到这时才终于接收到四下浓密弥漫的血腥味。不,鼻子功能一切正常,只不过是大脑不愿接受罢了。

麦粥突然冲上喉咙,宁亚用尽全力将它吞回去。勉强成功是运气好,抑或是前几天看过的「活人生吃」让自己莫名有了抵抗力?

宁亚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把无名弓兵留下的箭移到自己的箭筒里。随著空荡荡的箭筒得到补充,她感觉战斗气力似乎也渐渐充满。

(我还能打,还有我能做的事……!)

宁亚迅速处理完手边事情,将弓兵遗体的双手交叠放好,帮他阖上剩下的一只眼睛。明明没有那种闲工夫,她却忍不住要这样做。

「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战斗,一定会战斗到底……」

宁亚转身站起来,心中已无杂念。

精神前所未有地昂扬,感觉敏锐犀利至极,甚至觉得自己成了手中弓箭的一部分。

城墙战斗的混乱状况愈演愈烈,在宁亚与高高举起圣骑士首级的加姜之间,敌我双方有好几人打得难分难解,凭宁亚的本事几乎不可能狙击,不过——

(我有这只护手!还有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终极超级流星!——我办得到!)

宁亚伴随著坚定信心放箭。

当加姜察觉到风切声时,已经太迟了。

箭矢一击刺进头部,加姜当场虚软倒地。

「拉贡族的加姜!已被我宁亚·巴拉哈杀了!」

宁亚高声大喊,但没有人欢呼。这是当然的了,众人正在拚死作战,岂有时间悠悠哉哉地喝采。宁亚明白到这点,感到有点羞耻,但似乎成功对亚人类造成了动摇,明显感觉得到压迫感减弱了。

看样子也不算完全失败。

宁亚再次搭箭上弦,随便看到亚人类就射。脑袋同样被射穿的亚人类从城墙摔落下方。

宁亚从箭筒中拔出箭。这个动作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其实俐落得毫无多余动作。自己现在说不定真的就像父亲一样是个弓箭名手。

在这场战斗当中,宁亚的弓术本领似乎突飞猛进。所以刚才宁亚才能杀死加姜——虽然他在与圣骑士交战时受了伤。

宁亚在混战局面中,寻找能狙击的猎物。

(——为什么敌人不试著先打倒我这个弓兵?)

当她放箭射中下一个亚人类的头部时,知道了答案。

「不要随便靠近那个人类!她穿著豪王的铠甲!」

「豪王!」

「豪王巴塞?巴塞的铠甲?」

宁亚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亚人类当中窜过一阵骚动。

「错不了,那是巴塞的铠甲!」

「难道是那个人类,把那个豪王……」

(啊!我懂了!魔导王陛下不是认为这件铠甲抵御远程武器的魔法力量能保护我,是认为打倒巴塞的名声能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豪王巴塞在亚人类军当中似乎同样远近驰名。因此现在,对于爬上城墙的亚人类而言,虽然是一场误会,但他们等于是碰上了可能击败过强者巴塞的战士。而且宁亚一击杀死了队长等级的亚人类,似乎也带来了正面效果。

所以他们明知宁亚是弓兵,仍提高戒心,不敢多靠近一步。

(不愧是魔导王陛下,竟然考虑到这么多……)

大概就算宁亚转身开溜,也不会有几个亚人类追来。比起追赶强敌——虽然是误会一场——他们应该会以占领这个区域为优先,宁亚的生命安全很有保障。魔导王说过的「逃往东门」这句话无意间闪过脑海,但宁亚觉得自己还是办不到。

她如果是那种人,就不会来这里了。

宁亚放出箭矢,又射死一只亚人类。

「呜喔!又来了……那种锐利的眼光……」

(锐利……我是在瞪他们没错……)

「那是杀红了眼的目光!那个……应该是母人类,可不是简单的货色!」

(应该……是母的……)

「看她的弓!好厉害的弓啊!她不只有本领!」

(佩服吧!)

「狂眼射手!」

(…………咦?)

「那个名号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她吗?」

(…………不不不。)

「难道说那个母的在人类当中,是有绰号的吗!」

(…………等一下!)

「很久以前我就听说有个人类弓手,具有恶鬼般的凶恶嘴脸与惊人本领……莫非就是那人吗!」

(那是爸爸啦!)

「狂眼射手!杀死巴塞的弓手!」

不知为何「狂眼射手」这个名词在亚人类当中传了开来。他们认定了我就是!宁亚虽这么想,但没有多余力气否认或纠正。

宁亚抽出箭的同时,民兵展开了行动。

「——我们去挡攻击!不要让亚人类接近那个女孩……接近她!」

「好!排成队形!想起当时的训练!」

「我去前排!」

大约二十名的民兵为了宁亚行动,自愿当肉盾。

「麻烦你射死他们!我们会保护你!」

「我明白了——」

啪沙一声,敌阵那方传来拍动翅膀的声音。

宁亚即刻扭转身子,将箭镞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是自亚人类阵地起飞的翼亚人身影,数量众多。

其主要目的应该是飞越城墙,但其中几只朝著宁亚飞冲过来。

宁亚已经不去思考要射哪一只了。在一片空白,只看得见敌人的无声世界中,宁亚只是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对著一只又一只放箭。其射击的准确度已不像人类,而是近似于机械,毫无迟疑。

朝著宁亚飞来的翼亚人纷纷坠落,使她稍有松懈。可能因为这样解除了她一直以来的极度专注,声音重回宁亚耳中。

就在她的侧面——

宁亚情急之下试著跳开,但左臂窜过一阵剧痛。

来到她旁边的铁鼠人挥出利爪,撕裂了她的手臂。

「咿呜!」

宁亚发出惨叫的同时,试著取出箭矢,但一抹不安闪过脑海,担心用这只左臂无法拉弓射箭。与其这样,或许还不如拔剑应战?

面孔狰狞的铁鼠人还在宁亚眼前,将她的犹疑判断为严重破绽,举起手来,企图用利爪对准脸部做进一步追击。

宁亚试著后退闪躲,然而作为战士的实力是对方为上,距离被巧妙缩短,她没能完全躲掉。

脸部窜过一阵剧痛。宁亚心想至少能躲就躲而别开了脸,眼珠因此才没被撕裂,但左脸颊的皮肉被挖开,留下直达口腔内部的巨大撕裂伤。

口中溢满大量鲜血,整条舌头都是血腥味。岂止如此,她还能感觉到滚烫鲜血从左脸颊流出,沿著脖子与胸口滑下。

宁亚没多余心力拔剑,拿著终极超级流星往铁鼠人的脸孔甩去。

铁鼠人大概没想到她会用弓这样做,往后退开,躲掉这记攻击。

宁亚用不太灵活的左手拿著弓,以右手拔剑。

她抱持著玉石俱焚的觉悟,几乎是整个人冲撞上去地刺出剑锋。铁鼠人犀利反击,然而民兵从旁砍向铁鼠人的腿,使他打偏了。宁亚只被对手用利爪稍稍削掉一点耳朵,取而代之地用钢铁剑刺穿了对手的喉咙。

宁亚用眼角余光看著铁鼠人重重倒地,环顾四周确认状况。

她专心射箭的期间,担任人墙的所有民兵几乎都被杀光,所以亚人类才会到达宁亚身边。只有紧贴都市城墙那边的五名民兵幸存。

离这边最近的援军与他们之间,有亚人类沿著梯子爬上来,援军在那一头应战,很难过来救援。至于她的背后正在混乱厮杀,恐怕没有余力过来这里。

宁亚所在的区域有三十只以上的亚人类;相较之下,己方只有六人。

宁亚用锐利目光一瞪,亚人类的压迫感立刻减弱,稍微后退了点。

「抱歉,巴拉哈小姐!」

被逼到墙边的民兵,到宁亚面前来组成防御队形。

「除非我们死,否则他们别想通过!」

对宁亚这样说的,是个有著不健康的小腹,看起来挺懦弱的大约四十岁男子。然而可能是因为战斗造成了亢奋,他涨红著一张脸,上面血迹斑斑,遍体鳞伤,无法看出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回溅的血。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肯屈膝,带著强悍的气魄屹立不摇。

正如同可靠战士一般的姿态。

「谢谢您!」宁亚一面吐出积了一嘴的血,一面投以感谢的话语,然后说——「拜托您了!」

不只是他,倒卧在地的民兵尸体,让宁亚知道没有人离开自己的位置,都是保护著她而死。既然如此,除了信赖的言词之外,自己还能说什么?

男人的视线移动到宁亚的左臂,表情僵住了。

「都见骨了……」

「请不要说这种话,被您这么一说,整个都痛起来了。」

「啊,好,抱歉。」

只要作为圣骑士有某种程度的实力,好歹可以用点低阶的回复魔法,但宁亚只是随从阶级,不会使用。宁亚身边既没有圣骑士也没有神官,魔力也没恢复到能再用一次魔法道具。看来在这场战斗当中,还是放弃使用左手比较好。

宁亚瞪视亚人类。只不过是动动眼睛,脸上伤口就阵阵抽痛。

承受到她因为疼痛而更加凶恶的视线,亚人类全身紧绷。

「多亏巴拉哈小姐用弓箭打倒一堆敌人,除了刚才那只以外,都没有人杀过来。多亏有你,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一旦宁亚面前的亚人类一齐展开突击,民兵转眼间就会遭到消灭。但他们对宁亚这个弓兵提高警戒,不敢一起行动。事实上,只要听听亚人类七嘴八舌说出的那些话,就会知道他们戒心多强。

「狂眼射手……剑术似乎不怎么样?」

「不要大意,那是在隐藏实力,藉以引诱对手大意。」

「原来如此,你真聪明。」

「要不要叫蛇身人(Snake Man)来,拉开距离用长枪刺死?」

宁亚心中窃笑,多亏借用的魔法弓的力量,敌人似乎把她想得太厉害了。

「……可以期待你的表现吗?」

对于不让亚人类听见的这个小声询问,宁亚笑了。

「……如果能用弓的话……只要能用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这把弓——终极超级流星射箭的话或许没问题,只可惜……」

男人在口中默念一遍终极超级流星的名称,寂寞地笑了。

「这样啊……所以情况很不妙了。我说啊,巴拉哈小姐……你就跳下这座城墙逃走吧,你应该活下去。」

宁亚看著男人。

「噫!抱……抱歉。我讲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话,你会生气是应该的。可……可是,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撑过什么样的地狱,但你年纪跟我女儿差不多……应该吧,要我看著你这样的孩子死掉……」

我没在生气,只是正常看你一眼而已啊。宁亚虽这样想,不过反正习惯了,她不介意。

男人说得没错,与其在这里笨拙地挥剑,不如暂且撤退,治疗伤口,继续使用弓箭比较聪明。

(——这样的话,他们会有什么下场?我知道,我就算留下来战斗也救不了他们,等于白死。可是……)

宁亚瞄了一眼左手里的弓。

(我必须归还这件武器,多的是理由让我逃走。可是,可是啊,假如我拿著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武器逃走,那些对陛下怀有敌意的人会怎么说?与其这样——)

「我才不逃!」宁亚大声吼叫。「我……向陛下借用了武器的我,怎么可能逃跑!」

她用力握紧右手拿著的剑。

以德报德,这是作为人类该有的行为。

宁亚很难说这个国家的——特别是圣骑士的领袖有做出回报。然而宁亚想让魔导王知道,这个国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

「呜哇啊啊啊!」

宁亚边发出尖叫般的吼叫,边果敢展开突击。让民兵保护不能射箭的自己,只会害他们白死。既然这样,只能趁现在亚人类还以为宁亚是强悍敌人时,让他们来不及发挥实力。

对手似乎也从没想过宁亚会朝著大批敌人展开突击,动作很迟钝,就连剑术平平的宁亚都能砍死他们。

慢了宁亚一些,幸存的民兵也跟上。

宁亚挥剑。

剑被弹开,亚人类对著满是破绽的身体猛地一捅。巴塞的铠甲将其挡下。

宁亚刺出剑锋。

她将剑刃插进亚人类的体内,拔出,内脏挤了出来。这个亚人类还没倒下,又有亚人类从侧面对准宁亚的脸挥动利爪来袭。接续在左脸颊之后,右侧脸颊留下伤口。血流进了眼睛。

脚上一阵剧痛。

亚人类手中的短剑深深刺进腿上。

一名民兵倒下。

宁亚四面挥剑。

两名民兵倒下。

宁亚打倒一只亚人类。

民兵全军覆没。

旁边与前面满是敌人。

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声很吵。

被敌人攻击割裂的身体在发热,每次移动都阵阵抽痛,折磨著宁亚。

——好可怕。

宁亚很害怕。

想到自己会死,就害怕得不得了。

她的确早已有所觉悟,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敌军多出我军数倍,每个人的战斗能力相比之下,也是对手较强。

不利之处数都数不完,有利之处顶多只有己方属于防卫一方。

在这种状况下,以为自己不会死才叫奇怪。

即使像这样有所觉悟,一旦面临死亡还是怕得要命。

尊敬之人说过的「东门」在脑中大声响起。都已经做好觉悟了,还是这样。

一个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宁亚小时候曾经想过。

当自己这个存在结束的瞬间,会发生什么事?

圣典上记载,回归洪流的灵魂将在那里受到神明审判,一生行善者可前往安息之地,一生行恶者则将被送往痛苦之地。

然而即使一生累积善行而能够前往安息之地,自己的生命结束仍然教人害怕。

她挥剑。

由于她渐渐失去力气,已经不可能一击杀死对手了。

即使想追击,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下,敌人的反击来得更为强烈。

剑锋刺进、砍伤宁亚的铠甲。

宁亚能够活著,都得感谢魔导王借给她的铠甲。如果没有它,宁亚恐怕早就没命了。没错,如同躺在城墙各处,因为嫌碍事而被扔进都市里的市民兵一样。

(我整个人看起来,一定很糟……)

宁亚忍不住笑了一下,笑的是自己都一脚踏进棺材了,还在想这种不合时宜的事。

她挥剑时力道过猛,脚打滑了一下。左大腿抽筋,右大腿因为受伤而站不稳。

宁亚失去平衡,险些倒下。她只能让身体靠在垛墙上,勉强撑住不倒地。

世界一片混浊空白,远处传来粗重的吁吁声。

宁亚嫌吵,结果发现是自己的喘息。

已经到极限了。

宁亚会死。

「狂眼射手只差一步就会死了!」

「对!大家一起上!」

远方传来亚人类的声音。

(你们好吵——)

亚人类在说什么,宁亚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是在渐渐分散的思维角落中想著:必定不会讲些对自己有利的事。

她挥动如今只是握在手里的剑。这种攻击只能让敌人无法近身——做点牵制,或者达成更少的效果。

(我……好怕……不过,大家……都在……等……我吧……)

在白色混浊的世界里,她看见了父亲与母亲的笑容,以及与自己同乡的友人。

(那……是谁?啊,是阿布跟小摩,还有丹姊。好可……怕。陛下……)

肺、心脏、手臂、双脚与大脑都想要休息。

宁亚已无法抗拒那份诱惑。只是,即使如此,她为何仍然没有倒下?

她对死亡有所恐惧。身为随从,有著必须战到最后的信念。

比起这些——她更希望能有足够表现,配得上借用的武具。

武器一齐刺出,插进宁亚的身上。

于是,宁亚·巴拉哈死了。

4

战场总是有种独特的空气。各种各样的污浊物质交相混合,讲得明白点,会形成一种恶心的臭味;但她闻惯了这种味道。

蕾梅迪奥丝独自待在关起的吊闸内侧,反覆深呼吸,将这种弥漫臭味的空气吸进体内。

在她瞪眼注视的前方,恐怕超过一万以上的军势展开了行动。

往这边发动突击的敌军先锋,是食人魔与外形如马的亚人类。蕾梅迪奥丝用力握紧手中圣剑。

她很喜欢以剑分胜负,简单明瞭。她喜欢得不得了。比剑能够清楚分出谁输谁赢,而且只要杀掉对手,之后所有问题都很单纯。如果万事都能这样简单,不晓得能活得多轻松。妹妹(葵拉特)或自己的主人(卡儿可)也不会整天皱著眉头了。

「唉。」

她叹了一口气。

然后蕾梅迪奥丝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古斯塔沃说了一堆复杂难懂的事,但简而言之,只要不让任何一只亚人类越过这座大门就行了。

亚人类的数量有数万,其中攻打这座大门的差不多是一万吧。

(在宽广的平原战斗时,不可能不让任何一只溜到后面,但是在城门等范围受限的地点战斗时,每次能够袭击我的敌人数量有限。这样的话,只要我灵活自在地行动,要把他们挡在门前还不简单!一边喝疲劳回复药水,一边重复一万遍一对一就行了!)

古斯塔沃他们要是听到这种想法,恐怕会露出「这家伙是认真的吗」的表情,但蕾梅迪奥丝却想得跟真的一样,笑了起来。只不过她这种念头倒也不是完全胡思乱想,所以才会让古斯塔沃头痛不已。

(我的作战计画怎么会这么完美!竟然将指挥权转让与我,正如同卡儿可陛下也说过,卡斯邦登大人真是位颇有见识的人物。)

嗯。蕾梅迪奥丝点点头。

接著蕾梅迪奥丝思忖她想出的完美作战「重复一万遍一对一」的唯一一个问题。

那就是亚达巴沃的存在。

蕾梅迪奥丝的作战方式,一旦出现比她更强的存在就会功亏一篑。

蕾梅迪奥丝虽不擅长动脑,但关于战斗方面却颇有头脑。

因此她明白自己很难战胜亚达巴沃。当然,她不能在部下面前承认这点。因为自己是圣王国最强的战士,若是自己承认败北,部下的士气将会一落千丈。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魔导王带来。

(魔导王啊……)

被迫将国运托付给不死者,令她不愉快到想吐。即使如此,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啧!那个不死者若能不引人注目,躲在暗处偷偷参战,使用那种屠杀了大量王国士兵,不知道是山羊还是绵羊的魔法就没事了。这么一来,好歹能少牺牲一两个无辜百姓。拥有力量之人理当保护弱者——不死者或许无法理解这个道理吧。不过——那个不死者真有那么厉害吗?)

能独自攻陷都市很了不起,打倒了名为巴塞的知名亚人类——古斯塔沃是这么说的——也很值得佩服。但亚达巴沃层次不同,只不过是能独自攻陷都市的魔法吟唱者究竟能否战胜,这点令她存疑。

如果能较量一下或许可以知道,但古斯塔沃死命阻止了她,因此她完全不知道魔导王究竟有多大力量。

蕾梅迪奥丝很怀疑魔导王的实力。

在亚达巴沃露出本性时,蕾梅迪奥丝能感觉出他那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但从魔导王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假如他真的摧毁了王国军队,应该会散发出隐藏不住的强者氛围才对。

或许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魔法吟唱者。但就算如此,假如到达了亚达巴沃那个水准,应该还是能感觉出些微实力。

(只希望他真有那个力量,不是说大话。好吧,就算他死了,我国也没太大损失。将来那个不死者势必成为圣王国的绊脚石,既然这样,最好能来个两败俱伤,一起送命。)

即使部下表示否定意见,蕾梅迪奥丝的想法仍然没有改变。不对,自从魔导王杀死了小男孩人质后,这种想法就更坚定了。她身为圣骑士,决不会接纳若无其事地做出那种恶行的存在。

(我看那个国家的人民,其实也是受到恐惧支配吧。)

回想起来,有很多地方令她怀疑或许如此。说不定为了那些人著想,让魔导王与亚达巴沃双双战死比较好。

(问题在于我国百姓,假如古斯塔沃所言属实,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我等圣骑士团必须表现出力量,让百姓舍弃对魔导王的愚蠢想法……但如果亚达巴沃出现,除了让那家伙去对付别无他法。)

蕾梅迪奥丝恨不得摘下头盔,把头发乱抓一通。

卡儿可这位卓越人物统治的国家人民,居然会对那种不死者敞开心扉,令她难以置信。光是想到他们有那种念头,都令蕾梅迪奥丝不舒服。

(随从巴拉哈也是——唔?有没有可能是中了魅惑等魔法?我懂了!也许他使用了广范围令人强制产生好感的魔法!)

糟了,蕾梅迪奥丝心想。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最好把我的想法告诉古斯塔沃,不过,要等到赢了这场战斗再说!)

蕾梅迪奥丝瞪视后方。

民众在那里手持盾牌与枪矛,排成队形。

「各位勇敢的战士!很遗憾的是,圣王国此刻正遭受亚人类蹂躏,这我必须承认!让我们击退那些亚人类,解救正在受苦的无辜百姓——解救同胞吧!这场战事是达到目标的第一步,我们要在此地击退那些家伙,由我们亲手夺回圣王国疆土!」

蕾梅迪奥丝发出带有霸气的咆哮后,民兵的脸上都浮现出紧张神色。

「骯脏的亚人类即将大举入侵,诸位必须在此摆好盾牌,刺出枪矛,化为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的壁垒!不用害怕!除了最初的一击另当别论,其他诸位将要对付的,只有从我手中逃走的亚人类!你们只要短时间拖延他们的脚步,本人与优秀的圣骑士将会击败他们!」

紧张感稍稍缓和了些。虽然松弛过度会有不良影响,但紧张过头影响更大。就蕾梅迪奥丝看起来,民兵的士气似乎处于理想状态。

「你们昨天一整天都接受了训练!今天你们只要发挥训练成果即可!不用过度紧张!」蕾梅迪奥丝顿了一拍后,用比之前更大的嗓门喊道:「第一排!举起盾牌!」

形成包围城门队形的民兵第一排举起盾牌。

盾牌大到几乎能遮住整个人,底下附有手指长的尖刺。

「放下盾牌!」

手持盾牌的民兵使劲将盾牌的尖刺部分插进地面,这样临时打造的金属墙就完成了。

昨天这支盾牌队只接受了严格的三项训练:第一项是全力举起大盾后往下砸,让尖刺深深刺进地面;第二项是不管承受多大压力,都要坚守岗位。

「第二排!举起盾牌!」

这一排跟第一排的盾牌队拿著相同大小的盾牌,但是没附尖刺。他们要用这面盾牌遮住第一排与第二排的两人头顶,就像盖上盖子一样。这招可以防止敌人越过第一排的盾牌进行攻击。

这第二排的盾牌队之中,维持一定距离安排了圣骑士发动「在神的旗帜下」,藉此可以保护民兵不受敌人施加的恐惧压力。

「第三排长枪队前进!接著第四排长枪队前进!」

而第三排与第四排是长枪队。

他们从盾牌队的隙缝间刺出长枪,将枪尾固定于地面上,目的是防止敌人冲刺。第三排与第四排的枪矛长度略有差异,第四排的较长。本来应该做出更多排的长枪队刺出枪矛,藉此形成枪林,但由于人数不够多,因此他们让杀伤范围互相重叠,藉此令敌军难以突破。

很完美的队形。

只是,有个弱点。

这个队形对战士很有效,对身怀特殊能力的亚人类或魔法吟唱者来说却很脆弱。

的确,「火球(Fire Ball)」等魔法会被壁垒阻挡,大幅减少损伤量。但有种称为「雷击(Lightning)」的攻击魔法能射出直线贯穿的雷电,一路穿透到后方。谁也无法保证亚人类不具有那类特殊能力。

蕾梅迪奥丝明知道这点,仍然教民兵排成这种队形,是因为没有其他有效队形了。

「很好!那么开始吧!拉起大门!」

配合著蕾梅迪奥丝的大吼,吊闸往上拉起;进军杀来的亚人类动作因动摇而迟钝。竟然自己主动开门——乐观主义者会认为是投降,现实主义者则应该会判断为陷阱。

蕾梅迪奥丝在笑。

「你们这些骯脏的亚人类!看我剥下你们的毛皮,拿来擦屁股好了!」

听到弱小人类的挑衅,亚人类火冒三丈地加快突击速度。

蕾梅迪奥丝转身背对亚人类,拔腿就跑。她用手撑住民兵的盾牌,当成跳箱般越过。

亚人类冲刺过来,钻过大门时,有几只速度过猛而摔倒。

他们在那个位置泼洒了大量的油。突击到一半摔跤,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不就是波及后续的人,要不就是被后续的士兵踏成肉泥。

遗憾的是食人魔等大块头的亚人类没有跌跤,一一入侵都市。至于外形如马的亚人则是有的跌跤,有的速度变慢。

大型亚人类的冲刺,可与军马的一波攻击匹敌。但若是撑不过这波攻势,一切就泡汤了。

食人魔即使乱了脚步,仍然猛冲过来,挥舞手中的特大铁锤。但长枪比大铁锤更长,几只没算好距离的食人魔被长枪刺中;只不过他们没柔弱到这样就会送命。

「就是现在!投掷!」

听从蕾梅迪奥丝的指示,火焰壶飞越民兵的头顶上,地狱业火在大门附近伴随著瓶子摔破的声音喷起,于大门一带堵得水泄不通的亚人类身陷火海。

亚人类应该也早有预料,但蕾梅迪奥丝确定喷起的火势远超过他们想像;因为连洒在地上与附著身上的油都著火了。

与盾牌队对峙的食人魔也产生了动摇。

背后发生火灾,会动摇是当然的。

虽说他们拥有比人类厚的皮肤,但不表示不会烧伤。

大门附近回荡著怒吼与惨叫。然而,或许该说不愧是生命力强大的亚人类,都陷入这么大的火海了,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失去战斗力量。

亚人类面临这种状况,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两种:前进或后退。

黑烟遮蔽视野,夺去了他们做其他选择的余力。虽然很多亚人类种族具有夜视能力,但并不是连烟雾都能透视。

视野遭到掩蔽,大火焚身,又受到乌烟瘴气所苦,很少有人还能冷静行动。

在这种状况下很难后退,因为后续部队会继续蜂拥而至,想从这座大门入侵都市。事实上大门外的亚人类看到火势这么大都裹足不前,但是受到黑烟笼罩的人无法得知这点。

因此亚人类选择前进。

正如蕾梅迪奥丝所料。

亚人类凭恃著强韧肉体,开始强行进击。岂料——

——盾牌队的第三项训练,就是即使黑烟漫天,仍然能维持盾牌堆叠而成的壁垒。

「长枪队!向后拉!」

长枪一齐往后拉——

「长枪队!向前刺!」

一齐往前刺出。

伴随著凶猛的低吼声,亚人类才刚冲出黑烟,在无论防御或是闪避都有困难的状况下,受到枪林的迎接。只不过即使如此,靠民兵的臂力仍然难以一枪刺穿亚人类的身体。特别是这些亚人类很可能为了正面击破大门而经过精挑细选,更是难以击倒。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蕾梅迪奥丝也不认为一次攻击就能打倒他们。

只要盾牌队尚在,我方可以一再反覆攻击。

「向后拉!——向前刺!」

重覆这项命令的同时,蕾梅迪奥丝自己也跟刚才相反,跳出盾牌外,砍向长枪构不到的位置的亚人类。

黑烟刺痛了眼睛与喉咙,但没那闲工夫去在意。从吊闸——洒油处闯入这边的亚人类数量很少,至多不到五十只。

首先要把这些东西统统杀光,尽可能削弱敌军的战意。这些人既然敢打头阵,必定是斗志旺盛的精兵强将。只要能扫荡他们,肯定能造成比杀死喽啰更强的影响力。

蕾梅迪奥丝呼吸毫无紊乱,接二连三地砍倒敌人。

即使是食人魔这样的大型亚人类,在这般混战中也无法发挥本身实力。

圣剑忽纵忽横,自在来回。

不久,亚人类的踪影从泪眼婆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然而烟雾另一头还能听见大量亚人类吵闹不休,也许正在整顿战斗队伍。

蕾梅迪奥丝慢慢后退,在黑烟另一头确认到几只亚人类的身影。

「团长!请回到这边来!」

本来正在发动「在神的旗帜下」的圣骑士部下高声喊道。

但蕾梅迪奥丝有种直觉,认为不该后退。

在徐徐散去的黑烟中,她发现有三只亚人类正往这边慢慢走来,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一只是具有兽类上半身与肉食动物下半身的战士。

一只是拥有四条手臂的女亚人类。

而最后是穿戴多种黄金配件,一身纯白长毛,有如猿猴的亚人类。

蕾梅迪奥丝本来打算在这里独自与数万亚人类厮杀,也有十足的胜算。然而即使是她,也感觉到同时对付这三只亚人类,将会极其危险。

仅仅三只。虽然因为漫天黑烟还看不清楚,但那悠然走近的步履充满了绝对自信。就连应该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成群亚人类,都将状况交给那三只处理,一步也不靠近。

(……很强。就算一对一,或许也……不见得能赢?三对一的话更是毫无胜算。)

蕾梅迪奥丝的直觉在喊叫,告诉她与其同时对付三人,还不如逃跑比较好。但是逃走之后又能怎样?她拿不出答案。反过来说,假如能胜过这几个亚人类,这场局地战就等于赢得了完全胜利。

蕾梅迪奥丝用力握紧圣剑,头也不回地说:

「……圣骑士萨维科斯、圣骑士埃斯特班。」

蕾梅迪奥丝听见两人回答:「是!」穿过民兵之中,走了出来。

「直到我杀死其中一只之前,你们能够压制住另外两只吗?」

「请交给我们!」两人都喊道,但蕾梅迪奥丝的直觉告诉她不可能,能争取到几分钟就算不错了。那么是否应该比对手派出更多的人?

不,蕾梅迪奥丝摇头。

对手敢凭三只闯进敌阵,肯定是自我表现欲强烈且自命不凡,这种类型很容易接受一对一的挑战,也就是所谓强者特有的自大。

而妄自尊大的人总是喜欢欺凌弱者,明明几秒钟就能解决,却硬要花时间折磨对手。

应该将一线希望托付在这里,让三组人马捉对厮杀。

「圣骑士,你们看先行战斗的两人倒下,就上前挑战单挑。一次一个人,萨维科斯、埃斯特班、佛朗哥、卡勒凡,照这个顺序去。」

不用人数对付,就等于是争取时间,视情况而定甚至是命令部下当弃棋。他们即使明白这点,仍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这就是圣骑士。

这才是体现正义之人。

(能为他人牺牲自己才叫正义。)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们健在的模样。即使如此,蕾梅迪奥丝不曾从三只亚人类身上移开目光。因为她要掌握机会,尽量获得多一点资讯。

(虽然看不清楚,首先那两只亚人类具有作为战士的力量。长得像猿猴的亚人类说不定是修行僧;四臂人应该想成具有魔法吟唱者的力量,或者是其他本领?)

只靠蛮力前来挑战的亚人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过训练的亚人类。因为当亚人类受过战士训练时,即使没经过多久修练,配合天生具有的体能,也有可能成为超越圣王国沙场老将的强者。事实上,让蕾梅迪奥丝——除了亚达巴沃之外——负伤最重的战斗对手就是那种存在。

如今她仍能回想起贯穿腹部的那一击。正因为如此,在与亚人类战斗时她会稍加注意,也会听从直觉。

(……会用魔法的亚人类最难对付,要是对方飞上空中就糟了。)

蕾梅迪奥丝如果发动铠甲的力量,也算是能在空中短时间飞行。然而那并不代表能自由自在飞行,上升、下降或转换方向都得费一番工夫,无法照平常方式战斗。会使用「飞行(Fly)」等技巧的对手,也许会持续待在她攻击不到的位置。蕾梅迪奥丝拥有发射剑击的武技,但是考虑到效果衰减等问题,想在短时间内战胜将会很有困难。

三只亚人类一进入大门内侧,就停下脚步。

「——不过就是对付个人类,居然还得要我们出力啊。」

从黑烟的另一头,虽然尚无法完全看见身姿,但能听见从容自在的声音。

握住圣剑的手渗出汗水,危险迫近时特有的苦味在舌头上扩散。

对手来到近处,就完全感觉得出来。

野兽与猿猴是强者中的强者。四臂人有点无法判断,但既然能一起过来,想必是同等水准,换言之最好把那三只都当成蕾梅迪奥丝等级的存在。

「真是——好碍事的烟雾啊,受不了!」

轰的一声,强风吹过,吹跑了剩下的所有烟雾。

亚人类的身影清楚现形,带头的是个手持巨大战斧的亚人类。

「果然是兽身四脚兽!」

圣骑士埃斯特班叫道。兽身四脚兽?蕾梅迪奥丝心想。这个亚人类的名字叫兽身四脚兽吗?

「哦……不,知道或许也不奇怪吧。」对方脸上浮现野兽的狞笑。「说归说,看你博学多闻,就放你一马好了,好让你教更多人知道本大爷的强悍实力,是不是?」

「嘻嘻嘻,威桀阁下,擅作主张可是会挨亚达巴沃大人骂喔?至多只能要求对方丢掉武器,当成俘虏。」

猿猴般的亚人类对兽身四脚兽说。

蕾梅迪奥丝一头雾水,头上浮现问号,随便找人问:

「兽身四脚兽?威桀?兽身四脚兽·威桀?威桀·兽身四脚兽?」

她是要问「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但本人似乎有所误解,笑得心情畅快。

「喝哈哈哈哈!这样称呼我,是将我判断为种族代表了吗?想不到这些人类还挺有眼光的嘛!」

「那是讲客套话吧,威桀阁下。」

待在左后方的四臂亚人类用嘲笑口吻说。

「没……没错。我只是讲客套话,威桀。」

对方都说是种族了,蕾梅迪奥丝再笨也知道自己完全搞错了。

唤做威桀的亚人类一听,不愉快地歪扭起脸孔。

「哼,本来以为你如果能取悦我,还可以请那位大人饶你一命。等一下后悔我可管不著喔?」

「谁会后悔了,你们才该在那个世界后悔与我们为敌。」

「嘻嘻嘻,真是活泼的姑娘啊……是姑娘的年龄没错吧?老朽不太会判断其他种族的年龄……」

「怎样都好啦,应该对吧。」

亚人类讲这些话都是认真的,这就是所谓的种族差异。

「那么,人类姑娘啊,容老朽做个自我介绍。老朽名为哈里夏·安卡拉。而这边这位或许不用老朽介绍,总之他是威桀·拉加恩德拉阁下。然后最后这位乃是拿苏丽妮·琲尔特·丘勒阁下。」

「这名字是!白老与冰炎雷吗!」

圣骑士萨维科斯惊愕地叫道。

「呵呵呵呵呵,看来连这些人类都知道我们的名字啊。至于小家伙——」

「——人类,我没有类似的别名吗?」

「我没有听说过威桀·拉加恩德拉这个名字。只不过如果是同样手持战斧的兽身四脚兽,是有个出名的人物,就是魔爪,魔爪弗极·桑迪克纳拉。」

「那是我老爸。」威桀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是魔爪的继承者,威桀·拉加恩德拉。我得让众人以后听到魔爪,就要想起我的名字才行。」

「嘻嘻嘻,那么人类大将就让威桀阁下对付吧。」

「说得是,都强迫我不准从远处施放魔法,在对手眼前暴露正身了,这点小事总得办到吧——老实说,我还希望他能一个人对付所有人呢。」

「嘻嘻嘻,大人可是命令我们合作对付敌人喔?」

「这工作对老太太来说太辛苦了,对吧?我无所谓喔?」

「啧!」

四臂亚人类(拿苏丽妮)啧了一声,一脸凶神恶煞地瞪著威桀。坦白说,两人之间的敌意强到如果放著不管,搞不好会擅自来个自相残杀。

「好了,我单打独斗是无所谓,但——」威桀瞪了蕾梅迪奥丝一眼。「在那之前,先问你的名字吧。废物的名字知道也没用,但我看你的武器像是把不错的宝剑。」

「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

威桀与哈里夏的脸孔扭曲了,两者意义不同。

威桀是渴求强者鲜血的笑脸,哈里夏则是吃惊。

拿苏丽妮没有改变表情。

「就是你啊,你就是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啊,被称为这个国家最强的圣骑士。哈哈!这下太好了,只要杀了你,我的名声将会无远弗届。我将是打倒圣王国最强圣骑士的兽身四脚兽,作为新一代魔爪名闻天下。」

「哦——那么那个就是圣剑喽,这样啊——我说呀,威桀阁下,你想不想与我换手?假如你愿意换手,我愿使用我等部落的人手,大肆宣传你的伟大功绩唷?」

听到拿苏丽妮所言,两只亚人类即刻做出回应。

「嘻嘻嘻,你是想献上宝剑,藉此向亚达巴沃大人讨孩子吧?」

「哼,说好了让我来,没有你出场的份。」

「——你想求恶魔召幸?真令人作呕。」

听见令人无法置若罔闻的一席话,蕾梅迪奥丝坦率道出心声后,拿苏丽妮对蕾梅迪奥丝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竟然无法理解孕育绝对支配者的孩子有多大价值……人类真是低能的生物啊。」

「就算是那位大人……对于孕育自己子嗣的种族,想必也会多加照顾吧。这样一想,女人可真是占便宜啊。」

「哼,再说只要继承了优秀父亲的血统,就能生出能力不凡的孩子——不。」威桀抬头挺胸。「想必能生下超越父亲的优秀子嗣——嗯?也有可能我属于例外。」

纵然身在战场,三只亚人类却不像抱有危机意识的样子。看到他们轻松聊天的模样,蕾梅迪奥丝开始怒火中烧。

「真是一群满口胡言的亚人类,居然还去想像不会到来的将来。你的痴心妄想将在这里破灭。不,不只是你,你们三只都一样。」

「嘻嘻嘻,可怕喔,可怕喔。」

哈里夏手脚乱动,但不像在害怕的样子。他之所以摆出这种态度,必定是因为有自信能赢过蕾梅迪奥丝。蕾梅迪奥丝清楚这一点,因此心中也就更加不快。

蕾梅迪奥丝对圣骑士大声下令,好让亚人类也听个清楚。

「你们与他们单挑。我对付威桀,你们——」

「那就由我来。」萨维科斯走到哈里夏对面,「那么我就……」埃斯特班挡到拿苏丽妮面前。

「——哎哟……我不是战士所以不太清楚,但总觉得跟你相比之下似乎差多了?」

「嘻嘻嘻……不知是真是假。还是别轻敌比较好喔,拿苏丽妮阁下。」

感觉到威桀嗤之以鼻,蕾梅迪奥丝怒吼:「我们上!」对手绝对已经看穿了己方两名圣骑士不敌他们,让他们说出口只会对己方不利。

关键在于最初的一击。一则为了替后方屏气凝神观战的民兵除去不安,一则为了让对手知道自己才是强者,必须将体力分配置之度外,给予对手灌注全力的一击。

蕾梅迪奥丝一手握著圣剑砍向威桀。

威桀以巨大战斧迎击。

两者互相冲撞,空气大幅震动。

蕾梅迪奥丝听见后方民兵传来一阵骚动,她没时间悠闲地分析那是惊叹还是畏惧。因为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剑,遭到同样刚强的挥砍反击。

两者力量不分上下,双方武器都没有缺损。

换做是一般武器,在这场激烈撞击下必定留下些许缺口,或是歪扭变形;换言之,威桀的武器也是魔法武器。

「哼!」

「唔!」

蕾梅迪奥丝接著挥出的一击,在威桀的上半身留下浅浅伤口,喷出血花。然而同时战斧也撞进了蕾梅迪奥丝的胸口。

魔法铠甲虽防住了战斧的刀刃,冲击力道却让肺里的空气散失得一点不剩,使她陷入呼吸衰竭的状态。

眼看著蕾梅迪奥丝被冲击力道震向后方,威桀伴随著嘶吼跨步向前,高举战斧全力当头劈下。

由于缺氧的关系,想挥剑击退是不可能的。蕾梅迪奥丝举起圣剑,接著以柔克刚,架开了战斧。令人浑身发毛的刀光一闪,以仅仅几公厘的距离擦身而过,砸在地上。冲击力道强到一瞬间彷佛令身体浮空。

威桀将战斧砸到地面上,变得缺乏防备,蕾梅迪奥丝挺剑就往他脸上刺。

「『刚击』!」

「『要塞』!」

威桀判断没时间举起战斧这种沉重武器,于是一手放开斧柄,充当盾牌。

威桀的右上臂迸出鲜血。

然而,圣剑没能刺中威桀的脸。理由有二。

其一是对手发动了防御系武技,其二是蕾梅迪奥丝的手发麻,无法使出全力。

既然如此,蕾梅迪奥丝想将刺伤对手的圣剑继续往前推——脚上却一阵疼痛,让她的动作当场僵住。

疼痛的原因来自威桀的下半身,兽类身体的前脚部分给了蕾梅迪奥丝的脚一记扫腿。虽然护脚几乎弹开了所有尖爪,但其中一只撕裂了蕾梅迪奥丝的脚。

这时战斧早已高高举起。

蕾梅迪奥丝要阻止对手挥动战斧,再次朝向威桀踏出一步。脚每次动都会痛。

「『刚击』!」

「『刚爪』!」

面对刺来的圣剑,威桀灵活移动战斧抵挡。

至于蕾梅迪奥丝,当圣剑被经过强化的兽类前脚一击弹开时,她直接把剑一扫。

威桀一后退,蕾梅迪奥丝就往前迈步,以进一步缩短距离。

双方运用武技你来我往,大战数回合。

两者虽然都免于受到致命伤,但每次交手都溅出血花。

蕾梅迪奥丝确定自己占了优势。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能赢!)

她心中涌起一阵欢喜。

只要能打倒这三只强悍的亚人类,就等于保护了这里的民众。这么一来,他们对圣王国也会恢复信心。

(轮不到那个不死者出场!)

战士与圣骑士的差别,讲得粗略点,在于战士是攻击型前卫,圣骑士则是防御型前卫。虽然很难用数值来表现,不过假设战士是攻击11、防御9的话,圣骑士就是攻击8、防御11。当然,圣骑士还具有使用魔法的能力,但战士会习得多种武技,所以难以单纯做比较。只是假如要简单解释给外行人听的话,就是这么回事。

至于说到哪边比较擅长对付魔法吟唱者,答案是圣骑士。他们获得了神明庇佑,对魔法的抗性高过战士。因此,假如拿苏丽妮是与蕾梅迪奥丝站在同等领域的魔法吟唱者,那就构不成太大威胁。

接著是哈里夏,从他装备的武装或动作来看,很可能属于修行僧一类。修行僧在对付魔法吟唱者或盗贼等职业时占上风,但对付圣骑士的话就是圣骑士较为有利;因此猴子也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

正因为如此——

(只要能打倒这个叫威桀的家伙,我很有可能将三只都解决掉。)

如果要做抉择,选在连续战斗过的疲劳状态下对付威桀,还是毫发无伤地与威桀交战,后者会比较有胜算。蕾梅迪奥丝如此判断,所以向威桀提出挑战。这个决定应该没错,只有一点她没料到——

「哎哟哟,已经死掉了呢?」

「嘻嘻嘻,老朽这边也是。」

——那就是与另外两只相比,圣骑士实在太弱了。

「什么!」

蕾梅迪奥丝是高估了两名圣骑士,还是低估了两只亚人类的实力?又或者两者皆是?

「对付我的时候分心,是对我的侮辱!」

含藏怒火的刀光一闪,劈向蕾梅迪奥丝。

「唔!」

虽然蕾梅迪奥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这击,但被稍微弹开,从对她有利的位置,变成了对威桀有利的距离。

「你叫蕾梅迪奥丝对吧……站在你眼前的,可是将来注定名震天下的强者,本大爷威桀喔?不全力以赴对付我,几秒钟就会丧命喔?」

蕾梅迪奥丝咬紧下唇,其他战斗的声音飞进她耳里。

「嘻嘻嘻,这次的圣骑士不知道强不强?」

「……我看跟刚才没两样吧……不过我不是战士,不太清楚就是了。」

「圣骑士佛朗哥。」

「同样是圣骑士,卡勒凡,奉陪到底!」

听见这些声音之后没过几秒,就响起两阵身穿金属铠之人倒地的声响。

圣骑士佛朗哥是个好男人,虽然作为圣骑士的实力还有待成长,但他重视和谐,很多人都喜欢他。事实上他会部署在这个位置,就是出于古斯塔沃对他的信赖,而蕾梅迪奥丝也了解他的个性,才会派他统率此处的民众。

听说圣骑士卡勒凡最近刚结婚,只是妻子如今不知在哪里沦为阶下囚。他应该很想早点去救妻子,却压抑住这份心情,帮助蕾梅迪奥丝解救更多人。

这两人都还命不该绝,却惨遭杀害。

「你又分心了!」

伴随著威桀的咆哮,比刚才更强烈的攻击来袭。蕾梅迪奥丝主动扑进威桀的怀里,以靠近握柄的位置承受这一击。然后她顺势让剑滑过——威桀巧妙让剑击方向错开。

「哼,怎么,吓唬人吗?还是经过长久锻炼,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威桀喉咙发出猛兽般的咕噜低吼,不是对强敌提高警戒,而是欢喜的吼声。

「小家伙,我们这边结束了,但你那边看来还需要点时间。如何?需不需要帮助?」

「少开玩笑了,要是让你们帮忙杀死这家伙,我的英雄事迹就要扣分了。要一对一打倒她,才能让更多人津津乐道。」

「威桀阁下说得很对,那么怎么办呢,拿苏丽妮阁下?要不要打破周遭的人类肉盾,先行——」

「——你作梦!」

蕾梅迪奥丝无视于与自己对峙的威桀,往毫无防备的两名亚人类冲去。然而——

「你这家伙!说过了你的对手是我!」

威桀自然不可能放她走。蕾梅迪奥丝整个人破绽百出,威桀却不用战斧砍飞她,而是一脚踹去。蕾梅迪奥丝被踢个正著,吹飞出去,恶狠狠撞上盾牌屏障。

冲击力道短短一瞬间打乱了她的呼吸。

「噫!」

民众当中传出恐惧的惨叫。

「不准你三心二意,人类!给我认真打!」

威桀怒吼著,脚步声进逼而来。一旦被那把长型战斧挥动一通,手持盾牌的民众将被打飞,让队形开出难以修补的大洞。

蕾梅迪奥丝失去平衡,仍踏出一步,反过来向逼近眼前的威桀展开突击。

如果可以,蕾梅迪奥丝很想只靠自己的力量除掉威桀,但她决定使用预留用来对付另外两人的力量。

就是圣剑色法尔利希亚所具有的,一天只能使用一次的大招。

她要施展强化圣骑士圣击的一记攻击。

使出只有持握这把剑的圣骑士,才能使用的最强攻击。

直觉告诉她最好作罢,但她必须立刻打倒威桀,否则两名亚人类会杀死众多百姓。

(我——要实现卡儿可陛下的心意——!)

「————!」

蕾梅迪奥丝发出不成言语的嘶吼,摆脱敲响警钟的直觉,心中对圣剑下令。同时她将圣击流入剑刃,令其发动。

圣剑开始蕴藏神圣之光,光芒伸长到多出刀身一倍。

据说对手越是邪恶,这道光芒就会发出越炫目的强光,在这种状态下很难闪避或防御攻击。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蕾梅迪奥丝没看到那么强的光辉。

蕾梅迪奥丝高举圣剑过头,卯足全力直劈而下。

要预测失去平衡的蕾梅迪奥丝的剑击轨道似乎很容易,威桀用战斧轻松挡下,顶了回来。不过——

「————!」

蕾梅迪奥丝再次带著不成声音的嘶吼,从圣剑与战斧互相咬合的状态下,直接由上往下加诸力道。

她并非想凭靠蛮力让剑砍中。

这是因为——蕴藏于圣剑中的光芒,彷佛直接沿著蕾梅迪奥丝劈砍的轨道,穿透战斧,通过威桀的身躯。

这是以圣剑色法尔利希亚施展的大招。

无视于防御与装甲的圣洁波动。

不管再硬的铠甲、鳞片或外皮都不具意义。这招就连魔法武具都能穿通,拿武器或盾牌来挡的对手绝对躲不掉,是暗藏的秘招。

如果不去阻挡而是直接躲掉,光明波动也不会命中,但是在光辉刺眼的状态下,不可能躲得掉蕾梅迪奥丝的剑光一闪。

光明波动肆虐而过,蕴藏于剑上的圣光消失。

然而——蕾梅迪奥丝瞪大双眼。

明明无庸置疑地直接命中了,威桀却不像受到了严重打击。

「……怎么回事?是很华丽的招式没错,但……几乎没感到痛耶。只是虚有其表吗?虽然是吓了我一跳没错……」

蕾梅迪奥丝惊愕不已。

(这家伙——不属于恶的位相!)

对手越是邪恶,这一击就越能发挥效果;但反过来说,对手如果并非邪恶存在,就无法给予太大损伤;如果对手是良善存在,更是造成不了任何影响。换言之威桀没受到损伤,就表示他虽然应该不属于良善,但也并非邪恶存在。

(这样折磨民众!攻打我们的国家,居然还不算邪恶!)

「嘻嘻嘻,刚才的光芒真是强烈,威桀阁下,你真的没受伤吗?」

睁不开眼睛的哈里夏问道。

「好亮啊……光还在刺痛我的眼睛呢。」

拿苏丽妮嘟哝道。

做错了——这一击果然不该用在威桀身上。

威桀动动手脚检查自己身体有无异常,然后耸耸肩。看起来毫无防备,但就蕾梅迪奥丝来看,身上没有任何破绽。

「……强烈光芒?我搞不太懂,但我没怎样喔?」

「……威桀,你真让我有点惊讶。受到那种攻击竟然没事……也许我低估你了。」

「呼哈!你总算明白啦,哈哈哈!好了,人类。你表现得很好,充分衬托出了我的力量。只要你投降,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喔?」

「少开这些烂玩笑!胜负还没分晓!」

蕾梅迪奥丝拿好剑,对著三只亚人类怒吼。

说得对,蕾梅迪奥丝还能战斗。她将手盖在伤口上,发动治愈之力。温暖和煦的光芒夺去了痛楚。

(既然不是邪恶存在,那么圣骑士的很多特殊技能都不能用了……不过那边那两只说光芒刺眼,所以留著对付他们就行了。)

对付威桀时,只要作为一名战士应战即可。

「嘻嘻嘻,那么威桀阁下,那人就拜托你了。我们就先去猎杀后面那些人类吧。」

「什么!卑鄙小人!」

叫来的圣骑士全都死了,民兵不可能对付得了那两个家伙。

「别想得逞!」

蕾梅迪奥丝一面后退,一面移动到能同时对付三只亚人类的位置。

「她似乎想同时对付我们三人,但都已经说好要交给威桀了,没办法。」

「嘻嘻嘻,我们的目的是随意扫荡这座都市里的人类,没办法光应付你一个人。拿苏丽妮阁下,不妨用你的力量消灭后面那些家伙,如何?」

「也好……」

拿苏丽妮的四条手臂当中,有三条手臂蕴藏著魔法力量。分别是冰冻、炎火与雷电。

「可恶!」

蕾梅迪奥丝奔向女亚人类——

「我刚才到现在已经说了好几遍!你的对手是我!」

——战斧伴随著咆哮从旁扫来,蕾梅迪奥丝以剑挡下,被重重震飞。

到了这节骨眼上,蕾梅迪奥丝也已经明白,要一面对付威桀一面应付拿苏丽妮,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可以一跃扑向拿苏丽妮,但每次预防拿苏丽妮的攻击,都会将毫无防备的身躯暴露在威桀眼前。

(什么不可能……我绝不承认!说办不到只是藉口!)

蕾梅迪奥丝听著民兵的呻吟声,猛烈振奋自己的心情。

他们面临恐惧却没有逃跑,选择相信蕾梅迪奥丝,自己不能在他们面前出丑。

自己,只有自己不会放弃追求无人饮泣的国家——卡儿可的理想。

「民兵!全体人员后退!」

发出指示的同时,蕾梅迪奥丝做好觉悟。

(只中个一击不会致命,我要一面使用「要塞」,一面冲向那个女亚人类!)

眼看蕾梅迪奥丝飞奔而出,威桀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笑了起来。

「哦,看来你做好觉悟了。没错!拿出你的所有力量战斗吧!让这场战斗名留青史!——『决斗宣言』!」

「——嗄?」

吼喔喔喔!威桀发出了具备特别力量的咆哮。蕾梅迪奥丝本来要转换方向跑往拿苏丽妮的双脚,发狂似的继续一股脑冲向威桀。不只是双脚,剑与意识也都朝向威桀,无法分神。

「——『火球』。」

第三位阶的范围攻击魔法通过蕾梅迪奥丝身边,袭向民兵。那是蕾梅迪奥丝能撑得过的魔法,对民兵而言却是致命法术——

「——『骷髅障壁(Wall of Skeleton)』。」

民兵面前出现了骷髅组成的异形墙壁,「火球」打中它,四处飞散。

有人发出了惊叫声。

起初是为了无法理解的状况而惊叫,但这种反应徐徐产生转变。因为他们看见一个身影,以不受重力影响的轻盈动作降落在骷髅堆成的可怖墙壁上。

那人语气温柔得与战场格格不入,毫不冷酷地开口:

「虽说是战场常有之事,但三对一实在令人看不下去。我来参战,没人有意见吧?」

说话者的真面目是不死者。

在这都市,无人不知道这号人物。他为了恢复魔力,本来应已拒绝出战。

正是安兹·乌尔·恭本人。

唔哦喔喔喔!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从墙壁内侧响起。

蕾梅迪奥丝用力握紧了持剑的手。

「那……那家伙是何许人也?」

「……看那模样,应该是死者大魔法师吧,据说有些类型是没有皮肤的。不过……区区死者大魔法师怎会有力量抵御我的魔法?而且一身长袍令人赞叹,是它的效果吗?不,也许是役使他的主人身怀强大力量?」

亚人类的声音传不进耳里。是有听到声音,但听不懂意思。因为蕾梅迪奥丝全副心思都用来压抑强烈憎恶,甚至连威桀就在眼前,自己却暴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她都浑然不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家伙会跑出来!为什么是这家伙得到欢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骯脏的不死者——!)

蕾梅迪奥丝内心也有个冷静的部分想:在遇到危险时获救,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了。但是比起这事,民众居然对不死者发出欢呼实在令她无法容忍。一看,挺身保护民众死去的圣骑士还在地上。

(竟然不是对这些挺身保护你们而战的人,而是对晚来的家伙喝采——!)

她巴不得能拿掉头盔,一边砸在地上一边乱抓头发,满地打滚。

蕾梅迪奥斯一面拚命压抑怒气,一面向站在骷髅墙上的不死者问道:

「——你来做什么?」

魔导王顿时停住了动作,然后空虚眼窝中浮现的亮红火光,从亚人类转向蕾梅迪奥丝。

「——我来……做什么……我以为我是来当援军的。」

「……是吗?」

为什么不早点来?你是故意等到圣骑士死了才来吧?因为你想在民众面前耍帅!

蕾梅迪奥丝很想把这些想法化做言词一吐为快,但是——

「既然如此,就交给你了。」她说不出「拜托」两个字,也不愿意说。「请你把墙壁弄掉。」

「唔?」

「交给你了!」她忍不住用吼的,然后硬是忍下来。「——请你把墙壁弄掉,没办法办到吗?」

「……不会。」

魔导王脚下的墙壁立刻消失不见。魔导王之所以没往下掉,大概是用了「飞行」吧。

蕾梅迪奥丝光明正大地转身背对威桀。如果这样就被对手从背后砍死,那也没什么不好。蕾梅迪奥丝可以说就算是魔导王也保护不了她,藉此取笑他。

就某种意义来说,蕾梅迪奥丝满心受到自暴自弃的心情支配,但或许很遗憾地,亚人类并没有攻击她,她就这样回到了民兵面前。

民兵的眼中有著些微惧意,自己的表情有糟到那种程度吗?

「——这里就交给魔导王应付!我们前去援救战况告急的地点!」

蕾梅迪奥丝一下命令,现场一片困惑的氛围,民兵面面相觑。

「你们想抗命吗!」

蕾梅迪奥丝一瞪,一名民兵嗫嚅著说:

「啊,不……不是。只是那个……让魔导王陛下……一个人……」

「魔导王很强!对吧!所以那点程度不成问题!我们走!」

蕾梅迪奥丝带著屡次转头看向这里的民兵,离开了这里。他们要前往其他战场。

望著变得空无一人的空荡荡空间,安兹喃喃说道:

「咦……那王八蛋,真的丢给我一个人了。」

此时此刻发生的夸张状况,让安兹忍不住恢复了本性。

(一般来说,现在应该是并肩作战的场面吧?是说人家来帮你,你居然把事情全部丢给对方做?好歹也该客气一下,多问几遍能不能把这里交给我处理,或是讲点其他的……我救了她,她连一声道谢都没有耶?怎么回事?)

某种恼火情绪涌上心头,但是还不到大怒的程度,所以情绪没能受到压抑,只有灼热的怒火炙烧著内心。

感觉就像某人犯错害得自己必须加班,当事人却说有事先回去了。不对——

(那时的愤怒更大,我也要回家忙YGGDRASIL的事好吗……当时是计划整个公会一起行动,所以我迟到可是给大家造成了很大困扰喔。虽然大家笑著说自己也有过这种经验,没有怪我……)

灼热的怒火追加燃料,变成了业火。然后火势被硬是扑灭。

「唔嗯……虽然怒气受到了压抑,但心情还是不痛快。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无礼。」

蕾梅迪奥丝曾经吼著要他住口,但这次跟当时状况不同。重点在于安兹已经获准不参加这次的战斗,却仍然赶来当援军。只要懂得常识,应该会用更像样的态度面对安兹才对。

至今安兹遇过的人物,尽是些颇懂礼数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

再冷静一点回想看看,自己还是铃木悟时,似乎已经遇过好几次蕾梅迪奥丝这样的人物。但想起来了也不能安慰到什么。

安兹恶狠狠瞪向三名亚人类。

就像在说全都是这些家伙不好。

安兹很清楚这是乱找人出气。

蕾梅迪奥丝在危急时刻获救,对安兹的好感本来应该急速上升,对于至今的一切失礼行为全面赔罪,为了安兹做各种努力才对。为此,安兹使用了「完全不可知化(Perfect Unknowable)」从上空窥视状况等待蕾梅迪奥丝陷入危机,然后在危险时刻出手搭救。

结果却是这样。

只有这个结果,安兹完全无法理解。

假如部门到了月底没达成业绩时,有人达成了不够的业绩,大家应该会对那个人满怀感激才对。而且那个人是已经达成了自己的业绩,却还愿意放弃休假帮忙。

安兹从上空俯瞰战场,掌握了整体战况。有很多地方的状况比这个战场更危急,他也知道那个老是瞪著自己的少女身陷险境。

即使如此,安兹还是来到这里,是因为他认为既然要卖人情,宁为牛口不为鸭后——施恩给圣王国骑士团团长这种地位最崇高的人物比较有用。

但是——

「还是有点不高兴。」

安兹忍不住如此低语后,就听见一阵难听的笑声。

「嘻嘻嘻,你似乎被拋下了啊。嘻嘻嘻,可怜喔可怜。」

「他是死者大魔法师,而且是作为魔法吟唱者增加了更多力量的个体呢。要提防点哟。我没听过那种做出墙壁的魔法,但想必是颇为高阶的魔法吧。」

「哼,说半天不就是魔法吟唱者吗?我都提不起斗志了。想受人歌颂还是得打败战士才行。」

三只亚人类似乎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其中安兹眼睛看著的,是个可能是刚才发出笑声的猿猴般亚人类。

「有什么关系呢?杀了那人,然后——」

「——闭嘴。」

安兹打断他的话,施放无吟唱化的第八位阶魔法「死亡(Death)」。

猿猴般的亚人类维持著僵硬笑脸,慢慢倒下。

「……什么?你做了——」

「——我说过了,闭嘴。」

安兹再次施放魔法——无吟唱化的「死亡」。

同样地,四脚亚人类也倒下了。

「咦?咦?什么?怎么了?到底是?」

最后剩下的女亚人类好像没能理解状况,但似乎了解到这是某人引发的现象。

「难……难道这是你做的?一瞬间就把那两人……?」

她脸上烙印著强烈的恐惧情绪,而她的身体在明显颤抖。

「是是是。」安兹对女亚人类比照办理,随便施放无吟唱化的「死亡」。「——唔?」

她没死,抵御了安兹的「死亡」。

知道这件事的瞬间,安兹的思考瞬时切换,转换成可称为战斗模式的精神状态。

不知是以种族特徵挡下,或是施加了魔法。也有可能就只是成功抵御了,或者是以魔法道具进行防御,又或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

虽然也不是绝对不会发生万分之一的偶然,不过靠自身力量抵抗应该是不可能的。安兹一直在专心观察这三人的战斗,虽然不会认为那是他们的全部实力,但他实在不认为这三人具有能正面抵御自己魔法的能力。

那么原因会是什么?安兹想了想,认为目前还是应该提高戒备,将下一步让给敌人。

况且说不定能获得只有这里才有的情报。如果能看到对手是用何种底牌抵御了安兹擅长的攻击,他很想一探究竟。

「唔嗯……这些人做了什么其实无关紧要,真是浪费时间。早知如此,我就弃那个女人于不顾,去救其他地方了。既然要与那个并肩作战,为了演得像是苦战之下勉强得胜,应该多花点时间演出一场精采打斗……」

不死者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

(这个不死者是怎么回事……不死者不可能帮助人类,应该是受死灵法师(Necromancer)支配了才对啊?可是,他那种强大力量……)

虽然完全搞不懂对方做了什么,总之他一瞬间就杀死了与自己同等水准的战士,谁能支配得了这种不死者?

一旦那只指尖朝向自己,这次死亡是否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就她所知,除了魔皇亚达巴沃之外,顶多只有他的大恶魔亲信能办到这种事。

(——这是不可能的!竟然能掌控与那位大人比肩的不死者,那岂不是有如鬼神了吗!不可能有那种死灵法师!)

要是人类国度有那样强大的死灵法师,亚人类联军应该无法一路推进到这里才对。

(要逃走吗?趁他从容不迫时逃走?办不到?)

她不会使用能用来逃跑的好用魔法,因为她从没陷入过那种困境,不认为有必要。

(既然这样!只有前进才能求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吶喊振奋自己的心志,颤抖著嘴唇发动魔法。

魔力系第四位阶有种魔法称为「白银骑士枪(Silver Lance)」。这种魔法虽是物理系魔法,但由于具有银属性效果,因此对于怕银属性的敌人,能造成极度强烈的破坏力。而且它具有称作贯穿的特殊效果,能给予未装备铠甲的对手更多损伤。只不过也有个缺点,就是会被铠甲等装备减少损伤。

而她的最终王牌,正是以这种强大魔法独创改编而成。

给予火焰损伤的「炎烧骑士枪(Burn Lance)」。

给予寒气损伤的「冰葬骑士枪(Freeze Lance)」。

给予雷电损伤的「雷爆骑士枪(Shock Lance)」。

这三种魔法纯以属性损伤构成,因此以铠甲无法减轻损伤,而且还留有贯穿效果,威力极其凶恶。

当然,既然效果如此凶恶,也就必须消耗远超过第四位阶所需的魔力。

这样的大魔法——对她而言——同时要发动三种。

光是一种魔法都会让她失去大量魔力,现在却要同时使用三种。再加上同时发动魔法的行为本身就会消耗大幅魔力,魔力被吸出造成的冲击,使她瞬间产生几近昏厥的飘浮感。

「死吧啊啊啊啊啊!」

三支长枪飞向不死者——然后全部消失无踪。

「——嗄?」

她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如果是受到损伤但撑下来了,那她还能理解。可是——长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消失不见了。

「咦?咦?怎么?什么?」

「……给了你时间,结果却是这样啊。这应该就是你的杀手鐗吧?唔嗯,看来根本没必要提高警戒,让你一步。既然这样,时间宝贵,你快点死吧。『魔法最强化·现断(Maximize Magic Reality Slash)』。」

5

有个漆黑的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眼睛像是睁开著——但不知道什么是眼睛;

也不知道何谓漆黑,或是何谓世界;

她也不懂既然如此,为何还会浮现这些念头。

什么都不明白。

逐渐消失。

也不知道消失为何物。

但逐渐消失。

然而,忽然间,有种被拉扯的感觉。

往上,往下,往右,往左,往正中央,往某处——

拉扯自己之人是完结的世界;

是以同伴建立之物自我完结的可怜人;

是认为没有更珍贵的宝物,封闭思考之人。

然后——一场白色爆炸,使得闪光将世界染白。

巨大的失落感——

从一个整体的脱离——

宁亚·巴拉哈反覆眨眼,试著让模糊的视野恢复常态。

她感觉似乎发生过什么事,但什么都不记得。不过,自己本来应该在对抗亚人类,后来怎么了?

「……真是千钧一发。」

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宁亚用异常锐利,半睁著的眼睛转向那人。

那人看起来就像黑暗化身。

不是孩童会害怕的黑暗,是疲倦之人能获得安宁的黑暗。

是魔导王安兹·乌尔·恭。

「陛……下……」

宁亚忍不住伸出手,如同不安的幼儿向父母伸手——

「宁亚·巴拉哈,不要勉强移动。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你休息吧。」

她看见后方有一些亚人类朝著魔导王拚命攻击,用剑捅他,砍他,挥拳打他。

但魔导王不予理会,好像没事似的,温柔地对宁亚说话。

宁亚脑中浮现与巴塞对战时的光景。

魔导王将手伸入长袍袖口,先是显得有些犹豫,然后取出了呈现浓艳紫色的药水。一般说到药水都是蓝色的。

魔导王将看似有毒的药水洒在宁亚身上,但她并不以为意。魔导王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有错。

事实上,宁亚的想像是正确的。洒在宁亚身上的紫色液体,一眨眼就治好了她的伤口。看来魔导国连药水的颜色都跟别处不同。

「看样子离痊愈还差远了,不过在那之前先让你恢复疲劳——真烦人。啧,民兵全军覆没……那边似乎还有人。既然如此……」

魔导王转向在背后不断攻击的亚人类。

就在这个瞬间,这座都市的各个地方都还在作战,想必每一秒钟都有人丧命。但只有这一瞬间,宁亚将这些事忘得一乾二净。因为伫立保护自己的魔导王雄壮威武的背影,夺去了她的目光。

对亚人类大军抱持的不安或忧心等诸般心思,早已消失无踪。

那是——宁亚期盼已久的身姿。

(原来就在这里,原来如此……)

宁亚确定自己至今怀抱的疑问,得到了完美的答案。

魔导王随意施放魔法。

炫目雷电飞过城墙之上,这种魔法似乎称作「连锁龙雷(Chain Dragon Lighting)」。

城墙上的亚人类被一扫而空,扫荡得乾乾净净,让人无法相信现场曾经有过一场死斗。

「您将……他们……全都打倒……了……吗?」

「不,距离这里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人在作战,我没让他们受到波及,所以没能将所有敌人都——『烧夷(Napalm)』。啊……这样就全部清空了,接著再处理爬上来的愚蠢之辈。『扩大魔法效果范围·骷髅障壁(Widen Magic Wall of Skeleton)』。」

外侧亚人类军队所在的那一边城墙,彷佛做追加般立起骷髅堆成的壁垒。虽然视野受到遮蔽而看不见外面,不过似乎有些亚人类爬梯子上来,宁亚能听见他们的惨叫。然后是坠落、重重撞地的声响。

「再来是消灭布下阵势的军队……不过我在过来之前,已经派不死者去处理了,早晚会解决乾净吧。」

魔导王一边说,一边取出另一瓶药水。跟刚才那瓶完全不同,瓶身非常优美纤细。虽不知道内容药水的效果为何,但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我……不要紧,陛下……」

「……别客气,抱歉前来救援得晚了。」

魔导王彷佛觉得刺眼一样,一边用手遮挡眼窝的上半部,一边将瓶中物洒在宁亚身上。刚才身上那种虚脱感如溶化般逐渐消失,只是身体很沉重。感觉就像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减少了,但同样地……不,她觉得身体中心累积的热度比它更多。

这样就爬得起来了。虽然身体到处都还痛得让人想哭,但在前来解救自己的人面前,不能维持这种失礼的姿势。

「别这么做——巴拉哈小姐,不用勉强起身。」

宁亚想爬起来,但魔导王压下她的肩膀,她再次躺下。

「你就这样……让人把你抬走吧——你们几个,这边!」

魔导王挥挥手,应该是在呼唤民兵。

这时宁亚猛然回过神来,她太过感动,忘了问一件非问不可的事。

「陛下,您不要紧吗?您为了前来帮助我们,又用掉为了与亚达巴沃交战而保存下来的魔力……」

「没事,为了救你们,这是无可奈何的。」

「陛下……」宁亚顿时了然于心。「我体悟了。」

「嗯?体悟什么?」

魔导王等宁亚继续说。

「我体悟到何谓正义了。」

「——喔,你找到属于你的正义了吗?那真是太好了……是不是守护弱者之类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所以宁亚带著自信说道:

「陛下就是正义。」

只有一瞬间,魔导王停住了动作。

「…………嗯?」

「我弄懂了!陛下就是正义!」

「………………哦,我懂了。你累了吧,劝你最好休息一下。人在疲惫时难免胡思乱想,你总不希望等到冷静下来后,再在床上一边鬼叫一边打滚吧?」

「小的确实很累,但比起疲劳,我内心豁然开朗,认为陛下就是正义,而且确定这种想法没有错!」

「呃,不是,之前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什么正义体现者,你想想,所谓的正义应该是将保护弱者视为天经地义之类的思想,那个……呃,就是某种抽象概念?应该是那种的才对吧,一般来说?」

「不,无力的正义不具意义,像亚达巴沃那样空有力量也算不上正义。既然如此,具有力量,并且将力量用在助人等正确用途上才叫正义,也就是说陛下就是正义!」

宁亚睁大双眼说完,魔导王忽然伸出掌心,像哄小孩入睡般盖住了宁亚的眼睛。冰凉的骷髅手掌触感缓和了宁亚的表情。

「…………嗯。讲话太大声会动到伤势吧?晚点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是!魔导王陛下!」

好几阵脚步声传来,转动视线一看,圣骑士与民兵正往这边跑来。

「魔导王陛下!感谢您前来此地拯救我们!」

「别在意。」

魔导王一面回答,一面慢慢站了起来。看到王者即将离去,宁亚心中感到寂寞,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抓魔导王的长袍,但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可耻,于是忍住了。

「——不,我希望你们在意。所以希望你们表示谢意,将宁亚·巴拉哈送往安全地点。从这里看不见,不过我已派出我生产的不死者前往亚人类阵地,此地守卫暂时薄弱点应该也不成问题。」

「魔导王陛——」

「——宁亚·巴拉哈,以及这个国家的民众啊,再来就交给我吧。我会尽量解救这座都市的人们,我答应你们。」

魔导王轻盈地飘浮起来。

「还有,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们搬运那三只亚人类的尸体吗?他们是强敌,我想仔细检查一下。」

魔导王指著三具尸体,都是些相当强壮的亚人类。

「麻烦连同武装一起搬,不用小心搬没关系,但不要弄丢道具了。那就拜托你们了。」

目送魔导王飞上空中后,圣骑士将脸转向宁亚。

「随从宁亚·巴拉哈,我是很想直接将你运走,但……我没有材料可以做担架,所以有点困难。你站得起来吗?」

「是,勉强可以。」

宁亚慢慢站起来。双脚在发抖,体重一压上去就一阵痛楚。一名民兵搀扶著宁亚,她抓住对方的肩膀。

从城墙往下探头一看,镇守西门附近的部队早已不在,而且一具尸体都没有。乘风而来的剑戟声听起来相当遥远,从敌台走下去,走最短距离的路线应该也不会有事。

宁亚寻找著飞天而去的魔导王身影,却看不到半点影子或踪迹,她一边感到遗憾,一边走进敌台里去。

安兹一面从上空对入侵都市内的亚人类施展攻击魔法,一面回想起方才的一连串事件,蹙额颦眉。

(——损失惨重,顺序完完全全搞错了。应该以宁亚·巴拉哈为优先才对,而不是那个令人不快的女人。)

因为去救了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导致安兹慢了一点才前去宁亚那边。结果宁亚死了,害得安兹为了让宁亚复生,必须使用高阶的短杖(Wand)。因为他不知道宁亚有多少等级,怕会像当时的蜥蜴人那样化为尘土。

老实讲,让宁亚复生付出的代价,与复活后安兹以及纳萨力克获得的利益有没有打平是个未知数。但既然解救蕾梅迪奥丝的施恩计画完全失败,安兹心想至少要卖宁亚一个恩情,所以才决定让她复活……

(……复生的短杖,会不会其实用第七位阶的魔法就够了……出手有点太大方了,而且还得再等一小时才能切换这枚戒指。)

安兹看著八枚戒指中的一枚,戴在右手拇指的戒指。

熟练短杖戒指。

这是头目掉落系的超稀有(Ultra Rare)工艺品。

灌注了魔法的短杖,原则上来说,只有能使用该魔法系统的魔法吟唱者才能运用。例如灌注了第一位阶的信仰系魔法「轻伤治疗(Light Healing)」的短杖,只有信仰系魔法吟唱者才能使用。不同系统的魔法吟唱者也能使用的是法杖(Staff),价格更贵。

有部分短杖后来做过修正(补丁),任何玩家都能使用,但这次用来让宁亚复活,灌注了第九位阶信仰系魔法「真正复生(True Resurrection)」的短杖,安兹无法使用。

然而只要有这枚戒指就能办到。

只是这枚戒指能使用的短杖一次只有一根,一旦切换之后,一小时之内都无法替换,而且使用时还会消耗魔力。虽然具有这些缺点,但仍是相当有价值的道具。

由于稀有度很高,即使在「安兹·乌尔·恭」也很少人拥有,安兹这枚是天目一个从游戏引退时送他的。

(好吧,反正目前应该没机会用那根短杖,大概也不用太在意吧。话说回来,我现在才发现,只要把她的眼睛遮住,感觉就只是在尊敬我呢。讲话都听得出来……这是否表示我已经获得了她的信任?嗯——不知道耶?)

安兹想起宁亚的反应。

(感觉她好像是真的在感谢我……但又觉得像在瞪我。谁叫她长得那么可怕……也许我可以建议她戴墨镜?)

安兹虽然有这个想法,但他觉得恐怕没办法提出来。安兹在马车里听她说过很在意自己的凶恶眼神。

在公司当著有狐臭的女性的面说「你很臭」然后给人家一瓶香水,会有什么后果?

(感觉会让培养起来的尊敬消失殆尽,只剩下敌意……)

况且安兹——铃木悟胆子没大到敢讲那种话。

安兹在附近发现亚人类,往地上施展范围魔法,杀光亚人类。原本与他们对峙的民兵对著安兹猛挥手,都能用拟声词「霍霍」来形容了。安兹也举起手——本来只想稍微举手致意,但因为有段距离,所以将手高高举起,好让他们看个清楚——做出回应。

(没错——我可是仁慈的魔导王喔——要感谢我喔……话说回来……复活魔法会让人发狂,或是让脑袋出问题吗?希望她只是一时太兴奋……)

他想起宁亚的事。

那个反应怎么想都很奇怪,分开时明明还很正常,一复活就变那样了。

(精神错乱吗?能用魔法治好吗?如果是复活造成的影响,就有点可怕了。我可不希望会随著时间经过而导致人性扭曲……)

宁亚杀手般的双眼之中蕴藏著异常强烈的气魄,以及叫人害怕、炯炯有神的疯狂光辉。

(她都能错把我当成什么正义了……不知道休息之后会不会变好……不对。)

安兹视线朝向亚人类的阵地。

噬魂魔(Soul Eater)在队形半毁,四处逃窜的亚人类之间来回穿梭。光是这样,立即死亡的灵气就让亚人类一一倒下。噬魂魔吃掉他们的灵魂,渐渐增强力量。

在YGGDRASIL这款游戏当中,噬魂魔就算出现,大多也是在适当的等级下碰到,玩家大概要打个几百次才会中一次立即死亡。因此他们虽然具有噬魂这种特殊能力,但从没机会派上用场。

然而这次可不一样,终于有机会让他们发挥力量了。

「灵魂啊……糟糕,我应该先做个实验的。」

安兹急速降落地面,然后运用「创造中阶不死者」创造出一只噬魂魔。

(去吧。)

安兹在心中下令后,噬魂魔立即向前奔去。同时安兹对已经在外面尽情蹂躏过亚人类的噬魂魔发出命令。

要他们留下猎物给新创造的噬魂魔吃。

使用尸体生产的不死者,即使时间到了也不会消失;那么为什么不会消失?

(假如媒介不是躯体而是灵魂,说不定吃了灵魂的噬魂魔也不会消失……好吧,就算找到答案,我看也没机会运用就是了。不过事先知道总比不知道来得好吧。)

安兹再次飞上高空,确认都市内已经安全。亚人类大致上应已扫荡完毕,但还是小心为上。

(唔,那个气人的女人在那里。不理她,不理她。)

安兹别开目光不去看蕾梅迪奥丝,四处飞翔。

安兹一飞过,下方就传来欢呼声。安兹一边对他们挥手,一边确认没有亚人类——战斗已经结束,然后前往作战司令室。等各种麻烦事讨论好,有多余时间了,再回纳萨力克吧。

「希望一切顺利……」

无穷无尽的不安涌上心头,然后精神硬是恢复平静。然而只有冷水一点一滴渗透般的感觉依然留存。

(我得用「讯息(Message)」跟迪米乌哥斯约在纳萨力克碰面才行。)

安兹一出马,要取胜就很容易。安兹扫荡攻入这座都市的亚人类,然后办完两件事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来。

一件是到卡斯邦登的房间露脸,拜托他后续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内容主要是蹂躏完亚人类阵地后,留在阵地里的粮食或其他种种物品——魔法道具除外——可以由他们那边接收无妨。

既然安兹是单枪匹马捣毁了亚人类的阵地,以常识来想,亚人类持有的物品理当归安兹管理。放进兑币箱的话应该能得到不少收入,但是独占战利品可能降低特地施予的恩情价值。因此安兹决定把吃亏当成占便宜,将东西让给了圣王国。当然,里面说不定也有珍贵的魔法道具,这些他不打算交出来就是了。

本来应该先由安兹只身前往阵地,在现场并用「魔法视力强化/魔力看穿」与其他调查系魔法到处看看,但他不觉得有那种必要。这是因为关于亚人类的魔法道具,迪米乌哥斯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就算有遗漏,大概也不会有哪件道具强到对安兹等人造成威胁。如果有,应该会更显目才对。

然后另一件事,是回收三只亚人类的道具。这些魔法道具倒还不至于被摸走,平安到了安兹手里。当然,他早已从内含魔法量猜到大概是哪种程度的道具,但还是不禁期待会有特殊种类。

安兹本来想把整堆道具放到床上,一件件用魔法检查,但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做。

「——好了!」

他刻意说出声来。

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振作精神,但还有另一层意义。

在使用「讯息」传话给迪米乌哥斯之前,必须先做一件事。

安兹用拿出的卷轴——迪米乌哥斯品牌——启动魔法后,头顶上长出了兔耳朵。

安兹使用兔耳朵探测周围的声音,似乎没人潜伏窥伺自己。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能放心,以第二位阶的「寂静」等作为代表,有些魔法可以消音,还有盗贼的特殊技能,因此没有声音就判断没有人还言之过早。

(能这样轻松使用卷轴,都得感谢迪米乌哥斯帮忙经营牧场,让原料变得容易获得。而且制作卷轴时消耗的金钱,只要把大量农作物丢进兑币箱就赚得到了。之前我就在想,纳萨力克的运作似乎越来越上轨道了。)

虽然「兔耳(Rabbit's Ear)」这种第一位阶魔法,用这个世界普遍贩卖的羊皮纸就能制作,但再高一点的位阶就得使用YGGDRASIL时代的资材。而这个问题如今有一部分获得解决。

的确,虽然目前还只能代用到第三位阶,但迪米乌哥斯已经可说是劳苦功高了。从他至今的成绩来看,无庸置疑地绝对是最大功臣;其次是完美管理纳萨力克的雅儿贝德。

安兹接著运用「创造低阶不死者」,创造出死灵(Wraith)。

(我命你四处巡视,检查有无任何人在偷窥我。)

死灵听从命令,没开门就出了房间。死灵的躯体是幽冥魂(Astral),能够穿墙移动。不过能穿越的墙壁厚度有限,所以不是畅行无阻,但这种房屋墙壁程度的话不成问题。

安兹集中精神在魔法制造出的耳朵上。

就算盗贼潜伏得再巧妙,看到不死者突然出现,而且还到处散播恐惧灵气,面对这种存在岂能动都不动一下?再加上对方还得有不被死灵发现的高度潜伏能力。当然,要骗过死灵这种低阶不死者想必很容易,不过若要同时具备这一切能力,就必须是个颇有两下子的高手了。

安兹认为此地不可能有这种高手,因为假如这个国家有此种人物,早在前两场战斗就会用上了。

(话虽如此,也不能保证不是他们对我有戒心,将这种人藏了起来。但是以那个女人的个性来想,我看不可能……假如有那种人,迪米乌哥斯应该会跟我提起追加的情报。)

安兹想到这里,又觉得也许不见得。

迪米乌哥斯会不会是觉得,就算自己不讲,凭安兹的才智也能理解?

(……啊,越想胃越痛。)

要是犯了这种失误,自己必须做好觉悟,与迪米乌哥斯或是雅儿贝德好好谈一谈。

不久,不死者回来了。

「有任何人在吗?」

不死者回以「否定」的反应。安兹的耳朵也没捕捉到可疑声响。

「是吗,那么你潜藏于墙壁里,巡视并警备这附近吧。」

目送不死者进入墙里,安兹做好了觉悟。

(好了,接下来得发动「讯息」才行。)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安兹却犹豫不定。

心境上来说,简直就像知道一回公司就要挨上司骂的业务员。

但他不能一直这样拖拖拉拉,而且要是迪米乌哥斯先联络安兹,那样心情也很沉重。

「我要上了!」

安兹给自己加油打气,对迪米乌哥斯发出了「讯息」。他已经在脑中演练过好几遍要讲的内容,情况模拟够多次了。再来只要照练习内容说出来即可。

然而安兹还来不及模仿深呼吸动作让自己放轻松——应该说使用「讯息」后连一瞬间都不到,就跟迪米乌哥斯连上了通话。反应也太快了。

「迪米乌哥斯吗?」

『是的,安兹大人。』

「唔嗯。」安兹已经做过很多次练习,再来只要背诵出来就对了。「……我是在想,你会不会对于报告内容与我的行动有所乖离感到疑惑,所以才联络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在详细说明时,我认为雅儿贝德最好也在场。我要你火速回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我也会马上回去,就在地表的木屋碰面吧。」

『遵命,那么由属下先联络雅儿贝德。』

「好,麻烦你了。」

安兹即刻消掉「讯息」,然后呼出一口沉重的长长叹息。

(啊,太好了,他好像没在生气。啊,吓死我了。)

安兹原本心里战战兢兢的,怕要是惹优秀的部下生气了怎么办。他使劲撑起差点因为安心而瘫倒的身体,定睛注视墙壁。

死灵的职务完成了。这个世界基本上可以做友军攻击,所以是能够像夏提雅那样毁掉不死者,但没必要浪费力气,因为让不死者归返也很容易。附带一提,安兹连开口都不用,只要在脑中下令即可。光是这样就能破坏隐约感觉得到的连结。

话虽如此,此时正有许多数不尽的连结,往耶·兰提尔绵延而去。换成在那个地方,安兹不把话讲出口就没有自信正确下令,这是事实;但相较之下,安兹在这个地方创造出的不死者非常少,所以很容易分辨。

(——消失吧。好了,再来是先回纳萨力克一趟……)

接下来必须处理非常可怕的工作——可说是藉故搪塞或哄骗部下的工作。如果能交给别人处理,安兹还真想这么做,但是不行。应该说这种事能找谁代理?

安兹触摸放在桌上的三只亚人类持有的魔法道具,试著抹除不安情绪。

(呵呵,虽然很烂,价值也很低,但能得到这个世界的魔法道具仍然让人开心……虽然没潘朵拉·亚克特那么夸张,但或许我也有魔法道具爱好癖的倾向?)

安兹先从四臂亚人类持有的魔法道具鉴定起。其中的一只臂环,正是抵御了安兹立即死亡魔法的道具,其名为死亡守护臂套,能赋予装备者每天一次对立即死亡魔法的完全抗性。

安兹拿起它,在手中转动几次后放回桌上。

(无聊,可惜不是更好的道具。好了——)

安兹正打算动身时,突然间有人敲门,室外传来声音说:「魔导王陛下,小的是宁亚·巴拉哈。」

安兹迅速检查身上穿著,接著环顾室内,确认自己具备至上君主魔导王该有的风范。然后他慢慢坐到椅子上,摆出安兹王者姿势第二十四招。

「——进来吧。」

安兹尽可能深沉稳重地出声呼唤,这种语调也是他锻炼了无数次才练起来的。

门扉打开,伤势痊愈的宁亚进入室内,继而行了一礼。

「感谢您准小的入室,魔导王陛下,我来尽随从应尽的职责了。」

「唔嗯,来得好,巴拉哈小姐。不过只有今天,你不用勉强尽到随从的职责没关系。伤势虽然像是痊愈了,但战斗的疲劳——」

啊,我太迷糊了。安兹心想。那时使用的药水,是能够完全消除疲劳或疲惫的药水。原本肌肤暗沉粗糙的恩弗雷亚也对这种药水赞不绝口。

「不,多亏有魔导王陛下的力量,我可以尽到作为随从的职责,不会有任何问题。况且——我能待在陛下近旁,也感到非常高兴。」

宁亚咧嘴——不对,也许该说邪门地——露出微笑。面对这种好像具有敌意或恶意的笑脸,安兹差点变得全身紧绷,但他继续保持王者的姿势。

「……是吗?不过,我接下来必须回魔导国一趟,处理公务。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是这样啊……」

宁亚似乎很沮丧,但一丁点也不可爱。安兹只觉得自己被瞪了,所以他采取了抗宁亚对策。

就是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被眼神吓到了。

「话说回来,巴拉哈小姐能平安无事……应该说能活著回来,真是令我高兴。」

「谢魔导王陛下!这都得感谢陛下的力量。特别是如果没有这件铠甲,我想我一定无法撑到陛下赶来。」

(其实根本就没撑住,根本就死掉了……好吧,结果最重要。话说回来,听说她要在城墙上作战,所以借她能防御远程武器的铠甲果然是对的!)

「呵呵,那就好。那么弓呢?有没有让许多民众见识到它的力量?」

「是的……有很多人看到了这把弓的惊人力量,可是……大家都死了。」

「什么!——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太遗憾了。」

竟然又失败了,安兹由衷感到遗憾。如果看到的人都死了,那就等于没人看到。安兹心想,或许该放弃替卢恩武器做宣传了。但是——他又改变想法,认为应该还有机会才是。这个目的就算失败也几乎没有损失,成功时的好处却很大。

「我如果没有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武具,想必也与其他人一起蒙神宠召了……魔导王陛下,真的太感谢您了。」

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安兹心中叫好。但不能把这种感情写在脸上,终究还是只能表现出王者该有的态度。

「无须在意,你必须知道保护自己的随从,是主人的职责。」

安兹偷偷睁眼观察一下,只见宁亚一听到随从二字,神情有些扭曲。安兹认为她应该不是在生气,但又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只能从谈话过程或至今的态度判断,当作不是那类反应了。

应该说睁开眼睛果然是个错误,安兹再次阖眼。

「谢魔导王陛下。还有,受到魔导王陛下搭救的人也都说过感谢的话语,并且希望我能转达陛下。」

「哦……」安兹心里欢呼,但拚命隐藏这种感情。「不用在意,只不过是眼前正好有可以拯救的生命罢了。只不过,希望你们不要认为这种幸运会一再发生。在这次战事中,我又使用了大量魔力,下次实在帮不了你们喽?」

「我明白了,我会将陛下的意思转告大家。」

「好,不过……这样吧,如果你见到那些人,就替我告诉他们,他们的谢意让我很高兴……好了,宁亚小姐,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走了,晚点再——这样吧,可以请你大约四小时后再过来吗?」

「好的!我必定准时前来!那么容我退下!」

宁亚离开房间,安兹睁开眼睛。

(嗯,我觉得她对我深怀谢意,这样总算搞定一个人了。不,不过常言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是否该去免费提供回复系药水,兼做宣传?这样应该能获得更大感谢……虽然卢恩失败了,不过这个的话或许送得出去?)

安兹拿出紫色的药水。

这是恩弗雷亚制作的药水,品质来说,效果比YGGDRASIL谨制药水略差一些,还在开发阶段当中。不过将来说不定能达到同等效果,也说不定能调配出红色的YGGDRASIL药水。

(我是觉得不必要地泄漏资讯太可惜了,所以没用YGGDRASIL的红色药水……但是对于习惯了蓝色药水的人来说,能不能接受紫色药水也是个问题。在这种地方使用看看,先做出实际成绩也不会有坏处。)

目前安兹要求恩弗雷亚或他祖母制作的药水,将由纳萨力克这边隐匿资讯,安兹无意让技术外流。但或许有朝一日会改变计画,贩卖这类药水也说不定。为了未雨绸缪,是不是应该先铺好路?

(真犹豫,总觉得不管走哪条路都有好有坏。不过,说到恩弗雷亚……)

老实讲,跟安兹请教夫妻的性生活会让他很困扰。虽然没有很露骨,但安兹觉得如果被他太太知道丈夫在谈她那方面的问题,好像会很不妙。

话说回来,恩弗雷亚怎么会突发奇想找自己商量?只能当成恩弗雷亚没有男性亲属,又离乡背井,所以没人可以商量。搞不好他以为安兹跟娜贝拉尔是那种关系。

(他应该知道我是骷髅吧……)

安兹曾经因为一时好奇,想偷看一下晚上的两人,但觉得今后自己对两人的态度可能会变,就克制住了。只是每次恩弗雷亚找自己商量,安兹都得费一番工夫赶走脑中闪烁的好奇心。

(恩弗雷亚说自从她知道那很舒服后,就会要好几次怎样的……但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调配了那方面的药水——该说是精力恢复系吗?就算说做了一堆,给我也没用啊……)

总而言之,安兹决定送给那两个蜥蜴人,让他们努力多生几个稀有的小孩。

(记得他说技术发展起初始于军事,然后是色情与医疗?也许是至理名言……好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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