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新生

叶犹清发出一声半哭半笑的动静, 夹杂着叹息,去闻辞柯身上被烟味遮盖了大部分的香气。

这感觉如同劫后余生,后怕同欣慰交织。

“我怕你被……”叶犹清又是一声长叹, 方才看见火焰的那一刻, 从前的梦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害怕就算她做了这么多, 却还是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幸好, 幸好, 叶犹清抬头,用手抹去辞柯脸颊粘的灰, 忽然霸道:“往后不许再穿红色了。”

辞柯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

“我没事,你别怕。”辞柯看她眼泪仍止不住,便软了声音哄着, 带着伤痕的手抚去湿润。

叶犹清等待心中悸动平稳,随后扶着假山站立,伸手将辞柯拉起, 辞柯如今好像是在泥水里泡过一样,身上没一处是干燥的,叶犹清便解下外衣披在她肩头。

“我不冷……”辞柯说着要拒绝,然而叶犹清出奇得执拗, 强行用外衣将她裹住。

辞柯眸光闪着,低头发出声轻笑,任由叶犹清摆弄。

“火是你放的?”叶犹清愠怒地问。

辞柯眼睛转了转, 点头。

“我险些吓晕过去, 你竟还笑得出来!”叶犹清忍不住责备, “你不怕吗?”

辞柯随叶犹清绕过后殿,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不怕。”

“我想着你总会来的,就一点都不怕了。”

女子柔软的手安安静静窝在她掌心,顺从地跟着,加上她这话,叶犹清方才还有的一丝火气瞬间像被丝丝缕缕的春水浇灭。

叶犹清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哼了一声。

辞柯收了笑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赶上她,问:“姑母呢?”

叶犹清心神一紧。

殿前无人,周子秋已被御医带走,十里将刀架在御医头上命其救治,御医吓得惶惶不安,全程发抖地催吐诊脉。

叶犹清和辞柯赶到时,正逢御医大汗淋漓地走出,而周子秋安安静静躺在榻上,一旁的十里犹如脱力一般背靠床沿席地而坐。

“姑母……”辞柯松开叶犹清的手几步上前,含泪去碰周子秋的鼻尖,在感受到细微但均匀的呼吸后,这才长舒一口气,半跪着将额头放在周子秋掌心。

叶犹清看着小跑去熬药的御医背影,又回头望向十里,开口问:“如何?”

十里语气很是疲惫低沉,她用指尖抹去下巴沾着的泪渍,道:“幸而只吞下些微的药,没有危险,但她长期吸入绿萼花粉,伤了肺腑,不知能否调理完好。”

“而且自从方才陷入昏迷,就再也未曾醒来一次。”十里偏过头去看周子秋的面容,目光悲怜,“我不知她……”

十里剩下的话被咽回喉咙,浅色的羽睫合拢,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

叶犹清看着十里凌乱的衣衫和零碎的伤口,也随她红了眼眶,随后半蹲下身,在她肩上拍拍:“活着便好,她应当是真的累了,想多睡一会儿。”

叶犹清用手帮她擦泪,道:“你要去隔壁歇一会儿吗,还是守着她。”

“我想守着。”十里抬眼和叶犹清对视。

一旁的辞柯正哭得伤心,叶犹清在她头顶揉了揉,随后命人在门口看守,自己则离开了此处,虽然一切像是拉下帷幕,但毕竟是领兵反叛,还有不少事需要解决。

六皇子正捏着佩刀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天已经擦黑了,原本用于寿宴的灯笼终于发出光辉,将绿叶红墙照亮,今夜必不能安静,到处都有吵嚷之声。

“贵妃和辞柯如何?”六皇子问。

叶犹清简单将情况讲了,随后叮嘱:“你作为皇子,先声称皇帝已殁,平息宫中混乱,以免节外生枝。”

六皇子闻言颔首,二人一同朝外走去,她有些担忧:“姐姐不同我一起?”

“我还有其他事。”叶犹清语气放慢,敛去眼中杀意。

六皇子没说什么,待走出后宫宫门,须得分道扬镳时,她这才拉住叶犹清衣袖,漆黑如夜的眸子看着她,随后低下。

“姐姐,你真的愿意……”

看她吞吞吐吐,叶犹清便知晓了她意图,于是转身面对她,眼前的姑娘年岁虽小,但身躯挺拔雌雄莫辩,已然褪去往日张扬的稚嫩,转为内敛的锋芒。

“你当初为何要去争储君之位?”叶犹清问。

灯笼的火焰倒映在她眼底,璨璨夺目,六皇子低声回答:“为了反抗,救出娘亲。”

叶犹清颔首:“还有呢?”

六皇子一愣,又道:“让世间少些不公,少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瞧,比我的觉悟高多了。”叶犹清玩笑似的挑眉,在她背上拍拍,“去吧。”

六皇子被她拍得半侧过身,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在叶犹清的笑容下垂眸,转身大步离开,衣角很快隐没在黑夜里。

叶犹清则去往另一个方向,进了座不大的厢房,厢房亮着烛火,里面血腥气浓重,还混杂着朽木味,十分难闻。

“叶姑娘,他又晕过去了。”看守的铁骑人抱拳道。

地上躺着的正是皇帝,他此时再也看不出一国之君的威风,华贵的衣袍被扒下,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周,活像个乞丐,胸口的伤口被撕裂,还在汩汩渗血。

叶犹清挥挥手,就有人提着桶水走近,哗啦浇了他一身,皇帝顿时如同噩梦惊醒,猛然睁眼,哑着嗓子喘息。

他看见叶犹清的身影后,身躯一抖,随后挣扎着要爬动,然而被人按住腿脚,动弹不得。

他的眼里有恐惧。

“你要做什么?”皇帝惊恐地看向她。

“总是问些无聊的问题。”叶犹清转了转脖子,本来貌美的女子居高临下瞧人的时候,竟让人后背发凉,仿佛几座大山压着心肺。

皇帝还要挣扎,然而却听咔嚓一声,伴随痛苦的呻/吟,皇帝便瘫软在地,只剩颤抖了。

“你不能,朕可是天子……”他用牙缝挤出声音。

叶犹清嗤笑,俯身半蹲,将他丑陋的脑袋拽起来:“方才那脚是替我还的。”

又是咔嚓一声,这下皇帝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嘴里溢出血。

“这是替那些被你迫害的臣民。”叶犹清说罢,松开手起身后退,身后铁骑便走上前,抓着他头发将脸抬起,一个黑色的药丸被囫囵塞进嘴里,灌水强迫他吃下。

“这个和你喂给周子秋的是同样的。”叶犹清脸上没什么表情,“尝尝滋味如何。”

药丸入口,皇帝的身体便开始扭曲,他用力想将药丸抠出来,然而无济于事,很快呼吸便开始急促,最后像是剧烈拉动的风箱,吸入的空气却不过肺腑,憋得一张脸发红而鼓胀。

皇帝眼珠充血,死死盯着叶犹清,拼命用手摩挲着脖颈,最后翻起了白眼,场面说不出得窒息。

叶犹清冷冷瞧着他,像是瞧着一团垃圾,直到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才转身出门。

月亮不知何时越过宫墙,洒下牛乳似的皎洁,宫中还时不时有哭声响起,尤其三宫六院,哭得左右应和,热热闹闹。

叶犹清呼吸着风吹来的空气,替换去体内浊气,抬眼去看一轮明月。

终于结束了。

六皇子出面后,禁军头领放出命令,使得一众禁兵不再反抗,乖乖收起武器回到各自值守,参与寿宴的王公贵族及大臣依旧被困在大庆殿,以防再有人作乱,宫中到处残留着作战的痕迹,偶尔可见尸体,一些宫人正瑟瑟发抖地清洗收拾。

天光彻底不见之时,乱军兵临城下,包围了城池,城中百姓恐惧万分,哭天抢地,然而整整一夜,乱军都只是驻扎在城外,不曾进城。

翌日一早,迎着璀璨朝阳,一夜未睡的满朝文武被迫上朝,眼瞅着六皇子沉痛宣布先帝驾崩,一切从简,祭天接诰,是为新帝,改年号为泓兴。

然而乱军还在城外守着,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于是当天新帝登基的消息就传入寻常百姓家,又传向整个齐国。

好在这位新帝年纪虽小,但出手干净利落,很快掏出国库前往北方赈灾,重建战乱摧毁的城池,愿意回归家乡的难民及妇孺老弱均分田地,无家可归的难民则收编入齐国大军,同班师回朝的军队一起驻扎在了洛阳。

与此同时大力改革原有的农商制度,对普通百姓减少赋税,减轻民负,减少宫中和官员奢靡之风,清理作乱的乡绅富豪等等,一系列举措下来,举国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很快,也便不再有人妄议此事,短短一月,宫里宫外就都恢复了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乱军都不曾入城,宫里的争斗也没有暴露在寻常人眼里,所以反叛当日的恐慌很快被百姓忘在脑后,但叶犹清的名字则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对此极为震惊,敢领着百人闯入皇宫,推举齐国一夜之间改朝换代的人竟是当年的叶家嫡女。

在众人眼中,当年常被嘲笑的纤弱女子竟能做出如此惊天大事,怎能不叫人津津乐道。

且重点是反叛后,叶家嫡女不仅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将帝位拱手让给了六皇子宋亦,有人猜测叶犹清身为女子难以为帝,故而扶六皇子作为傀儡。更有心思灵活的,给叶犹清和六皇子之间编出个感人至深的缠绵故事来,偷偷在民众间广为流传。

这日天气难得很好,不冷不热,又透着初夏的明媚,叶犹清从街头走到了街尾,从路边买了朵撒着露水的白芍花。

正掏出铜板时,眼前忽然蒙上两只手,将她视线遮挡,嗓音刻意压低:“猜我是何人?”

叶犹清不禁露出笑意,将花放在口中叼着,双手去握那人手腕,状似辨认,最后忽然向下,在女子腰下柔软处拍了一掌,惹得女子攥起拳头推她肩膀。

叶犹清咯咯笑着回头,去看辞柯那张生气的脸,吐出口中花朵道:“怎么?”

“大庭广众下,半点礼仪都没有。”辞柯被她没分寸的举动惹红了耳朵,媚眼瞪她。

“又不是什么大事,那我让你打回来。”叶犹清抿唇笑着,又被辞柯推搡。

辞柯对她无奈,夺过她手里的花转身走上长街,蹙眉埋怨:“往日你才不会如此呢,怎么现在越发厚面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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