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犯上

高考前夜,天色是浓稠的黑,无尽的黑暗里裹挟着颤抖的星辰和半显半匿的清冷月色。

楚星宁睡不着,借着窗外星点路灯的光亮,他从床上摸索着爬起来,将被子甩到一边,下了地。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客厅里,夜晚的客厅也格外安静,茶几上散发着淡淡果香。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抬起头,看了看悬挂在客厅中央的表盘。

已经是凌晨3点了。

明天就是高考,可他失眠到现在。

真是不应该啊。

可是脑子里裴绛的影子挥之不去。

他叹了口气,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望着窗外。

窗帘没有拉严,就是那一道缝隙,透着星点的光亮和瑟瑟的夜风。

明明是燥热不堪的夏日,偏偏晚上还凉的人发颤。

但楚星宁一点也没有心情给自己加件衣服。

白天的事情依旧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回放。

高考之前,他自然想和裴绛再见一面。

有裴绛在他面前说说话,他也能更有动力。

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帝都。

楚星宁读大学,裴绛在T大附中读高中,这样他们还是能经常在一起,听说裴绛亲戚已经给办好了。

可裴绛却对他避之不见。

当然,裴绛找了很多理由。

比如学校作业多,比如刚好要去趟亲戚家看望。

但楚星宁不是傻子,真的理由和编的理由他还是能分辨的。

以裴绛对他的喜欢,在他高考的重要日子前,一定会当面给他鼓励的。

除非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就在这时候,楚星宁还是满心对裴绛的关心。

他怕裴绛出什么事,怕裴绛的妈妈出什么事,怕学校里有人欺负裴绛。

小朋友毕竟比他还小两岁,妈妈在外地,平时又总是孤单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

裴绛除了依靠他,还能依靠谁呢。

楚星宁特意跑去了裴绛的学校。

他一向不拘小节,不是敏感细腻的个性,所以之前从来没来过裴绛的学校,更没详细问过裴绛在哪个班。

但走到大门口,他就被校园的建筑震慑到了。

贵族初中和他所上的初中,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偶尔看到路过的学生,也是穿着设计感十足,风格青春优美的校服。

根本不像淮南一中那种兜风的口袋。

楚星宁心中隐隐不安。

虽然裴绛告诉他,是因为成绩优秀才可以到这里读书。

但这真的是一个父亲去世,母亲外出打工的普通家庭可以负担的起的生活吗?

就算因为成绩好免除了学费,那其余的课本费,服装费,活动经费也要比淮南一中多个几倍吧。

而且这种贵族中学,大多并不是为国内的中高考体系培养人才。

来这里读书的学生,几乎都会选择出国读书。

可裴绛却要去他的大学附近念附中,考高考。

而且即便成绩再好,没有户口也是很难在帝都入学的。

裴绛却声称他的亲戚有门路。

楚星宁不敢再多想了。

他扫去脑海中的不安,略有拘谨的走到安保处。

“你好,请问学校什么时候放学,我想找我弟弟。”

安保处的工作人员十分不耐烦,但一抬头看到楚星宁的脸,胸口的火气自然而然就消了。

谁都不会对这样一张脸发脾气的。

更何况楚星宁还穿着淮南一中的校服,谁都知道,淮南一中是市内最好的重点高中。

“啊,你弟弟初几啊?”

“初三,今年中考。”

保安看了看表,耐着性子道:“这个时间初三还没放学呢,还有半个小时,你要不再等等?”

这所贵族初中并不是公立学校,所以不会被用作高考考场,学生也不会在高考期间放假。

楚星宁点点头:“谢谢您,我不着急。”

他顶着阳光,有点睁不开眼睛。

保安难得热情,按下按钮帮楚星宁开了个门。

“外面太热了,你要不进保安室等吧,有空调还有饮水机。”

楚星宁踌躇了一下,觉得自己明天就高考了,今天的确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于是他也不推辞,利落的进了裴绛的学校,又拐进保安室。

保安已经帮他用纸杯接了水,笑呵呵道:“现在天太热了,对明天要高考的学生真是折磨。”

楚星宁赶紧双手接过纸杯,抿了一口:“谢谢,我明天就要高考。”

保安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你高三了啊,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刚上高一呢。”

楚星宁弯了弯眼睛。

他长得好看,皮肤又白,的确有点显小,没有毕业生的成熟感。

“我早上学一年。”

“那祝你明天马到成功,考上理想的大学!”

“一定的。”楚星宁对自己很有信心。

“准备考哪个大学啊?”

“T大吧,我一直的目标就是T大。”

提到心仪的大学,楚星宁忍不住垂下眼睛笑了笑。

任何一个高中生都在高考之前幻想过,进入理想大学的那一刻,光明的,美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他当然也想象过,自己和楚洮一起踏入T大的景象,一定会特别痛快吧。

这样也给爸妈省了很多事,至少不用分别去两个地方送孩子上学。

保安惊叹道:“哟,你学习这么好呀!”

楚星宁不谦虚:“还算不错。”

毕竟三模的时候,他排了全校第二,和第一只差了三分。

如果他说自己学习不行,实在是太虚伪了。

保安念叨道:“真好,我就觉得还是你们这种孩子好,正经中考高考,比他们这乱七八糟的教育强。”

楚星宁想这位大叔并不懂私立高中的教育体系,所以也没反驳。

保安继续道:“这帮孩子,家里一个比一个有钱,我听他们天天聊的东西,都特别物质,这才多大就这样了,以后还了得?”

楚星宁听闻,又开始替裴绛辛酸。

怪不得裴绛身边没什么朋友,不是同一个圈子,不具有相同的财力,肯定很难融的进去。

裴绛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听着同学们讨论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却根本插不上嘴。

或许他也经历过语言暴力。

被身边同学有意无意的嘲笑。

而这些时候,自己却不能在他身边保护他。

楚星宁不由自主的攥紧纸杯,喃喃问道:“在这个学校,如果家庭条件不是那么好,会不会受欺负啊?”

保安笑道:“这学校哪有家庭条件不好的。”

楚星宁:“凭成绩特招进来的。”

保安挑了下眉:“你弟弟吗?不会吧,我没听说学校有什么特招,而且光学生成绩好没用啊,想要入学还要面试家长的,家长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才可以。”

楚星宁皱了下眉:“我弟弟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他妈妈在外打工,他的确是因为成绩好被录取的。”

保安却还是坚持:“你这种是不可能的,因为学校录取的时候也要考虑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果家庭差距太过悬殊,即便成绩好也不会要的。

而且在上学期间,家长也要出力的。

比如经常就有家长是大学教授的来这里讲课,家长是司法部门的到学校普法,还有家长是消防局局长的,到学校搞消防演习呢。

更不用说那些经商的,有钱的,学校每次活动都有不少家长赞助活动经费,把自己家公司的招牌挂进校园给孩子长脸。”

“这样啊。”楚星宁虽然点头,但并不全信。

大叔也许只是道听途说,学校的录取原则也不会跟他说。

当然学校大部分可能是他说的那种情况,但总有例外。

裴绛就是那个例外。

半个小时并不算长。

楚星宁跟保安大叔闲聊一会儿,放学铃就响了。

校门外已经停了不少私家车,陆陆续续的,开始有学生从校园里出来。

楚星宁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在人群中找裴绛的身影。

一帮学生们混在一起,说说笑笑,陆陆续续往校外走。

楚星宁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绛贴着花坛的边缘,随意拎着书包,齿间咬着根饼干,手里摆弄着手机。

他没怎么注意身边的人,脸色也冷淡的很,和以往楚星宁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但楚星宁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他把纸杯放到一边,从保安室冲出去,拨开人群,飞快朝裴绛走去。

裴绛把饼干咬碎,抿到嘴里,然后抬起左手扫了一眼手表。

在夕阳的余韵下,表盘反射着灼灼的光晕。

楚星宁皱了下眉。

裴绛手上戴的表,并不是生日那天江涉送的那块。

裴绛明明说过很喜欢的,而且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手上戴的都是那块表。

楚星宁沉了沉气,更快速的朝裴绛走过去。

可惜人流混杂,阻碍了他的路。

他看见有人走过来,拍了一下裴绛的肩膀。

裴绛抬眼一扫,冷淡的拧了下眉。

对方却一脸赔笑的模样。

“裴神,你是怎么弄到纪岑予的签名CD的,能给我弄一份吗?”

裴绛扯了扯唇,敷衍道:“不能。”

对方还是坚持不懈:“我女朋友特喜欢纪岑予,要不我买也行啊,你手里那份多少钱?”

裴绛不耐烦,躲开他:“那是给我哥哥的高考礼物,多少钱都不卖。”

对方失望道:“求你了裴神,我给你我家岛的终生VIP卡行不行?”

裴绛眼睛一眯,冷呵一声:“在我这里,你家的整个岛都比不上我哥哥笑一笑。”

“你!”对方又羞又恼,到底也是有脾气的,于是阴阳怪气道,“行啊裴绛,玩玩Omega你还挺上心的。”

裴绛脸色倏的一冷,眼底的狠意一闪而过。

“滚。”

对方朝裴绛吐吐舌头:“也是啊,好不容易分化了,正好拿礼物哄人家标记滚-床单嘛。”

那人到底有点怕裴绛,口嗨一句,就灰溜溜的跑走了。

楚星宁刚挤到裴绛的身后,唯独把最后那句话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正切。

裴绛左耳塞着蓝牙耳机,侧脸精致,下颚的曲线隐隐有了成熟的轮廓。

他眼睑缓慢的颤了一下,喉结滚动,青涩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天真可爱的神色。

一阵风扫过,吹起裴绛贴服在耳际的碎发和整齐笔挺的校服。

楚星宁嗅到了和着暖风的白麝香,那是抑制剂的味道。

被抑制剂遮盖的,是楚星宁并不喜欢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

裴绛分化成了alpha。

夕阳西斜,地面,房屋,树木,花草,全部被镀上了一层赤金色。

裴绛的侧脸也是赤金色的。

这个下午喧闹却又美好,放学的时光总是伴随着轻松的喜悦,无数张稚嫩的笑脸在楚星宁面前频频闪过。

他们擦身而过,有意无意的撞着楚星宁的肩膀,有些力道轻,有些力道不小。

楚星宁在人群中摇晃,仿佛置身深海,飘摇无依的帆船。

只需一个浪头,他就可以被彻底打翻,坠入永无光明的海底。

裴绛并没有发现楚星宁的存在,他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打完字还认真的检查了一遍,这才确认发送。

楚星宁的手机响亮的叫了一声,并在他的兜里短促震动。

楚星宁麻木的从兜里拿出手机,低头扫了一眼。

【小朋友:哥哥抱歉哦,我已经在亲戚家了,不能陪你吃饭好伤心,我大概要睡不着觉了。但哥哥今晚要早点睡,明天好好考试,千万不要太想我,只有我想着哥哥就好,亲亲~】

很熟悉的撒娇的语气,如果是以前,楚星宁一定会报之宠溺的一笑,然后无可奈何的原谅他。

可今天,哪怕是在灼热的夕阳下,他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原来这样亲昵的情话,隔着文字都能透出来的甜意,是裴绛用如此冷淡的表情打出来的。

他突然懂得裴绛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了。

高考并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他一直等待的,不是相濡以沫的未来,而是冰冷残酷的抛弃。

或许在高考前夜依旧愿意欺骗他,是裴绛对他最后的善意了。

楚星宁攥紧手机,眼前渐渐模糊。

裴绛的身影,恍惚拉长,在日光下斑驳。

而他已经退到了黑暗里。

“哥哥你是淮南一中的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哥哥,你来找人吗?”

“小哥哥?”

不管在何时何地,面对什么年龄的人,楚星宁的长相总是有优势。

即便是绝大部分都没分化的初中生,也很难不多看他一眼。

有人大胆的碰了碰楚星宁的手,脸上带着期待的兴奋:“小哥哥,你要找人我帮你吧,我叫杜星月。”

但楚星宁毫无反应。

身后的骚乱还是引起了裴绛的注意。

他忍不住摘掉耳机,回头望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和楚星宁对视。

裴绛的脸色顿时惨白。

楚星宁垂眸轻笑了一下,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低头的片刻,眼泪终于禁不住重力的吸引,从眼底猝不及防的坠下。

他太没出息了。

竟然在一帮初中小孩子面前落泪。

他明明不是这么脆弱,自艾自怨的性格。

“小哥哥你怎么了,你别伤心啊,我可以帮你。”叫杜星月的学生偷偷握住楚星宁的手,摇晃着,期待他可以回报一点关注给自己。

楚星宁总算感知到了身边的人,看到了杜星月关切的,真诚的眼神。

时间回溯,似乎当初裴绛也是这样接近的自己。

仗着年龄小,用单纯,稚嫩的语气将他拉入游戏。

让他深信不疑,让他对他充满怜爱,信任,疼惜。

然后彻底的,把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裴绛已经冲过来,愤怒的打掉杜星月的手,恶狠狠道:“别碰他!”

没了拉扯的力道,楚星宁的手掌松弛的垂在身侧。

杜星月被裴绛吓了一跳:“你干嘛呀!”

裴绛低声警告:“他是我的。”

杜星月一惊,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楚星宁。

他还期待得到一个反对的答案,毕竟裴绛那么恶劣,不一定说的是真话。

可楚星宁却没有反驳。

杜星月失望的后退两步,瞪了裴绛一眼,没趣的走了。

裴绛赶紧攥住楚星宁的手,眼神慌乱无措,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哥哥,我”

话音顿住。

就连裴绛自己都怔了。

他明明有着伶牙俐齿,明明哄人的话一箩筐,但这一刻,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无从解释,没有借口。

所有血淋淋的现实,都已经摆在了楚星宁的面前。

他刚刚发的那条消息,就是给楚星宁递的一把刀。

一把斩断他们之间关系的刀。

裴绛从未如此惶恐,害怕。

他才十六岁,他的人生还没有失去过什么。

他想要得到的,最终都能得到。

轻轻松松,顺顺利利。

包括楚星宁对他的喜欢。

原来预感到失去,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比小时候看的恐怖片还要可怕。

恐怖片是虚构的,而他即将失去楚星宁却是现实。

裴绛只能紧紧的攥住楚星宁的胳膊,极尽所能的讨好楚星宁。

他把身子贴在楚星宁身上,脑袋枕在楚星宁肩头,乖乖软软的蹭着,用楚星宁最喜欢的方式。

他小声糯糯的念着楚星宁:“哥哥,哥哥”

只是这次,楚星宁没有抱住他,而是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他身上有隐藏不住的,alpha的气息。

裴绛踉跄了一下,待在原地。

楚星宁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流眼泪。

裴绛嗫嚅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浑身被冷汗打湿,头脑发麻,颈脉快速的跳动,心脏的压力大到极点。

可即便如此,他却慌得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就像个拙劣的,企图延续谎言却又表演不好的小丑。

楚星宁终于开口。

他一字一顿,认认真真道:“没关系,小朋友,你总有做错事的权利,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你还未成年,连法律都会对你网开一面。”

裴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道:“那哥哥是愿意原谅我了?”

楚星宁脱开他的手,平静道:“你重头再来的机会我就不奉陪了,你可以留给下一个人,下下个人,总有一个会是你愿意真诚相待的,祝你好运。”

楚星宁移开目光,不再看裴绛,迈步朝校门外走。

裴绛顾不得丢脸,就在自己的同学面前,无助的抱住楚星宁的腰。

“哥哥不是喜欢我吗,我会改的,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楚星宁狠狠的掰开裴绛的手,轻描淡写道:“哦,已经不喜欢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alpha。”

裴绛的手指被楚星宁掰的通红,楚星宁的指甲不小心划过他的指甲根,抠出一道瘀血的痕迹。

但裴绛感觉不到疼,他声音发颤的问:“因为我是alpha,就不喜欢我了吗?”

楚星宁脑子里很烦很乱,也不愿意再跟裴绛说话。

他冷漠道:“你就当是吧。”

裴绛终于能流下眼泪了,被划破的食指缓慢的渗着血,染红了整个指尖。

可惜楚星宁再也没回头看他。

六月六号,橙红色的黄昏,他彻底失去楚星宁了。

夜晚。

楚星宁回神。

他坐在沙发上,按亮手机。

删除裴绛的QQ,删除裴绛的微信,删除裴绛的微博,删除裴绛的手机号。

一点点的,把他们之间存留的痕迹全部删除。

看着手机里的记录一点点变空,他胸口的位置仿佛也在一点点变空。

再然后是照片。

照片里裴绛的笑脸,裴绛的喜悦,裴绛的撒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时间一去不复还,过去的时光除了印刻在照片之外,就再没有回复的余地了。

楚星宁手指稍顿,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全部的照片都扔进垃圾箱,然后一键清空。

相册里,只留下了和父母以及楚洮的合影。

家人才是能让他永远信赖的,裴绛不是。

卧室里,宋眠和楚江民的呼吸绵长沉重。

为了他和楚洮的高考,爸妈这几天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

宋眠把手机闹钟设定成早晨五点,为了养成习惯,保证在高考期间不会睡过。

他真是对不起,这么辛苦的爸妈啊。

已经是7号了,他还没有睡觉。

他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明天的考试能不能撑的下来,也不知道咖啡的功效厉不厉害。

楚星宁攥起拳头,狠狠的锤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为什么这么让人失望!

在最最重要的日子里,居然还在胡思乱想!

影响高考了怎么办?让爸妈伤心了怎么办?和弟弟的约定达不成了怎么办?

楚星宁把头埋在膝盖上,牙齿狠狠的咬着拳头,愤怒的吸了几口气,身体疲惫的颤了颤,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在沙发上坐到四点五十。

然后才擦干眼泪,拍平被压的下凹的沙发,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房间,用被子遮着脑袋,控住啜泣的声音。

被子里呼吸不畅,他却懒得出去。

他一直睁着眼睛,闷热包裹了他,他出了一层虚汗。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宋眠卧室的闹铃准时响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听见了打着哈欠起床的声音。

宋眠穿着拖鞋出来洗漱。

在五点半的时候开火做饭。

她开始煎鸡蛋,热小笼包,榨豆浆。

叮叮咣咣一通折腾,终于到了六点。

宋眠拽起楚江民,又来喊他和楚洮起床。

楚洮一向起的比他早,所以楚星宁安静的等着。

直到楚洮终于开了锁,拉开房门,拖着拖鞋走向卫生间。

宋眠又喊:“星宁,快起来吧,不然来不及吃早饭了!”

楚星宁这才掀开被子,故意用困倦慵懒的声音回:“知道了,马上起。”

回完,他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脸。

很烫,但哭过的痕迹应该已经消退了。

只是鼻子有些呼吸不畅。

他掀开被子,翻身起床,故意走的晃晃荡荡,仿佛还没睡醒的样子。

宋眠关切的问:“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好的休息才能带来好的发挥。”

楚星宁敷衍的点点头,揉着眼睛:“睡得挺好的。”

他按部就班的洗脸刷牙,跟楚洮交换上卫生间,吃早饭,泡了一杯咖啡。

楚洮看起来睡得不错,很精神,眼神也很亮,甚至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楚星宁暗暗想,还好家里有两个孩子,这样父母永远不会彻底失望。

半个小时后,宋眠把他们送到了考场门口。

咖啡开始起作用,楚星宁疲惫的神经再次被迫着亢奋起来。

即将分别的时候,楚洮眼睛亮亮的对他说:“哥,T大见。”

楚星宁只好温柔的摸摸楚洮的脑袋。

其实他已经没有楚洮高了,做这个动作还是挺笨拙的。

“弟弟,加油。”

楚洮呆呆的看了他一眼。

考场上,楚星宁强迫自己不去想裴绛,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试卷上。

他的基本功实在是扎实,即便是状态如此不好的情况下,题答得依旧很稳。

直到写到作文题目。

议论文话题‘信任’。

——信任仅仅发生在谎言未被戳穿时。

等楚星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句话已经被自己写在了答题纸上。

他无措的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笔尖悬空在这行字上划了一道。

但想想又不可以,那会影响整个卷面的美观。

楚星宁写字很漂亮,卷面一直是他的优势,他也有点强迫症,不喜欢卷面上被涂改的痕迹。

只是信任这个词,让他完全想不出任何符合高考审美的论点和论据了。

明明从前写一篇应试作文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但他现在写不出来。

时间紧迫,楚星宁只能硬着头皮,用全篇来解释第一句路唇不对马嘴的话。

这导致整个文章的结构混乱,不知所云,表意不清。

如果不仔细去读,甚至不知道作者是在夸奖信任还是批判信任。

语文考试就这么仓皇过去。

他还来不及反思,接下来就是更重要的数学,理综

幸好,楚星宁还是很沉着。

高考结束,答案出来,他对着自己的复写纸一遍遍对过,题目几乎就没出几个错漏。

唯一让他没有信心的,就是那篇作文。

裴绛给他打了很多电话,都巧妙的避开了他休息的时间。

后来手机没电,电话终于不再响了。

给手机充电之前,楚星宁去营业厅换了电话号码。

他把所有APP都重新关联了新号,然后将那张旧卡划破,扔掉。

他再也没能收到裴绛的电话。

紧接着,他从楚洮那里听说了裴绛的身份。

江涉的表弟,大影后沈岚的亲生儿子,家住临江别墅,从小锦衣玉食,顽劣不堪,以骗人折腾人为乐。

但他有沈岚宠着,有沈晴罩着,有江家的关系保护着,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原来愚人节出生的小孩,是真的有骗人的天赋。

楚星宁于是随意笑笑,告诉楚洮自己已经分手了,已经不在意了。

Puppylove很多都是无疾而终的,他想得开,并且还期待着大学的生活。

高考之后楚洮和江涉一起出去旅游,也在爸妈面前捅破了窗户纸。

宋眠和楚江民早就管不了楚洮了,虽然生气,但也无计可施。

楚洮跑了,楚星宁却留在家里。

他对毕业旅行完全没有期待,他不想出去。

高考发榜,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语文失利,错失T大姚班的事实。

与其擦边进入T大学一个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还不如到稍差一点的学校学最好的。

而且他担心裴绛真的转去了T大附中,他现在并不想离裴绛那么近了。

于是楚星宁报了和帝都相距很远的F大,学了法律。

当初希望和弟弟一起入学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楚星宁对高考成绩已经看得很淡了。

他并不想复读,对他来说复读只是浪费时间。

F大也是很优秀的高校,他在这里依旧能学的很好。

楚星宁还告诉楚洮,裴绛或许会找江涉帮忙,但千万不要把他的新手机号给裴绛。

过去就是过去了,总是纠缠在一起没意思。

裴绛果然如他所料,万不得已的给江涉打了电话。

他喏喏的喊江涉“哥”,在江涉面前,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低姿态过。

江涉本就对他喜欢不来,也根本没有耐心:“你早就应该知道,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既然一开始就抱着快乐一时的心态,现在又何必唧唧歪歪的。”

裴绛沉默片刻,哑声道:“可以告诉我楚星宁的新电话吗,他那个号停机了。”

江涉淡淡道:“我不知道,我没事留我老婆哥哥电话干嘛,你们俩分开也挺好的,省的占我便宜。”

裴绛软声道:“哥,看在我妈的面上,我求求你了,你帮我问一下。”

江涉不耐道:“裴绛,我太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帮着你骗楚洮的哥哥?”

裴绛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卑微的求着江涉:“求求你了,帮帮我,哥。”

江涉:“你别想了,你害的他够惨了,他是不可能跟你和好了。”

裴绛疲惫道:“我会好好解释的,就让我跟他说说话。”

江涉静默了几秒,电话里传来裴绛颤抖且急促的呼吸。

但他分不清这次是不是裴绛的伪装,毕竟在骗人方面,裴绛是如此的驾轻就熟。

“楚星宁没有考上T大,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江涉说罢,等了一会儿,听裴绛那边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对面,裴绛趴在床边,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嗓子里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尝到了浅浅的血腥味儿。

嘟嘟嘟

短促的忙音告诉他江涉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手机从他掌中脱落,滑到地上。

裴绛仰躺在床,眼神迷离,脸上是不正常的红热。

他努力的呼吸,因为克制不住嗓子的痒而咳嗽,咳嗽的太过剧烈又带起大脑的眩晕。

放在床头的体温计显示39.7度。

原来哥哥高考失利了吗?

没有去他一直想去的T大的吗?

所以哥哥的梦想,是被他亲手折断的。

果然不会原谅他了啊。

裴绛难过的流着眼泪,身体不自主的抽搐着,眼前的天花板渐渐模糊。

他已经有点不清醒了,但他懒得呼救,懒得动弹。

他想睡觉。

睡过去了就不会难过了。

偌大的别墅里面没有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妈妈又在横店拍戏,最新消息还是从站姐的微博里看到的。

保姆阿姨被他这段时间折腾的离职了,暂时还没找的新的人接替。

他一点也不感到愧疚,甚至还冷静的理了一份保密协议。

协议只有一条。

永远不许跟人透露,裴绛是沈岚的亲生孩子。

保姆在这里工作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很干脆的签了协议,表示自己马上就回乡下老家,绝对不会对沈岚的事业造成影响。

裴绛给了她一整个月的工资,平静的把这个从小照顾他的阿姨送走了。

他想他已经麻木了。

他就是天性邪恶,不讨人喜欢。

就是喜欢捉弄别人,喜欢骗人,被讨厌是应该的,谁能不讨厌他呢。

反正也没人对他有所期待。

裴绛糊里糊涂的闭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是彻底的黑。

别墅在江边,夜晚连个灯都没有。

他动了动手指,浑身都凉的发抖。

身体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稍稍一动,就尖锐的疼。

原来睡着之后并不会长睡不醒,还是会清醒的,只不过更难受。

他牙齿打颤,挣扎着爬到床边,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手指在地板上摸索着。

终于,被他摸到了手机。

他努力把手机捡起来。

还好,并没有耗尽电量,不然他可没有力气再去找充电线。

按亮手机屏幕,只有几条学校老师未接电话和短信,询问他为什么没去上学。

再没别的。

裴绛熟练的拨通楚星宁的电话号码。

依旧传来那个冰冷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裴绛动了动嘴唇,委屈的呢喃着:“哥哥,救救我”

最后他是被江涉送去医院的。

江涉挣扎了一个晚上,还是选择了相信裴绛一次。

相信他在电话里的虚弱和失态不是装的。

裴绛家别墅的密码江涉不知道,但他心思一动,试了楚洮的生日。

楚星宁和楚洮的生日是在一天。

果然,大门开了。

整个别墅都没有开灯,江涉按亮手机,摸索着找到开关,打开别墅的灯。

他皱了下眉。

裴绛家一直是有个阿姨照顾的,怎么今天没人在?

“裴绛!”

“小混蛋!”

“在不在?”

江涉一边喊一边往里走,走一个房间他就开一盏灯,最后在裴绛的卧室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裴绛。

江涉摸了一把裴绛的额头,低骂了一声“傻逼”,然后赶紧打电话,叫车去医院。

他把裴绛背下楼的时候,裴绛还喃喃喊着“哥哥”。

江涉知道他不是在喊自己。

到了医院后,一量体温,裴绛都快烧到40度了,再等下去,就容易出危险了。

江涉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了沈晴。

他再不愿意给沈晴打电话,也不能瞒着裴绛的情况。

沈晴果然火急火燎的来了。

“好几天没去上学?”

“烧到40度?”

“保姆给辞了?”

“小崽子是要气死我!”

江涉靠在墙边,半低着头,沉了沉气:“他最近状态不好,你多看看他。”

沈晴看向江涉,欲言又止。

江涉挑了下眉,轻描淡写道:“还有,别给我打钱了,我的钱上八个大学都够用了。”

沈晴抿了抿唇,低声道:“高考结束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正经聊过。”

江涉耸耸肩:“没什么可聊的,你还是进去看看裴绛吧,我先回去了。”

“江涉!”沈晴叫住他。

江涉脚步一顿:“恭喜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知道我考的挺好的,你也可以在同事面前适当炫耀一下。”

沈晴听闻,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在江涉准备掉头就走的时候,沈晴突然道:“对不起,儿子。”

江涉僵住,猛地咬了下牙,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

即便他在努力的控制情绪,控制身体,但一瞬间的失态还是出卖了他。

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很大。

沈晴低头苦笑了一下,舔了舔唇,一向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片刻属于母亲的温柔。

“其实早就应该跟你说,第一次见楚洮的时候,他就提醒过我了。”

那是高二那次群架,她误会是江涉打的人,到了现场不由分说给了江涉一巴掌。

在楚洮站出来说明事实后,沈晴其实已经后悔了。

楚洮冲着她的背影喊:“沈局长,你误会江涉了。”

她恨不得时间回到她进门前。

但看着江涉嘲弄且冷漠的眼神,沈晴抹不开面子,最终还是没有道歉。

身为母亲,却没有相信自己的儿子,实在是特别可恨的事。

她和江涉之间的裂痕,也变得越来越深。

江涉最初还对她抱有期待,努力闯祸换取她的关注。

在被她几次打击之后,江涉就再也没做过那种蠢事。

可当蠢事都不见了,沈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孩子已经长大了。

那些看起来愚蠢的举动,也变得弥足珍贵。

她错失的时光,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所以当楚洮出现后,沈晴完完全全的支持他和江涉在一起。

楚洮能成为江涉的光,把全部的真心拱手送到江涉面前,执着坚定,没有一丝保留。

楚洮信任江涉,远超她这个做母亲的。

江涉垂眼,手插进兜里,默默攥住。

“你去照顾裴绛吧,起码他还需要。”

沈晴眼底失落,也只好点点头,江涉的意思是,不再需要她了。

就在她准备进病房的时候,江涉用微不可见的声音说:“我收到了。”

他不想再和沈晴与江戚风僵持。

对现在的他来说,生命已经足够充实,目标也足够坚定。

他准备放过童年了。

因为他没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他已经被治愈了。

沈晴眼眶湿热,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一直目送江涉离开,才擦干眼泪进了裴绛的病房。

裴绛还在昏睡着,白皙的手背上扎着细针。

沈晴摸了摸裴绛潮湿的发梢,拿起棉签,沾水润了润裴绛干裂的嘴唇。

裴绛无意识的抿了下唇,汲取一点点的水分。

沈晴小心的喂他喝了一点,才拿起手机,给沈岚打电话。

“喂您好,沈岚姐在拍戏呢,请您一会儿再打过来。”

沈晴不耐烦道:“让沈岚接电话!”

对方顿了顿,似乎拿开手机重新看了眼备注。

“姐姐,我跟沈岚姐说一声吧。”

过了一会儿,沈岚匆匆忙忙接起电话:“姐,我这儿忙呢,有事儿明天再说啊。”

沈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淮市一趟。”

沈岚含糊道:“哎呀这个戏还得拍两个月,我现在不清楚。”

沈晴道:“你儿子发高烧了,你回来看他一眼吧。”

沈岚赶紧举着手机躲到没人的角落,惊道:“啊,我宝贝怎么了,严重吗?”

沈晴如实答道:“现在在医院,江涉送他过来的。”

沈岚舒心了:“啊那就没事,姐你帮我照顾一下,我这里真的忙。”

还不待沈晴再说什么,沈岚已经挂断了。

沈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裴绛,举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喃喃道:“你再不回来,连裴绛都要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洮洮和涉哥的番外还没完,但是家人要做手术,我写到医生心里闷,暂时先写哥哥的番外吧。

以后会写完的,还有结婚,和四个人一起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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