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争执

谢拾安本以为曹睿把人叫去, 也就是陪客户打打球之类的活,却没想到是这个打法,拿钱让球。

偏偏对面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毫无自觉, 笑的满面油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膨胀。

“职业选手,也就那样嘛。”

简常念什么也没说,抬手又给人送了一个。

那男的水平菜的她一根手指都能碾死他, 谢拾安简直是看不下去了, 少年心性一上来,只觉得自己的职业信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抬脚就要冲过去。

曹睿一把把人抓住:“祖宗!我求求你了!这单生意谈了很久都没谈下来!”

“你就是这么帮忙的?”谢拾安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说好听点叫打球,说难听点,这和陪酒有什么区别?!”

天台不大,风把她的句子隐隐约约吹进耳朵里。

简常念浑身一僵, 脸上的神情有点难过,想要发球的手就停了下来。

对面的钱总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直起身看着他们喊道:“小曹啊, 这是怎么了?”

曹睿回过头去道:“没事的啊,钱总,一个朋友, 您继续打球吧。”

说罢, 又压低了声音, 语气又急又快的。

“小简她不也需要钱吗?你替她想想吧!”

谢拾安看了一眼简常念, 那家伙压根不敢回头看她,再看看身上穿的那是什么东西, 大冬天的短袖短裙不冷吗?还在这陪几个油腻老男人打球, 再多待一秒, 她都觉得自己要长针眼。

谢拾安抿紧唇角,一言不发把他的手拂开,转身就走,重重拉开了天台的大门,砸在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走了,简常念的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她犹豫再三,还是咬咬唇,放下球拍匆匆道了一句:“钱总,失陪一下,”就追了上去。

“诶——”曹睿想拦,没把人拦住。

“拾安!谢拾安!”简常念追出去,总算在楼道里把人叫住了。

谢拾安的手停在了电梯按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简常念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你怎么来了?”

“我……”明明是她自己翻墙跑出来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该庆幸严教练没亲自过来,还是该遗憾他没看见这一幕呢。”谢拾安冷冷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

提起严教练,简常念神色黯然,她知道严教练最不齿这些下作、违背体育精神的东西,她也知道她让他们都失望了。

看着谢拾安眼里的讽刺,简常念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谢拾安的认同,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和职业精神的人,所以拼命又有些无力地解释着。

“我……你相信我,我就做这一次。”

谢拾安转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没钱你可以去借,我,乔语初,程真,周沐,严教练,省队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难道会不帮你吗?”

这几天简常念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脑子里整天琢磨的都是钱的事,神经紧绷得随时都要断裂,听她说起这些,所有委屈通通袭上心头,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带着哭腔吼着。

“我借了!我变卖了我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挨家挨户地去村里借钱,跪在周沐父母面前求他们帮帮我,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们借钱吗?!大家每个月就拿那一点津贴我不知道吗?!从我没进集训队开始,严教练就一直在帮我,我不知道吗?!这不是五十一百,这是十万啊!”

“我要是那种没心没肺,得寸进尺的人,我就是骗也要把这钱骗到手,可是我有良知,谢拾安,我有良知。”

“那你也不能……”谢拾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默默攥紧了双手。

简常念哽咽着,自嘲道:“我不能什么,我现在什么都能,只要能赚到钱,你别说让我去陪人打球了,就是让我像孙倩一样去陪人喝酒,陪人睡觉,我……”

话音未落,衣领就被人提了起来。

谢拾安盯着她的眼睛,眼角有些红,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自从认识她以来,谢拾安在她面前所展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冷漠淡泊的模样,偶尔也会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即使她和秦扬他们打球也是因为不服输的成分居多,从没有真正的生气过,更何况是提着别人的衣领质问了。

两个人离的近,彼时还有身高差,谢拾安拎她跟拎小鸡似的。

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心如死灰,破罐破摔的模样。

简常念凄然一笑:“我说了,只要有钱拿,现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拾安攥着她衣领的手有些抖,她咬着牙,忍住没一拳打过去。

“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去,全国大赛……”

提起全国大赛,脑袋里那根弦彻底断掉了。

简常念一把把人推开,流着眼泪嘶吼。

“什么全国大赛,我不参加了!什么羽毛球,我也不打了……我现在就想救我外婆,从小我爸妈就不要我,是她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照顾我,保护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谢拾安你究竟明不明白?!”

突然的发力让谢拾安猝不及防,倒退了几步才站稳,看着她声泪俱下歇斯底里的模样,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爷爷刚去世的那段时间。

心脏仿佛被亿万只蚂蚁啃食,熟悉的,隐秘的,酸涩的痛感。

谢拾安默默咬紧了下唇,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在她眼前关闭,简常念泣不成声,在曹睿出来找她的时候,又很快擦干了眼泪。

“我去洗手间洗把脸,马上就来。”

看着谢拾安从立峰大厦里跑了出来,等在路边的乔语初立马迎了上去。

“这么快就下来了?”

她看着谢拾安空空如也的身后:“人呢?”

谢拾安一言不发招手拦下了出租车。

乔语初赶忙追了上去:“诶,你干嘛去?”

谢拾安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回家!”

***

周沐下了公交车往学校走,这条路也是市里的繁华路段之一,又挨着车站,因此天气好人流量大的时候,总有人摆摊出来做生意,其中不乏一些做兼职的学生。

她走着走着就有小贩迎上来。

“姑娘,看看水晶发卡,还有耳钉,都是刚进的。”

“谢谢,不用了。”

周沐现在没心思看这些,摇摇头,避过人继续往前走。

她没走两步,又遇上一家摆地摊卖CD光碟还有各种各样辅导资料和图书的,放眼望过去,整条街上从衣服鞋子到日用百货,卖什么的都有。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搭对了,周沐脑袋里灵光一闪,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想到了,我想到了!”

她一边往学校跑去,一边从兜里七手八脚掏出手机给程真打电话。

“程学长,我想到了,我想到帮常念的办法了!”

程真一听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可以啊你,周沐。”

被夸奖了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就去动员我的同学们,那个……我也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

话音未落,程真一口就应了下来。

“那当然了,拾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游泳队这边你放心,我去动员他们!”

周沐由衷地笑了出来:“谢谢你,程学长。”

挂掉电话的程真跑回了卧室,先是把自己的书包腾了出来,装了几件玩具之后发现已经满了。

他摇摇头:“不行,有点小了。”

程真想了想,又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行李箱,打开来往里面塞着各种各样闲置的漫画书、CD、游戏光碟等等。

周沐一边往宿舍楼走,一边在自己的班级群以及羽毛球校队群里发消息。

“各位亲爱的同学、学长学姐们下午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周沐,迫不得已向你们求助。我的朋友简常念是滨海省羽毛球队的队员,她家境贫寒,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通过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进入了滨海省队。眼看着全国大赛开赛在即,外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重伤在床,肇事者逃逸,下落不明,光是手术费就需要十万元,实在是让一个贫困家庭无能为力,恳求各位好心人帮帮她,让她得以完成自己的梦想,也能和家人团聚。”

周沐继续打字:“如果各位有闲置的物品,请送到女生宿舍208号寝室,我和我的朋友,感激不尽!”

她的消息发出去,几个群都没有动静,犹如石沉大海。

周沐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捏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李佳佳,在校队群里问:

“闲置的毛绒玩具要吗?”

周沐赶忙打字回复:“要的,要的,干净的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回复,是上次和她们一起去晨星俱乐部的那个学长。

“我这有些辅导书,都没做过。”

周沐笑起来,赶忙回复:“可以的,谢谢学长。”

“你在哪?女生宿舍我进不去的。”

“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好,马上就到。”

周沐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学长背着书包跑过来了,把书包往她面前一放。

“给,这些都给你。”

周沐打开一看,震惊了,满满的全是书。

学长挠挠脑袋笑笑:“有点沉,你拿的动吗?我没想那么多,看到消息就觉得应该帮帮你们,就全拿过来了。”

周沐试着拎了拎,虽然有点重,但她应该搬的动。

“没事,拿的动,谢谢学长啊,这些你都不用了吗?”

“我准备去艺考了,所以留着也没什么用,希望能帮到你们。”

学长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又冲着人的背影喊了一句:“对了,学长,帮我给你的兄弟们说一声,如果有闲置的物品也可以送过来啊。”

学长转过身,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等她吭哧吭哧地把书搬上楼,拿出手机一看,群消息都爆炸了,不时弹出99 ,看都看不过来。

她一一往下划着。

“女生407宿舍有闲置物品,一会给你拿过去。”

“等我等我,309也有。”

“男生怎么办啊?”

不等她回复,就有热心的女生帮腔。

“送到宿管阿姨那,请她帮忙拿上来呗。”

周沐拿着手机,面对汹涌而来的陌生人的善意,眼眶微红,太好了,常念,外婆有救了。

***

程真收拾好东西之后,给自己的几个兄弟打了电话。

“少废话,你就说帮不帮吧?”

电话里的男生声音懒洋洋的:“十万,这也太多了吧……”

“谁跟你要钱了啊?你家有什么不要的玩具、游戏机、光盘、书什么的,都给我拿过来,我一会去跳蚤市场上卖了。”

“行行行,破烂是吧,那我家可有的是啊。”

“滚犊子,起码要干净能用的,卖的出去的。”

挂掉电话之后,程真看着这满满一行李箱的闲置物品,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价值,顶多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了,也不知道周沐那边动员的怎么样了。

他想了想,还是从床头柜上拿起了车钥匙,揣进了兜里,换好衣服出门。

程妈妈从厨房端菜出来:“诶,这马上就吃饭了,你又去哪儿啊?”

程真挥了挥手:“有点事,你们先吃,一会就回来。”

他径直把车骑到了附近的修理厂里,这里也承接二手摩托的买卖。

程真跳下车,把钥匙甩给了老板。

“就昨天那个价吧,不等了。”

老板看着他刚提不久的新车,也有些惊讶:“确定了吗?你这可是才提几个月啊,不急的话我再帮你问问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价格。”

程真摸了摸摩托的车头,眼神有些留恋,这车还是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给他的礼物。

“确定了,你叫买主过来吧,我们当面交钱。”

“行,那我给他打电话。”老板应了一声,跑去一边打电话去了。

***

教师宿舍里。

严新远戴着老花镜,坐在台灯下,面前放着一张参赛名单。

一双:谢拾安/乔语初。

二双:白冰冰/许佳

一单:张纯

二单:杨丽

这些都是早就定好的,只有三单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他低头想写什么,写了一撇就再也未能下笔,然后把那一撇狠狠地画了个圈涂掉了。

得,又浪费一张纸。

严新远索性不写了,拿起烟斗点上烟丝,啪嗒啪嗒抽了半袋烟之后,他还是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存折就要出门。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严新远拉开门一看,是梁教练。

“哟,要出门啊?正好,我和其他几个助教一起凑了点钱,你给简常念带去吧。”

面对他推过来的信封,严新远有些错愕:“这……”

梁教练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存折,笑笑。

“我们几个工资不多,还要养家糊口,大伙也都尽力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严新远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我替常念谢谢你们,也替滨海省队谢谢你们。”

***

乔语初跟着谢拾安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直奔爷爷上锁的书房,她也曾以为自己今生再也不会打开这扇门了,直到今天。

推开厚重的房门,灰尘和往事一起翻涌而来。

爷爷熟悉的工作台上还有木屑,刻刀和纂笔都凌乱地散落在桌面上。

书桌后面的墙上,刻着深深浅浅几道印子,那是爷爷每年为她量身高的时候画下的,线的终点在她六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看她打开门,乔语初有些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拾安,其实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谢拾安翻找东西的脚步停了下来,手撑在了桌面上,紧紧扣着桌沿,肩膀有一丝颤抖。

乔语初知道她难受,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晃了晃。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谢拾安抬起头来,眼角有些红。

“其实……我都明白。”

失去亲人的痛苦,没有谁能比她更感同身受了。

乔语初一怔:“所以你想帮她对吗?”

谢拾安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脑袋。

“那我帮你一起找。”

奈何早在爷爷去世之后,这屋里就已经被人搜刮过一遍了,两个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唯一的半成品是爷爷工作台上的书签。

可半成品也不能拿出去换钱啊,书架桌椅什么的倒是他亲手打造的,可太沉太重不好搬运,拿出去卖也不现实。

谢拾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脑中一闪而过了那盏莲花灯,因为是小孩子的玩具,所以是唯一没有被她爸搜刮走的东西。

谢拾安从客厅的书架上拿起了那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拭去了上面的灰尘。

纵然万般不舍,但她看着爷爷笑眯眯的遗像,在心底默默道:

“爷爷,如果您在天有灵知道您给我做的玩具,还能拿来救人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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