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来了

叶犹清抹去脸上的血:“什么命令?捉我回京, 还是趁机无声无息地杀了我?”

男子一时语塞,将剑背在身后,低头道:“不曾言明, 但我也是奉命行事, 还请姑娘莫要为难。”

“为难?”叶犹清扬了扬下巴, 用眼神指向他身后跟上来的几十禁兵, 忽而轻笑, “我如何为难你。”

男子盔下的脸有些涨红, 他眼神躲闪, 随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禁兵便蜂拥前来,将叶犹清双手扯到背后, 缠绕锁链, 上了把锁。

锁链太沉,她险些跟随后仰,被禁兵一把捏住肩膀按下去,这才站稳。

锁链冰凉, 触之即寒,在原本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下坠摩挲, 没一会儿就已经有些疼, 手臂方才的伤口还在流血,半个身躯已经麻木。

叶犹清阖目忍着。

“报!”人声从阶梯传来,一人登上城墙,在男子面前拱手弯腰, “戴将军, 西夏不敌我军, 现已开始撤退, 是否追击?”

“赶出渭州境界即可,大军连日赶路没有体力,不得酣战,先留在渭州养精蓄锐,不日再攻原州。”男子负手厉声道。

“是,将军!”那人闻言转身,却又被男子叫住。

“铁骑不见了?”男子问。

“对,他们混入敌军,分辨不明,又是黑夜,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是否要……”

男子陷入沉默,盯着叶犹清看了一会儿,摇头道:“罢了,先清理余孽。”

那人得令下去,叶犹清也抬起头来,面色失血而苍白,唯有眼眸还清澈,打量男子:“看来皇帝不仅要我性命,还想趁机带回铁骑?”

男子嘴唇动了动,不曾开口。

“好一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堂堂一国之君,如此举动,就不怕普天臣民笑话?”叶犹清沉了嗓音,轻蔑道。

“你!”身后有禁兵上前推搡,叶犹清险些摔倒,男子伸手去扶,她侧身躲开,自己蹒跚站稳。

“住手。”男子蹙眉呵斥,叶犹清身后的禁兵这才垂首不动了。

“我虽不是为他,但也算守住了他的百姓,你们那位圣上如今便要像七年前那般,将镇守边关的功臣随便塞一个罪名,赐死在百姓眼下?”叶犹清声音不大,却说得男子满脸是汗。

“姑娘,先同我等回去,您的伤口还需包扎。”他低头颤抖道。

“镇守边关的嗣荣王后人,因失血过多死于渭州,也不错,还省得你们为我耗费心机安排罪名不是?”叶犹清笑道,然后看着男子头越来越低,“标题我都给你想好了。”

“哦对,你们没有,不过想要蒙骗百姓扭曲事实,想必也不费吹灰之力?”叶犹清偏头问。

“姑娘,您胡言乱语了。”男子几乎不敢抬头看她,只挥了挥手,便有几人在身后扼住叶犹清,将她押送至城墙下。

手臂受了伤,又被铁链撕扯,她已经疼得眼前黑白交替,也不能抵抗什么,任由那些人遮挡住她手腕的束缚,在夜色中将她押往荒废已久的官府。

一些大胆的百姓以及方才加入铁骑的青壮站在长街中,见了官兵急忙后退,让出一条路,看着眼前虚弱的女子半身是血,被禁军押送。

火光和月光将她脸颊照亮,那脸上满是汗,还沾染着猩红的血,凤目紧闭,任由几人拖拽。

“叶姑娘……”人群中有人开口,似要冲上前来,却被禁兵拦住,不许接近。

战火声还在耳边回响,马蹄急促轰鸣,应当是西夏在逃跑,齐国大军包围城池,号角声响彻长空。

耳边不断传来孩童的哭声,似乎有人在呼喊,到最后都化为蚊虫的嗡鸣。

再醒来时,浑身疼得令人瘫软,身下坚硬冰凉,后背靠着的东西将她肌肤勒出一条印子,硌得发慌。

她竭力动了动脖颈,听到咔嚓几声脆响,眼前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正坐靠在一个小屋里,屋子满是灰尘,身后的床榻铺了被褥,后背正抵着床沿。

这房屋很陌生,不是那座小院,也不是嗣荣王府,地砖是灰土堆积成的,微弱的光线从窗缝里挤进,只能照亮叶犹清的腿。

她觉得即便是扭动脖颈都疼得发抖,最后只能放弃,仰头躺在床板上,右手臂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但仍然不能动作。

锁链还在,不仅手腕,就连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好像她是什么随时能够挣脱锁链的武林高手似的,防范甚严。

叶犹清忽然想笑,自己如今这状况,同之前怜儿没什么差别。

四周安静得要命,这院落像是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能够感觉到旁人的气息,应当是守在门口的禁兵。

日出了,她想,然后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腿上的光影已经移到了窗下,门忽然被敲响,随后便被推开,已经换了便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秋风将落叶卷入屋中,叶犹清睁开眼,慢慢将头抬起。

“叶姑娘。”男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在桌上。

“等会儿我寻个女子来,喂姑娘吃下。”男子低声说。

见叶犹清不回应,他有些踟躇,随后自顾自道:“西夏已经退回原州,我等养精蓄锐一日,今夜便会进攻,想必一夜便能夺回。”

“你同我一个罪犯讲什么。”叶犹清抬眼将他打断。

“姑娘怎会是罪犯……”男子声音很轻。

“不是罪犯,你们关押我又是为何?”叶犹清嘴里不饶人,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过了片刻,他才道了声姑娘保重,随后转身离开,叶犹清轻蔑地瞧着他背影,男子刚走出去,便又有一人进门,这次是个女子。

叶犹清起初没有看她,直到女子翩翩走到桌前拿下粥碗,随后跪坐在她身侧,露出还残留着红痕的鸡蛋清儿一样的手腕。

抬头,果然是怜儿,她圆了红唇,将勺中的粥吹凉,随后放到叶犹清嘴边。

叶犹清盯着她,没有动。

怜儿垂眸将碗放在膝上,尖尖的脸比往日所见红润了一点,她轻声道:“你吃些吧,你不知自己伤口多深,流了好些血,若是再用点力,怕是骨头都断了。”

“你向皇家放出的消息?说在此守城的是我?”叶犹清问。

“我没有。”怜儿急忙摇头,险些洒了手里的粥,“那日送信时你盯着我的,除去那只能随我飞的信鸽,我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一直在城中没有离开,昨夜听说你被关押,这才……”她捏紧手里的碗,“方才出去的戴将军原本便是皇城司的首领,也是寸步不离皇帝的暗卫心腹。”

“同是,是我的上司。”她怯声道。

叶犹清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力气多问,她疲惫地看了眼窗下的阳光,开口:“能扶我去那边么?”

怜儿连忙点头,她转身放下粥碗,一手扶着叶犹清左手,另一手捏着她衣衫,将她从地上拉起。

女子因为受伤和疲累而身体羸弱,原本挺拔的腰背不再绷直,而是柔软地佝偻着,压了一半在怜儿身上。

怜儿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用力拖着她,将她放到窗下,温暖的日光从头顶笼罩,将她发丝打成金黄,肌肤上的绒毛随着微风拂动。

一向冷清坚韧的女子,如今看着却没有力气,像天鹅折了羽翅,靠着墙壁连连喘/息。

怜儿眼里闪过什么,连忙再次拿起粥,一勺勺喂给叶犹清,这次叶犹清没有拒绝,慢慢喝下。

怜儿又要来水盆和巾帕,将叶犹清脸上凝固的血痕和脏污擦掉,露出姣美的眉眼,她却不敢多看。

外面禁兵送来一条素白色的衣衫,示意怜儿换下叶犹清身上因为包扎已经撕破的衣裳。

然而怜儿伸手去解叶犹清的衣带时,却被她扭身躲开。

“叶姑娘,你得换下……”怜儿柔声道。

“不用,你出去吧。”叶犹清淡淡道。

“可是……”怜儿还想说什么,叶犹清干净的眉头便皱了皱,她当即住口。

最后只得起身开门,最后望了叶犹清一眼,这才后退,木门又被关紧,只留下头顶温热的阳光,和门边一枚落叶。

叶犹清盯着那枚落叶,眼前忽然模糊了些,看不太清叶子的纹理,便伸出被捆绑的手,用力去够。

直到伤口再次撕裂,她这才身子一歪,堪堪摸到落叶,将之握在手中,挪回原位。

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离水的鱼,动弹不得,头一次不知前路。

“辞柯……”她低低道,握紧手里的落叶,闭眼忍回泪水。

被关在屋子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叶犹清起初还意识清醒,后来却不知怎的,时常陷入混沌之中,乱七八糟的怪梦萦绕在周围,时不时将她吞噬。

就这样过了三日,原州被夺回,西夏大军退回关外,盘踞在边关,安静等待时机,原本周密的计划被不过百人的队伍拦截,令其暴跳如雷。

守城之战随着渭州城门的开放,被添油加醋传入中原,流言如同大风,很快席卷整个齐国,人人都知渭州出了位女将,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从西夏的爪牙下守住渭州,灭了其入侵的威风。

然而流言的本人却并不知晓,叶犹清已经一日没有醒过了,直到黄昏,她才被开门声吵醒,睁开双眼,却看不清来人,只觉得是个曲线极美的身影,带着浅浅的脂粉香,驱散这间屋子的浊气。

叶犹清能够感觉那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将自己搂抱着坐起,叶犹清没什么力道,软绵绵躺入她怀,将头颅靠在她肩上。

“是个梦吧。”叶犹清想,梦里便不用拘泥许多了,她渐渐红了眼圈,过了会儿,从记事起便很少哭过的女子,眼角便滑下几滴清泪。

“辞柯,我好想你。”她将身体缩入绵软的怀中,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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