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火锅

简常念先回宿舍洗了个澡换衣服, 出来之后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

一来全国大赛开赛在即,她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争取首发上,毕竟自己离家远, 一来一回的, 耽误明早的训练。

二来,她入队时间短, 只拿了半个月的工资津贴, 已经全数寄回家了, 能省一点是一点。

即使不能回家,她还是想听听外婆的声音, 简常念按下了拨号键, 先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

挂掉电话后,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铃声响了起来,简常念接起来, 就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外婆!”她喜形于色:“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腿脚好点了吗?能下地走路了吗?我托周沐给你带回去的护膝穿上合不合适啊?还有我寄的钱, 你都收到了吗?”

连珠炮似的关心,外婆笑得合不拢嘴。

“收到了收到了,外婆最近啊又养了几只鸭子, 白白胖胖的, 等过年了你回家来给你炖着吃, 傻孩子, 钱自己留着花, 外婆啊一切都好。”

“那可不行,我赚钱就是要给外婆的, 医生也说了, 你血压高, 得长期服药呢。”

“你呀,照顾好自己,外婆就心满意足了,入冬了,江城市冷不冷?有没有厚衣服穿,我给你又做了两条棉裤,改天去邮局寄给你。”

难为她一大把年纪又要做农活还要给她做针线,简常念眼眶一热,又怕她真的寄到学校去,自己收不到,赶忙拒绝。

“不用不用,外婆,你看周沐哪天回家了给周沐吧,我跟她说一声,去邮局还得花钱。”

“这怎么行,老是麻烦人家。”

简常念捂着听筒,满脸都是笑容。

“怎么不行啦,她也没少吃您做的饭呀。”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些家常琐事。

老人还是有些挂念:“小念啊,真的不回来过节吗?哪怕只是待一下午也好,外婆……想看看你。”

简常念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外婆听出异样。

“外婆,厂里实在是忙,走不开,过年前我肯定就能回去了,到时候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听她这么说,外婆也长叹了一口气道。

“那好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天冷了,穿厚一点,实习重要,可也不能感冒了。”

“知道了,外婆~”简常念甜甜应了一声。

“诶,那我就先挂了。”

回到家的外婆收拾起了东西,本以为简常念这周会回家过节的,她锅里还炖着肉呢。

外婆看看火候,又添了把柴,最后大火收一下汁,红烧肉就做好了。

她拄着拐杖又一瘸一拐地进了卧室,从衣柜里翻出给简常念做的棉裤,还有她托周沐送回来的护膝,老人摸了摸这厚实的毛料子,有些舍不得穿,又放了起来。

把棉裤和另外几件毛衣打了个包袱装起来之后,锅里的肉也炖好了。

外婆又拎着包袱一瘸一拐走到了厨房,把红烧肉铲进铁制饭盒里,盖好盖子,拿塑料袋装起来,又在塑料袋外面套了一个结实的布袋子保温,最后背着包袱,怀里揣着布袋,颤颤巍巍锁上了院门,往乡间唯一的汽车站走去。

***

谢拾安刚下楼,正好撞见程真从隔壁跑了过来找她玩。

“拾安,拾安,出去玩啊。”程真远远地就看见了她,冲她招着手。

谢拾安脚尖转了个弯,往教师宿舍楼走去。

程真追上去,把人拦住。

“叫你呢!你这人怎么回事,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不去,就半天假,懒得跑。”谢拾安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想搭理他。

程真刚想说什么,空气里传来一阵火锅的香味,他眼前一亮,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火锅?谁在煮火锅啊?我怎么闻见了火锅味了呢,好香!”

谢拾安:“……”

就这样,谢拾安到严新远宿舍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一个跟屁虫。

简常念见着他还有些意外。

“他怎么来了?”

谢拾安看着程真个自来熟,已经不需要给他介绍,就和这屋里剩下几个人打的火热了。

“死乞白赖跟来的。”

简常念点点头,就凭自来熟这一点,程真和周沐倒还真是一类人。

单位分给教练的房子不是很大,两室一厅,客厅里还摆了一张暖桌,生着火,很是暖和。

其他几个没回家的队员都来了,严新远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菜出来。

“哟,拾安来了啊,快坐,这是……”

虽然程真没见过严教练,但和乔语初她们厮混久了,也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地中海”。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想也没想就要跟人打招呼:“地……”

简常念和谢拾安脑中警铃大作,同时一个踩了他一脚,一个从背后踹了他一下。

程真一个踉跄,险些被人踹到炉子上去,严新远疑惑地看着他们的小动作。

程真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站直了身子,挠着脑袋火速改了口:“底……底下好冷,严教练好,我是拾安的朋友,隔壁游泳队的程真!”

“也没回家啊,来来来,快坐,去炉子边上烤烤火,我再去拿一副碗筷,火锅马上就好,桌子上有瓜子花生,你们先吃着。”

严新远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又进了厨房。

简常念也跟了过去:“严教练,我来帮您。”

***

虽然不知道简常念在哪里实习,但简外婆还记得她的学校在哪里,报名那天是她跟着一块去的,简常念回来还把具体的位置以及公交路线都给外婆记在了小本子上。

老人家眯着眼看着她的字迹,远远的,汽车喇叭声响了起来,外婆踮脚一看,是进城的大巴车,颤颤巍巍地招了招手,大巴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老人拄着拐杖上了车。

汽车缓缓开走。

***

“来,尝尝,这火锅底料啊,都是我自己亲手炒的。”

严新远把锅端了上来,放在火炉上,红油沸腾,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队里天天都是营养餐,都快把人吃成和尚了,程真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都是一帮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胃口好的时候,吃起饭来犹如饿虎扑食,打仗一样,一锅煮好的食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被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看他们吃的这么香,严新远也高兴,自己没怎么动筷,都是忙着下菜。

“诶,等会,牛肉刚下的,还没熟呢。”

别看赵启东训练的时候怕他怕的要死,这会倒是吃的满嘴流油,还一边嘟囔。

“严教练,这光有吃的,没有喝的啊,要是再来一杯冰镇可乐,那可就完美了。”

严新远把脸一板:“马上就要比赛了,碳酸饮料不能喝不知道啊。”

一屋人都不满意地嚎叫了起来。

“得了得了,知道你们好这一口,可乐不行,但是橙汁嘛,还是可以喝一点的。”

他从桌子底下拎出一桶橙汁的时候,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发着光。

赵启东更是夸张地敲起了碗:“严教练万岁!!!”

“得了得了,废话少说,比赛的时候少给我丢人就行。”

程真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喝饮料,幸福地都快流下了海带泪:“呜呜,你们教练好好哦。”

简常念小声道:“你是没看见训练的时候他有多严厉……”

谢拾安夹起一块肉,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有人提议。

“今天正好过节,咱们以饮料代酒,碰一个,祝严教练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吧。”

严新远也端起了杯子:“这个好,这个好,不过还得再加一条,也祝你们在全国大赛上取得一个满意的成绩,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一屋人都举起了杯子,碰在一起。

屋里烧着暖炉,火锅沸腾,氤氲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洋溢着喜气。

后来的日子,简常念从未见过严新远笑得这么开怀过,即使后来她拿到了许多冠军,想要给他看让他高兴高兴的时候,他已不在人世。

后来的简常念时常会想,如果真的有时光机的话,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她也想回到这一刻,这一生中,她少有的,觉得幸福的瞬间。

***

老人在汽车站下了车,又换乘了公交,一路颠簸着,仍然紧紧抱着怀中的饭盒。

总算是到站了,简外婆拄着拐杖,在好心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下了车。

“孩子,请问一下,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在哪啊?”

不过大半年没来,老人已有些不认识路了。

好心人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学校。

“喏,那就是,我扶您过去吧。”

“诶,好,谢谢你。”

元旦节学生都放假了,保安在岗亭里昏昏欲睡,忽然有人敲了敲玻璃。

他拉开窗:“谁啊?你找谁?”

简外婆笑笑:“我找11级汽修三班的简常念,她说她去工厂实习了,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学校里……”

老人眼里怀着一丝希冀看着他。

保安皱皱眉:“什么实习?11级的学生实习不是还早呢吗?”

简外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神色有些焦急:“可是她跟我说的她去实习了呀,还住在学校宿舍,就每天白天去工厂干活这样,每个月还有工资拿……”

保安越听越不对劲,又看她年纪大了,八成是来找孩子的,想了想还是拿起了电话。

“你等一会,我给他们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

简外婆这才放下心来:“诶,好,好,麻烦你了。”

“喂,是李老师吗?诶,是这样,你们班有个学生家长找来了,叫简常念的……”

“什么?已经休学了?诶,好,知道了,我跟她说一声。”

保安挂了电话:“你都听到了吧?休学了,人不在这里了,快走吧。”

刚刚眼里还有希冀的老人一下子慌了神,拄着拐杖不肯走。

“休学?什么叫休学?这是什么意思啊?人为什么不在这里了啊……”

保安从岗亭里出来赶人。

“哎呀,休学就是不上学了,干别的去了,这么大孩子了他不想上学谁还能管得住他?还上学校来找人,真是。”

老人不肯走,又实在被人推的没办法,只好扒住了保安的袖子,低声下气恳求道。

“俺孙女从小爸妈就不在身边,只有俺这么一个亲人了,俺们乡下离城里远,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了,俺这才来找她的,求求你,告诉俺她休学去了哪里了?”

保安挠挠脑袋,刚刚电话挂的太快,他也没记住李老师说的那个地址。

“好像是叫什么什么……训练基地?”

进城一趟不容易,长途跋涉的,老人拄着拐杖已经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又受到了刺激,神情也有些恍惚了起来,既担心简常念,又有些生气,埋怨她连退学都不跟自己商量。

不知不觉间,简外婆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

保安还没回到岗亭里,就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响,他仓促回头,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老人已经倒在了马路中央,怀里的饭盒也掉在了地上。

***

窗外夜色渐浓,屋里气氛正酣,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严新远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节假日,谁会找他啊?

严新远把筷子放下:“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外面,等再进屋的时候,神色有些焦急,看着简常念欲言又止。

“常念,速度快,跟我去医院一趟。”

简常念不明就里:“严教练……”

严新远把人拉起来:“别磨蹭了,先走,路上说。”

在被人跌跌撞撞扯走的这个瞬间里,简常念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什么,慢慢红了眼眶。

严新远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着坐在副驾驶上,默默垂泪的简常念。

“你别怕啊,人第一时间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正在抢救呢,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话说到最后,就连他也觉得这安慰多少有些无力,简常念从哽咽到直接哭了出来。

“都怪我……严教练……都怪我……我下午不应该给她打电话的……我要是直接回家就好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骗她……她也不会来找我了……”

严新远重新挂挡,把车速提到最快,在拥挤的车流里左突右闪。

“常念,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说谁的错的时候,坚强一点,外婆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自责的。”

在下了高速以后,节假日的晚高峰,城市主干道上堵的水泄不通。

即使严新远拼命按着喇叭,前面的车辆还是纹丝不动,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摩托从后视镜里追了上来。

摩托车鸣笛在前疏散着车辆,硬生生从拥挤的车流里挤出了一条路,坐在后座的人戴着头盔,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简常念有些发愣,泪还挂在脸上。

坐在后座的人摘掉了头盔,是谢拾安。

程真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跟上来了,把油门拧到了最大,一路轰鸣着下了高架。

“橙汁儿,走庆安路,那边快。”

程真点点头,带着后面那辆面包车拐了个弯,驶离了城市主干道。

论起对道路的熟悉程度,那还是程真和谢拾安两个本地人更胜一筹,带着他们抄最快的捷径赶到了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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