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会陪着你”(过去)

“小昼。”

纪时昼第一次听到这个有关于他的称呼,是高二下学期。

方霁试探性地叫他,语气试探,眼神试探,他觉得很新奇,指着自己问:“是在叫我?”

方霁点了点头,牙齿咬开自己下唇的死皮,“可以吗?”

“随便你。”

他经常搞不懂方霁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像他从没想过对方会如此迅速地软化自己的态度,只因为那天他去教室里找了他,明明在此之前的他做得许多努力都没能让方霁卸下防备。

而纪时昼眼里的努力就是不分场合地跟方霁打招呼、和方霁的妹妹套近乎以及尾随方霁。

一整个寒假都在华都待得不愉快,好在师琼不在,家里只有他和新保姆。新保姆没有原来的那一任能说会道,纪时昼非常偶然地想到她,毕竟是在他出生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工作的阿姨,照顾了他十几年,纪国华走了她都还在,却因为一点小偷小摸被纪时昼抓个正着解雇了。

方霁好像困了,打了个哈欠问纪时昼什么时候画好,纪时昼停下笔说:“不画了。”他本来就不擅长画人物,跟方霁随口一提,要他周六来自己家做模特,方霁真的来了,按照纪时昼给的地址,坐公交半小时到从未来过的郊区。

纪国华发迹后在犁县附近重新物色了一栋复式小楼,就是现在纪时昼所住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近,但有直通的公车。

方霁不能确定自己真的来对了地方,特别给纪时昼打了个电话,结果纪时昼根本还没起床,下楼给方霁开门,看到他正背对自己面对着庭院里一颗树,便倚靠着门框,阖眼无比困倦地叫了一声“方霁”。

再睁开眼方霁已经在他眼前了。

整个寒假他又长高不少,本来还有些单薄的少年躯体因为长久的运动而结实有力,站直后能轻易看到方霁头顶的发璇,或许还要长,他会比师毅还高。

这个想法冷不丁冒出来,他眼睛扫到方霁背后,难得见方霁背了个背包,“里面是什么?”

方霁开始咬他的下唇,咬得嘴巴红润欲滴,覆上一层亮晶晶的膜,“我妈妈熬的鸡汤,她知道我要来你家,特意做的……”

纪时昼毫不意外从方霁嘴里听到“妈妈”这个词,方霁在乎家人,准确来说是有点太在乎了,但他念这个词念得又太柔软。

所以他提出:“你能不能别咬嘴唇了。”

很显然方霁没听进去,两个人上楼,纪时昼把他引进专门的画室。此刻已经是上午十一点,简单准备一下,开始起笔构图,方霁有些拘束,又不敢随便动,眼神一阵乱晃后忍不住朝他搭话。

开始试探性地叫那个称呼,管他叫“小昼”。

纪时昼对这个小猫小狗的称号没意见,他有意见的是方霁不停地去舔咬自己的嘴唇。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本身,不在画纸上。

这样无法静心。

说完不画的那一刻,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方霁问他:“你饿了?要不要提前吃午饭?”

“不用提前,我还没吃早饭。”

方霁表现得很惊讶,纪时昼莫名要笑,酒窝浅浅露出来,跟他讲:“我假期只吃一顿饭。”

方霁说这样不健康,纪时昼说这样饿不死。

方霁立马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正好他带过来的是鸡汤,热一热就能喝,下楼看冰箱完全是空的,疑惑纪时昼平时吃什么。

“阿姨会来做,你今天要来,我就让她别过来了。”纪时昼慢悠悠走下楼,看方霁在研究家里的智能电器,“先说好,我不会用。”

方霁的眼神好像在问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纪时昼有点想去捂他的眼睛,盖住他瞳孔里的明亮,最后却调转方向,把手指戳在他半露的锁骨,第一下方霁没什么反应,纪时昼改变位置,按在肩膀处,换来迅猛地瑟缩,还有因疼痛而起得吸气。

他把目光对准方霁,神色不变,“他又打你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方霁无言,过了一会儿微波炉发出“叮”地一声才开口:“我还回去了。”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纪时昼眼看着方霁忙上忙下,把自己房间的床单被罩全部换成新的,穿过的校服在洗衣机里转,纪时昼问他是来这里当保姆的吗,方霁说反正自己呆着也没事,还催促纪时昼赶紧回屋写作业。

一直到天快要黑下来,方霁把最后一波衣服晾晒好,和纪时昼道别。

“你要回去了?”纪时昼问他。

方霁点点头,而后忽然跟他讲:“小昼,你好好照顾自己。”

算下来妹妹已经离开半年多,这期间他对纪时昼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少年的父母不在身边,只有一个阿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却也不是时刻都在。虽然衣服不会洗饭也不会做,但纪时昼写得一手漂亮字,功课也在半年内稳步提升,因为成绩变好了,班主任也就对他频繁接触校外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霁几乎要把他当做半个弟弟来对待,说这番话也是真心实意,希望纪时昼能对自己再上心一点。

纪时昼却打量他,再次确认:“不留下来过夜吗,明天是周日,我家也不会突然有别人来。”

方霁顿了顿,牙齿再一次抵在自己的唇上,“不了。”

他说完补充:“如果你没饭吃,还是叫阿姨来做吧,别那么晚起床,胃疼就不好了。”

纪时昼却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

方霁张了张口,其实……他没有出声音,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下次吧,下次我可以做给你吃。”

纪时昼看着他,点点头,“那你走吧。”

他没有再挽留,站在门口目送方霁离开。

方霁走出去,走出这片和犁县没一点相似的地方,远处的天空被分割成三份,淡蓝深蓝和微微泛起的黄。

方霁在车站点等车。

他对纪时昼说谎了。

鸡汤根本不是妈妈准备的,是他自己特意起早熬出来的。方母一听说他要去纪时昼家,便语气不可思议地道:“方霁,你怎么还和那种人混在一起,他们会吃了你的!”

方霁想要解释,纪时昼和陈响、刘航他们不同,他不属于这里,今后也不会停留在这里。

更何况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他能图谋到的东西。

他刚想开口,方母就生气:“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说要你少招惹那些人,不许给家里惹麻烦!”

方霁沉默,少有地顶嘴了:“这个家里最大的麻烦根本不在这儿。”

女人睁大眼睛,眼泪顺出眼眶,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方霁这次没有乖乖坐到床沿边,而是转身走出房间。

公车还没来,不知道要等多久,五月夜晚微微凉,时不时还有小风吹过,方霁有点冷,踩着平地跺了跺脚。

公园里的流浪狗被人下药毒死了,没能活过这个冬天。

本来是想和纪时昼说一说,又敏感于这个话题充满暗示性,被他咽回嘴巴里,只能不停啃咬下唇,血腥味一直弥漫在口腔,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做的事。

身后的背包忽然被人拽住,纪时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方霁茫然一瞬,而后就是惊慌,脱口而出一句“小昼”。

叫得那么熟练,好像私下里叫过千百遍。

“你在我家拿走了什么?”纪时昼问。

“没有,我什么都没拿。”方霁死死拽住背包,语气苍白地辩解,不明白纪时昼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没有偷东西。

纪时昼却不听他的,手劲非但没松,还更用力了,脸上的表情冷酷。两个人顺着斜坡打滚到草地里,纪时昼一把扯过他的背包,方霁扑上来要抢,争夺间有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方霁去捡,想要遮掩,然而纪时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直接把手伸过去按住了,那么锋利的刃一下就把手心扎破,血涌出来,鲜红色。

方霁一下傻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他迅速松开那把刀去握纪时昼的手,不停地道歉,好像流血的人是自己,

他巴不得是自己,纪时昼是美术生,那双手是拿画笔的手,鲜红色刺痛他的眼睛,他又做错了,每一次他都没能做好。

“方霁,你拿这个打算做什么?”

纪时昼语气里没有惊讶。

“解释清楚,不然今晚你别想走了。我不会包扎,你得负责给我包扎。”

纪时昼将手指按在他的下唇,刺痛让他睁大充盈泪水的眼睛。

方霁的呼吸急促,大力喘息着,过了好久,公车驶来又走,天空逐渐归笼成一种颜色,乏味的深蓝。

“我想杀了他。”他的眼泪顺着少年的指缝流下去,“他在赌博,他打妈妈,之前或许还打过妹妹,我什么都不知道。”

妹妹死了、公园里的流浪狗死了……

他珍惜什么什么就会消失掉,他什么都保护不好,现在连纪时昼也要为他受伤。

纪时昼却用那只受伤的手捧起他的脸,血痕印在脸颊上,活脱脱一只受伤的小狗。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

纪时昼抵上他的额头,看到他嘴唇内侧被咬得鲜血淋漓,好像也能尝到方霁眼泪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苦涩异常。

他把他按进自己怀里,低声承诺:“一切都会过去,你不必背负这个,你不应该背负这个,我会陪着你。”

天色暗下去,乏味的深蓝色,纪时昼身上却滚烫,让方霁恍惚自己好像撞进一整个太阳。

终于少年沉重的呼吸逐渐落地轻盈,漫长的白昼得以降落——

方霁的确是在感情发生之前就爱纪时昼,纪时昼对他来说甚至不能用特殊来形容,他在方霁心里是唯一的。

更何况我们小昼就是对小狗很好很好,不要不信嘛(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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