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毒心(36)
“我这边得到的消息也是12月29号。”柳至秦丢开一瓶眼药水,眼睫濡湿,眸底沉着一片阴影,“他们的目标有四个——城南旅游集散中心,秋山游乐园,洛安区的泓岸购物中心,还有第六人民医院。”
“都是人流量巨大的地方。”花崇蹙眉盯着笔记本电脑,“而且秋山游乐园和六院多的是小孩和病弱,一旦遇袭,伤亡会非常惨重。”
“太残忍了!”乐然刚巡逻回来,身上的作战服还没来得及脱,一手拎着枪,另一只手提着一块枕头蛋糕,“拿孩子和病人动手算什么事?”
“不要思考涉恐分子的逻辑和人性,这没有意义,浪费时间而已。”沈寻从乐然手中接过枕头蛋糕,拍拍他的腰,“先去休息。”
“我不累,想听听你们分析,也好尽早做准备。”乐然拖来一张椅子,分开腿就坐下,双臂搭在椅背上,“至秦哥,他们是会同时在这四个地方发动袭击,还是选一个?或者在不同时间发动袭击?”
柳至秦摇头,“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暂时还无法判断。沈队,你那边……”
沈寻正戴着蓝牙耳机,闻言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一下。
“其实不管能不能判断,这四个地方都得派大量人手盯着。”花崇揉着前额,“还有别的人流量大的地方也不能疏忽。涉恐分子是一群亡命之徒,袭击很有可能是自杀式性质。当他们发现难以在这四个地方动手时,说不定会随机选择袭击目标。”
“也就是说,哪里都不能疏忽。”乐然皱眉,“可是花队,我们现在没有这么多人手。昭凡哥列了个巡逻表,特警们已经是超负荷工作了。我倒是无所谓啊,反正我精神好,寻哥也理解,但有的兄弟已经在抱怨说出现家庭矛盾了。”
“只能克服,没有别的办法。”花崇说:“洛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严峻的安全问题,特警必须顶在第一线。不过人手不够的事……”
“看来得寻求军方协助。”柳至秦说着又看了沈寻一眼,“如果没有省军区的支持,我们会很被动。”
这时,沈寻讲完电话,摘下蓝牙耳机放在一旁,“他说,城南旅游集散中心可能是个烟雾弹,最有可能遇袭的是泓岸购物中心。”
“他”是谁,花崇等人心知肚明。
“其实就算不做进一步分析,旅游集散中心也可以排除。”沈寻说:“汽车站火车站虽然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但相应的,警力也最充足。尤其现在马上到年关,在那儿执勤的都是武警特勤,步兵战车不少,袭击难以展开。但其他三个地方就不一样了,安保力量没那么多,也不专业。对了,秋山游乐园和泓岸购物中心的新年狂欢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花崇查看日历,“今年的平安夜和圣诞节都在工作日,29号恰好是周六。如果不考虑假期调整情况,这一天应该比较热闹。”
“所以他们选择了这一天。”柳至秦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夹在指尖转动,“30日、31日是假期,29日是周六,却被调整成工作日。他们知道,警方肯定会在30日、31日、1日这三天将安全警戒提到最高,29日就成了一个相对空散的日子。”
“没错。”沈寻点头,“29号虽然还没有正式放假,但很多人已经提前请假,不用工作也不用上课。29号晚上,泓岸购物中心通宵营业,秋山游乐园开放晚间场,还有烟花晚会。”
花崇顿感不寒而栗。
涉恐分子残忍而狡猾,选择29号这个节点发动恐袭,简直是处心积虑。如果没有提前劫取他们的情报,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试想,29号去秋山游乐园和泓岸购物中心的都是什么人?
请假带孩子过节的父母,天真可爱的小孩,想要一起看一场烟花的情侣,辛苦一年想要买件大衣犒劳自己的白领,领着年迈父母在心仪许久的高档餐厅团聚的子女……
他们用双手攒来的平凡幸福,将顷刻间被那些疯狂的恶魔撕得粉碎。
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冰冷的海潮在胸中喧嚣,花崇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开始做警戒部署,“目前还不清楚他们会采取什么袭击方式,不过我猜,设置炸弹的可能性最高。这段时间加强在秋山游乐园四地的巡逻力度,排爆手保持随时就位的状态。”
“我想这些人可能不会提前设置炸弹。”沈寻说,“这太困难了,除非是内部人士所为。”
花崇想了想,点头,“我在莎城的时候,见得比较多的其实是人体炸弹。涉恐分子是不会把人命当成什么稀罕物的,很多充当人体炸弹的人,都接受过培训,被洗过脑。要对付他们,得有尽可能多的狙击手在场。”
“但击毙他们不一定管用。”沈寻说:“自动引爆或者遥控引爆的话,在人流量密集的地方,还是会造成大量伤亡。”
“你的意思是29号当天限制群众前往秋山游乐园等地?”花崇揉了揉额角,“这不太现实。”
“起码可以通过公共交通的管制,减少一部分群众。”沈寻道:“这个我可以去协调。”
乐然举手,“我也可以去协调。”
花崇冲他俩笑了笑,“行。还有一件事也得麻烦你们。”
沈寻摇头,“别说‘麻烦’,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存在谁‘麻烦’谁。”
既然沈寻如此表态,花崇也不再客气,“市局和省厅能动员的警力有限,恐怕需要省军区出力。”
“这没有问题。”沈寻说:“我马上去安排。”
乐然伸了个懒腰,抱住只剩下丁点儿温度的枕头蛋糕,“只剩不到十天了,说什么也要阻止恐袭,把那帮疯子一网打尽!”
陈争被暂时停职,刑侦支队的气氛不比特警支队好多少。花崇一回到重案组办公室,就察觉到气氛异常压抑。
其实留在办公室的人很少,大部分队员都被派去出外勤了。办公室空荡荡的,几名队员不安地看着他。
“陈队怎么样了?”曲值连日工作,小感冒拖成了重感冒,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眼尾耷着,嗓音本就很沙哑,隔着口罩更加显得瓮声瓮气。
一提到陈争,花崇也是心头一沉。
陈争和沈寻一样,都是有背景的人,而向韩渠“泄密”这件事可大可小,到底该怎么处理,其实就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不过现在韩渠在逃,涉恐团伙无一人落网,并且之前已经在洛城闹出个梧桐小区大案,新一轮袭击也迫在眉睫。
这一切都是不利因素。
如果最后能够成功抓捕韩渠,阻止恐袭,那陈争的事多半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没能阻止恐袭,那……
花崇沉沉吁气,感到手指发凉。
何况陈争还得承受内心的拷问,韩渠的欺骗极有可能成为插在他心底的一枚拔不掉的刺。
陈争身在权贵之家,一直顺风顺水,工作多年,全凭一身本事,很少靠家庭。这些年始终坚守在刑侦一线,是因为喜欢这份工作,乐意扛这份责任。
但现在,同僚的背叛就像一把生锈的刀,扎得他鲜血淋漓。
再坚强的人,也会痛。
想到陈争自嘲“内鬼的助手”时那个眼神,花崇就难受得抿紧了唇。
曲值扯了扯口罩,转身咳嗽,憔悴不已,“我们没有办法帮到他吗?陈队,陈队在刑侦支队这些年真是尽职了。”
花崇尽量平复心绪,沉声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全力保障洛城的安全,避免伤亡再次出现。”
曲值低下头,沉默了几秒,“肖队他……抱歉,我当时还以为他……”
花崇在曲值肩头拍了拍,没有刻意说令人宽心的话,只道:“肖诚心如果还活着,我们一定会把他救回来。”
曲值捂住眼睛,用力揉了揉,“我他妈怀疑肖队有问题!他生死未卜,同事还怀疑他,你说他如果知道了,会多寒心啊!”
“别想这些了。”花崇说,“你多久没睡过好觉了?实在撑不住了就去休息一下,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曲值点点头,刚一转身,又转回来,“花儿,现在陈队出事,刑侦支队就得靠你顶着了,你千万不能垮。”
花崇牵起唇角,笑得有些沉重,“我知道。”
沈寻如约请来省军区的武警,昭凡迅速将特警与武警进行编队,派往城市的中心与各个角落。
柳至秦大多数时间待在技侦组,与远在首都的那位“外援”一起紧盯僵尸网络,反复验证、分析劫取到的信息流。花崇则是刑侦、特警两头跑,偶尔挤出几分钟,就亲自去技侦组给柳至秦送一杯热咖啡。
柳至秦眼下有很深的青色,眼中血丝密布。花崇心痛得紧,却不能像劝曲值去休息那样,劝他去休息。
他不能休息。
柳至秦抬起头,目光在碰触到花崇的视线时变得温柔。
花崇与他对视片刻,将他的手牵起来,低头亲吻。
温热的唇碰触微凉的指尖,血液里的不安分瞬间被点燃。
柳至秦喉结抽动,“花队。”
警室里没有别的人,花崇捏着刚被自己亲吻过的手,五指一张,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托住柳至秦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柳至秦闭上眼,单手扣住花崇的后脑,加深这突如其来的吻。
“今晚我要去特警那边值个班,不回来了。”花崇靠在桌边,手指不经意地从湿润的唇边滑过。
柳至秦出神地看着他,半天才道:“太辛苦了。”
“谁不辛苦呢?”花崇笑,“你坐在这儿就不辛苦吗?让我看看,脑力劳动有没有让你掉头发。”
柳至秦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不至于吧?”
“我检查一下。”花崇说着靠近,双手在柳至秦头上胡乱揉着。
柳至秦无奈,“再揉要揉掉了。”
“嗯?”花崇故作惊讶,“你背着我戴假发了?”
柳至秦:“……”
花崇笑,还逮着几根头发轻轻扯了扯,“原来没戴假发啊。我就说,你这寸头哪里有必要戴假发。”
“那你也去剪个寸头?”柳至秦说。
花崇收回手,接连表示不干,“我现在这发型就挺好的。”
“你以前也是寸头。”柳至秦回忆道:“头型生得好,从后面看就是圆圆一颗头,我当时想……”
“圆圆一颗头?”花崇打断,“这是什么形容?”
“哎让我说完。”柳至秦眯起眼,“我当时想,那么圆的头,如果有机会摸一摸就好了。”
花崇:“啧。”
“可能有点儿扎手,刺在手心里会很痒。”柳至秦说:“不过那时我连靠近你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摸你扎手的寸头。手心痒不了,所以心里痒得受不了。”
花崇心尖像过了一道电。
眼前的柳至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带着一股稚气与一腔热血的军校生,他成熟了,将强势隐藏在温柔中,偶尔才展露一次。
花崇突然很想回到过去,亲一亲自己心痒难忍的小男朋友,让他摸摸自己贴着头皮的短发。
“现在这样也很帅。”柳至秦又道,“那还是别剪了,大冬天,剃个寸头冷,剃坏了还得像乐然一样套个毛线帽。”
“你是想说,现在大冬天,你脑袋冷。”花崇说:“提醒我给你买个毛线帽?”
柳至秦弯着眼尾,“你愿意的话。”
“你这人,有话不能直说吗?”花崇佯怒。
“直说就得少说几句。”柳至秦抓着他的手指玩,“我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花崇胸口软得不成样,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柳至秦也有分寸,松开他的手,“嗯,注意安全。”
离开技侦组,花崇靠在墙上缓了几秒,这才搓了把脸,快步向楼下跑去。
柳至秦于他,是最可靠的后盾,是最称心的铠甲。
圣诞节马上就要到来,洛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景象。
但和往年不同,今年洛城多了许多执勤的特警,甚至还有不少身着迷彩的武警。以前只出现在火车站的装甲战车开到了学校、医院附近,车站和商场时常能够看到持枪的警察。武警露面的不多,但若是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很多都待在军方派出的大巴车上,随时待命。
升级的安保并没有让人们放心,反倒是渲染出另一种紧张,街上的人比往年同期少了许多——这是花崇和沈寻预计到的,也是无法避免的。
花崇换上了许久未穿的特警服,从警车上下来时,下意识摸了摸腰侧的枪。
夜已经很深了,地铁收班,商铺关门,但整个泓岸购物中心仍是灯火辉煌,像一座闪耀的城堡。
购物者大多离开,商场员工仍在忙碌。因为不久之后,这里将通宵营业,开启年末大狂欢。
花崇在空旷的中庭走了几步,和几名特警打过招呼,略一张嘴,就呼出一口白雾。
洛城不怎么下雪,但冬天气温很低,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寒风刺骨,在户外待得太久会受不了。
花崇将配发的围巾往下巴处扯了扯,一边听耳机里各个小组的汇报,一边巡视着周围。
这种任务以前在特警支队时经常遇上,到刑侦支队后,就基本上只与恶性凶杀案打交道了。此番与特警、武警合作,倒也没有半分陌生感。
凌晨,城市变得越来越静。花崇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呵一口气,捂住脸,向警车走去。
不想刚一转身,就被人叫住。
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柳至秦站在不远处,提起手中的热饮,笑容溶进夜色里。
“你怎么来了?”花崇瞳孔轻轻一张,掉进了些许霓虹的光彩。
“沈队把我赶出来了。”柳至秦将热饮放在花崇手上,“说我现在是你的助手,不该仍然以信息战专家自居,该让其他人做的事就得放手。”
花崇接过热饮,冰凉的手顿时热起来。
“最重要的信息已经到手,现在确实可以暂时歇一歇了。”柳至秦说着伸出食指,在花崇鼻尖碰了碰。
花崇没躲,喝了一口热饮,是巧克力牛奶,也许是巧克力加多了,甜得有些发腻,“干嘛?”
“你鼻尖都冻红了。”柳至秦说。
“是吗?”花崇说,“没知觉了。”
两人一起向警车走去。柳至秦往一处高楼看了看,轻声道:“那边有狙击手吧?”
“看出来了?”
“凭感觉。”
花崇很快就将巧克力牛奶喝得只剩下一半,被腻得抿了抿唇。
“嫌太甜?”柳至秦问。
“有点儿。”花崇不想喝了,但又舍不得扔。
“那给我。”柳至秦说:“我喝剩下的。”
花崇看了看吸管,发现最上面被自己弄扁了,好在没有留下牙印。
犹豫的分秒间,柳至秦已经将纸杯拿了去,几口就将剩下的巧克力牛奶喝光。
“是太甜了。”柳至秦说:“腻。”
花崇笑,“还不是你多加了一份巧克力。”
“我怕不够浓。”柳至秦把纸杯扔进垃圾桶,牵住花崇的手试了试温度,“终于热起来了。”
这里不比刑侦支队的警室,花崇很快将手抽了回来,柳至秦也将双手揣进大衣的衣兜。
不远处的武警正在进行应对紧急情况的操练,脚步声整齐划一,在寒夜里格外响亮。
花崇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还是很担心吗?”柳至秦问。
花崇“嗯”了一声,“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就算我们再仔细,可能也无法完全避免伤亡。但如果提前出击,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自乱阵脚。还有,我们现在加强了泓岸购物中心等地的安保级别,他们会不会临时改变计划,去袭击其他地方?”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情报。”柳至秦说。
花崇默了几秒,仍是有些不安,“那就好。”
“你真的不打算走?”连烽阴沉着脸。
“好戏马上开场。”韩渠说:“我买了票,有权力留下来。”
连烽叹气。
“你叹什么气?”韩渠冷笑,“他们已经上钩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连烽,这场较量横竖是我们赢,他们根本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