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守城

凌晨, 一切都是安静的,林间不再惊起飞鸟,风也停了, 天空乌云密布, 深不见光。

唯有山坳中星光点点, 几百人排开站了满山, 四角亮着火把, 噼啪作响, 火光时不时扫过众人面庞, 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脸,横贯着各类伤疤,眼神却皆坚毅勇猛。

丁成挨个儿走过,将他们手中的酒碗倒满, 最后快步走到半山腰, 给立于此处的叶犹清也满上。

“叶姑娘。”他低头道,然后退下。

“诸位弟兄, 你我这些年被蒙骗于鼓里, 替奸贼挖矿,迫害百姓,终日待于地下,饥一顿饱一顿, 若不是叶姑娘来此解救我等于水火, 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们还不知要过多久!”刘老沙哑却努力高亢的声音回响在山坳中, “我先代各位, 敬叶姑娘!”

说罢, 他扬起脖子, 两口将半碗酒喝了个精光, 将碗底举高。

“敬叶姑娘!”百人组成的浑厚的声响,将方才安静的山林惊起一片鸟雀。

刘老伸出手,压下铁骑举碗的动作,示意他还不曾说完。

“这一月内,叶姑娘出银子令我们日日饱餐,替我们建造冶炼炉,令我等不用再日夜挖矿,此等大恩大德,我铁骑没齿难忘。嗣荣王有姑娘这般聪颖良善的后人,在天上便也能放心。这碗酒谢叶姑娘大恩!”刘老继续道,他又命丁成满上,随后双手捧着,仰头喝下。

叶犹清低头同他举碗,也将酒倒入口中,抬手高举。

“谢叶姑娘大恩!”铁骑说罢,纷纷仰头抬碗,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山坳中很快便满是醇厚酒香,令人热血沸腾。

叶犹清清了清嗓子,四周便安静下来。

她声音没有特意放高,而是如往常一样温和且慢条斯理,但却并不减压迫:“如今西夏的军队已然攻占原州,不日便会将矛头对准渭州,你们可曾知晓?”

人群中开始发出嗡嗡之声,不断有人转头对望。

“而西夏一旦占据周边城镇,抢夺粮草,屠戮百姓,到时我山寨被包围其中,就算不被发现,没了粮草来源,也难逃一死。”叶犹清故作叹息,摇头道,“更何况据我所知,渭州乃铁骑的老家,西夏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攻占,试图消灭嗣荣王与铁骑当年将之赶出齐国的威风。”

人群中的气氛便更是焦躁,骂声和窃窃私语交替传来。

终于有人按讷不住,抱拳高声道:“叶姑娘,我们不想死,也不愿让那蛮夷骑在我等头上!”

叶犹清望向其他人,所有人纷纷抱拳,声音愤怒嘹亮:“我等退敌无数,又躲过禁军追杀,何曾惧怕过,如今怎能活活困死!”

“当年的手下败将,休想再将渭州夺回去!”

“叶姑娘……”

叶犹清微微抬手,待乱七八糟的呼喊声落下,再次陷入安静后,这才开口,放大了声音:“我知晓铁骑以骁勇二字为旨,乃齐国不败的神话,此次只要大家愿意听我指令。”

她举起手中被丁成倒满的酒,铿锵道:“定能击退西夏,守住渭州。”

“击退西夏,守住渭州!”并不齐的呼喊声响起,却声嘶力竭,满腔孤勇,随后众人喊叫着摔碎酒碗,陶碗碎裂的声响接二连三回荡。

最后汇聚成一片,直入长空。

——————

接下来的一日,渭州人人自危,该逃的全逃出城外,逃不掉的只能闭锁在家中听天由命,等待希望的到来。

街上的人寥若晨星,唯有几条流浪犬沿街呜咽,寻找吃食,虽不到深秋,已是萧瑟难耐。

巷中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哭声,更添了几分凄凄。

白日很快过去,黑暗笼罩城镇,今夜倒是乌云散了,皎洁的月色普照大地,如同撒了一地的碎银,将草木山河照得透亮。

无人敢出门,甚至炊烟都不敢从烟囱中冒出。

渭城以北,一处必经的道路上,这路两旁是山林,不算高耸,但植被茂密,树叶已开始泛黄,在大风下簌簌落叶。

几个身着便衣的男子骑马路过此地,走到尽头看到城门后,又转身回去。

“都统,没有异样。”一男子下马弯腰,对着一身淡银色甲胄的男人恭敬道。

男人轻蔑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前进。

他得到的命令便是多攻占几座城池,严密封锁,等待大军到来便有了粮草据点,不至于饥寒赶路,消磨精力。

这一路顺利得出奇,齐国枉称大国,军事驻守竟如此单薄,且兵力羸弱不堪,他不过千人队伍,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两座城池,一路至此。

“渭州……又见面了。”男人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饶有兴味地挥舞马鞭,踢踏前进。

不多时,队伍便行进至官道,两边山体皆没有月光,看着乌黑一片,男人挥手放慢了脚步,百人围拢至前,将他包围在其中,缓慢前进。

然而,就在行进至中央之时,忽闻箭声呼啸,随后密密麻麻的箭矢自两旁刺射而来,将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人,来人!”男人急忙高喊着,飞身下马,众人也慌乱上前,两侧很快立起盾牌,将大部分人保护其中。

“废物,你们如何探路的!”男人气得一脚将方才探路的男子踹倒在地,随后俯身躲过箭矢。

“都统,我……”那人言语因吃痛而断断续续,他佝偻起身子喊,“难不成是齐国早知我等来此,派大军来了?”

“滚!”男人将他推到一旁,躲入盾牌下,两边箭矢叮当打于盾上,四散落地。

“都统,怎么办!”一旁有人来问,“要么派一队人马冲上山去,看看何人捣鬼!”

“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箭。”都统咬牙道,“传下去,其余人躲于盾牌下,派两队迎箭而上!”

那人倒了声是,便转身离去。箭矢虽快,但盔甲与盾牌坚硬,偶尔有人死伤,很快便能补齐空缺,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箭雨便渐渐停歇了。

都统听着声音渐小,躲在盾下啐了一口,刚要起身,便被人一把拉住,拖拽回原位,原是方才那人传令回来,慌里慌张道:“都统,他们虽停了箭,但不知从哪儿搞来些巨石,沿着斜坡扔下,盾牌挡不住,不少弟兄受了伤!”

“妈的,哪里来的匪徒,尽使些歪门邪道!”都统气得破口大骂,四周时不时响起惨叫声,被急滚而下的石头砸伤了腿脚,疼得呻/吟阵阵。

“休要坐以待毙,快传令下去,两队人掩护,其余人速速离开此地!”都统厉声嘶吼。

没过一会儿,几千人的队伍便完全被冲散了架,个个儿埋头狂奔,时不时回以箭矢,可射入山林之中犹如针扔入大海,连水花都没有。

待冲出此地,已然死伤不少,原本的队形乱成一锅粥,直到祭出军旗,这才重新排阵。

“既已至此便没有回头路,速速前进,准备攻城!”都统厉声大喊,千人的怒吼声顿时穿过云霄,整齐排开,齐齐冲向眼前漆黑高耸的城墙,打破寂静的夜。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攻城锤的大车被十数人推着,缓缓靠近城门,只消两下,铁制的大门便轰然洞开,露出被踏得光可鉴人的青石砖,以及渭州蜿蜒绵长的街道。

“停!”都统站在城门下,忽然大喊,止住了众人要齐冲而入的脚步。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抬头,几丈高的城墙如同巨兽一般立在月光下,安逸静谧,唯有鸟雀立在城墙上叽喳。

“都统,这……”旁边男子开口,被都统伸手拍了脑袋。

“不对劲,方才已有伏兵,如今怎会无人看守?”都统暴躁地骂道,伸手将男子推上前去,“带一队人前去瞧瞧。”

“其余人结阵!”他大声喊着,被一字排开的盾牌挡在后面,盾牌后密密伸出箭矢,对准城门以及城墙。

被推出的男子虽恐惧,但军令不可违,他只得呼出一口气,带着几十人慢慢上前,将长刀举在脸上,走入城门。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一女子身穿环锁铠,头发高高束起,将清冷精致的眉目完全暴露在外。

她背靠着垛口隐藏自己,偏头看着走入瓮城的人越来越多,待打头的人快要踩入城内之时,她便将手指放入口中,尖利的呼哨声倏地划破夜空。

沉睡的城池顿时被唤醒。

从城墙后冲出铁骑,大力关紧瓮城的门,其中士兵转身想逃却已然来不及,箭雨从城墙落下,一阵惨叫过后,城门骤然关合,发出一声巨响。

眼看着几十弟兄丧命,都统惊吓之余,赤红着眼,嘶声喊:“快,起箭!”

与此同时,躲藏于垛口旁的铁骑全部起身,箭矢对准城门外的军队,弓满射箭,两方的箭矢如同交汇的阵雨,在月色下齐齐相交,织作一团大网。

“继续攻城!”都统一边大喊一边挥手,由十几人围着的破城锤便再次向前,一次次冲撞城门,震耳欲聋,眼看着破旧的城门抵不住,已然出现了缝隙。

叶犹清攥紧拳头,低头注视,一旁的丁成急忙上前:“叶姑娘,这城门年久失修,恐怕撑不了多久!”

叶犹清凝视着城门外巨大的车,点了点头,叫来另外一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便有几个巨大的木桶被抬了过来,浓烈的臭气顿时充斥在月色下。

“叶姑娘,这是……”丁成被熏得直干呕,捂着鼻子问。

“这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叶犹清笑眯眯道。

她手一挥,几个鼻子堵着布的男人便抬起装满粪水的木桶,对准城门,猛地倾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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