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欢迎回来”

“求生意志薄弱…… 什么意思?”

陆廷鹤把这几个字喃喃重复了好几遍,还是不能理解,抬眼看向医生,“你是说他…他自己放弃了,他不想活了…… 是吗?”

医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病患的伤主要是右胸的枪伤和下腹的撞击伤,虽然出血量很多,但并不致命,而且你们送来的很及时,正常情况下现在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他的心率在急速下降,我们担心,病患很快会脑供血不足。”

这样下去,最坏的结果就是脑梗死。

“不会…… 不可能的…… 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陆廷鹤双眼殷红,呆滞地摇头,像是听不懂医生的话,抓着王嘉的手反复确认:“哥,我和小乖约好了,我们约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你听到了是吧,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王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措地和他对视,陆廷鹤却突然笑起来,“一定是医生搞错了,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呢?他不会的,他知道我在…… 我在等他,他一定知道,我还在等他他不会放弃的!”

“小鹤!” 王嘉抓住陆廷鹤的肩膀,慌乱的解释:“来小鹤,你、你听我说,什么求生意志薄弱这压根就他妈的是玄学!”

“怎么判断挽星是不是求生意志薄弱?心跳太慢还是呼吸不正常,他中枪了啊!你要知道他受伤了,他流了那么多血,那出现什么症状都是正常的,什么狗屁的求生意志薄弱!他那么坚强一定不会放弃的!”

“小嘉,” 徐舟按上王嘉的肩膀,斟酌了好几秒才开口:“医生出来通知,是要他做好心理准备,你别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怎么做好心理准备!” 王嘉猛地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情绪激动的看着他:“你告诉我怎么做好心理准备,你以为这是什么事儿!啊?”

“我弟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报仇雪恨,临到头了爱人死了,你他妈告诉我这是什么操蛋的命,这让他怎么接受!”

徐舟被吼的哑然,低着头缄默不语,身后陆廷鹤却突然出声了,声音哑的像撕裂了声带:“哥,你说的对。”

“挽星不会放弃的,他就是…他就是太累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表,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牵强的自我安慰:“你看现在已经四点了,平常这个点挽星早就睡了,他现在一定也在睡,他很累,他也很疼,他就是想休息一会儿……”

陆廷鹤愈发肯定自己的说法,满含希望地挤出一个笑来,眼泪却沾着脸上的血滑了下来,掺杂着铁锈味流进嘴里。

“我得去叫他,挽星睡着了,我叫他他就会起来,他在等着我呢……”

他痴傻般点着头,不停重复祝挽星在等他,撑着座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结果刚迈了一步虚软的双腿就再也支撑不住,头朝下直直跌了下去。

“小鹤!” 王嘉急声喊他,两三步冲过去。

塑料椅子挂住了陆廷鹤的外套口袋,随着他摔倒的动作拉链被扯开,藏在最里面的两张病危通知书掉了出来。

折叠出的尖角无声地磕在地板上,陆廷鹤脑袋里 “嗡” 了一下,像是有人当胸给了他一拳。

皱巴巴的白色纸质,被血染花,仿佛依附在上面的那条人命已经被鬼神收走了。

他僵滞了好几秒,随后抬起眼皮看向王嘉,泅满水的眼底满是暗红色,认命一般低喃:“他又不要我了,是吗……”

“重来一次,他还是把我扔了……”

头顶 “手术中” 三个字快速闪了一下,又有两名医生冲了进去,手术床旁边的心电图上突然显示一条直线,祝挽星心跳骤停。

“病人还有呼吸,立刻除颤!”

“静脉给药!配合心胸外压!”

随着除颤器一次次压上心脏,细小的电流短促炸开又爬过,祝挽星的上身跟着机器一下下弹动起来,就像在无法逃脱的梦里,他因为施加在陆廷鹤身上的酷刑,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精神病院里惨白的灯光好像吃人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沾着血的黑色袋子扔在一边,陆廷鹤像是一团死物一样被倒了出来,绑在电击床上。

他头上罩着黑色的布袋,束缚着脖子的皮带已经勒进了肉里,手腕、脚踝、胯骨都被绳子紧紧绑着,像是一条毫无尊严的狗,接受着医生和陆逢川心血来潮的实验。

“3S 级Alpha的身体极限是多少?” 陆逢川问。

祝挽星惊恐的睁大眼睛,挡在陆廷鹤面前,“你要干什么?”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起来,手指按上操纵台,“我们试试?”

“不要!”

祝挽星绝望的尖叫一声,转身覆在人身上,拼尽全力想要抱住他,然而无济于事。

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惨叫,高强度的电流猛然爬上他的身体,陆廷鹤疼得生不如死,扯着嗓子哀嚎,撕心裂肺般求救:“挽星…… 祝挽星!”

“我在!我在这儿…… 哥我在…… 对不起,对不起…… 哥对不起……”

祝挽星扯着嗓子回应他,想尽办法想握住他的手,然而陆逢川却亲口告诉他——你心心念念的爱人就是把你送进来的罪魁祸首。

“我的好弟弟,你还指望着他来救你啊,别痴心妄想了,你以为谁给你下的药!他比我还想你死!”

“不——” 陆廷鹤哀嚎着挺起上身,又被皮带勒了回去,他像一个濒死的癫痫患者,失控地抖动着身体,口水眼泪鼻涕横流满脸,尿液从腿间冲出来,浸透了裤子,顺着电击床往下流。

尊严、人格、生命,全都被打碎了,昔日骄傲站在人前的天之骄子,此刻连猪狗都不如。

祝挽星疯了一般抱着他,脱了自己的衣服盖住陆廷鹤难堪的身体,哭喊,尖叫,哀嚎,他都听不到了,无论是自己的还是陆廷鹤的,都从他耳膜里刺进去,变成了切割着心脏的尖刀。

他跪在电击床上,跪在地上,攥着陆逢川的裤脚哀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过他!都是我的错,你来折磨我!你杀了我吧,你放了我哥……”

陆逢川根本听不到,他脸上满是胜利者的癫狂,享受着手下败将的惨叫。

“瞧瞧我的好弟弟,怎么像条狗一样啊。”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位医生哄堂大笑,他们捂着肚子,笑看着床上的人,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在祝挽星眼里扭曲了。

“你不是很风光吗?被爸爸认回来几个月就出尽了风头,他们都说我是只会依靠老子的废物,我他妈看你才是!垃圾!乞丐!妓女生的野种!就凭你也敢和我争!”

他突然抬手加强电流,陆廷鹤登时开始痉挛颤抖,脑袋歪向一侧疯狂的摇动,嘴里吐出的白沫顺着脖子流下来,沾湿祝挽星的手。

他快要崩溃了。

跪在床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两边耳朵被他狠狠揪住,耳轮连着皮肤的那侧裂了个大口子,鲜血和眼泪流了满脸。

“让我死吧…… 我才最该死……”

祝挽星哭喊着重复这句话,攥着陆逢川的衣领不断哀求:“你杀了我,该死的是我,放过他,我求求你放过他,放了我哥……”

随着陆逢川一声狞笑,眼前的场景再次转换。

祝挽星绝望的看着空间被割裂,原来的景物从墙角开始快速消失,像是一幅画着地狱的画被人从一角猛地揭起,复原时又画上了新的地狱。

医生拿着锤子和钢针向他走来,满脸兴奋的看向他身后的陆廷鹤。

Alpha挣扎时弄掉了身上的电极片,陆逢川提议直接把电极串在他手指上。

“不…… 不要…… 求求你们……”

祝挽星喊都喊不出来了,他像座雕像般站在那儿,不敢转身,眼睁睁看着那些刽子手穿过他的身体却无能无力。

绝望和无助逼的他发疯,理智一点点溃散,他转过身跪在陆廷鹤手边,两只手掌叠起来挡住陆廷鹤的手指,语无伦次的痛骂、哀求。

“滚!滚开!别碰他!别扎我哥!求求你们别扎我哥…… 我也能做实验…… 用我做实验吧……”

他想尽了办法,拽着陆廷鹤的脚往外拉,疯狂掐着医生的脖子,拼命捂着陆廷鹤的手,然后听到 “当” 的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钢针穿透了Alpha的手指,一条很细的血丝飞射出来,溅在他脸上。

祝挽星彻底崩溃了。

他捂着脸声嘶力竭的尖叫,从电击床上栽倒下去,沾着血的钢针被医生随手扔在地上,掉进他空气般的身体里。

场景再次切换,陆廷鹤逃下了电击床。

空气中溢满了Alpha的信息素,霸道的乌木香强势的猛压下来,攻击性被拉到极致。

陆逢川和其他几个医生都被攻击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病房的门四敞大开。

祝挽星看清眼前这一切后,很快的眨了下眼睛,燃起一丝希望,他撑着自己爬起来,喊着陆廷鹤的名字冲到人身边。

下一秒地板突然塌陷,他一脚踩空跌了下去,躺在地上的人和大开的门全都不见了,陆廷鹤被四五个医生按跪在地上,嘴角往下渗血,陆逢川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走向他。

“都这样了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老子这就把你的腺体挖了看你还怎么释放信息素!”

祝挽星失焦的眼睛紧缩了一下,瞳孔猛地瞪大,甚至不敢再回想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他连唯一一次给陆廷鹤做临时标记时咬破了他的脖子都怕人疼,这帮畜牲却要活生生剜掉陆廷鹤的腺体。

“不可能…… 不可能……”

祝挽星不敢置信地摇头,嗓子哑的像个破风箱,低头看去身上沾的全是陆廷鹤的血。

陆逢川在一步步前进,他却在一步步后退,他不敢看,不敢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想逃,转过身拼命地跑。

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阻止不了发生在陆廷鹤身上的任何事,戏弄、背叛、电击、穿刺、刀割、虐待还有死亡……

他用几分钟时间看见的这一切,在前世陆廷鹤独自一人经受了整整七天。

所以他被救出来后还是站上了公司的天台,没有人能在经历这一切后活下来,陆廷鹤做不到,祝挽星也做不到。

他随手拿了一把刀,攥在手里疯狂地跑,冲出精神病院,冲出陆廷鹤的公寓,冲出夜晚的书房,冲出长满向日葵的庭院,眼前景物不断变换,周遭的颜色一点点褪去,梦境在倒转。

祝挽星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慢慢变得透明,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眼角的余光里又闪过了一开始的黑影,好像从梦境开始就紧跟在他身后。

那黑影正伸出一只手拼命想抓住他的后颈,要把他扯回这场噩梦里关起来,永世不得超生。

祝挽星却不再害怕了,他的情绪宛如一滩死水,扔进去再多石子也激不起半点浪花。

他用尽所有力气奔跑,亲眼看着周遭的所有景物都褪去颜色,天地都变成了黑白。

就在他以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时,前方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只听 “砰” 的一声巨大闷响,陆廷鹤落在他脚边。

尘土和风被震的扬起,腥热的血肉溅了他满脸。

满目的红撕破黑暗,粘稠的血从陆廷鹤摔成一滩烂泥的脑袋里流出来,快速蔓延到祝挽星脚边。

他绝望地想:原来哥是这样来接我的……

没有尖叫,没有哭喊,祝挽星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解脱似的喃喃道:“那就这样吧。”

他握紧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脖颈,说:“我和哥一起上路。”

就在刀尖刺进脖颈的前一秒,身后的黑影终于抓住了他的肩膀,裹挟着乌木香的手掌捂住祝挽星的眼睛,陆廷鹤哑声哀求:“小乖,回来吧。”

手术室里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和除颤器电击胸口的闷响,心电图上祝挽星的心率波动异常,从快速粗大的波形快速转变为细小的颤动波,医生急声通知:“家属立刻呼叫!”

陆廷鹤闻言俯身握住祝挽星的手,又说了一遍:“小乖,回来吧。”

他是破例进来的,提前签了协议,穿着全封闭的隔菌服,只有眼睛的位置有一条透明区域可以看到外面,每次说话产生的雾气都会把那块区域遮住,连着躺在手术床上的祝挽星也看不真切。

“小乖,哥知道了你累了……” 陆廷鹤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你跑了一晚上,很累,也很疼,哥知道,哥都知道,但是…… 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水汽从他眼尾滑下来,一路流进嘴巴,陆廷鹤的声音很轻,眼睛也半睁着,他没什么力气了,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抢救的医生毫不怀疑,如果床上的Omega失去了生命体征,那这个Alpha也会倒下。

医生看了一眼心电图上逐渐弱下去的波动,动容的看向陆廷鹤,犹豫道:“家属,病人可能——”

“不!不可能!” 陆廷鹤根本听不了那个字,摇着头握紧祝挽星的手,“他不会放弃的,他不可能放弃!小乖你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你起来看看我,不是想要我亲你嘛,那你起来好不好,你起来看看我,哥求你了……”

“哥求求你,求你回来吧……”

“啊!”

被一声稚嫩的低叫惊醒,祝挽星重新睁开眼,他正靠在陆廷鹤的墓碑旁,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鬼,孤零零地蜷缩在爱人坟墓旁。

身后的黑影和陆廷鹤的尸体都消失了。

入目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峦,漫山遍野都是青绿的果树和浅红小花。

山势平缓向下,和依山而造的水稻梯田相连,错落有致的梯田好像一条条闪着水光的滚滚绿波,温柔的涤荡至眼前。

祝挽星呆愣的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这是陆廷鹤小时候住的那个山村,但印象里那里并没有这么肥沃的土地,粮食种不好,山上也是光秃秃的。

他寻着刚才的声音望过去,正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半躺在树下,像是刚从果树上掉下来。

祝挽星慢慢走近,看清小孩儿的相貌,不敢置信的睁大眼:“…… 哥?”

那小孩儿很快转过头来,瘦弱的肩膀上顶着一张和陆廷鹤相似的脸,眉头皱着,像个小古板。

“你在叫我吗?” 小陆廷鹤问他。

祝挽星愣住了,“你不认识——你看的到我?”

小陆廷鹤点头,“看的到,” 又抓了抓头发,像是不好意思,小声说:“你很好看,像我的囡囡。”

几乎是刚听到那两个字,祝挽星的眼泪就滚了下来,“你…你还记得囡囡?”

小陆廷鹤表情古怪,“为什么不记得?”

他很熟练的拽了下略长的裤脚,找了条粗壮的树根躺下来,祝挽星不自觉就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听到小陆廷鹤说:“一年前,我在这儿捡了颗小星星,他答应给我做囡囡。”

小陆廷鹤说这话时微眯着眼,两条胳膊枕在脑袋下,还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开心又得意,说:“我是村里最早有囡囡的Alpha了。”

祝挽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慢慢笑了出来,很轻很轻的问他:“你很喜欢他吗?”

“当然喜欢!” 小陆廷鹤回的很快,眼眸里有许多憧憬:“我要摘很多很多果子,水稻也要种好。”

祝挽星心疼的看着他刚摔破的肩膀,说:“不用这么辛苦的,你能吃饱就好。”

“不好的。” 小陆廷鹤有些发愁,眉头皱的紧紧的,语重心长道:“娶囡囡要很多钱,要摆酒,盖房子,买漂亮衣服,还要搬到城里,这里太苦了,我的囡囡有些娇气,不能让他和我一起吃苦。”

“不要!别去城里!” 祝挽星害怕的厉害,噙着眼泪拉住他的手,说的很乱:“我不娇气了,我不用摆酒,也不要漂亮衣服,房子我们可以一起盖,不去城里了好不好,我们一辈子留在这儿行吗?”

小陆廷鹤有些疑惑:“我们?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的囡囡。”

“我是!我是囡囡……” 祝挽星急得哭出来,哽咽着凑到他近前,“我就是你的囡囡,我会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哥…… 别进城了好不好,求你了……”

小陆廷鹤看着他,嘴角沉下来,“你不出去了?”

祝挽星根本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知道一味承诺,生怕他再踏进城里,被那些畜牲野兽分食。

“我不出去,我哪也不去,我就陪你在这儿。”

小陆廷鹤的脸彻底沉下来,“那他怎么办?”

祝挽星愣住了,“…… 他?”

面前的小孩儿突然抬眼,看向他身后,说:“他追了你一路,你没看到吗?”

祝挽星喉咙一紧,慢半拍的转过身,倏然间,挟卷着稻香的山风惊掠至眼前,那道黑影簌簌抖动,变成白色的光影,化成了陆廷鹤的模样。

“你陪着他,那你不要我了吗?”

祝挽星痴痴地睁大眼睛,彻底怔愣住了,“哥…… 怎么是你…… 我以为你要抓我回去……”

陆廷鹤慢慢走近他,声音温柔的要散在风里:“你在外面逛了一晚上不回家,我不能来抓你吗?”

祝挽星委屈的摇头,“我回家,我想回家,但我找不到家了,哪里都进不去…… 他们都不让我进……”

“那就来我这里吧,” 陆廷鹤握住他的指尖,祝挽星点头说好,指尖相碰的那一刻忽然触电般缩了回来,“不对!你不是我哥,我哥…… 我哥他死了……”

他痛苦的扭头,看向那块墓碑,果然看到陆廷鹤的鬼魂停在那里,穿着黑色西服,双目赤红的盯着他。

“我哥死了…… 我哥被我害死了……” 祝挽星喃喃的重复这句话,看着眼前白色的影子一步步倒退,“我要陪着他,我们约定好了,我要陪着他们……”

陪着惨死的陆廷鹤,陪着努力生活的小孩儿,一起留在山里,留在梦里,永远都不出去。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叫喊,稚嫩又清亮:“土哥!”

祝挽星寻着声音转过头,看到一个白净的小孩儿赤着脚奔跑过来,正是年幼的自己。

小祝挽星脖子里挂着一个很旧的军用水壶,顺着稻田的田陇奋力奔跑,清凌的水渠和梯田一步步落在他身后,山风温柔的吹散他额间的碎发,不算毒的阳光洒下来,照亮他鼻尖上的汗珠。

祝挽星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身后的小陆廷鹤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去,接过水壶喝了两口,然后架着小星星的胳膊,让他在水渠里荡干净脚,随后熟练的背在背上。

“怎么会这样……” 祝挽星喃喃的问:“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小陆廷鹤转过身,“他是我的囡囡,能走到哪去。”

小星星像是看不见他们,撒娇似的叫了一声,“快回家吃饭吧,村长给杀鸡了!”

于是小陆廷鹤也不再耽搁,托着屁股把他往上背了背,操着乡音喊了一声:“走喽!”

两个小孩儿一起顺着田陇跑去,风吹着稻香,打散他们的欢声笑语,远处炊烟飘起来,那是小孩儿们今夜的目的地。

祝挽星的视线被泪水弄湿,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塌陷,他似有所感,立刻转过头看向陆廷鹤的墓碑,果然在陆廷鹤的鬼魂旁边,看到了姗姗来迟的祝挽星。

他还是穿着参加宴会的黑色西服,脖颈间有一条刀割后的血痕,但毫不在意,只用纱布一点点缠紧陆廷鹤的手指,把那些血淋淋的洞全都遮住。

“王嘉说今晚给我和囡囡摆酒。” 陆廷鹤说。

“那正好啊,” 祝挽星看一眼两人的衣服,笑着说:“我们连衣服都不用换了。”

他们也顺着小孩儿的方向走向山里,手牵着手走的很慢很慢,太阳落山了,夕阳乘着傍晚的风慢悠悠打下来,在他们身后留下两道紧挨的影子。

前世的执念,童年的苦痛,纠缠祝挽星整整两世的噩梦,都随着他们一起远去。

祝挽星一直以为身后的黑影要把他抓回梦里,殊不知自认为的梦魇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陆廷鹤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他们的囡囡都回去了,我的囡囡还不回到我身边吗?”

心电图上,细小的颤动波缓慢加大,一点点变高变阔,最后恢复得平稳有力。

医生欣喜地惊叹:“有了!奇迹!病患的心律在恢复正常!”

“停止除颤!报心律血压!”

陆廷鹤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的厉害。

“小乖,欢迎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