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必讨好

叶犹清没有起身, 而是躺在原地,手臂也没有拿开。

辞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出平静而安逸的模样,实际上,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 睡颜清淡, 像个孩童。

所以她不是很想将她吵醒。

晨光熹微,有形状的光影从窗外透过, 旋转着洒在床角,叶犹清淡淡看着这光影慢慢上移,待它移到辞柯腿上的时候, 身旁的女子终于动了动, 睁开了眼。

那双眼还不是那么清明,带着初醒的慵懒, 随后,她才像意识到了自己在何处,猛地扭过头来, 似乎要看看叶犹清是不是还在梦中。

“早。”叶犹清冲她挥了挥空着的手。

辞柯身体下意识弹起,裙摆在晨光中划出弧度, 又随着晶晶点点的灰尘垂下。

原本满当当的臂弯忽然空了许多,叶犹清把手收回来, 用另一只手按摩酸麻的部位, 头也残留着余痛,令她的容颜憔悴了不少。

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这具身体才将回忆给她, 叶犹清揉着太阳穴, 起身时, 发现瓷枕上残留着不少发丝。

可见昨日自己的惨状, 叶犹清翻身下床,走出内室,琴心还坐在餐桌旁,用手撑着头颅,听见动静后,这才睁开眼,推开椅子起身。

“大姑娘,您身子如何?”琴心几步上前,十分担忧,“我去请大夫来。”

“无妨,只是头痛。”叶犹清道,“不必张扬,也别让我娘知晓。”

琴心虽然担心,却也只能应了,随后手忙脚乱地去端洗漱用的热水,谁知却被另一双手抢了先,辞柯比她动作快许多,却也不显慌张,稳稳将热水端来。

“大姑娘。”辞柯说着,莲步轻移,将水盆放在叶犹清面前,她眼睛低垂着,做出一副恭敬模样,温好手帕,递给叶犹清。

她比琴心要周到许多,看得琴心在一旁空着手生闷气。

叶犹清却有些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她讪笑两声,从辞柯手里接过帕子,将脸擦干净,又漱了口,琴心急忙上前收回水盆。

琴心正要去取今日穿的衣裳,却见辞柯已经袅袅从内室走出,手里抖开一件淡蓝色的长褙襦裙,淡然越过琴心。

叶犹清眼看着辞柯展开裙摆,像是环抱她一样将裙子围在她腰间,好看的腰背微微弓着,熟练的奴婢的姿态,却让叶犹清看着心中一酸。

而原本卑躬屈膝的姿态,被辞柯做出来,就多了几分风情。

叶犹清走神的半刻,辞柯已经替她穿好了衣裙,此时正慢慢伏低,跪在她脚边,替她换靴,那双莹白色的柔荑碰到脚背的一刹那,叶犹清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后退了一步。

辞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抬头,润泽的樱唇紧抿,像是被吓住了一般。

叶犹清一言不发地低头,自己将靴子穿好,随后倏地蹲下,和跪着的辞柯保持平视。

对面那双脉脉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解。

叶犹清忽然不知怎么开口,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辞柯,我……”

“你不想碰到我?”辞柯却忽然开口,她慢慢将手收回,唇角动了动,“奴婢遵命。”

看着那身体在慢慢后退,叶犹清简直无奈至极,她忽的伸手抓住辞柯的手腕,将她强迫性地拉回自己面前。

“我并非不想碰到你,但是你不必如此,做小伏低。”叶犹清挣扎了一会儿才将最后那个词说出来,果然,辞柯的眼神因为它而生出一丝悲怆。

她忽然甩开叶犹清的手,道:“奴婢都是如此,我以为大姑娘早该习惯了。”

“琴心从来不会如此。”叶犹清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态,眼神温和又认真,“你不是奴隶,去他的,本来就不该有奴隶。”叶犹清骂道。

或许是因为看了原主的回忆,所以她如今对待辞柯,怎么也生不出气来。

辞柯看着自己被她控制着动弹不得的手,声音低柔而悦耳:“骗子。”

叶犹清已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严厉了语气:“至少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我收留你,你可以帮我做事,但不必这样讨好我。”

“尤其,强迫自己。”叶犹清又说。

她能看到辞柯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于是心想自己猜的没错。

她醒来后便在怀疑,既然辞柯和原主有着那样的纠葛,那辞柯又是为何能够忍受这些来接近她,既憎恨又要接近,得需要多强大的内心。

如今看来,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而自己又是唯一帮过她的救命稻草了吧。

至于另一层原因,她没想到,也想不到。

“好了,起来吧。”叶犹清轻快地站起身,又伸手将辞柯扶起,有意没有去看辞柯探究的眼神。

她不知道怎么让辞柯改变对她的这种态度,毕竟原主对于辞柯来说,是一块复杂而余痛连连的伤口。

但她又不能对着一个古代人光明正大地说,你好,我是个穿越者。

想想就离谱。

“琴心,这时候我娘应当醒了,你去瞧瞧她,把熬好的药端过去。”叶犹清拿过一把篦子,一边麻利地梳着长发,一边吩咐着,走向门外。

“是,大姑娘。等会儿我再来替您研墨。”琴心点头回答。

“不用了。”叶犹清开口,将琴心的脚步打断,“你安心照顾大夫人就好,这里有辞柯。”

琴心站在原地,圆眼睛看一眼辞柯,又看一眼叶犹清,神情逐渐委屈,忽然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身跑了。

叶犹清看着琴心大步跑出门,有些不明所以:“她是怎么了?”

辞柯眼神柔柔落在琴心离去的方向,唇角难以察觉地勾起,魅声道:“奴婢不知。”

用过早膳后,叶犹清就一头扎进了书房,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如今已经被她填满,地上到处丢着画着奇怪草图的纸张,还有一些散乱的书,堆成了几座小山。

辞柯在门口停了半晌,才抬脚进去,看着叶犹清淌水一样用脚拨开这些东西,硬是给自己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辞柯的脸不由得黑了一黑,踮着脚尖跟在她身后,小心着不踩到那些书。

“墨在……”叶犹清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翻开另一座“小山”,从中翻出还未干涸的砚台和墨条,小心递给辞柯,这才拉过椅子坐下。

辞柯眯着眼睛打量叶犹清,神情淡漠的女子在腌臜的书房奋笔疾书,怎么看怎么怪异,又似乎出奇得和谐。

她一言不发地低头磨起了墨,眼神却又忍不住落在了叶犹清握笔的姿势上,不像旁人那样拿笔,反而将手指扭成一团,这才能写得舒服。

而且那字迹,也实在是惨不忍睹,墨团一块大一块小,有的几乎洇成了一片。

她记得叶犹清的学问虽只是个识字的水平,但是字却还被季太傅夸过几次,不会丑成这般。

“策划案。”她默念着叶犹清写出的从未听过的词,陷入思忖。

过了半个时辰,叶犹清不再乱写乱画,而是低头读起了《齐律》,她便也不需要再磨墨,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低头收拾起了仿佛被扫荡过的书房。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上头顶,屋中闷热起来,叶犹清这才将书放下,伸了个懒腰,再抬眼时,伸出的手停在了头顶。

原本乱得不成样子的书房,此时已干净了许多,所有的纸张都被叠起来放在桌上或是渣斗中,书卷也被整齐垒好,一些放回了书架,而被她做过标注的,则放在脚边。

“辞柯?”叶犹清慢慢起身,轻声道,无人回应。

她蹑手蹑脚走过书格,在屏风后找到了辞柯,她正抱着最后一摞书,半坐在一处矮几旁,头搁在墙上,睡得正熟。

想必是整理得太累,这才睡着了。

又或是昨晚被她抱了太久,很少入眠,叶犹清忽然有些歉意,解下外衣,想给她披上。

衣摆扇出的风吹动书页,哗哗两声后,辞柯忽然睁眼,叶犹清正拎着衣襟举到她面前,此时不由一愣。

随后轻咳了一声,双手在头顶转了个圈,将外衣又穿了回去,后退道:“书房有些乱,辛苦了。”

辞柯的眼神落在外衣上,又落在叶犹清的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见眼下涌起一丝红润。

叶犹清走到赵卿柔的堂屋时,心中的尴尬还未完全消散,装着镇静坐在了赵卿柔身边。

赵卿柔的身体如今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只是比起往日有生气了许多,她看着叶犹清坐下,将温热的手放在叶犹清额头:“清儿,脸色怎的如此差?”

“就是昨夜吹了些风,有些头痛罢了。”叶犹清笑得温柔,将她手握住。

“听琴心说,你带回了周家的姑娘?”赵卿柔问。

叶犹清颔首,本以为赵卿柔会反对,正想解释,却听得一声叹息。

“那姑娘不容易,帮帮她也是好的。”赵卿柔低垂着眼,眼眶微红。

叶犹清放心了些,正想说什么,正巧门打开,辞柯和琴心各自端着一些菜走进,一一摆了满桌,其中有几道,让叶犹清心弦一跳。

是在梦里,辞柯给原主做的那几样,炙羊肉、螃蟹酿橙和一道鱼汤。

“娘,我忽然想起昨日又给你抓了一味外用药,须得午时热敷头部,琴心,去。”叶犹清忽然开口。

待疑惑不解的琴心带着赵卿柔离开,叶犹清才抬头,对上了辞柯的视线,许是她的神色有些严肃,让辞柯不由低头。

“我记得大姑娘往日爱吃这些……”

“不。”叶犹清开口,神色又温和下来,轻声细语道,“我从不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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