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火(5)

穿过患者居住的二号楼,她来到一号楼的玄关前,只见几名患者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向外面张望。因为连日来的大雨,不能出去散步,所以把大家都憋坏了。她按了一下门铃,很快一个四十多岁的护工手持钥匙,从一楼大厅的护士站走了出来。院务科提早接到通知,于是提早让护工从三楼下来等着她。

护工开门走出来后,又以敏捷的动作转过身锁上了门。她看到一个年轻的患者把脸紧贴在玻璃门上,正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健康的人绝不会投射出那种执拗的视线。

“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往三楼走的时候,她开口问道。

护工回头看着她,摇了摇头。

“别提了,现在她连打点滴的针都会自己拔下来,所以我们只能强制把她关进隔离病房打完镇静剂后,再打点滴。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那她现在也在隔离病房吗?”

“没有,她刚才醒了,所以送回了一般病房。不是说下午两点会给她插胃管吗?”

她跟随护工来到三楼的大厅。阳光明媚的时候,这里充满了活力,年迈的人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也会有打乒乓球的患者,护士站还会播放轻快的音乐。但今天,大雨似乎把所有的活力都浇灭了。很多患者都待在病房里,大厅因此显得格外冷清。几个失智症患者蜷着肩膀坐在大厅里,不是在咬手指甲,就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还有几个人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乒乓球台也空无一人。

她把目光投向西侧走廊的尽头,午后的阳光正从那边的大窗户照射进来。今年三月,在英惠走进森林消失的那个下雨天以前,她来探病的时候,英惠并没有出现在会客室。当时值班护士在电话里对她说,这几天患者很奇怪,都没有离开过病房。这意味着,在患者最喜欢的自由散步时间里,英惠也一直待在病房里。既然大老远来了,她表示希望能见妹妹一面,于是护士到院务科把她接了过来。

那时,她看到一个奇怪的女患者倒立在西侧的走廊尽头,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就是英惠。护士带她走上前时,她这才透过浓密的长发认出了英惠。只见英惠用肩膀支撑着地面,血液倒流憋红了双颊。

“她这样已经半个小时了。”

护士无可奈何地说。

“她从两天前开始这样。她不是没有意识,也肯讲话……但跟其他紧张型患者不同。昨天我们强制把她拖回了病房,可她在病房里也这样倒立……但就算她这样,我们也不能把她绑起来。”

护士转身离开前对她说:

“……稍微用力推一下,她就会倒下来。如果她不理你,就推她一下好了。正好我们也打算送她回病房呢。”

她蹲下来,试图跟英惠四目相对。不管是谁,倒立和站立时的脸都会有所不同。英惠消瘦的脸,由于倒立皮肤下垂而显得奇怪。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姐姐来了。

“……英惠。”

见妹妹没有反应,她又大声喊了一句:

“英惠,你这是在做什么,赶快站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英惠涨红的脸。

“站起来,英惠,你头不痛吗?瞧你的脸都红了。”

她最终还是用力推了一下英惠。果然英惠双腿着地倒了下来,她赶快用手托起英惠的脖子。

“……姐。”

英惠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什么时候来的?”

英惠容光焕发,仿佛刚从美梦中醒来似的。

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的护工走上前,把她们带到了大厅一侧的会客室。那些病情恶化到不能下楼的患者,都会在大厅的会客室跟家属见面。想必这里也是他们跟医生面谈的地方。

看到她正准备把带来的食物摊放在桌子上,英惠开口说道:

“姐,以后不用带吃的过来了。”

英惠面带笑容。

“我,现在不吃东西了。”

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看着英惠,好久没有见过如此明朗的表情了。不,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问道:

“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姐,你知道吗?”

英惠用反问代替了回答。

“……什么?”

“我以前也不知道,一直以为树都是直立着的……但现在明白了,它们都是用双臂支撑着地面。你瞧那棵树,不觉得很惊人吗?”

英惠猛地站起身,指向窗外。

“所有的,所有的树都在倒立。”

英惠咯咯直笑。她这才意识到英惠的表情跟儿时的某一个瞬间很像。单眼皮的英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不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是梦,我在梦里倒立……身上长出了树叶,手掌生出了树根……一直钻进地里,不停地,无止境地……我的胯下仿佛要开花了,于是我劈开双腿,大大地劈开……”

她心慌意乱地望着英惠洋溢着热情的双眼。

“我的身体需要浇水。姐,我不需要这些吃的,我需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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