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的演技

天地之间皆是雨幕, 将女子身体打得透湿而纤细,如同湖水里刚捞出的一般,眼睛被冲刷得睁不开, 粉嫩的唇像是宝石,在雨水中更加鲜明。

叶犹清脚步微顿, 愣愣看着她。

“你去瞧她右手,虎口满是茧子,只有常年握剑之人才会如此!”辞柯将脸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抹去,眼睑发红。

她看叶犹清不动,后心涌上凉意, 放小了声音, 哽咽道:“我没有骗你, 我再也不骗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 眼前遮挡视线的水便忽然被一双手抹去, 比她高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正用那双滑润柔软, 却被雨水冲刷得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擦拭着。

辞柯方才气得狠了,如今着了冷雨, 身子抖如筛糠, 叶犹清只觉一颗心也像是淋了雨, 被泡在了深水里。

“我知道。”叶犹清温声说着。

辞柯吸了吸鼻子,玲珑的鼻尖动了动, 琉璃似的眼睛盯着叶犹清,似乎有些愣怔。

叶犹清低头捡起地上斗笠, 将上面纱巾撩上去, 再将斗笠放在辞柯头上, 给她挡雨。

“你知道?”辞柯喃喃道, 虽身子发抖,可脸上还是冒出红霞。

“你昨日冲我摇头时,我便也摸了她手臂,怎么会看不出来。”叶犹清轻声说。

“我是说,你知道是我。”辞柯睫毛上挂着水滴,眨眼便扑簌簌落下。

叶犹清没说话,当是默认。

辞柯手脚有些慌乱,垂眼后退了两步,脚踩进泥水里,晃了两下才站稳,粉唇翕动着:“何时?”

“很早。”叶犹清回答。

辞柯睁圆了眼睛看她,眼白因为血丝而发红,声音因为哭腔而有些哑:“你不挑明,原是在瞧我乐子么。”

“我瞧你乐子做什么?”叶犹清诧异。

“我骗你,你因此厌恶我。”辞柯一时心乱如麻,她右手蜷缩在心口,转身便要跑,被叶犹清眼疾手快捏住长长的衣袖,将她扯了回来。

那女子又在哭了,骨肉均匀的双肩不断耸动。

“我没有厌恶你。”叶犹清温柔了语气,轻声道。

“我只是,很多事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因为你承认如今对我还是利用而难过,也想不通在秋水殿你为何要骗我,还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装作别人。”

“我承认我起初是有些赌气,想着你既然不愿意面对我,我便也顺着你意罢了。”叶犹清低叹,“可后来这气早就消了。”

“你不恼我了吗?”辞柯抬眼,眼睛湿漉漉的。

“不。”叶犹清摇头,随后勾唇,“那你呢。”

辞柯摇了摇头颅:“对不起。”

女子的身子缩着,叶犹清忽然涌出种奇怪的悸动,想将被冷水冲得瑟瑟发抖的她搂进怀里,在她发上揉揉。

她忍住了这种冲动,只保留了最后,在她斗笠上摸了摸:“我也是。”

辞柯发出哭完后剩余的,淡淡的抽搭,随后去推叶犹清,闷着声音道:“快回去,你的伤不能沾水的。”

叶犹清顺着她的力气后退,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然转为偶尔的滴答,方才被遮挡的朦胧的山峦和庄稼地渐渐显出画面,被清洗一新,像是浓墨重彩的画。

“那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带着她?”辞柯平稳了呼吸开口。

叶犹清耐心地将昨日同十里说的话又解释了一遍,肉眼可见的,辞柯偷偷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辞柯贝齿划过下唇,声音轻不可闻,“动心了呢。”

“啊?”叶犹清一愣,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

“毕竟那怜儿生得娇媚,又会讨人欢心,招数用尽了。”辞柯哼了一声,捏着衣袖。

叶犹清想明白她话,忽然忍俊不禁,忙用咳嗽掩盖笑意,却被辞柯听了出来,不满地瞧她。

“她再娇媚,我看过你,也便不觉得了。”叶犹清站定身体,老实道,“何况她那些招数,你哪一个没用过?”

她转头看辞柯,女子正因为她的言语红透了脸颊,那面上干干净净,白里透亮,不施粉黛便足以倾国。

叶犹清脑子一晕,连忙回身,快步往茶肆走去。

此时她忽然庆幸,亏得自己脸上还裹着易容的东西,看不出她本身面色。

临进门前,叶犹清将辞柯面纱重新放下,若怜儿真是皇家的人,就可能见过辞柯,为了以防辞柯被盯上,还是不露出真面目为好。

二人迈入破旧满是虫蛀的门槛,正捧着热茶坐在长凳上的怜儿连忙起身迎来,怯怯瞧着叶犹清:“公子怎的去了这么久,连蓑衣斗笠都忘了带?”

“处理些事情。”叶犹清说着,顺理成章将她手里茶杯拿过来,递到辞柯手中,柔声道,“冻坏了吧,拿着暖暖。”

辞柯接过茶杯,暖意从掌心起始,驱散了令人发抖的寒冷,她蒙在面纱中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双目晶亮。

怜儿则是手中一空,神情僵了僵,便又是垂眸,走到篝火旁又道了一杯热水,递给叶犹清:“公子也暖暖。”

叶犹清礼貌笑笑,走到篝火旁烤火,木柴有些潮湿,火不太旺,但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烟的气味弥漫在不大的砖瓦屋中。

“公子,姑娘,这是干燥的衣裳,后面有个屋子,快些去换了,免得着凉。”马小急急忙忙说着,将两套衣衫塞进叶犹清和辞柯手中。

“你先去吧。”叶犹清对辞柯说。

辞柯点了点头,挪着步子走进房门,二人之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得转变了,于是其余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十里盘膝坐在篝火旁,笑意盈盈地往里多加了几块木柴。

几人都更衣完毕,马大煮了些热粥让众人喝下,外面的天便晴了,一缕阳光挣扎出层云,呈柱状射过几乎没有尘埃的空气。

到处都是闪着光的水渍,一道清浅的彩虹挂在天边,如梦似幻。

几人很快将篝火和包裹收拾干净,从棚子下牵出马车和马匹,检查一遍后,便打马朝北出发。

“公子。”叶犹清正要坐上马车,便听身后传来辞柯柔滑悦耳的声音,随后那干干净净的指甲便出现在叶犹清胸前,将她未曾穿好的衣襟整理平整。

辞柯看了马车上愣住的怜儿一眼,随后纤腰一转,上马去了。

“她原来会说话么?”怜儿软声问一旁的马小。

“自然,姑娘可是从小便跟着公子呢。”马小精明,说谎都不打草稿,“不过是性子冷,平日里不爱言语。”

怜儿哦了一声,余光看向辞柯,看着满是愁绪的细眉微不可查地蹙起。

叶犹清将她们言语听得清楚,却也装作没听见,马鞭一抽,马车便碾开淤泥,朝着彩虹一角行进。

这次路上没再出什么意外,也不曾再下雨,连着两日都是艳阳天,几人便顺顺利利靠近了渭州,越往西北去,地貌便越是复杂,山峦平原交叉而生,常起沙尘。

路边常见乱石巍峨,峭壁连天,偶而能看见一片黄沙,被大风卷着,延绵向不知的远方。

到了这个地界,能够经过的城市便不再那般繁华了,更以农耕为主,又因为远离京都,官府势力也不再强劲,一连几个城镇都看不见画像的影子。

叶犹清便觉得自在了不少,一行人在一个阳光烤人的未时,步入了渭州高耸的城门。

渭州城不小,城外挖了护城渠,城墙虽已风化,却依旧□□,只是如今已没有哨兵立于其上,看着有些荒废了。

城内建设自是比不过其他城池,一切都颇为老旧,房屋被侵蚀得厉害,地面不是青石砖,而是被来往行人踩踏得坚硬厚实的黄土,时不时落着些驴粪鸡屎,又被牛车碾过。

街道狭窄,但弯绕众多,因着西侧便是六盘山,故而地势不平,巷子常往高走,又陡然落下,房屋也高高低低,不过好在天高云淡,山顶又因为夏季而葱绿,所以看着也颇有生机。

路边也有零星铺子,不过多是售卖必需品,鲜少有京城那般的绫罗绸缎以及酒家,这个时辰,街上人并不多。

叶犹清起初觉得人少应当是白日都在田中劳作的原因,可越往城中心走,便越是觉得不对。

“公子,你没有觉得,这渭州城,像是没有男人似的?”马小蹲在马车上,在叶犹清耳边嘀咕了一句。

马小这话让叶犹清脑子一亮,不由颔首,原来不对的正是这个,放眼望去无论是牵着牛马还是背着箩筐的,几乎全是些劳作的女子。

几人诧异四顾,经过官府门口时,发现本应威严的大门紧闭,像是无人一般。

叶犹清摇头道:“先落脚歇息,再去打听为何如此。”

路上行人看见叶犹清和马大,均是盯着不放,窃窃私语,怜悯的神情让叶犹清浑身不自在。

活像是进了女儿国的唐僧。

叶犹清连忙掩面,从袖中拿出张地图,递给一旁骑马赶上的十里,十里接过地图看了看,指了指大路旁的一侧小路,带头拐了弯。

小路中更是无人,家家户户门可罗雀,门上的财神版画被风雨折磨得看不清原本图样。

马车在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停下,大门是普通的木门,但落了锁,锁上积灰,看着便很久无人住的模样。

“到了。”十里说着下马,从叶犹清手中接过钥匙,将门锁打开,几人鱼贯涌入。

进门便另有一方天地,院子很大,房屋整体呈四方状,走过堂屋又是方方正正一小院,两棵旱柳拔地而起,越过房檐,在夏风中拂荡。

叶犹清满意地颔首,此地是她当初偷偷派人来查看时,命人买下的,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能会到达渭州,也不至于没有落脚之地。

“哇,还有这等好地方!”马小乐呵呵地去摸雕花的木门,又走进屋子里,对着简单但精致的摆设赞不绝口。

“大家舟车劳顿,快些歇息吧,厨房地窖应当存了些米面,马大去瞧瞧。”叶犹清说着,将房屋的门推开,伸头望了望,“顺便将此处房间分了,早点歇脚。”

十里推开主房的门,道:“公子,你住这间。”

说着她走进屋中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却在主房旁又推开一小门,长眉微挑:“怎么此处还有一间卧房,只是小了些,可能有些局促,不过倒是离着主房近,方便照顾公子。”

院中的怜儿闻言,迈着轻柔的步子走上前,低声道:“公子,奴家本是奴婢,便让奴家还您恩德,伺候您吧。”

因着那日淋了雨,叶犹清的伤口有些发炎,故而这两日有些化脓,她自知不能让这女人靠她太近,正开口拒绝,便见一旁的辞柯绑好缰绳,几步走来。

“公子。”她软声道,声音有意放得怯然,指尖去捏她衣袖。

“我向来不离公子左右,若不住在公子身侧,此处又诡异无人,我,我会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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