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怕

牙疼?叶犹清松了口气的同时, 伸手拉了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女子听话地落座,眉头蹙着, 手掌捏紧桌面。

“张嘴。”叶犹清说着,伸手勾着辞柯的下巴, 示意她抬头, 同时道, “裴姑娘,劳烦递一盏灯。”

一旁的裴宁被彻底地晾在了一旁,她翘着长腿,抱着双臂, 凤目瞧着二人,神色复杂。

最后像是认命一般, 颇为不情愿地摇晃双肩起身,在窗边拿了个烛台,递到叶犹清手边。

“小官人倒是雨露均沾。”裴宁笑着哼了一声。

叶犹清回头看了她一眼,用鼻孔叹了口气, 将烛火移到辞柯身旁, 照亮了她的眉眼, 距离有些近,辞柯身上的脂粉香不断涌进鼻腔。

女子张着樱唇, 贝齿方方正正, 排成齐整的一排,同红润的唇搭配得甚是好看,唇上沾了一些方才的糖屑。

叶犹清忽觉的体内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竟令她不由自主想凑近。

她慌忙闭眼, 再张目, 便将那感觉压了下去。

叶犹清伸手拿过桌上的铜勺,伸进辞柯口中,将那颗明显有个小坑的牙推了推,女子顿时后仰,极低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带着鼻音,很是好听。

“果然长了龋齿,我不该给你那么多糖吃。”叶犹清摇了摇头,直起腰背来,二人间距离顿时拉远。

“我喜欢吃。”辞柯舔了舔那颗牙,声音轻柔。

叶犹清责备地看她一眼,将装着糖果子的盘子推远了些,这才又转身坐回了座位。

小插曲结束,她也不想再装,冲着正抱着手臂看戏似的裴宁道:“裴姑娘,你应当知晓我目的。”

她伸手指向一旁的椅子。

裴宁眉毛扬了扬,似乎对她的开门见山有些意外,随后落座,用手撑着下巴,凑近去瞧叶犹清。

“国公府的大姑娘,身份何等尊贵,不在闺房享乐却屈尊来我风尘女子之地,只是为了那入不敷出的破烂铺子?”她翘着兰花指,捏了一枚茶糕,放在舌尖上。

“是,也不是。”叶犹清慢条斯理道,她转身打量起来屋中装潢,确是市井气息,不算干净,也不算雅致,来的人断然鱼龙混杂。

裴宁这样的性子,虽然在这种场所吃得开,但也不会少受欺负。

似乎看出了叶犹清的意思,裴宁笑容冷了些。

“姑娘生得高雅,而我生于风尘,睁眼便是翠红楼,也在此处待了一晃二十年,我不知姑娘要我什么,只想说无论什么,您走眼了。”裴宁说。

“往后岁月,你还想一直待在此处么?”叶犹清平静地说。

她清晰看见裴宁的笑出现一丝裂痕。

“裴姑娘既然有心自己开店,便证明姑娘不愿久居于风尘,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不过是需要人合作,也不愿看人材埋没。”

“人材?”裴宁忽然嗤笑,“我不过一介女子,弹弹曲儿卖卖笑,博人一乐,算什么人材?”

叶犹清叹了口气,她知道裴宁难以说动,但既然她往后有那样成就,便证明她有那样的心气儿。

乱世女子如浮萍,只是如今这心气儿,被命运和时代裹挟。

“姑娘或许不信我,但不会不信银子罢。”叶犹清说着,递给裴宁一个信封,裴宁狐疑接过,往里看去,凤目顿时睁得滚圆。

“这是收我铺子的钱?”她顿了顿,问。

“不,是支持你成事的钱,这些你可随意支配,离开京城,采买人手店铺,具体的事宜都写在信里。待你一切筹备完毕,传消息给我,我会派人查看,并送去菜谱。”

“此处。”叶犹清又拿出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签字画押,你我以雇佣相算,报酬为分店分成。”

裴宁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将那信封中的东西读了足有一炷香的时辰,才缓缓开口。

“姑娘你……为何信我?”

“许是觉得裴姑娘投缘,还有相信你是个生意人,生意人都知道如何获益最大,如何稳赚不赔。”叶犹清温声道。

对于商人,再诚信的保证都不如给足了报酬,来得拉拢人心。

“姑娘考虑考虑。”叶犹清没有逼她给个答案,而是说着起身,往门边走去,辞柯跟在她身后。

“对了,若是考虑清楚,便到金陵斋去寻那里的掌柜,随后收拾收拾,便可以动身了。”叶犹清说完,开门出去。

裴宁仍坐在桌旁,低头看着那信纸。

门关合,周围顿时又是吵闹之声,那涂粉的白面男人还在楼下揽客,声音喊得震天响。

“你为何会相信此人,不怕她拿着银子逃了?还是你贵女做多了,不知那些个银子于平民百姓来说,足够吃上半辈子?”辞柯在她身后问。

“此人聪明,她会知道拿了银子就逃和认真做事,两样的收获是天壤之别。你便当我是在赌,反正就算赌输了,也只损失些银子。”叶犹清迈步下楼。

“那你为何相信我,这么重要的谋算,却叫我听着?”辞柯追着她下楼,声音闷闷地又问。

叶犹清停下脚步回头,二人险些撞上,辞柯连忙握住漆红的木栏杆,这才没让自己重心不稳地扑在叶犹清肩头。

叶犹清上下看着辞柯,清冷女子笑着时,能叫四周的风都温和些许。

“那你可会出卖我?”叶犹清笑问。

辞柯想也不想地摇头。

“你可会骗我?”叶犹清又道。

辞柯摇头的速度忽然变慢,直到停止,她捏着栏杆的手愈发收紧,顿时觉得心好似沉入深潭。

如今自己,算不算欺骗?恐慌感渐渐涌上四肢百骸。

“不会吧,那你担忧什么,你说了信我,我便也会相信你的。”叶犹清温柔回答道,抬高了手,将辞柯脑袋揉了揉。

“叶犹清。”辞柯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柔滑与媚意,“今早姑母传来消息,说明日事成。”

“往日秦望一直在拉拢梁国公,你记得提醒梁国公,明日朝堂切莫多言。”辞柯又道。

叶犹清了然,冲她颔首,心里对于明日多出一些紧张的期待。

秦望此人,也该为所作所为做出代价了。

入夜,叶犹清没带任何人,独自端了一杯茶水和点心,往梁国公的书房而去,门口小厮见了她连忙行礼,却被她嘘声屏退。

待小厮们离开门口守到院外,叶犹清这才抬手,叩响了门。

“进。”传来梁国公疲惫而又威严的低沉声音,于是叶犹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迎面便是梁国公的训斥:“承福,叫你整理今年各地上报的赋税,怎么如今才来!”

叶犹清被他吼了一个猝不及防,脚步顿了顿,梁国公半晌不见人上前,不耐地抬头,见是叶犹清,神情才缓和了些。

“犹清?”梁国公惊讶道,随后瞧见她手里香茶,更是有些意外。

叶犹清猜想,往日的原主惧怕梁国公,想必也不曾来送过茶水。

“放下吧。”梁国公叹了口气,示意叶犹清上前。

烛火在梁国公面上打出坑洼的阴影,老远便能看见眼下乌黑,看来梁国公并不是一个只凭着爵位贪图享乐之人,叶犹清想。

“如此耗力之事,爹爹为何不叫属下做。”叶犹清瞧着他手中厚厚一沓纸张,低声问。

“我预向圣上上奏,减免常受蝗灾之地的赋税,分派下去颇为磨蹭,倒不如自己来。”梁国公哼了一声,在面前纸张上记了一笔。

叶犹清点了点头,随后跪坐在他对面。

“还有何事?”梁国公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打量她问。

“女儿前几日端午入宫,听得一些闲言碎语,本想着不好妄议政事,便没有开口,但如今左思右想,觉得需得告知爹爹一声。”叶犹清谎言道。

梁国公没有开口,而是示意她说下去。

“据说当年乱党之案,另有隐情,且这隐情还同秦小将军有关。”叶犹清低声道。

梁国公眉头顿时拧在了一处,斥责道:“乱党之案乃汴京重案,无人敢提,何人敢妄议至此,我怎么不曾听过。”

“女儿不知何人,但许是知晓爹爹常与秦家来往,故而风言风语不曾传进爹爹耳朵。”叶犹清半真半假半是暗示地说。

“女儿知道其中利害,但实在担忧爹爹,生怕爹爹被牵连,便不得不大着胆子言语两句。若有不妥,还请爹爹责罚。”叶犹清低垂着眼道。

这招是辞柯教她的。

果然,梁国公方才严肃的神情又缓和了些,微微颔首。

“罢了,看你一片孝心,我不责备,但是这种话万万不可在外去说,听到没有?”梁国公道,随后继续低头处理事务。

叶犹清松了口气的同时,往他手上看了看,忽而笑道:“天色不早,不如,让犹清帮您分担?”

两个时辰后,月亮都被云雾遮了个彻底,叶犹清才揉着眼睛,甩着手回到自己房中。

房里的灯亮着,橙黄色的光透出窗子,看着十分温暖。

叶犹清开门进去,只见女子正坐在桌旁,用手撑着额头,听见动静才睁眼,随后起身。

“你若困了便去歇息,不必守着。”叶犹清解下外衣道。

“不困。”辞柯说着,将桌上还温热的鸡蛋羹往叶犹清面前推了推,抿唇道,“大姑娘累了,吃点东西再歇下。”

叶犹清确实饿了,见状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坐到桌边。

一口香滑的鸡蛋羹入喉,浑身的毛孔都满足了一般张开,她抬眼,却看见辞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叶犹清问。

辞柯咬着唇,坐在叶犹清身边,双手攀上桌沿,似是有些踟蹰。

“姑母说明日会传我去定罪秦望。”辞柯说,“满朝文武,我怕……”

“叶犹清,今晚我能不能歇在你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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