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许澜意本想将绳子拼起来系在身上,然后从窗户逃出去,但无奈绳子长度不够,而且自己现在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今晚这么一弄,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疼,所以在几近空荡荡的房间里搜索研究了一通后,他不得不先躺到旁边一张小沙发上休息,保存体力。
一冷静下来,许澜意脑子里就不自觉浮现出父母的脸,自从发生事故后,他几乎没有再回过家。那个原本温馨的地方,被爆炸带起的火舌吞噬得面目全非,而他最重要的两个人,被救出时,也已经辨不出半点曾经的模样。那样爱美爱干净的母亲,和每件衬衣都要熨烫平整再穿的父亲,最终却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开了世界。
许澜意至今还记得,那天自己站在屋外,身体僵硬地看着脚下残缺的遗体,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根本无法相信和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天,是自己学校放假回家的日子,上午妈妈还打了电话来,说买到了很新鲜的大螃蟹,蟹膏一定很肥美,中午他到家就能吃上。
然而,他们却在下一秒,永远离开了自己。
许澜意闭上眼,将还未凝聚成颗粒的水汽逼回了眼眶,此刻他只觉得有些冷,于是慢慢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掌心贴在钝痛的小腹上。大脑开始昏昏沉沉,大概是下午还是晚上受了凉,已经有点发热。
意识混沌的许澜意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雨天。
从江国繁灵堂出来的自己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撑伞等在不远处,说有事情想和自己商量。那人便是谢知离,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其实他也只比自己大不到两岁,原本的名字叫谢知黎。母亲前一段婚姻并不幸福,生完谢知离之后更是患上了产后抑郁,就在那时,她遇到了曾经的初恋,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许如清,两人又一次坠入爱河。于是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和谢叔叔提出了离婚,之后和父亲闪婚,生下了自己。
小时候,妈妈时不时会把哥哥接到家里来住上两天,许澜意对这个哥哥很好奇,也很喜欢跟在他身后,然而谢知离并不愿意搭理自己,大人们都觉得他性格太阴郁孤僻,但许澜意不这么认为,他能看出来,其实哥哥很在意妈妈,他只是生气自己抢走了他的妈妈。上初中之后,谢知离把名字里黎明的黎改成了离别的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许澜意只觉得内疚和心疼,他想替父母赔罪,想给哥哥更多亲人的关爱,但他似乎并不需要。
大学后,他们便没怎么见过了,只知道谢知离从警校毕业做了警察。
如果不是母亲突发意外,自己和他,大概不会再有联系。
那天谢知离突然和自己说,他觉得江业成有问题,希望有合适的人可以在他身边卧底。
那人必须是自己百分之百信任,有能力有头脑,但又不能是警察甚至有警校背景,许澜意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只是提议,你可以拒绝。”卧底毕竟有风险,如果可以谢知离当然是希望自己去,而不是让许澜意冒险。
“我可以去。”
许澜意没有犹豫,但并不是为了谢知离说的,结束后自己可以直接进入警局,并且有不菲的奖金,而是自己学法律,目的也是为了伸张正义,这一点,倒是和谢知离不谋而合。
而且已经失去至亲的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如果没有做这个决定,自己就不会遇到江错。
在父母过世后和遇见江错之前,许澜意彻底把自己活成了没有喜怒哀乐的机器,并且一度认为,不会有人能走进自己的世界,自己也不想走进任何人的世界。可就在这时,江错出现了。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也搅动了自己那颗本已经如同死水的心。
他有点傻,会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做出傻傻的举动和说一些傻话,会为了保护自己傻傻地拿刀冲着比他高大的江业成。那是自己第一次,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保护,也是父母走后,心底第一次涌现出暖流。
那时候许澜意只是在想,他还没有成年啊,性子又这么硬,如果自己离开了,他跟在江业成那个恶魔身边,会遭受什么?像自己一样被虐待,或者,受他影响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无论哪一种,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那时候本可以抽身的自己才会选择再留两年,一是不甘心放过江业成,二是,放不下江错,想帮他找到亲生母亲。
许澜意的初衷,只是想保护一个少年的赤诚,却不想,最后成了情动。
怀上他的孩子,更是意外之喜。许澜意本来觉得,像自己这样性取向,结婚生子早被排除在外,谢知离可能是他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有血缘的亲人了。结果,自己居然怀孕了……
许澜意温柔地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那里已经不疼了,还传来阵阵温热。像是在提醒自己,没有了过去,还可以有未来。
这次如果能顺利结束,他会把一切告诉江错,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就在这时,许澜意突然闻到了一阵烟味,原本昏昏沉沉的他顿时清醒过来,起身环顾了一周,发现是从门底的缝隙传进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外面吗?!”许澜意拼命拉动把手,但根本无济于事,外面也没有任何人回应自己,只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声音。
着火了?!不,肯定是江业成放的火!许澜意大脑一懵,之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寻找能帮助自己逃脱的工具。
*
车子刚开到目的地,江错看到别墅的某处不停冒出浓烟,潜意识便认定那就是许澜意所在的地方,所以谢知离车还没停稳,救人心切的他便直接打开车门跳下往房子里跑。
“江错!”谢知离见状,停车后一边拨打消防电话一边追了上去。
别墅大门是紧闭的,但幸好有一个窗户开着,江错直接翻了进去,然后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往着火的楼上跑。
“许澜意!你在哪?!”
此时已经用椅子撞开因高温而变形的木门,逃出小黑屋的许澜意正用衣物掩着口鼻匍匐在地上,让他绝望的是,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一间紧闭着门的卧室,想要逃出去,就还得再开一扇门,但他已经快没有体力和意识了。看样子,江业成是铁了心要弄死自己。
尽管火势算不上很大,但是卧室面积小,不出片刻便浓烟滚滚,比起被火烧死,自己最有可能的,是窒息而死。
就在这时,许澜意隐隐约约听到了江错的声音。
尽管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个少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是许澜意还是瞬间清醒了几分,体内好像莫名涌出了一种力量和信念,提醒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和江错一起完成。
“小错!”
“许澜意!你是不是在里面!”
遥远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许澜意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听,下一秒门的位置便传来了粗暴的撞击声。
“你别急!我马上进来!”
此时烟雾已经大得让许澜意分辨不清方向,再加上前方的火势围堵,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只能匍匐在原地,高温和缺氧让他几乎难以支撑,但那一下又一下的声响像是在告诉他,门外的人有多么在乎自己,所以一定要撑下去。
大门被撞开的瞬间,烟雾像是水库被放开了闸门,倾泻而出,江错反应迅速,躲开了第一波烟雾弹,但他没有时间再顾虑,下一秒便要逆着烟冲进去。
“江错,接着!”就在这时,追上来的谢知离将一件打湿的外套丟了过去。
江错简单地捂住口鼻,往许澜意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进去,而谢知离则第一时间寻找最近的水源。
作为警察,这是谢知离第一次没有机会冲在最前面,因为他根本阻止不了一个铁了心要英雄救美的男高中生。以前他还担心江错这个孩子年龄太小,对澜意只是玩玩,经过这一次,谢知离彻底改变了看法。
“澜意!”冲入屋内的江错快速抱起已经半昏迷在地上的人,门开后虽然烟雾会出去一部分,但空气流动会使火势加大,所以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许澜意带出去。
少年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他把湿外套盖在许澜意身上,在轰燃发生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火场。
两人出来后,燃烧的衣柜便发生了轰塌。
江错见被自己紧紧护在怀里的许澜意没事,终于松了口气,却没发现自己的裤管、后背和头发都被烧了个正着,下一秒就被拎着水桶的谢知离从脑袋往下泼了个通透。
“赶紧下去。”浓烟已经弥漫整层楼,火势很快就会从卧室蔓延到外面,谢知离抱过意识模糊的许澜意,对浇成落汤鸡,头顶还被烧了一大撮毛的江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