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德扑

纪真宜做了个梦,他梦见有什么载着他高高飞起来,风云疏淡,心意自由,他畅快地大笑,不知降到何处。

一个声音遥遥地传来,你走吧,早就叫你走了。

他醒来的时候满脸湿凉,一下起得太猛,脑子里空空荡荡,左右环顾一圈,什么也记不得了。

房间陈设陌生,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住谢桥这来了。

但其实住在一块也没进展,谢桥多数时间都在工作,经常回来还办公,不是卧室就是书房,纪真宜在外面敲门说话他压根不理会。

他偶尔跟谢桥说,哪哪有什么活动, 我们去瞧瞧吧,谢桥永远只回他一个硬邦邦的“不去”。平常微信问谢桥在哪,谢桥也不回,行踪不定,纪真宜一筹莫展。

不过好在谢桥一般九点前会回来,身上很干净,味道也清新,没换衣服,应该是没和人发生什么。

可今天过了九点,谢桥没回来。

纪真宜拿iPad坐客厅画画,到处找事做,把冰箱清理完,又把水槽的碗放进洗碗机,把谢桥养的鱼也喂了——谢桥有两个大鱼缸,一个里面养着条黑旗真鲨,另一个养着两条金鱼。

纪真宜心里偷偷给他们取了名字,鲨鱼叫脆脆鲨,两只金鱼叫海尔兄弟,谢桥回来时间不定,纪真宜就在网上搜了喂食标准来喂。

他喂完鱼就蹲在门口了,完全是无意识的,结果醒过神再一起身,腿都给麻僵了。跛子似的拖着两条腿倒在沙发上,谢桥这沙发他问过,是什么baxter的,想着去宜家看看有没有,网上一搜价格先跪了,但确实很好躺。

他拿出手机一看,谢桥还是没回他,他盯着鱼缸,看着吃饱了鱼在鱼缸里吐泡泡,自己躺在沙发上闲得吐泡泡。

周琤玉给他发微信,“来会所。”

纪真宜觉得没劲,“不去。”

周琤玉发了张图过来,是个背影,光线比较暗,肩宽腰窄腿长,正是谢桥。

“不去?”

纪真宜一个鲤鱼打挺去换衣服,“来了来了,谢谢爸爸。”等电梯的时候又犹豫起来,“我去没事吧?”

“没事,都济棠朋友,玩儿呢。”

他这才放下心来,一路让出租车风驰电掣到了程济棠的会所。

上楼到包间门口,外面走廊站着个人,凑近了看才发现是那个小歌手。纪真宜比他稍高一些,迅速并仔细地把这人端详了一番,年纪很小,纤弱漂亮,乖乖巧巧的确实是挺招人喜欢的长相。

他们俩打了个短暂的照面,小歌手怕羞似的低下了头,纪真宜径直进包了间,周琤玉给开的门。

纪真宜和他低语,“他怎么在外面?”

“谁啊?”周琤玉说着就要开门,被纪真宜拽回来,“就是酒吧那个小歌手。”

“歌手?哦,你说杭舒啊,不对,他叫什么来着?舒杭还是杭舒?他来干嘛?”

对啊,他来干嘛?

是谢桥叫他过来的吗?

纪真宜想,算了,管他怎么来的,反正他在外面,我进来了。

“小玉。”

纪真宜一偏头,和程济棠对个正着,笑了笑。程济棠是个气质重于外貌的人,长相冷峻,气质冷硬,是那种看就知道心思很深,手腕很硬,很不好惹的人。

包间里几个人正玩牌,六人桌玩的德州扑克,身为荷官的周琤玉撂下满桌人跑了,被程济棠传唤回去。

室内灯光不是太亮,掺点晕黄,因为有人抽烟,烟雾缭绕。但真是正经玩牌,这其中有位家里妻子管得严,本人又对家庭确实忠贞,叫大家一起避嫌,所以身边都没带人。

除了纪真宜,他说是周琤玉的朋友,但一去就站谢桥后边了,“谢总,来玩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呀?我一人待家里多冷清。”

谢桥讥诮,“你有什么用?”

纪真宜犯懒地趴伏在他椅背上,肩胛骨支棱着,细白的颈项垂下来,贴在谢桥耳边讲话,温温柔柔,“怎么这么说呢?我的用处可大了。你看就像现在,我站你身后多给你争场子是不是?再说你出来玩喝了酒,我可以给你开车啊,也不用找什么司机代驾了,多方便。 ”

他眉眼生得淡,五官显得单薄,但细看就能觉出些生动妩媚的妍丽来。

谢桥对他的歪理不予置否。

纪真宜看他们玩牌,德州扑克他其实不怎么了解,也就看个大概。他看着筹码来来去去,好像在看赌神,还真有点热血沸腾。

“谢总你怎么玩起德扑来了,不会又是现学的吧?”

“好玩。”谢桥加注,“参加过比赛。”

他空闲下来就会找动脑子的游戏,围棋,桥牌,德扑都迷过,本身金融圈子也好玩这些。

周琤玉听他说比赛一下来劲了,“嘿哟,什么比赛?国内国外呀?玩得怎么样?”

程济棠睇他,“发你的牌。”

周琤玉委委屈屈地站直了,“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又发了张公共牌,是个红桃“7”。

谢桥回答,“在英国,赢了点钱。”

有人说,“这类比赛能进钱圈,起码得10%吧,不错啊。”

“运气好。”

他输给一个戴高尔夫帽的老头,对方很厉害,开出一手同花顺挑了他的4A,最后进决赛局得了冠军。

桌上了另一位已经弃牌的玩笑道,“济棠你这可不行啊,怎么还叫个专业来坑我们呢?!”

程济棠眼也不抬,“输不起滚蛋。”

德扑斗智商也斗心理,再拼点运气,牌桌上是暗流汹涌的博弈。

这局已经有两个人flod(弃牌),一个人check(不下注)。

谢桥八风不动,程济棠稳如泰山。

纪真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好些年前在三亚,那个闹哄哄的夜宵摊和一群阿姨们打麻将,谢桥也是这么气定神闲,端端正正地坐着,透出股隐隐的聪明劲,迷人得要命。

最后一轮河牌圈翻牌,谢桥手里只是一个3一个5,选了三张公共牌,全是红桃,开出个Flush(同花),程济棠一个J一个Q开出个顺子,正比谢桥牌力小一级。

纪真宜看了十来局,有些口干舌燥,把谢桥手边那杯没喝完的酒端起来喝了,放下杯子就对上谢桥的眼神。

“不是要当司机吗?”

纪真宜咂咂嘴,“喝完了。”笑着弥补,“没事谢总,代驾我来找,不累着你。”

他说完又紧接着饮了几杯,谢桥沉着脸伸手拿酒瓶,纪真宜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他酒意醺醺,“别喝了吧谢总,喝酒多不好啊,又伤肝又伤胃的,我去给你弄杯热牛奶来吧,护着胃等会儿也好睡觉。”

旁边有人笑着调侃,“还是你们小年轻搞对象有意思,嘘寒问暖的,饭都恨不得喂嘴里。”

谢桥把手抽回来,“他不是。”

纪真宜也不低落,他照旧趴在谢桥椅背上,笑嘻嘻的,“是啊,谢总这么好的条件,哪能便宜我?”他贴耳跟谢桥说,“我去拿了。”

还真就去拿了杯牛奶上来。

牌桌上各人杯里都是洋酒,只谢桥手边放着杯暖香腾腾的热牛奶,场面一时有点可乐。

周琤玉还笑话纪真宜不嫌丢人。

纪真宜不言语,他一直那个伏在谢桥椅后,看他玩牌,不留神又看人去了。谢桥今天没戴眼镜,还是很直观的好看,湛然清隽,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线,目光锐利,冷静又聪明,看得人心痒痒,直想吊着他脖子亲。

纪真宜中途跑了趟洗手间。

性感荷官发牌越发散漫,还玩了会儿手机,被程济棠乜一眼又讪讪收回去了。

刚过十一点,就有人要回去,被其他人强留下来,过了十二点散场。

谢桥稍落后两步,有人在后面拖他一下,他转过来时对上纪真宜笑意盈盈的脸,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谢总,我们也玩一局吧?输的答应赢的一件事好不好?”

谢桥垂睫,“德扑?”

纪真宜点头,嚣张地表示,“我看会了。”

“我一个新手,你不会不敢跟我玩吧?”软磨硬泡,“玩一玩吧,又不亏,你这么厉害还能输给我呀?”

谢桥不动声色地看他,目光黑沉,“来吧。”

纪真宜还特意把下楼下到一半的周琤玉叫回来发牌。

周琤玉懒洋洋地回过身,皱着脸蛋,很嫌麻烦的样子,“吆三喝四的,尽给我找活儿。”又冲楼下喊,“济棠等我,就来。”

两人桌的德扑,只玩一局,不check不flod,还不用下注,洗牌发牌翻牌不到一分钟的事。

纪真宜开出3个Q,赢了谢桥的顺子。

“输了。”谢桥不怎么在乎地说。

平静地掠了周琤玉一眼,起身出去了。

周琤玉无所事事地拿着手里剩的那叠牌抽着玩,纪真宜朝他比了个拇指,“演技了得。”

他趁着去洗手间的工夫,发消息和周琤玉通气。

周琤玉往门口投去一瞥,“他发现了。”

“什么?”

“我给你出千,他发现了。”

“操,真的假的?”又立即没脸没皮地表示,“哎呀,不管了,反正没让他抓正形,我会死不认账的。走了啊,我的亲兄弟,下回我做你马前卒。”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周琤玉的肩膀,忙不迭追着谢桥去了。

周琤玉嗤笑,刚还是亲爸爸,这会儿又降辈分成亲兄弟了。这个纪真宜,耍起小聪明信手拈来,真正该聪明的时候又犯蠢。

这么拙劣明显的出千,人家发现了没拆穿,顺着演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他无趣地把手里的扑克往桌上一扔,也出去了。

纪真宜下去时,在会所大厅又看见小歌手了。他刚才出门两趟都没见到这人,还以为走了,这两句话的功夫,就和谢桥和拉扯上了。

他实在不懂,怎么会有人眼睛这么亮呢?仰视谢桥时透出一股狂热的崇拜,双颊泛粉,带着乖顺腼腆的笑,如沐圣光。

对面的谢桥蹙着眉,神色竟然有点困惑,“你在说什么?”

纪真宜疾步过去插在两人中间,很公式化的语气,“你好,请问找谢总有什么事吗?”

他这模样,叫人看着还以为不是助理就是秘书。又转头恭敬地对谢桥说,“谢总,您先回车上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谢桥狐疑地看他两眼,真就走了。

“等……”小歌手神情黯然,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疯狂又落寞,两手紧攥,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忘记了吗?他那时候不是这样的……”

纪真宜打断他,“他就是这样的,冷漠无情,高高在上。你这种情况,我一个月处理一百次,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百,想想又觉得不太好看,拿了两百放进他手里,语重心长,“这么晚了,打个车回去吧。”

抽身就走,心下唏嘘,可真不容易,刚开始追人,就得花钱摆平情敌了。

一进车里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司机是程济棠安排好了的,车平滑地驶出去。

夜色黑浓,谢桥靠着车上闭目养神。

纪真宜看他应该还没睡,“谢总,你跟程……老板怎么认识的啊?”

谢桥没睁眼,“亲戚。”

这个答案让纪真宜着实吃了一惊,但也没上赶着多提,他踟蹰了两秒,绕道正题上,“谢总,你看,我们刚才进行的那场公平公正公开的比赛,我……”

“要干嘛?”

“你喜欢看话剧吗?”纪真宜从善如流,“也没什么,就是我得了两张票,口碑据说很不错,又没人跟我看……”

谢桥说,“好。”

“那我明天……”想想又觉得不安心,“回去就把票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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