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都是我的错”(过去)

纪时昼会这么生气是方霁没有料到的。

想不通他和自己混着有什么好处,他也没什么能给纪时昼的。

陈响那一拨人会常常叫上他,是因为他身手确实不错,多个人能撑撑场子。

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第二天纪时昼放学后照样去球场找方霁,这回不和方霁一队了,专门盯着他,截好几次球,私人恩怨过于明显。

休息的时候方霁给纪时昼递了一瓶水,纪时昼不要。

方霁问:“那你要喝饮料吗?”

纪时昼说要喝苹果汁,方霁就去买了。

买回来球场上已经有另外一拨人打球,纪时昼身边围了三个女大学生。他脚步放慢了,还是听到隐约的谈话声,她们向他要联系方式,纪时昼说学校不让带手机,他不记得电话号码,说完看到方霁便抬手叫他过来。

那手势那语气,好像在招呼什么宠物一样。

方霁也没生气,小孩子总是喜怒无常,他妹妹也这样。

等几个女生走了,他把苹果汁递过去,纪时昼拿到手里发现盖子是拧开的,侧头看了眼方霁,“你偷喝了?”

“没有。”

是给许橙买饮料买出来的习惯,他都会事先拧一下,正犹豫要怎么和纪时昼说,少年已经对嘴喝下去。

“我和夏子绮说明白了。”纪时昼开口道。

方霁:“谁?”

“你不记得她了?”纪时昼用一种不太相信的语气,转头打量方霁,“你不是喜欢她吗?”

方霁被问的愣住,但也因此知道对方说的人是谁。

“不喜欢,刘航他们瞎传的。你和她说什么了?”

打球出了许多汗,他把额前的头发都撩上去了,露出清晰的眉眼,说话轻盈且真诚,只有嗓音略微压低。

“我跟她说少管我的闲事。”纪时昼直视他的眼睛,说完站起身拿上自己的书包,“方霁,你也一样。”

天色半明半暗,随着篮球激烈撞击在球筐上的声音,纪时昼低下头去再度看进他眼里,“我要怎样都是我的事,你没资格左右我。”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又分明不占理。

但方霁知道对方这就算是气消了。

他确实没资格左右纪时昼,纪时昼比他有主见多了,想要拒绝就拒绝,说多狠的话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方霁不行,他只会打架,有个凶名在外,实际上连个小女生都说不过,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他发现纪时昼还挺好哄的,生气也只是一时的。

那之后他经常给纪时昼买苹果汁,别人都是喝水,纪时昼要等着方霁给自己买饮料。

方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对方比他高比他力气大,但小两岁就是弟弟,更何况纪时昼还是未成年,很多事不能细究。

##

许橙出事是在十二月。

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夜里方霁忽然接到方母的电话说妹妹没了。

他还以为是做梦。

坐在床上好久,听了妈妈好久的哭声,他连栏杆都来不及扶,直接从上铺跳下来吵醒了舍友。

后来舍友和班上的同学形容,方霁的眼眶有多红,语句有多颠倒,简直像未能挣脱链条的野兽,忘掉所有人类本能。

这是夸张说法。

没人知道那天他发什么疯,外套也不穿就跑出去了,零下二十几度的天,他这一消失又是一个礼拜。

方霁常常干这种事,常常满身是伤的出现在校园里,没人在乎他真的干什么去了,大家都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

方霁未去学校的第五天,纪时昼在班级门口把蒋新柔拦下了。

他们两个平时几乎不说话,所有的对话都和方霁有关。

蒋新柔很清楚纪时昼为什么找到自己,不等他开口,便低头匆匆说一句:“方霁的妹妹死了。”

她快步逃离那里,腿却一点点软下去,最后只能慢慢停在走廊里。

方霁的妹妹死了。

是自杀。

十二月的湖水怎么还未结冰,还融得下一具少女的躯体。

听家里老人说女孩被打捞上来以后发现身上有多处伤痕,最严重的一处在手腕,割得深可见骨。

她跳下去之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她要她死在湖里,最好沉进湖底。

没人知道许橙为了这一跳准备了多久,大家对她的印象是那张永远浓妆艳抹的脸蛋,那夸张的穿着和泼辣的性格。

“许家两个孩子都不学好,但愿小儿子别长歪了。”

脑海里闪过这句话,蒋新柔停下来,学校里的暖气充足,她却浑身发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誓自己一定要逃出去,她不要活在别人的口舌里,不要成为这帮人的饭后谈资。

而后她转过头,看到纪时昼还站在门口。

他妹妹死了,你会去找他吗?

她把问话吞进肚子里,没人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

方霁的腿本来就骨折过,经过那晚的寒风后更加严重了,回到学校都是一瘸一拐的,表情更加阴沉也更难以接近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住在附近的刘航听家里人说了。他知道等于陈响这一帮人都知道,方霁回去当天陈响非要请他吃饭,饭桌上方霁一言不发,刘航为了活络气氛开了句玩笑:“你这个腿现在和你妈有点像了。”

方霁跟刘航打了一架。

三四个人没拽动,刘航被打掉一颗牙,不敢把事情闹大了,私底下找方霁要了点钱去把牙补了。

方霁没办法不给钱,谁都不想捅到学校那去,让方母知道了一定难过死,妹妹走了没几天,他又惹事。

纪时昼找到他的时候他窝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戴着自己的旧耳机听歌,嘴角还有打架留下的伤。

纪时昼坐过去摘下他一边耳机,方霁下意识往后退,一双眼凶狠扫过去,看到是纪时昼,一下愣住了。

不知道他怎么找来这里,虽然他们学校本来就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但这是三楼,没人知道他在哪,纪时昼恐怕是一层一层地撞运气。

英文歌通过劣质的耳机传出来,纪时昼自然而然戴到自己耳朵上。

“这几天都不见你去打球。”

方霁恍惚了一下,埋下头去,“……没什么心情。”

而且他的右腿复发了,回学校之前还和许豪干了一架,方母在卧室里大声喊着让方霁走。

纪时昼看了他一会儿,瞥开目光,“没你在总是输球。”

方霁扯了扯耳机线,把自己那边的耳机摘了,“那等过阵子吧,我现在没法打。”

纪时昼没接话,过了好久,太久了,方霁都以为他走了。

纪时昼才说:“方霁,我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拉不下面子,他真的很像小孩子。

就像许橙一样,就像自己妹妹一样。

方霁想着,眼泪一下涌到眼眶。

摇摇头。

没有。

他什么都不想说。

“那我该怎么办?”纪时昼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很沉很好听,尤其是耐下性子讲话。

方霁抬起头,忽然有点搞不明白。

他不能被这么对待,从来没人问过他。

连妈妈都没有,妈妈叫他照顾好妹妹和弟弟,因为他年纪最大最懂事。

然后他搞砸了。

兄妹俩最后一次对话是两个月前,许橙说他把弟弟看得比她更重要。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没有告诉妹妹她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神情茫然又脆弱,本来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

他红着一双眼,他的眼睛里掉下眼泪来。

从来不喊疼的孩子疼起来才惨烈,从来不掉泪的小狗哭起来更伤心。

“都是我的错。”方霁说。

“不是你的错。”纪时昼立即回答。他不懂这个,不懂亲情的爱,或许以前懂,但是纪国华没有一句解释地抛下他走了,他就不懂了。

他和师琼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过精神衰弱的生活,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女人都不放过他。

他只知道捧起方霁的脸,把那些眼泪擦下去,又有新的眼泪涌出来。他第一次这么耐心,方霁一遍遍说着是自己错了,他一遍遍地否认,直到方霁说累了,声音哑哑地哽咽着。

旧耳机被他摘掉放在自己口袋里,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包纸巾。

方霁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纪时昼走近他就抬起头,眼眶通红鼻尖也红,好像被一场大雨淋过,湿漉漉,好可怜。

纪时昼无法不把手按在他的头顶,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待抚摸的样子。把纸巾递上去,“要出去吗,我看有人上来了。”

方霁跟在纪时昼身后,难得体会到对方比自己高的好处。

从来没人把他护在身后,方霁感到新奇,看着少年的肩颈,那么干净,黑和白境界分明,忽然就有了退缩之意,停下脚步却被少年牢牢扯住手腕。

什么时候扣上的不清楚,发现的时候已经存在了。

方霁于是安下心来,因为是纪时昼主动牵他,所以没关系,他只需要乖乖接受。

但他不能主动去牵纪时昼。

那不被允许——

小狗自己听话,不需要小昼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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