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见咨询师

要说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儿,可得花不少时间才能讲完。总之,蛤蟆的朋友们先是精心照料了他,接着鼓励他,然后严正告知他必须振作起来。最后,他们把蛤蟆将要面临的凄惨前景讲得明明白白,用能言善辩的獾的原话说,这些坏事都会降临,除非蛤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

然而这些对蛤蟆都没用。他尽其所能地回应朋友们,可那只曾经充满活力的蛤蟆不见了。以前的他可是急切地要反驳朋友的好心劝告的,如今,原来的蛤蟆连个影子都不剩了。他依旧悲伤忧郁,朋友们越是细致地劝说他该怎么做,他就越是悲伤忧郁。

终于,獾看不下去了。这个令人钦佩的家伙,虽擅长规劝,却缺乏耐心。

“听着,蛤蟆,这一切必须到此为止。我们都在努力帮你,可你似乎并不想(鼹鼠敏锐地觉察到,蛤蟆不是不想,而是没法)帮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法子:你必须接受心理咨询 !”

一阵惊愕的沉寂,连蛤蟆都直了一下身子。在场没有谁真正清楚心理咨询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针对经历过严重或可怕事件的人们进行的一项神秘的活动。

河鼠骨子里还是有点儿保守,他说:“你当真认为蛤蟆有那么糟糕?我是说,你不觉得心理咨询这东西,现在有点儿成了赶时髦?看报纸上写的,好像现如今每个人都在接受心理咨询。我那个年代,人们心里不舒服,就给他们几片阿司匹林,说不定更管用。”河鼠想起去咨询的建议当初可是他自己提出的,现在他倒打起退堂鼓了。

“可我们有本地心理咨询师的地址了,”鼹鼠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蛤蟆应该去见见他。我赞同獾的想法。”

“讲得好,鼹鼠,”獾答道,“鼠儿,你不必担心。如果蛤蟆连我的忠告都听不进去,他的健康状况一定是十分糟糕了。蛤蟆,我知道你有时很固执,可你看上去确实需要某种帮助。说起来让人吃惊,这种帮助是朋友们都没法给你的。紧急状况需要紧急办法,我们必须试试咨询!”

就这样,在朋友们的一连串电话联络、约定日期、施压恳求之后,蛤蟆来到了一个叫 “苍鹭小筑”的大房子。这是一栋四四方方的三层建筑,红砖是柔和的陶瓦赤土色,夹杂着几抹斑驳的黄色。它散发着老建筑的历史气息,似乎存在很久了,看着朴素却实用,像是世代有人居住的样子。

按过门铃后,蛤蟆被带入了一间书盈四壁的房间,房间里有几把椅子,还有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零散物件,包括一颗陶瓷头颅,上面写满了文字,是关于福勒所创的颅相学(颅相学认为可以通过测量人的头颅来判断人格,不具备科学性,但曾对心理学发展起过积极作用。)传说的。

苍鹭走进了房间,他个子很高,看上去富有智慧。他在蛤蟆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过早安,接着便无声地看着蛤蟆。

蛤蟆早已习惯人们同他说话,正等着苍鹭开启一场冗长的训诫,可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阵沉默让蛤蟆感到血液涌上头部,仿佛房间里的紧张气氛也瞬间加剧了。他开始感到相当不舒服。苍鹭依然看着他,终于,蛤蟆再也忍不住了。

他哀怨地问:“你不打算告诉我该做什么吗? ”

“关于什么? ”苍鹭答道。

“呃,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觉得好受一些。”

“你感觉不好受? ”

“是的,不好受。他们肯定把关于我的所有事情都跟你说了吧? ”

“他们'是谁? ”苍鹭问。

“哦,你知道的,獾、河鼠他们几个。”说出这几个字时,蛤蟆哭了起来,不快的感受也更汹涌地释放出来。这不快,他竟不知不觉闷在心里很久了。苍鹭依然不语,只把一盒面巾纸推到了蛤蟆这里。良久,蛤蟆的抽泣渐渐平息,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了一点儿。接着,苍鹭开口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

蛤蟆说:“我来这儿,是他们让我来的。他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你的名字,说我需要咨询。现在我准备好听你的。不管怎么做,只要你觉得是最好的,我都会照办。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咨询师在椅子上挪了一下身体。“那么,谁是我的来访者?是你,还是他们? ”

蛤蟆不是很明白。 “你看,”咨询师说道,“你的朋友们想让我给你做咨询,以便减轻他们对你的担忧。你似乎也想得到帮助,为的是让他们高兴。所以依我看,你的那些朋友们才是我真正的来访者。”

蛤蟆听完一头雾水,困惑全写在脸上。

“也许我们可以澄清一下现在的情况。”咨询师说道, “这几次面谈,是由谁来支付费用? ”

“我早该猜到的,”蛤蟆想,“他就和其他人一样,只关心怎么挣钱。”

“这个你无须担心,”蛤蟆说起这个,竟有几分像从前的自己了,“耀说了,钱的事他会处理好的。你会得到报酬的,完全不用顾虑。”

“谢谢你,但恐怕这样行不通。我建议今天会谈后就结束咨询,就当是一次体验。”咨询师说。

这么久以来,蛤蟆头一次感到愤怒。

“听着,”他提高了嗓门,“你不能这么做。你说你是咨询师,我为了咨询来到这里。我坐在这儿等着你跟我说些什么,可你说的居然是我的钱还不管用。到底还要我再做什么才能行得通? ”

“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我来回答你。”咨询师回应道,“心理咨询向来是一个自发的过程,咨询师和来访者双方都得出于自愿。所以这就意味着,只有当你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取悦朋友们才想咨询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合作。如果我们约定要合作,就需要拟一个合同,咨询结束时,我会把收据寄给你。你看,这并不是钱的问题。为咨询负责的只能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蛤蟆的脑子急速运转。虽然没完全理解这一番话的意味,但他意识到一件事:他得为自己的咨询担起责任来。可他又不是咨询师 ! 同时,咨询师用了“合作”一词,这意味着不管咨询中发生什么,蛤蟆都是主动的参与者。

所有这些要求,和他原先打算坐等受教的态度相去甚远。这些想法困扰着他,也让他兴奋。或许,他真的能够靠自己摸索出摆脱痛苦的办法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蛤蟆终于开口了: “刚才我的表现就像个混蛋一样,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不过,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愿意跟你合作。我们的咨询能重新开始吗? ”

“其实我认为咨询已经开始了。”咨询师回应道。接着,他详尽解释了共同开启一个咨询计划要做些什么。

“每周我们面谈一小时,整个咨询周期多长视情况而定。我建议咨询从下周开始,每周二上午十点。最后一次面谈将回顾我们在之前的咨询中做了哪些事,你学到了什么,你也可以考虑制订将来的计划。”

“咨询费用是多少? ”务实的蛤蟆问。

“四十英镑一次面谈。”苍鹭答道,“每次面谈结束,我会给你一张这个数目的收据。”

又停了许久后,他补充道:“好了,你决定了吗? ”

蛤蟆不常做三思后的决定。他要不就在冲昏头脑时做决定,以致追悔莫及,就好比以前他就有过一次,一眼相中别人的汽车,居然就不管不顾开走了。

要不,他就照旁人说的去做,那个“旁人”通常是耀,结果就是让自己感到无比悲惨。他倒是挺愿意去问明智的河鼠,“鼠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因为这么一问,责任就从他的肩头卸下了。

然而苍鹭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看着蛤蟆,好像他确定蛤蟆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蛤蟆终于说话了: “我愿意与你合作,试着找找我感觉悲惨的原因,以及我能做什么来改善这一切。我带来了日志本,我们可以约定下一次咨询的具体日期了吗? ”

当苍鹭咨询师把蛤蟆送到门口时,蛤蟆转身问他:“你认为我会好起来吗? ”

苍鹭站定了,直视他的眼睛说:“蛤蟆先生,如果我不相信每个人都有能力变得更好,我就不会做这份工作了。我无法保证事情一定会变好,但我可以承诺的是,我会对你倾注我全身心的关注,我也希望你对咨询是全心投入的。假如我们都能像这样一同努力,就能预见积极的结果。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蛤蟆慢慢走出咨询室,竭力揣摩着这些话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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