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安慰

叶犹清知晓自己不能待太晚, 就算十里想办法引开盯梢的人,可若时间太久, 那些人早晚会起疑心,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衫,越过辞柯下床。

她半蹲在辞柯身前,用手量她温度,依然有些发热,但好在睡得安稳。

“我不能出来太久, 我得走了。”叶犹清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道, 辞柯熟睡后神情乖巧,樱唇闭得紧紧的,眼睫随着呼吸闪动。

叶犹清有些不舍,低头在辞柯平放在枕边的掌心上吻了下, 喃喃道:“我爱你。”

“你爱的是我吗。”

她说完, 辞柯的眉毛似乎动了动,叶犹清立即屏息,四周安静下来, 只剩门外雪压断残枝的动静。

见辞柯没醒,叶犹清最后看了辞柯一眼,开门走进一片皎洁中。

即使这般,她回到宅子时也有些晚,门外的守卫早就蠢蠢欲动,亏得十里一直借口她风寒了不能见人, 这才挡住疑心。

这一夜叶犹清睡得并不安稳, 半个晚上辗转反侧, 入睡后则一个梦接着一个梦轮番上阵, 将她头脑折腾得昏昏沉沉的。

自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辞柯的这两年,除去思念外,心里偶尔会冒出另一个想法。

其实在这里时间久了,她早已完全习惯,几乎很少想起前世,仿佛她一直便是国公府的嫡女。但每当回想同辞柯的相遇时,就会有个微小的念头冒出来,告诉她或许辞柯喜欢的只是叶犹清而已。

人越是珍惜,便越是会胡思乱想。

叶犹清一向不是个小心翼翼的人,甚至不曾爱过什么人,也就不曾体会过什么叫做患得患失,但当她听到辞柯的话时,心里的念头就像魔障一样萦绕不去了。

一向条理清晰的头脑,竟开始一遍遍回忆刚来齐朝时辞柯的态度,寻找辞柯动心的蛛丝马迹。

清晨的日光因为皑皑白雪而更为刺眼,积雪压断了树杈,哗啦啦落地,叶犹清这才猛然张目,侧过身子咳嗽了一声。

她翻身起来,地上的暖炉已经灭了,屋子里冷清得很,她只得披着外衣下地重新添了些炭火。

一旁睡在榻上的十里也清醒过来,坐起身,拿着蒲扇往暖炉里扇了扇风。

“昨日看你神情萎靡不曾问你,辞柯没事吧?”十里说着穿上外衣。

“无妨,就是风寒发热,不知如今好些不曾,还有脚上的冻伤,得记得涂药才好。”叶犹清叹了口气,将散落的青丝绾在脑后。

“放心,她会照顾自己的。”十里出言宽慰。

这场大雪的确是汴京今年最后的一场雪,太阳出来后便开始消融,融化的春水到处流淌,滋润着树根草叶,几日后,不少树梢已然泛上绿意,远远望去一片绿烟。

如今叶犹清碍于自己的身份,几乎闭门不出,每日除了吃睡便是屋里坐着思忖,思忖久了,偶尔还会发呆,看得十里满腹狐疑,但每每出言询问,叶犹清却闭口不言。

京城依旧暗潮涌动,而叶犹清却像没什么关系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待到盯梢的守卫都被磨没了性子。

这日天晴,太阳明艳艳照着,将原本料峭的风晒暖了,吹拂在脸上时便有了几分春风拂面的滋味,叶犹清坐在院中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翻看,有些纸张磨损发黄,看样子并不新。

十里见叶犹清又开始伤春悲秋了,于一旁沉默喝茶。

其实叶犹清只是表面平静,将手里纸张翻看一遍之后,便起身沿着小院的四角踱步,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十里被她晃得眼晕,伸手将她拖回石凳才停下。

“小清,你可是在忧心那件事?但如今时机未到,是你说的我们只需等着便好,往日瞧你最是安稳,怎么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十里将手里的茶杯放进她手里。

“有么?”叶犹清笑笑,接过茶杯暖手,“不过是无趣而已。”

十里嗯了一声,眼里满是不信。

十里见叶犹清闭口不言,就也没再挑明,话锋一转:“对了,方才信差送来了那边的消息,说一批精铁已然备好,不日便能运往边关。”

说着,将一封信递给叶犹清,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叶犹清低头读了,嘴角微勾,满意颔首。

“过会儿将这消息告诉皇帝吧。”叶犹清将信递还给十里。

十里正收起信点头,忽然警惕地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又是何人。”十里嘀咕着起身,将后背靠着墙壁,伸手抽掉门闩,将大门拉开,门外之人闪身而入。

叶犹清速速起身,正防备着,忽闻一声熟悉的“姐姐”,这才睁大眸子,快步迎上前。

“你怎么来了?”叶犹清一边说一边示意十里重新关门,讶异地看着被鹤氅遮挡了大半张脸的六皇子。

六皇子脸上血色寥寥,蓝色鹤氅将她衬得清隽俊逸,但也遮盖不住憔悴,叶犹清忙伸手请她坐下,看向门外。

“放心,我瞧着无人盯着才敢进来的。”六皇子接过十里倒的茶水喝了一口,“其实我早就想见姐姐,奈何次次有人守着,根本不敢露面。”

叶犹清点头轻笑,正好她需要知晓宫中消息,六皇子来得算是极巧。

“如今宫中如何?”叶犹清没有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问。

六皇子闻言也正色,将手放于膝盖上,低低开口:“那日提议后,父皇已经派了戴将军带着几队亲兵前往边关,如今也该要赶到了,希望戴将军前去后,边关局势能有所变化。”

“两年多的时间,其实西夏早已是强弩之末,西夏的优势在于军队精壮训练有素,整体比起中原勇猛许多,但弱势也极为明显,便是粮草远远不及齐国那般丰富,虽然胜多败少,但很难持久。”叶犹清说。

“故而对于战事我并非很担心,更担心的是朝中争夺。”叶犹清敛眉认真道,“皇帝身体如何?”

六皇子一愣:“父皇对外隐瞒了病情,但据贵妃娘娘说,他如今身体愈发羸弱,一遇风便会风寒许久,连民间的名医都被秘密请去看诊,却仍不见好。”

六皇子提及皇帝病情时,不仅不带担忧之色,反而眉宇间流露了几分狠然和畅快。

这般很好,叶犹清想,不被情感牵绊才是成大事的前提,六皇子此人行事够狠,爱憎分明,心里虽有良善但并不过分,是个做皇帝的好料子。

更难的是,她身为女儿身,从小到大乔装改扮,坚韧之力可想而知。

“但是……”六皇子面上呈现几分怒色和挫败,“从当日说亲之事我猜测,父皇心里还是倾向于太子,太子上有皇后撑腰,下有朝中拥护,无论说什么,他才是父皇眼中继位的不二人选。”

六皇子手背青筋显露,忧心忡忡。

“以你的身份,一般情况下想要继位自然困难,但若兵出奇招,也并非没有可能。”叶犹清看她苦恼,忽然开口。

六皇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然抬起。

“姐姐,贵妃说,或许你会有提议的。”六皇子说着起身,又被叶犹清伸手虚按两下,这才慢慢坐回。

“我确实有一法子,你倒是可以一试。”叶犹清启唇道,“皇帝的态度太过模棱两可,可能是在你二人间权衡,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如今你们二人只看重用程度几乎无差,不止你这边忧心,太子也会将你当成劲敌。”

“这种关键时刻,若有一方沉不住心,做点什么事出来,多半便是输了。”

“你是说……”六皇子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半是惊愕,半是欣喜道。

叶犹清不置可否地招手将她耳朵唤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直起腰道:“左右没什么损失,你不妨试一试。”

六皇子连忙点头,最近太子在朝上对她的针对愈发频繁,想必眼看着皇帝身体越来越差,有些坐不住了。

朝堂上的事讲述完毕,六皇子有些急着离去,起身告辞,却被叶犹清叫住。

“你除去这些外,就没有别的事?”叶犹清试探着问。

六皇子一愣,看向旁边的十里,又将目光移回叶犹清身上,摸了摸头发。

“还有何事?”她小心道。

叶犹清的眼神肉眼可见得失望,凤目垂下,又勉强勾唇:“没有,我怕你忘了些什么,既然没有便无妨。”

“朝中若有什么大的变故,记得派人告知我。”她又补充,然后将之前看的那叠纸张折好递给六皇子,“还有这个,帮我交给辞柯。”

六皇子冲她盈盈笑着,告辞转身,叶犹清脸上的笑容很快淡下,心里浮上失落。

眼看着大门关上,叶犹清叹了口气,原本清逸的腰背懒懒弯着,走回石凳上坐下,却忽然又听门轴吱呀,六皇子又将身躯挤了进来。

“方才出门才想起,还真忘却了件事。”六皇子窘迫地笑笑,从衣襟处取出个皱皱巴巴的信封,递给叶犹清,“这是几日前辞柯要我交予姐姐的,但我一直寻不到机会,就将之抛在了脑后。”

看见那个被认认真真封口的精致信封,叶犹清方才跌落的心忽然一个鱼跃,溅起小片的涟漪。

“哦。”她板着脸接过,指尖摩擦一下,里面挺厚一叠。

看着六皇子真的离去,叶犹清这才急急忙忙把信封撕开,取出里面沾着清香的宣纸,却换来一旁作壁上观的十里一句:“瞧你急得像个小媳妇儿。”

叶犹清不理会她,只顾着看辞柯的信,然而一连几张,都没有字,只有些线条利落的画,上面两个小人一高一矮,虽不算栩栩如生,但颇有神韵。

第一张画,高些的女子将矮些的女子挡在身后,手里举着块石头,蔑视地上被砸晕的男人。

第二张画,矮些的女子落水,高些的女子正伸手拉拽。

第三张画,高些的女子顶着天光,向跌倒的矮些的女子递去手掌。

第四张画,高些的女子一头草叶,帮矮些的女子抓蛇。

……

一直到最后一张,叶犹清才后知后觉红了眼眶,了然的暖意从心底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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