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特别

谢拾安一边找人, 一边给严新远打了个电话。

“喂,严教练,您在训练中心吗?”

“在啊, 怎么了?”

“我刚和常念争执了几句, 她负气之下从饭店跑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 也没有手机, 我……”

谢拾安嗓音里有些焦急,也有些自责。

严新远马上站了起来道。

“好, 你别急,我去公寓管理处问问看人回来了没有。”

谢拾安点了点头, 挂断电话。

“好,那我在附近再找找。”

她找遍了饭店周边,又跑过了几条街,人潮汹涌, 车流不息,可就是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谢拾安停下来喘着粗气, 在原地转了一圈, 用目光四下搜寻着, 不远处缓缓滑过来了一辆公交车, 上面写着终点站:后海。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心思一动,抬脚跑了过去,挤在人群里投币上了车。

严新远一路小跑到了运动员公寓, 问了管理员出入记录, 管理员在电脑上一查。

“简常念, 没回来啊, 没有刷卡记录。”

公寓门口有闸机,一人一卡,持证才可进入。

严新远心想:

“坏了,肯定是为语初那事吵架呢,这两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道。

“行,谢谢你啊,要是人回来了,麻烦你给我回个电话。”

***

后海公园。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冬天,一转眼,湖上的冰都化了,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了。

今天是个工作日,公园里没什么人,正值傍晚,酒吧里也没几个客人,一条路上仅有零散几家开着门,放着轻音乐。

简常念沿着这条路漫无目的走着,直到被人轻轻扯了一下衣角。

她低头一看,一个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道。

“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们取一下风筝啊?挂在树上了,够不着。”

“哪呢?”

小女孩往旁边一指。

树倒是不高,在护栏外面,离河堤很近。

她小心翼翼翻过了护栏,一步步走到了风筝底下,仰头一看,就挂在眼前的树梢上。

湖面上吹来的水汽湿润了她的脸庞。

简常念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咕哝咽了一下口水。

小女孩的同伴们都站在护栏外看着她。

“姐姐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简常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水面上挪开。

她仰望着那个风筝,估摸着跳一跳应该够的着。

少年咬咬牙,退后几步助跑,猛地离地起跳,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因素,草地很滑,不是训练场,根本无法给她提供良好的抓地力。

简常念手指刚碰到风筝的那一刻,眼中一喜,刚准备开口:“我——”

话音未落,这是个斜坡,她整个人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就要向下栽去。

下面就是绿幽幽的湖水。

简常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许久,失重感也没袭来。

有人死死地拽住了她的后衣领。

她回头一看,谢拾安冷着脸道。

“不就是吵了几句,至于跑这来要死要活的吗?”

一句话说的简常念不想跳也想跳下去了。

“谁?!谁要死要活的了!我是想帮人捡风筝来着!”

谢拾安仰头一看,再看看站在旁边期期艾艾看着她们的小朋友们,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她刚刚冲过来的时候只留意到了她站在水边,倒是没怎么注意旁边的人。

谢拾安托住她的胳膊,把人拽回到了自己身边,平整一点的地面上。

“让开。”

少年踮脚,伸手,轻而易举地就从树上取下了风筝,递给了小朋友们。

小女孩鼓起掌来。

“哇!!姐姐好帅!!!”

谢拾安难得摸了一下人的脑袋,柔声道。

“回家吧,天黑了,别在水边玩,危险。”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跑远了。

简常念跨过护栏,扭头就走。

“就爱出风头。”

谢拾安手插在兜里,亦步亦趋跟着。

“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我说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简常念被这尊走哪跟哪的门神烦的不行,回过头去怒吼道。

“你跟我回去,我就不跟着你了。”

“你这个人究竟听不听的懂人话啊!我自己有脚,会回去的,让我一个人待会行不行啊!”

简常念气急了,快走两步,谢拾安又跟了上来,她回过头去冲她劈头盖脸发了一顿火。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有散步的行人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

“这干嘛呢?”

“小情侣吵架了吧,走走走,管那么多干嘛。”

谢拾安无奈摘下了耳机,借着林间小道上昏暗的灯光,还是能看清她眼角的泪痕。

少年本身是不会给人低声下气道歉的性格,但心一软,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恳求道。

“跟我回去吧,严教练也很担心你。”

刚刚那些路人的话,简常念多多少少听进去了几分,忸怩地把头转了过去,愤愤道。

“你让我跟你回去我就回去,那我也太没面子了吧!”

谢拾安眼底浮起一丝无奈。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饿了,想吃饭!”

“好,吃。”

“但是我没带钱。”

“?”

谢拾安小小的脑袋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坐下了,简常念看着那些灯红酒绿的酒吧垂涎不已,早就想进去见见世面了,顺便再狠狠敲诈谢拾安一笔。

少年冷着脸把人拖走了。

“没钱!再说了,马上就要打比赛了,你还喝酒,嫌红牌罚的不够重是吗?!”

简常念挣扎未果。

“你这人自己喝酒可以,别人喝酒不行,我算是知道了,原来这州官姓谢啊!”

谢拾安合上菜单递给侍者。

“两份意面,两杯苏打水。”

“苏打水要加冰吗?”

“加。”

意面很快端了上来,谢拾安不管不顾自己开吃了。

“你不吃算了,一会给我,我可没吃饱。”

简常念看她吃的香,也不甘示弱,但奈何用叉子还是不怎么习惯,夹不上来几根,恨恨道。

“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谢拾安眼底总算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招手唤来了服务员。

“一双筷子。”

服务员点点头,去拿了。

“西餐厅别人都用叉子,我用筷子,你还嫌不够丢人啊!”简常念脸色微红,小声愤愤不平。

谢拾安往旁边瞅了一眼,偌大个露台,只坐了她们一桌。

“哪有人?自己舒服不就行了。”

简常念极目望去,不远处的什刹海灯火辉煌,湖面上的风徐徐地吹了过来,十分凉爽。

楼下的林荫小道上,柳枝拂动着,偶尔三三两两的行人骑着单车而过。

是静谧且柔和的夜晚。

什刹海的风也吹散了她心中那些委屈与不满。

“你……”

“你……”

简常念刚想张嘴,却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谢拾安一怔,把话收了回去。

“你先说吧。”

简常念拿筷子搅着盘子里的面,没有抬头。

“语初姐,对你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对吗?”

谢拾安心里一惊,正在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简常念又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说我也能感受的出来,毕竟我又不是个傻子,你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照顾着她的感受,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是,要是语初姐留在队里了,你肯定就不会去我家了对吧?”

“我和周沐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但是刚刚站在水边的时候,我脑袋里居然有个很荒唐的念头,就是如果你和周沐一起掉到了水里,我会先救谁,我竟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但是拾安,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先救语初姐吧。”

简常念弯起唇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又慢慢红了眼眶。

谢拾安看着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说话即代表默认。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失望地放下了筷子,起身。

“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谢拾安也站了起来,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

“常念。”

简常念回过头去,她头一次从少年脸上看见了有些哀伤的东西,就连除夕那天她拎着行李从妈妈家哭着狂奔出来的时候,都没这种表情。

虽然她没哭,但那一瞬间,谢拾安还没开口说话,简常念的鼻头就已经酸了起来。

“我很依赖她,从小到大只有她对我好,所以她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我愿意为了她而做任何事情。”

对于谢拾安来说,把自己的心头血剥开来给别人看也是头一次。

她整个人站在这里,如清风明月般坦荡,但眼底也有浓的化不开的哀愁。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但是——”

少年话音一转,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也很特别,特别到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像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因为你们都是我想守护的人。”

虽然她没有说一句“对不起”,但这些话已经表明了态度,简常念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看着她明媚地扬起了唇角。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还没祝贺你拿到了这个珍贵的替补名额。”

谢拾安眼底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到这个,简常念又想起了乔语初,她应该也是很失落的。

“不知道语初姐吃饭了吗?我们打包点回去给她吃吧。”

谢拾安点点头,又叫来了侍者。

“好。”

两个人拎着打包好的饭盒走出了西餐厅,沿着林荫小道去公交车站。

刚刚拿到了替补席位以及和好友和好如初的少年志得意满,憧憬着未来,一路上手舞足蹈的。

“等世锦赛结束,我们一起去国家队招新的考核吧,语初姐也去,这样我们三个人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也能去世界各地打比赛了。”

“你可别忘了,我把国家队的领导都得罪干净了,指不定人家看见我们滨海省队就烦呢。”

“啊你这个人真是的,拒绝就不能婉转点嘛。”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阵风过,柳絮纷飞,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

***

谢拾安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推开门一看,屋里没人,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乔语初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她想了想,把饭盒放在了桌上,掏出手机来给人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是无人接听。

谢拾安挂断电话,给她发了条短信。

“在哪呢?”

约摸五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乔语初的回信。

“出门买点吃的,一会就回来。”

“我给你带了意面和披萨。”

短信发过去之后,久久没有等到回复,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吧,谢拾安放下手机就去洗澡了。

一辆轿跑停在了宿舍楼下。

金顺崎把车熄了火,从储物盒里取出了一小瓶药递给她。

“手腕还痛的话可以吃一片止疼药,这个药我偶尔偏头痛的时候也会吃,效果很好。”

乔语初看着他手上的药瓶,没接。

金顺崎笑了笑。

“你不会是在担心我会给你兴奋/剂什么的吧,你放心,这个药对兴奋/剂检测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而且,你最近的比赛也打完了不是吗?”

“我是真的担心你,手术的时候你不让我们用麻药缝合,为了愈后能快速投入到比赛中,也不敢服用激素类的消炎镇痛药,势必会加重术后遗症的,别人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作为主治医生的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作为朋友,我不想再看你这么痛苦了,偶尔,也请为自己活一次吧。”

乔语初看着他的脸,再把目光挪到了他手中的药瓶上,一点一点,抖着唇,缓慢地伸出了手去。

***

谢拾安洗完澡出来,拉开窗帘透气,无意间往楼下瞥了一眼,金顺崎替她拉开了车门,乔语初从车里钻了出来,两个人以拥抱告别。

少年一下子就咬紧了牙关。

门铃响了,她走过去开门,乔语初的脸上还有尚未散去的笑意。

“回来了。”

“嗯。”乔语初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了桌上。

“买了水果,你尝尝。”

少年的面色有些冷,看着自己大老远给她拎回来的食物,只觉得讽刺极了。

“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还很生气吗?怎么,和金顺崎出去了一趟就开心成这样,这就是你说的去买东西?”

乔语初正在换鞋的动作凝滞了下来,直起腰来看着她。

“你跟踪我?”

“车都停到楼下了,还怕人看见吗?”

她这话脱口而出,乔语初也皱紧了眉头,提高了声音道。

“是,我是和金医生出去约会了,那又怎么样,我不能有别的朋友吗?”

谢拾安看着她,疾言厉色。

“你不是说早就和他断了吗?为什么又和他出去约会!他是家里有钱,但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一看就是情场老手了,身边莺莺燕燕能少吗?!你就算要找,也不至于找个这样的吧!”

谢拾安不是会委婉说话的性格,这番话三分嫉妒,七分是为她好,就算不是自己,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岂料正戳中了乔语初痛点,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今天本来就输了比赛,又听了许多风凉话,再被她横加指责,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门。

“谢拾安!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生活,我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别忘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有,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她轻飘飘一句话落地,就往少年的心上插了无数把刀子,谢拾安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会这样说。

“语初,我是……”

乔语初冷漠转身,径直进了浴室。

“你别说了,是我一直以来太惯着你了,我明天就会回江城,你好自为之吧。”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谢拾安发狠把带回来的饭盒全部扫到了地上,夺门而出了。

乔语初听着外面的动静,仰着头,打开了花洒,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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