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是我儿子”

许豪已经消失整整一周了。

这不正常。

之前他那样频繁地来找方霁,他的钱总是很快速地花完,而且一次要的比一次多。

眼下这种情况实属不正常。

然而即便是想找人打探男人的情况也无从下手,许豪没有透露过他的住处,只能从起初他的扮相猜测到是在附近的施工工地干活,但他常年东躲西藏,估计连姓名都是假的。

许豪的失踪着实有些棘手。纪时昼拿着方霁手里的录音证据咨询过律师,和他们初步预想的一样,涉嫌数额没有达到“巨大”的标准,顶多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虽说之前的赌债也是许豪欠下的,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方霁确定对方不可能听到风声,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不知道许豪哪天就会突然冒出来,再次威胁。

光是想到方霁就一阵阵地犯恶心,男人活得简直不像样,曾经坚实健壮的肌肉都变成破布衣底下的瘦弱排骨。如果方霁愿意,完全可以挥动拳头,像当初许豪殴打年幼的自己那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想要许豪再也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只判一年也好,许豪早就应该进监狱。

为此方霁还特别声明过,自己给出去的钱都是这几年工作攒下的,没有动用纪时昼给的那张卡。

纪时昼闻言又挂上那副不近人情的冷笑,“你一定要和我分的这么开?”

这一回方霁坦言:“小昼你花钱总是没数,我总要攒一些为将来做打算。”

他提到“将来”,是两个人的将来。

纪时昼很受用,暂且饶过方霁一次。

而没想到的是,方霁攒下的这一部分,在之后确实起了大用处。

许豪的事情还没解决,师家人那边又出幺蛾子,几次三番想要把纪时昼叫回华都,没有用,便扬言要断了纪时昼的经济来源。

当然不可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停掉纪时昼的卡,那是犯法的。

只不过这一次老爷子话说得很清楚,如果纪时昼再这样一意孤行,师家可以当做没有他这个人。

这倒是纪时昼求之不得的,没想到只要出个柜就能轻易办到。

不过也只有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他的学业基本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毕业答辩,师家的手伸不到这么远,再没有理由拘束纪时昼。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师琼不知道在曙城惹了什么事。她和纪时昼又不同,卡和账户全部在师家名下,很快就被冻结了,人也回了华都。

此前师琼向纪时昼通风报信,纪时昼心里清楚女人没存什么好心,只是搭了戏台子想要看戏。

这一次却把自己折进去。

“你不该感谢我吗?”师琼被押回华都的前几天还算冷静,还有闲心骚扰纪时昼,“我可是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

她惺惺作态的语气让纪时昼沉默半晌。

“你究竟做什么了?”纪时昼询问。

“什么都没做。”师琼漫不经心地回应,语气依旧自得,“有什么事需要我亲自动手?随便使唤两个人的事……是爸爸小题大做。”

师琼有时说话的语气像没长大的孩童,只可惜心智恶劣又可怖。即使没有面对真人,只是听着她的声音,纪时昼都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模样。

“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和师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师琼嗤笑,“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是我和……”

“我姓纪。”纪时昼打断她,语气淡漠。

“果然还想着你那位好爸爸,我说你像谁,原来是随了那个老古板。”

纪时昼并不理会女人的嘲讽,他已经习惯了,这就是师琼和他沟通的唯一方式,他们会永远对彼此生厌。

师琼以前说过纪国华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纪时昼这张脸。

在往后多年里纪时昼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最近,纪时昼和师琼的接触变多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通过电话沟通。

她甚至去找方霁聊天,且不止一次,却不肯再见见自己的儿子。

纪时昼心里渐渐有数,最不想见到自己的是师琼。

外貌上他与师毅有着多少相似,师琼就有多不喜这份相似。

长久以来,他们只能互相折磨。

##

四月初,纪国华去A市演讲,途径曙城。

纪时昼还是和纪国华见了一面。

纪国华选择在餐厅见面,碰巧是之前严开预订过的那一家。

男人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脚踩深灰色的牛津鞋,纪时昼则穿了浅色牛仔服,脚上小众品牌的运动鞋。

两个人一碰面,纪国华便皱起眉打量他,“都要毕业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

纪时昼当然有成熟的时候,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每天穿着正装上下班,下午茶时间和同事谈论最近的股市行情,但那些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像纪国华一样成长为一板一眼的人,师琼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影响,无论是好是坏,他的身上有这两个人的影子。

“那我应该穿什么来见你?”纪时昼在男人对面坐下,翻开菜单看了一眼就合上,“点什么你定吧。”

纪国华眉宇间的“川”字更深了,但还是把菜单接过去。

服务员走后,两个人也没有话说,纪时昼发送着手机消息,跟方霁说自己晚上要吃面。

方霁疑惑:【你不在外面吃了吗?】

他知道纪时昼今天要去见纪国华。

纪时昼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纪国华还盯着自己,不由一顿,照旧回复:【吃不饱。】

“在和方霁聊天?”纪国华开口,纪时昼没想到他能这样精准。

他点头。

纪国华说:“应该找个单独的包厢,这样讲话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纪时昼回答,“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纪国华想了想,道:“师琼被禁足了,这事你知道吗?”

纪时昼一愣,没想到纪国华会主动提到女人,而且神情再正常不过。

“我只知道她回华都了。”这么说来,确实自从那通电话后,师琼再也没骚扰过他。

纪国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与你有关。”

纪时昼颇为意外。

他以为纪国华会再也不想提起师琼这个人,就像他曾经以为纪国华的确恨自己,恨师家。

或许曾经的确是。

这一切纪国华不说,纪时昼就无从得知。

开胃菜过后,纪国华又老生常谈问起纪时昼之后有什么打算,纪时昼是有自己的计划,前提是能够彻底脱离师家。眼下虽然没起什么波澜,但实在保不准以后。师毅未曾婚娶,老爷子只有他这一个孙子……这些都是未来的隐患。

“你决定好了就去做。”纪国华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带着点严肃,“我会支持你。”

纪时昼手中的刀叉一顿,抬起头看纪国华。

“当初去犁县的时候就说好了,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纪国华说,“你是我儿子。”

晚餐过后,父子俩在餐厅门口道别。

纪时昼这才有时间看方霁后来发的消息,无非是告诉他好的,过了一会儿又问自己想吃什么面。

几乎是下意识勾起嘴角,被纪国华看在眼里。

男人什么都没说,一如既往沉默,走到自己的车子旁,刚打开车门便听到纪时昼远远喊了声“爸”。

纪国华停顿,而后转身一本正经:“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不要这么孟浪!”

纪时昼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更过分地扬手一挥,“谢了。”

纪国华摇头叹息一声,眉目终是舒展开。

四月中旬,满市的桃花凋零殆尽,槐花便清香绽放。

方霁终于得到了许豪的消息,却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许豪死了。

施工工地一直是意外高发区,死人本身是件大事,奈何许豪无名无姓,一点身份信息都没有,连最基础的合同都没有签过,因此这事一拖再拖,直到最近才被曝出来。

起初方霁没在意,直到这件事上了新闻,听严开随口提起,越听越不对劲方霁才拿到一份当地报纸。报纸的发行日期是几天前,文章里描述的种种特征都指向许豪。

但方霁不懂,许豪这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

新闻上报道的死亡日期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

方霁特意去翻看了自己和纪时昼的通话记录,两个月前的那一天,正好是纪时昼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怒气冲冲赶回来的时候。

一切都太凑巧了。

但许豪的死亡地点确实是在工地,也确实是操作不当导致的意外坠楼。

只不过是在夜晚。

方霁没办法不多想,和店长请了半天的假,打纪时昼的电话却打不通,想来还在工作中。

一直到傍晚纪时昼回家,方霁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冷静,我们都冷静一下。”纪时昼按住方霁双臂,把他压回沙发上,“我什么都没做。”

方霁的眼眸闪了闪,“我知道。”

纪时昼:“……那就是这样,他死有余辜。”

许豪死了。

施工队非法雇佣的事被挖了出来,新闻有关的后续报道多了起来,却和许豪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关系。

他们甚至查不到许豪的真实姓名,他就作为一个无名氏死了。

方霁还是有些恍惚,无法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好像不知道哪天男人又会蹿出来。

一直到工人们为克扣工资的事情大闹一场,工地项目无法再继续推进,本来要建造高楼的地方成了一片烂尾楼。

方霁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许豪死了。

这要比送男人监狱来得要好,毕竟几年后他还是会出狱。他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魂,缠绕了方霁十几年,最终真的到了地下。

无人记住,也无人哀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