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纠缠

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声控灯次第亮起,谢拾安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眼里涌出惊喜。

“语初,你回来了……”

乔语初看了她一眼, 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只是从包里取了钥匙去开门。

谢拾安站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

“语初,比赛一打完我就回来了,你家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可以陪你……”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锁在了门外面。

乔语初甚至没有请她进去坐坐。

谢拾安想要敲门的手再次放了下来。

“你还在生我气吗?那我就在这等到你气消了为止。”

乔语初回房间迅速收拾好了衣服,又从抽屉里拿了张银行卡,出门的时候她还等在外面。

谢拾安从楼梯上站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话, 她看也未看自己一眼, 绕过她就要下楼。

她一把拽住了乔语初的手腕。

“对不起, 我回来晚了,也不该跟你吵架, 你最近过的好吗?他们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对了,钱我已经……”

她说到这里,被人打断,乔语初甩开了她的手,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谢拾安, 你管好你自己吧。”

谢拾安脸上强撑起的笑容在摇摇欲坠。

“我们……我们是朋友啊, 我想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好歹能陪你说说话……”

乔语初冷笑了一声。

“朋友?我妈说的对,你就是丧门星,要不是你,我妈根本就不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谢拾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语初……”

她再次试探着喊了她的名字,整个人连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这么说……我……我今天才刚回来啊……我什么都没做……我一下车就去找了橙汁儿……然后就来找你了啊……”

乔语初看着她的样子,也红了眼眶,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今天我爸妈离婚了,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却没想到因为你一个电话,又把我拉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你知道当听见医生说,下半辈子,我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谢拾安又往后退了两步,不得不扶住了楼道栏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嘴唇煞白。

乔语初看着她的眼睛,她上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她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时候,只要她们彼此对视眼里都会有笑意,现在她眼底只剩下尖锐的冷漠。

“我在想,为什么没有早点听我妈的话,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人往往会把最极端的那一面留给最亲近的人,爱情是,友谊也是,却不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谢拾安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

她徒劳无功地解释着。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担心你……我没有想到……会……会……”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自从爸妈出事到今天为止,乔语初几乎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的生活都过的一团糟,又怎么去安慰别人呢。

她看着谢拾安哭,即使心里也一阵一阵钝痛,理智告诉她是个意外,不关她的事,可情感上,她又忍不住去迁怒她,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她现在只想远离所有一切让她觉得困扰的人或事,图个清净。

乔语初转身下楼。

“你没有想到,但它就是发生了,谢拾安,我们缘分尽了,没法做朋友了,你往后……别再来找我了。”

简常念本来都已经回到了训练基地,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她,于是又爬了起来,坐最后一班进城的大巴车跑到了谢拾安家楼下等她。

她看见楼道亮起了灯,刚想从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站起来,就看见谢拾安追着乔语初跑了出来。

少年流着眼泪,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吼着。

“乔语初!我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我喜欢你!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简常念迈出去的脚猛地怔在了原地,满眼震惊,回过神来又怕被她们看见,躲进了花丛里。

她一边告诫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得赶紧离开这里,可又忍不住向外望去。

她窥伺着她们的秘密,也看见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谢拾安。

她不再冷静,不再淡然,她从未看她流过这么多眼泪,哭的这么伤心欲绝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确实……确实不该救我……”

谢拾安嘲讽地弯起了唇角,她之前幻想过无数种表白方式,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

她闭上了眼睛,不顾一切道。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也想管住自己的心……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乔语初……我爱你……我想……想和你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谢拾安等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又一步一步地又走回到了她身边。

她睁开眼睛,笑意还未完全展露在脸上。

听她说了这么多,乔语初只觉得很荒唐。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这个年纪说爱这个字眼,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爱我,你能给我什么呀?是马后炮似的关心,还是冲着我发脾气使小性子啊?”

被她这么问着,谢拾安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我现在是没有钱……但是……但是我可以努力去挣……我已经拿到世锦赛冠军了……有很多商务代言找我……我知道我脾气性格不好……但是我真的会努力去改的……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够了!”乔语初提高了声音,止住了她的话头。

“谢拾安!我不是同性恋!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妹妹看待,你还不明白吗?!”

眼看着她又要抬脚离开,情急之下,谢拾安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舍不得也不敢放手。

“我不明白!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照顾我,关心我!容忍我的一切缺点和坏脾气,在全世界都对我恶语相向的时候,你是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

“乔语初,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丝喜欢吗?”

她话说到最后,嗓音又低了下来,似在恳求。

“哪怕是一点……”

乔语初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慢慢红了眼眶,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你非要把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往男女之情上扯吗?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爱不爱你,你感受不到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说着转身想走,谢拾安还是没撒手,追了好几步:“语初不是的……我……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我不奢望你喜欢我了……让……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赶我走……”

话音未落,也许是真的被缠的有些烦了,乔语初抬手,一把甩开了她,看着她跌坐在了地上。

“够了,谢拾安,你不觉得你死缠烂打的样子很难看吗?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很恶心吗?我如果早知道你对我有这种龌龊的想法,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就当是我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我善良吧,但这份善良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她说完,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再没有给她纠缠的机会。

谢拾安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什么,脸色瞬间煞白。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

暴雨如注,落了下来。

乔语初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

“队里对于乔语初的处理意见已经下来了,我们的意思是念在她是老队员,就不开除她了,让她自己退队吧。”

一大清早,严新远就被叫了过来开会,听到这里,顿时站了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她又不是肇事司机,犯得着因为这点破事放弃一个有潜力的运动员吗?!”

队里领导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为咱们滨海省队考虑考虑行不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家都堵到咱们训练基地大门口来了,新闻都上了几轮了,运动员要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她这事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不开除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就奇了怪了,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兴连坐那一套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咱们滨海省队的声誉,我看你们就是怕赞助商的钱落不到你们口袋里了!”

“老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赞助商的钱落不到我们口袋里了,那人家因为这事撤资是事实吧!你作为主教练,你说她有潜力,好,那你倒是说说,这一年多以来,她倒是打出什么成绩了?!”

“我……”严新远一噎。

对方见他答不上来,讽刺一笑。

“都是干这行的,你我心里都清楚,一个运动员过了二十五岁连世界大赛都没参加过,职业生涯也就这样了,你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好好培养培养谢拾安。”

“纵观体坛,大器晚成的也不是没有啊,她既然想打,我们就应该给她这个机会,再说了,她是目前为止最适配谢拾安的双打运动员,马上奥运会就要开幕了,你们不能在这个时候……”

严新远咽了口唾沫,苦口婆心地替她争辩着。

“得了吧,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谢拾安在单打上的造诣远比双打深的多,双打只会拖她的后腿,你既然也是谢拾安的主管教练,就好好替她想想吧!”

严新远目光扫过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脸,就连梁教练都没吭声,他坐了下来,颓然道。

“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和她谈一下,再决定她的去留。”

***

谢拾安再次醒过来,还是在医院里。

她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简常念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你醒啦,医生刚给你换过药,说你的手术切口有点感染……”

谢拾安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目光又从她手里的苹果落到了床头放着的营养品上。

“有人来过?”

“嗯。”

“是语初吗?”

她抓住了她的手腕,急切地问。

简常念垂下了眼眸,她有些不忍心告诉她来的并不是乔语初,而是金顺崎。

谢拾安只当她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生锈的脑袋总算是能慢慢思考了。

“那她现在人呢?”

“回她妈妈那里了。”

“那你是怎么……”

谢拾安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她昨晚来的不是时候,恰好撞见了那一幕。

简常念把苹果放在了桌上,语气波澜不惊的。

“我回去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又跑到了你家去找你,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地上了。”

谢拾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那就是没看见。

吊瓶里的液体已经输完,她自己掀被下床。

“谢谢,语初在哪个病房呢,我过去找她。”

简常念这回没再阻止她。

“骨科。”

双脚一沾地,腹部的刀口缝线处就是一阵剧痛,谢拾安咬着牙,扶着门框,一步步挪了出去。

她刚出骨科楼层的电梯,就看见一个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手里拎着开水瓶进了病房。

她咬着牙扶着墙走了过去,透过病房门玻璃看见乔妈妈躺在床上,金顺崎亲密地揽着乔语初的肩膀坐在床边,同她们说话。

“美国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等阿姨情况稳定一些,就可以转过去了。”

乔妈妈偏头看着他们,眼里难得有一丝笑意。

“还叫阿姨呢,是不是该改口了?”

金顺崎从善如流道。

“妈。”

“诶。”老人躺在床上笑了起来。

乔语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还没结婚呢,叫这么早做什么。”

乔妈妈又把目光挪了回来,看着天花板道。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们早点把证办了吧,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了。”

乔语初闻言,眼眶微红,握紧了她的手。

“妈,您别说这些丧气话,您还是要陪我们很久很久呢,到时候啊还得让您帮忙带孩子呢。”

“诶,那感情好。”

乔妈妈也眼中含泪笑着,拿起他俩的手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做什么都愿意。”

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她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谢拾安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只觉得胸口似乎破了个洞,呼呼往里面灌风,吹的她五脏六腑都痛。

乔语初说的没错,她在自欺欺人,她对她好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善良罢了,别说是个人,就是阿猫阿狗倒在地上,她都会上去扶一把。

她爱所有人。

唯独,不爱她。

更何况她还是害她妈妈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避如蛇蝎都来不及。

谢拾安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转身又扶着墙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一楼缴费处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

她把自己的银行卡透过狭窄的窗口递了进去。

“你好,缴费。”

“哪个科,床位号,身份证出示一下。”

谢拾安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骨科,1203床,帮我朋友交。”

里面的工作人员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没事吧?”

谢拾安这才惊觉,自己满脸是泪,她吸了吸鼻子,拿袖子胡乱揩了一把脸。

“没……没事……”

“一共是五万六千多。”

工作人员刚准备刷卡。

她又道。

“再垫付一个月的医药费。”

“给,票据收好。”

谢拾安接过自己的身份证还有□□,又转身,一步一挪地走回了病房。

简常念也没问她见到了没有,发生了些什么,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谢拾安说要回家,她便沉默着帮她收拾好了东西,把人送到了医院大门口。

谢拾安叫了出租车,把自己的包从她肩上拿了过来。

“帮我跟严教练请个假,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简常念点点头。

“好。”

眼看着她即将上车,她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抓住了车门不肯撒手。

“你不想住院要不……要不还是回训练基地住吧,队里也有队医,可以帮你换药包扎。”

谢拾安摇摇头,唇角的笑意既轻且淡,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似的。

“不了,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就是……就是有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她说完,就用力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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