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摸头

这一次来到U国,荆瓷有很多的事情要忙。

这次行程的主要目的,是要和一家当地的游戏公司洽谈新项目的合作。和女友周游世界的李宇珀刚好也到了U国,两人几个月没见,所以也是要碰一碰面的。

六天已经是荆瓷能压缩到的最短时间了,这段时间说长不长,但又可以让一段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迅速冷却掉。

李岚和一家专业狗舍的老板有很深的交情,其实荆瓷原本的计划是要把温太医安置在那里的。

但荆瓷最后选择将温太医交给陶明灼照看,是为了给两人之间留下一个可以持续保持沟通的纽带。

荆瓷觉得,陶明灼是一个奇怪而有趣的人。

那天手里的冰激凌被咬了一大口之后,荆瓷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陶明灼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反应过来后,荆瓷一直在强忍着脸上的笑意。

他还注意到,吃完那口冰激凌后,陶明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余光却一直在偷瞥自己的动作。

荆瓷知道,如果自己不继续吃下去的话,那么紧接着陶明灼就会意识到是他会错了意。以这一阵子荆瓷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会立刻脸红到不像话的程度的。

所以荆瓷最后还是把那份冰激凌吃掉了。

落地到U国后的第一顿晚饭,荆瓷依旧没有任何胃口,他开始怀念自己和陶明灼一起吃饭的时光。

只是他其实也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思念的究竟是可以吃一顿好饭的感觉,还是和陶明灼一起吃饭时轻松而舒服的状态。

荆瓷下榻的酒店是李宇珀安排的,第二天下午他与合作方有一场会议,李宇珀闲着没事可干,便决定也跟着一起参加。

李宇珀脱离工作状态已经很久了,没有秘书后的他在生活上马马虎虎,完全是鱼的记忆:“小瓷,是后天下午一点半的会议对吧?”

荆瓷敲击键盘的手顿了一下:“是明天。”

过了一会儿,李宇珀“欸”了一声,又问了一遍:“是明天下午三点半对吧?”

荆瓷叹息:“下午一点半。”

最后离开房间时,李宇珀又问:“最后确定一下,是后天下午五点的会对吧?”

荆瓷:“……”

会议当天的中午,荆瓷先是洗了个澡,走出浴室后,他准备吹一吹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

打开手机,发现是陶明灼的几个未接来电。

荆瓷感觉陶明灼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急事,匆忙将浴袍裹了一下,重新打回了电话。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李宇珀便大大咧咧地直接刷卡进了门,荆瓷无奈,毕竟他们从小到大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几句话将李宇珀敷衍好后,荆瓷转过了头,对陶明灼说:“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然而屏幕另一边的人却沉默了很久。

就当荆瓷以为是信号不好时,陶明灼才重新缓慢地开了口:“今天下班后……我带温太医在家附近的公园遛弯,它和一只吉娃娃玩闹了一会儿,可能把爪子给弄破了。”

荆瓷一怔,问:“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陶明灼“嗯”了一声,镜头视角切换,给到了趴在地上的阿拉斯加。

荆瓷比较了解自家的狗子,他盯着温太医爪子上的那处红色看了一会儿,说:“你可不可以找一张湿巾,先试着把血迹擦掉?”

陶明灼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屏幕另一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全擦掉了,爪子完好无损。”紧接着陶明灼震惊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理解,所以说破的不是它自己的爪子,难道说沾着的是那只吉娃娃的血?”

荆瓷若有所思。

他又对陶明灼说:“可不可以麻烦你去检查一下,装冷冻莓果的那个袋子?”

陶明灼一愣,应了一声。

荆瓷在临走前留下了温太医一周所需要的伙食,每顿饭都是提前配置好的生肉蔬菜,以及一些冷冻的袋装莓果。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陶明灼一脸震惊地拎着彻底空掉的莓果袋子回来:“我真的只是放在外面解冻了一会儿。”

荆瓷笑了:“最近天气回暖,它这种时候很爱偷吃冷冻莓果,化开后的水就是刚才那样的红色,我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不是你的问题。”

陶明灼还是难以置信:“那为什么刚刚我碰它爪子的时候,它叫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难受?”

荆瓷:“你是不是在它吃饭的时候碰的它?”

陶明灼一愣:“你怎么知道?”

“它吃饭的时候是不会让人碰的,主要是怕你动它的食物。”荆瓷笑着摇头,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是我的疏忽。”

他看到陶明灼呆呆地说:“……这样啊。”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荆瓷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开始呼呼大睡的李宇珀,叹息着开口:“抱歉,我一会儿有一个会议,所以可能需要先准备一下了。”

“这一阵子就先麻烦你了。”荆瓷温声向他道谢,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陶明灼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荆瓷看到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像是有些犹豫着说:“你……”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青年低下了头,含含糊糊道:“……没,没事了。”

这几天的陶明灼有一些心不在焉。

情绪上的低迷也很快地在他的工作状态上反映出来:他一上午涂涂改改混了半天的色,怎么配觉得怎么不对,最后好不容易混出来了个顺眼一点的,才发现竟然和一开始配出来的颜色一模一样。

杨可柠:“您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火气能不能不要往画板上撒?笔都快磨出火花来了,我看着心疼。”

陶明灼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乐意。”

杨可柠和他拌嘴已是常态,也不在乎,只是又问:“之前问你的漫展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真的不麻烦,你和许奕换身衣服陪我走一天就行,这次的出片对我真的很重要,算我求你……”

陶明灼心不在焉:“随便吧。”

杨可柠高高兴兴地拍了一下手:“一言为定!”

下班之后,陶明灼带着温太医去公园遛弯。

荆瓷之前说过他一共出差六天,所以今天是陶明灼和温太医相处的最后一天,他带着温太医在草坪上多玩了一会儿。

陶明灼这几天一直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天打电话时荆瓷房间里传来的男声,究竟是来自于什么人?

肯定是关系很好的人吧。他呆呆地想着,但是为什么可以好到躺一张床,甚至穿浴衣的时候也不会避讳的程度呢?

而且明明前一天还在和自己吃同一份冰激凌,与自己如此亲密的同时,他为什么还可以和别人同样亲近呢?

出神时,陶明灼突然听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转过身时,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初春的黄昏时分,天际烧开了一片漂亮的橙粉色。公园里的樱花已经开了一阵子了,花瓣轻易地就被风吹散,像是一场粉色的,带着香气的雪。

荆瓷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正在安静地望着自己。

温太医看到荆瓷,立刻乐颠颠地撒开丫子朝他跑了过去。

大型犬的吨位不小,荆瓷被撞得后退了几步,然后陶明灼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揉了揉温太医的脑袋。

陶明灼怔了一会儿:“你,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荆瓷抬起眼,说:“合作谈得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陶明灼还是没缓过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那天你在电话里说,你是在下班之后带着温太医来公园遛的弯。”荆瓷说,“我感觉时间差不多,又正好路过这边,就顺便碰了碰运气。”

荆瓷将手里的袋子递到了陶明灼的面前。

“谢谢你帮我照看它。”他听到荆瓷说,“我在U国给你挑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荆瓷远远地就看到了牵着狗的青年。

温太医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荆瓷知道,这一阵子陶明灼应该是非常用心地在照顾它。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荆瓷的错觉,他看着牵着狗绳的高个儿青年耷拉着头,看起来好像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荆瓷先是喊了陶明灼的名字,将礼物递给陶明灼后,荆瓷看到他的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

荆瓷挑选的礼物不是什么特产或者是纪念品,而是一大盒颜料。

这个牌子的颜料原产地就在U国,是大师级别的颜料,据说其中还添加了矿物色粉,收藏的价值也很高。

荆瓷觉得陶明灼一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前一秒还有些低落的青年立刻变得惊喜起来,他看起来是高兴的,但是好像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陶明灼抿了抿嘴,说:“谢谢你,但是这份颜料实在是太贵重了,而且我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用到这些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荆瓷感觉自己可以对陶明灼的情绪进行一些基本的阅读理解。

荆瓷知道,陶明灼应该是很喜欢这份礼物的,只是出于一些未知的原因,非要在自己的面前展现出来一种满不在乎的状态。

不知怎么的,荆瓷突然就起了一些逗逗他的心思。

于是荆瓷笑了一下,他露出了一副有些遗憾的表情,伸出手,直接将陶明灼手里的袋子又接了回去。

荆瓷温声说:“抱歉,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陶明灼的手悬在空中,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我——”

“回去之后,我会再给你准备一份谢礼的。”荆瓷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这盒颜料的话……我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那就给我妈吧。”

“正好她最近也一直在学油画,应该也能用得到。”荆瓷说。

果不其然,他看到陶明灼微微睁大了双眼。

荆瓷忍着笑意,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陶明灼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但是……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平时也会画一些油画来练练手。”

“而且李阿姨是初学者,用这样的颜料实在是太……”陶明灼停顿了一下,应该是把嘴边的“暴殄天物”四个字给咽了回去,“她,她其实可以先拿我姐店里的那些颜料来练习一下。”

荆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微笑着将手里的袋子又重新举到了陶明灼的面前,说:“那么……”

陶明灼几乎是在瞬间重新接过了袋子。

青年将袋子抱在了怀里,咳嗽了一声,说:“……我刚才又想了想,我可以拿这些颜料画一些示范画,放在我姐的店里面,所以也不是完全用不到。”

荆瓷笑盈盈地说:“啊,那很好啊。”

陶明灼不说话了。

荆瓷眼底含着笑意,他垂下眸,又伸出手摸了摸温太医的头顶。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然后他听到陶明灼有些突兀地开了口:“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打得有一些着急,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你和别人说话了?”

陶明灼提问的语气有一些生硬,而且在提到“别人”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好像略微加重了一些。

荆瓷抬起眼,发现陶明灼的侧脸看起来有一些紧绷,眼睛也并没有看向自己。

已经过去了很多天,荆瓷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天的那一通电话,怔了一下:“……没有,你不用担心。”

陶明灼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荆瓷看到陶明灼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地开了口:“……狗绳好像有一些松了,我来调一下吧。”

荆瓷迟疑了一下,他总觉得陶明灼的情绪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最后他还是将狗绳递到了陶明灼的手里,说:“好。”

陶明灼先将装颜料的袋子小心地放在草坪上,然后蹲下了身子。

黄昏时分的草坪被覆上了暖色,空气中夹杂着温热的花香,风大了一点,有零星的樱花花瓣被卷到了空中,悠悠地打着转落下。

荆瓷看到陶明灼半蹲着,低着头调整起了温太医的狗绳。

明明刚才已经摸过了阿拉斯加毛茸茸的脑袋顶,但是莫名地,荆瓷突然觉得眼前青年的头发看起来,好像还要更加蓬松柔软一些。

陶明灼刚把狗绳的长度调整好,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自己头发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力度很温和,轻柔到几乎让陶明灼无法察觉,紧接着他意识到,那应该是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陶明灼的错觉,那只手虽然停留的时间不久,但是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似乎又很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陶明灼一呆,他茫然地抬起眼,刚好看到荆瓷将手收回的动作。

荆瓷的神色很平静,他将手收回到身侧,并在对上陶明灼视线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个自然而从容的笑。

“刚刚有花瓣落在你的头上了。”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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