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在躲我

大殿中, 叶犹清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看着眼前茶水上的蒸汽渐渐稀薄,一旁婢女上前要替她换上新茶, 被她伸手阻挡。

“不必了。”叶犹清说道, 转而去欣赏桌角火红的石榴花,星星点点露珠坠于其上, 啪嗒落下。

秋水殿的檀香寻绕在身周, 不知何处传来乐声, 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昨日便听说了秦望被定罪的消息, 欣喜之余, 便想来瞧瞧辞柯,顺便如她说的,送上落在国公府的物件。

梁国公回府后便对她大发雷霆, 斥责她私自行动,不顾全大局,胆大妄为,还险些关了她禁闭, 亏得赵卿柔在一旁苦心劝说, 梁国公这才作罢, 只将她关了两日了事。

如今才刚好出门。

身在古代就是这般,极易不自由,叶犹清叹了口气,幸而也不是全无好事, 昨日阿狗通过琴心送来消息, 说裴宁已然同意合作, 今日便动身南下, 去往其余富庶之地。

殿外传来婢女福身问好的声音, 叶犹清顿时从困倦中清醒,随后起身,看着周子秋缓步而入,带着晚春蒸腾的热气。

“叶姑娘,等乏了罢。”周子秋含笑道。

“无妨。”叶犹清摇头,往她身后看去。

“辞柯不愿进殿,在院中候着。”周子秋状似无奈,下巴朝着殿外扬了扬。

叶犹清走到门口,才看见辞柯身影,一身白衣立于火红的花树下,正抬头看着什么,侧脸流畅,被日光照出金色的光晕。

叶犹清慢了脚步,不知自己为何会紧张。

“辞柯。”她轻声开口,唯恐惊扰这恬淡。

“叶姑娘寻我何事?”辞柯回眸,她是笑着的,但却说不出得平静,好似面上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叶犹清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抬腿上前:“没什么,只是将你落在府里的东西送来。”

“没什么重要的物件,叶姑娘丢了便是,何须跑上一趟。”辞柯唇角翘着,狐狸眼弯弯。

“都是贴身东西,不好私自处理,还是送回好些。”叶犹清淡淡道,她又往前一步,清晰看见辞柯微微后退,始终同她保持相当的距离。

叶犹清心中忽的升起不满,便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下辞柯身后抵上了树干,后退不得了。

女子含笑的眼睛也低垂下去,道:“叶姑娘这是做何。”

叶犹清打量着辞柯,她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这般有意的躲避疏远,傻子才会看不出。

“怎么回事。”叶犹清温声道,“你在躲我。”

“我没有,我虽恢复身份,可待在姑母身边不好出宫……”辞柯低低道。

“我是说现在,你在躲我。”叶犹清自知自己越是生气便越是平静,语气也无甚波澜,她没有再往前逼迫,而是静静站在原地,伸手撩开挡在二人面前的花枝,让辞柯的眉眼完完全全暴露而出。

她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好像不愿看叶犹清似的,始终低着头。

叶犹清深吸一口气,她实在是有种伸拳头打棉花的错觉,何况她根本就不能打。

“辞……”

“叶姑娘。”辞柯终于提高了音量,她挥手将叶犹清的手推开,让那花枝再次垂下,好挡住对方面容。

“我不是奴婢了,你不要再命令我。”辞柯冷然道,脸上的笑容都收去了,纤腰一转,整个人沿着树干,转到了另一侧,背对叶犹清。

身后久久无声,最后是一句浅浅的抱歉。

又过了许久,辞柯听不见动静,才越过树干回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一朵火红的石榴花被扔在地上,上面有被手指捻出的痕迹。

好像一朵空了一块的心。

方才还颇为疾言厉色的女子,如今慢慢蹲下身,将那朵花捡起。

“你无需抱歉。”她小声自语,带了浅浅的啜泣,“不好的是我。”

脚步声响起,还有裙摆拖过落叶的哗啦声,辞柯连忙抬头,入眼的却是周子秋,她顿时移开眼神,将险些渗出的水汽眨掉。

“姑母。”她道。

目睹了一切的周子秋面上有几分心疼,她轻抿着红唇,睫毛盖下,挡去些眼神,随后低下头,拍了拍辞柯的肩膀。

“其实你不必如此斩断牵扯,我瞧那叶姑娘似乎并无他意。”

辞柯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她恐她会忍不住。

与此同时,叶犹清冷着脸,大步走在宫墙下,路过的宫人见了她脸色,偏是连个好都不敢问,纷纷退避三舍。

叶犹清就这么一路疾风一样走出皇宫,没有回府,也没有去金陵斋,而是在坊市里寻了个露天的酒家,要了一壶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一壶米酿下肚,才觉得满心烧灼感下去了些,烧的反而是胃了,于是长叹了口气。

白日的坊市多是些江湖人,时不时有几个赤膊大汉背着马具走进,破锣嗓子喊得震天响,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小贩极多,烟火气十足。

叶犹清看着路边一对男女吵架,看入了迷,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然而身后赤膊大汉们的言语声忽然一个赛一个吵,总往她耳朵里钻。

迫不得已,叶犹清转移了注意,耳朵往那处伸了伸。

“你们听说没有,嗣荣王的事?”破锣嗓子道。

“你得消息晚了,二人被平了反,官府都贴了告示!”一旁有人不以为意。

“诶呀,此事哪个不知道。”破锣嗓子将马具扔到地上,压低声音,“我讲的是,上面忽然派出禁兵,往黄龙山去了。”

“黄龙山?”闻者皆是大惊,高喊一声后,被破锣嗓子拍了脑壳,吃痛噤声。

“小声点,此事乃是机密,若敢透露出去,当心挨刀子!”破锣嗓子低低道。

奈何叶犹清坐得近,耳朵又灵,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凝神,倒了杯酒,假意低头去喝。

“黄龙山不是接近西夏的地界吗?西夏多年无乱,难不成又要打仗?”有人疑惑道。

“并非打仗,派去的只是一小队官兵,应当是去找什么东西。”

“你哪儿听的消息,靠谱吗?”被打了的人同样疑惑道,满脸的不信。

“呸,我传出的消息何时错过,莫忘了老子妹婿是何人,专替皇家看军营的,比真金还真。”破锣嗓子往四周看了看,“而且,似乎还同嗣荣王有关。”

“嗣荣王不是死了七年了,总不会再活过来?”

“不是嗣荣王本人,反正就是同他有关,其余的我也不清楚。诸位就当听个乐儿,少往出说。”破锣嗓子说罢,拿起桌上酒碗,“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边依旧吵闹,叶犹清揉了揉耳朵,将一口没喝的酒杯放下,盯着眼前的街道出了神。

这几日,她不禁有了大胆的猜测,自己脖子上的风华坠,恐怕真的便是召集那失踪铁骑的信物,那么秦望一心想求到风华坠,便是也想收编那队铁骑?

她忽然想到了原著,秦望最后确实带兵去往边关,屡战屡胜,还获得个小战□□号,这么说,便很有可能是抢了原主的风华坠,先一步寻到了那队铁骑?

她不禁揉了揉眉毛,这么一来,事情便更为诡谲,如果皇帝忽然得知了那队铁骑的去向,消息便很有可能来源于秦望。

万一秦望后来知晓了风华坠便是原主送他的定情信物,那皇帝也会知道。

想到这里,叶犹清凝了眼神,虽说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但是自己的计划也需快些提前。

万事诡谲多变,何况她早已适龄,定会被逼着婚配,没有秦望也会是旁人,不管皇帝或是太后哪一个指婚,她便是逃都逃不得。

何况距离书中赵卿柔死去的那个冬天,已经不过一年半,对了,还有辞柯。

命运这艘大船注定朝着风暴前行,但是这次有她在,她会努力改变航向。

喝光了剩下一点酒,叶犹清往桌上扔下几个铜板,便起身离开了。

府中很平静,她在赵卿柔房中陪她说了会儿话,眼看着赵卿柔面色越来越红润正常,往日瘦弱的身体也重新丰满起来,她心中顿觉欣慰。

晚上回房,热水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燥热,便沉沉入睡。

梦中却并不平静,全是些残破的片段,陌生的山林,女子在野兽的爪牙下哭泣挣扎,依山傍水的行宫内,歌舞升平。

众人欢喜举杯。

红衣女子从山崖坠下,刀剑叮当中,柔软的身躯怆然落入云雾,隐匿不见……

叶犹清顿时惊醒,身躯弹起,猛然掀开薄被,睡前洗干净的身体满是汗水,她大口呼吸着窗外吹入的夜风,等待心跳平静。

虽说只是梦,但是每个画面都太过真实,俨然是从前看过的原著的片段。

可那不是明年夏天么,为何如今会这般慌张。

叶犹清嘟囔着,擦去额头汗水,重新躺下,可辗转反侧如何都入不了眠,心里总像是吊着块石头,只觉得岌岌可危。

最后,她还是暗骂了一句,披衣起身,看屋外月色正好,便穿好衣裳,出了门一路溜达,同往常一样走到了金陵斋门口。

大门没锁,她便推门而入,进门便闻得浓郁酒香,心知定是十里又下了酒窖,便往后院而去。

果不其然,酒窖的门正大敞着,闻着便十分醉人,叶犹清轻手轻脚走进去,便在一堆堆的酒坛子旁看见了一身黑衣。

似乎听见了动静,十里警觉地翻身起来,正去摸腰间的刀,却借着门外月色看清了叶犹清的身形,松了口气。

“小清?”她讶异道,“深更半夜不在府中睡觉,来这里做何?”

“睡不着。”叶犹清走到她身旁,从她手里拿过已经偷偷装满的酒壶,往口中灌了几口,古时的米酒喝着并不会太烈,反而有种带着酸味的香醇。

“心里有事?”十里笃定道,走到门外台阶前坐下。

叶犹清想起了自己的梦,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过几日入夏,皇帝会去行宫避暑,辞柯和贵妃恐怕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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