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阵痛期

“敢跟老娘抢儿子你算老几!”

谢明辉被踹得摔个跟头还在地上滚了两圈,人模狗样的外表彻底完蛋。按说他是打得过尤英的,但一来他不打女人,二来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刚还打算进去跟英姐say个hi呢。

“你你怎么打人啊!”

尤英身材瘦弱但爆发力惊人,一等他站起来就作势要抽他:“老娘我打的就是你,你丫从临江跑来设圈套给我跳有什么目的?说!是不是想跟我抢宝贝儿子?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几个孩子见状赶紧上前拉架,尤其是庄绍,一直护在她前面防止他爸有任何还手的举动。但谢明辉倒是没打算还手,他忙着恢复自我形象整理风衣跟发型呢。

“我设什么圈套了?你少含血喷人,我那是诚心帮你,没让你表示感谢就不错了!”

“我谢你祖宗十八代我谢你……兜里有几个臭钱就把自己当爷了?你要是一来就亮明身份看我抽不抽你!我还跟你签合同?想好事呢,做美梦去!”

尤英叉着腰被拖回店内,隔着一段距离还在疯狂输出,什么不配当爹什么骚包王八蛋,把谢明辉骂得毫无招架之力,坐门口的椅子上仰天愤懑地喘粗气,心想我他妈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还是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一个乡下泼妇!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尤英又开始呜呜地哭。倒不是因为打人把自己手打疼了,主要是这段时间事情全堆到一起,压力山大。

一边要担心老妈在省城好不好,病情恶化没恶化,一边要操心几个孩子跟自己以后的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接手宾馆的吧,今晚上又听孟野说那是庄绍那个不成器的爹,还极有可能是来带庄绍回临江的。

她难受啊,难受得心里过不去!

她怕因为自己家的事,害庄绍欠他这混蛋爹的人情,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刻搅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又怕庄绍为了这些事被迫跟他爹走,更怕庄绍自愿跟他爹走,往后自己这个便宜妈想见孩子一面都难。

几种难受的情绪交织之下,她没扛住,崩溃了。孩子们也慌了手脚,于娜飞速过去拿来纸巾,蹲她跟前去摇着她的膝盖安慰。尤英把脸捂着埋腿上,嚎哭得停不下来,一头长长的卷发乱蓬蓬的。

谢明辉退到老远之外:“我可没碰你啊!我连骂都没骂你一句。”结果被庄绍瞪:“你能不能闭嘴。”没办法只能十分无趣地保持沉默。

庄绍在尤英跟前低声说:“英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招来的,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解决你怎么解决?”尤英头哗啦一样抬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孩子,你不能跟他走,他太不是个东西了,会把你教坏的!”

庄绍说我知道,我都知道英姐,但他的确是我爸,他偷我头发去做亲子鉴定了。

尤英说你看你看,他还是个偷东西的贼!

谢明辉:“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小声点编排我?我听得见!”

“闭嘴。”这回是孟野,眼神比那俩还犀利。

“得。”谢明辉又站远了些,“你们随意,随意。”

庄绍过来把他叫出去:“咱俩谈谈。”

父子俩一路走到门外的路灯下,不知道在密谈些什么,但横竖不过是店的事和庄绍本人的归属问题。尤英抽抽噎噎地拿纸擦干净脸:“妈刚才表现还行吧?”

“……”孟野说,“戏有点儿过了!”

屋里仨人并排张望,路灯下俩人影子拉得老长,表情也挺严肃。十几分钟之后庄绍回来说他爸先走了,宾馆的事就先这样,不悔约,认祖归宗的事也还八字没有一撇。

尤英并不高兴,因为这事还没完。但孟野挺高兴,只要庄绍不走就行,至于他要给谁当儿子这根本无关紧要。

之后好几天谢明辉没有再出现,但那辆跑车一直就在牢馆门口停着,刮风下雨也没有人来开走。它就像是一个标志,它的存在代表着谢家这事还没过去。

姥姥的手术很顺利,不到两个礼拜就转回了雁岭人民医院,孟野一有空就会去看她。庄绍有时候一起去,有时候自己去没告诉孟野。

某天晚上姥姥看完电视剧快睡着了,庄绍忽然跑来探视她,坐她床边不出声。

姥姥问:“出什么事啦?”

庄绍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抓过一把核桃塞孩子手里:“多吃点这个补补脑,听孟野说你们现在觉都不够睡,别学着学着把自己身体给学垮了。”

“姥姥……”庄绍给她掖被角,声音有些低哑,“你来住院了家里那些鸡跟猪怎么办?”

“托付给隔壁了呗,还能咋办。”

“不会很挂念它们吗?”

姥姥笑得很温和:“挂念也没办法啊,又不是我愿意把它们抛下的,大不了回去就跟它们认错,再多喂点儿菜!”

高三第四次摸底考在12月来临,但庄绍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了,他已经被保送临大数学系。现在他主要精力都放在辅导孟野上,在他的加持下孟野的成绩又往前蹿了好几名,正式迈进全校前一百。

考完试那个周日学校破天荒放了一下午假,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其实就是放风。大家一涌而上冲出校门,上网吧的上网吧,逛街的逛街,就孟野跟零星几个体育生留下来继续训练。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种刺痛感,皮肤跟嘴唇都很干。孟野呵了几口白雾,练到五点多时听到场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庄绍。

庄绍骑着自行车驻足在场外,远远地看着他。

孟野连忙跑过去:“你怎么来啦?”

“有话跟你说。”庄绍示意他上来,“咱俩去公园转转。”

“就在这儿说呗。”

“这儿太冷,再说周围人太多。”

孟野贴心地笑笑,扭头去跟教练请假,回来灵活地跳上车,“出发!”

自行车链条被蹬得嘎吱嘎吱响,两人晃晃悠悠地骑出学校,一路路过那些光顾过无数次的小吃摊,奶茶铺子,大饼羊汤店,车轮轧过满地银杏树的落叶。

孟野两只手缩在庄绍棉服的兜里,胸口贴着他暖烘烘的后背:“你要跟我说什么?”

庄绍没回头:“到地方再说。”

孟野坏笑:“秘密?”

庄绍忽然说:“抓紧我。”

接着车速就变快了。冷冽的风被他们俩的身体分开,耳畔流淌过风声,鼻尖嗅到一地落叶的淡淡清香。

孟野紧紧抓着庄绍的腰,一边觉得刺激一边又觉得温暖,凌乱的发丝纷纷地飘着,脸颊被扎得有点痒。

到公园门口他跳下来,跟庄绍一起推着车走。

庄绍的头发刚剃过,淡青的颜色从短发当中透出来,看着特别利落精神。但孟野看着就觉得冷,问他:“干嘛不把头发留长点儿,这样多冷啊。”

“没时间洗。”

“也是。我最近上厕所都能睡着,太他妈困了。”

他现在每天五点半就起床,晚上练到11点才休息,体力消耗巨大。但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因为这是为了考学啊,为了将来能跟庄绍堂堂正正在一起,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付出多少汗水都值得。

走到长椅那边坐下,孟野捡起一片枯树叶在手里搓。

庄绍说:“孟野。”

“嗯?”

“我要走了。”

孟野抬起眼:“走?”

“我要回临江去,我家……”

庄绍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合适。孟野望着他,慢慢地蹙紧眉,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我爷爷在医院快不行了,临走前就想见我一面,我不能不答应。”

孟野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礼拜。”

“那你怎么不早说?”

理智上他明白庄绍也没办法,情感上却有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难怪这礼拜庄绍一直心事重重的,每回单独相处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是打算回临江去。

手里那片枯树叶因为攥得太紧碎掉了,碎叶片扎得掌心有点疼。孟野蓦地松开手让它们落下去,用力吸气。

庄绍说:“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怕影响你。”

“怕影响我你还走?”

这段时间孟野脑子里有过好多设想,一些是关于下个月就要去临江参加的体测,但更多的是他们俩一起漫步在临大校园的场景。现在这一切让孟野觉得自己很丢脸,一阵鼻酸和难过,甚至不想看到庄绍。

他站起来大步往公园外头走,庄绍追上来拽住他:“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生我的气,所以一直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孟野仰头呼吸了一下,咬紧牙关讥讽地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回去探望长辈是应该的啊,大孝子!反正你永远有理!”

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庄绍的承诺会算数,庄绍会跟自己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学,一起见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庄绍紧紧攥着他手腕:“我不是不回来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你等我。”

孟野转头挣开,狠狠擦了下脸:“做不到的事能不能不要轻易承诺啊?还有,谁要等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孟野咱俩别这么说话。”

庄绍的心都痛死了,孟野却吼道:“老子就这个样!你他妈早知道!”

吼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把庄绍的话远远甩在身后。

“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临大咱俩必须一起去!”

孟野两只手插进校服裤子的兜里,明明滚烫又委屈的眼泪已经涌出来了,牙关咬得快要碎掉,还硬逼着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

“爱去不去,老子考大学不是为了你。”

我拼命努力学习不是为了你,拖着伤腿玩儿命训练不是为了你,喜欢你却忍着不说也不是为了你。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所以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真话?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热烈到极致,也可以把痛苦忍到权限,庄绍早该知道的。孟野就是这样的啊,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而且他的精神那么强大,根本就不会为了哪一个人崩溃,更不会说出什么挽留的话,那样太掉价了,也太不潇洒了。

庄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没有再追上去。

那天晚上孟野逃课了,不过没人知道。老江以为他在训练,教练以为他在做题,其实他只是一个人又回到公园,坐在又黑又冷的长椅上发呆而已。

回去他就把庄绍的号码拉黑了。

第二天庄绍来收拾东西,谢明辉就在外面等。

于娜问他哪天回来?他说:“等你哥参加完体测我跟他一起回,晚一天就让英姐打断我的腿。”

英姐作势要扇他的脸,实际根本就没舍得下手。替他检查完随身行李后她朝楼上努努嘴,庄绍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书包上楼。

敲门没人应。

“我走了。你平时训练当点儿心,别老跟人较劲,要是上课遇到不会的题可以拍照发给我,我研究明白再给你讲。”

等了半晌还是没人说话,庄绍终于离开。

上车谢明辉问他:“道完别了?”

他把书包抱怀里,弓着背,头埋着,脖子上青筋全都痛苦地浮现。

谢明辉降下车窗,扫了眼在门口目送的英姐和于娜,又扫了眼楼上,忽然间捕捉到一个人影。

“嘿,儿子,别丧了,赶紧抬头看眼,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抬头往外看,谢明辉往上指:“房顶。”

庄绍一眼就看到坐在房顶,两腿悬空的孟野,急得一下站起来,脑袋越过他爸钻出车窗外!

“卧槽儿子你干嘛呢!危险!”

房顶上那位把头倔强地一撇,看都不看他。

“孟野!”

庄绍拼命拉车门拉不开,早他妈锁死了。谢明辉一个劲地往里扒拉他:“急什么急什么?人家有数!你脑袋要是被车撞一下就真玩儿完了!”

他跟他爸差点在车里打起来,结果孟野手一撑,站起来回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他不理我了,你高兴了?”庄绍恨红了眼,“你是我爸吗?是我爸为什么非要让我不痛快?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改天老子给你磕一个行吗。”谢明辉无奈,“安全带系好,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你大爷呢?坐好,快坐好!小心老子削你。”

“有种你就打死我!反正你们当时也没想把我生下来!”

庄绍在车里摔东西,把他爸的墨镜砸了,香水瓶子扔后面了,护身符扯了。

谢明辉想抽他又舍不得,干脆三下五除二拿安全带把人绑住,然后以最快速度开走,嘴里还念叨:“都他妈什么事……早知道连那个臭小子一起绑走就完了!绑一个是绑绑两个也是绑,实在不行一家四个全他妈绑咯!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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