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健康平安(完)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们的陪伴 非常舍不得景哥和南南 流泪了

一天以后,阿树接了电话。

他的嗓音受到很大的伤害,低沉沙哑,如同坏掉的名贵乐器。

说话的时候阿树大概正在吸烟,游景听见听筒中传来香烟燃烧的声音,以及阿树吐烟雾的呼气声。

为了保护嗓子,阿树从来不抽烟。

游景没有上网,不知道网络上怎样谈论阿树的事情。但在每晚上,他听到有人在谈论阿树的事情,版本很多,不用上网也能了解一二。

出于不屑,游景让员工放了阿树乐队的歌。吧台有朋友劝游景别这样,没必要非得在台风天气出海。

游景给朋友倒了杯酒,堵上了他的嘴。

快下班时,阿树给游景发来消息。

——大飞刚刚搬着行李走了,真操蛋。

——怎么回事?

——我没可以相信的人了,现在有空吗?

游景不太明白阿树所说的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他在凌晨一点左右赶到阿树家,敲响他家门前,游景刚和陈召南通完电话。

陈召南在外地,知道游景凌晨一点去阿树家而闷闷不乐,并且录了一个几秒钟的视频,画面是他住的酒店房间,灯开得很亮,游景的手机屏幕变得金灿灿的,之后陈召南的脸快速闪过了一下。

陈召南的工作很累,回到酒店最好能快速睡一觉,但他等游景的电话等到凌晨一点。

阿树家的客厅几乎无从下脚,地板上有碎掉的花瓶、相框、各种玻璃与陶瓷制品,乐谱被撕开扔在地上。

看来大飞走之前,他们经历过一次激烈的争吵。

游景跟在阿树身后,凝视着满地狼藉,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一些出于善意的劝慰的话对阿树不会管用。

阿树手中拿着红酒杯,镇静地问游景:“要喝酒吗?”

“我开了车。” 游景摇头。

于是阿树放下酒杯,直接拿起红酒瓶,往嘴里灌酒。

“我没名气的时候,只能在酒吧当驻唱的时候,穷得每天吃泡面的时候,大飞都陪我走过来了。现在我出事了,他说我和从前不一样,然后跟我分手了。”

阿树的镇静只维持了一秒,他砸碎了酒瓶,玻璃与木质地板相互碰撞,发出可怖的响声,暗红的液体飞溅到墙壁,也跳上阿树的睡裤。

他大吼大叫:“狗屁!他在放屁!”

阿树忽然蹲下来,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游景向阿树靠近,紧张起来:“阿树,不要碰那些东西。”

“出事让我明白许多道理,也让我失去爱人,” 阿树哭了,“我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吗?”

游景觉得阿树现在的模样很可怜,可游景产生不了同情,可怜可以被滥用,谁也说不准下一秒可怜是否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客厅里所有破碎的物品都是真实存在的,像阿树的绝望,也是真实存在的,碎得比玻璃还要彻底。

人是情绪化的动物,要求别人不要激动是极自私的行为,游景也无法保证自己面对这种场面依旧冷静。

桌旁是淡黄色的窗帷,两层薄薄的纱,外面的夜色模糊不清。

游景扶着阿树的胳膊,让他坐在椅子上,接着游景坐到了他的对面。

既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听吧。游景听阿树说话,混杂着他的抽泣声,语句断断续续的,情绪已经没有最初那样崩溃。

娱乐记者不会天天蹲着乐队拍,一年中没几个乐队能上娱乐版面,除了发歌和演出的时候。

阿树和大飞那张照片格外清晰,还有详尽的文字爆料,只有阿树的朋友才会知道这么清楚。

公司发了澄清,还说要起诉造谣的人,模式化的公关套路连粉丝都不大相信,别说热血的网友们。

这几年阿树发展得很好,他有才华,以前许多一起在地下玩乐队的人仍然无名。

阿树出事后,许多商演取消了和他的乐队的合作,阿树不只代表他一个人,还有乐队中努力那么久的其他乐手,阿树愧疚得毫无办法。

烟灰缸里塞满了香烟,每根都是短短一截,阿树抽烟的姿势有些生疏,他说:“我痛恨那些唱歌没人听的日子。谁不喜欢钱呢?钱多么美好啊。”

他说,挣钱的途中他失去了许多人,他把他们当作无关紧要的人,失去了也不在意。最后他连最爱的人也失去了,阿树无法再劝说自己没关系。

“这些事情总有被遗忘的一天,阿树,等振作起来后,再唱歌给喜欢你的人听吧。”

阿树很沮丧:“没有他,我好像没办法再振作了。”

某些特定的时刻,游景也曾产生过无法振作的想法,他沿着望不到尽头的道路行走,一个人走了很久,疲惫且彷徨。

“没有谁能保证永远在一起,” 游景说,“我和陈召南以后可能也会分开,万一哪天我不爱他了呢?”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游景在心里补充。他笑了笑:“然后呢?我也要说活不下去,砸烂东西吗?”

小区外的街道上没有人,冷风畅通无阻。

游景关上车门,刚发动引擎,天上落了几滴小雨下来,挡风玻璃上多了许多透明的圆点。

游景打开雨刮器,它机械地运动,在游景此刻单调的视线里晃动它乏味的身影,发出像叹息般的沉重声音。

在这种寂寥、黯淡的夜色里,游景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雨再下大点也可以,街道有没有人都一样。

他想到电视剧里爱得痛不欲生的男女主角,在雨天分别,接缠绵悱恻的吻,说最伤人的话,就好像雨能扩大他们的感官,让爱和恨都变得无比泛滥。

经历过爱情和雨天,游景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泛滥,像淋了暴雨后的高热不止,从喉咙到心脏,都经历了高热。

汽车还没有驶离停车位,游景的手机响了。

接近凌晨两点,再有几个小时天亮,陈召南还没有睡着,他问游景在哪里,阿树怎么样。

游景说它正准备回家,阿树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糟糕许多,不过外人不好过多介入。

“向裴他们都在问我这件事,大家很关心阿树。”

“就让他颓靡一会儿,也要有休息的勇气吧。”

陈召南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很长:“你快回家好不好,开车要小心。”

他估计是困极了,声音模糊不清,最后几个字像揉在一起的面团,黏糊得很。

因为想到爱的人,所以游景感到满足,胸腔被填得好满,再也塞不下其它东西。

冷空气顺着车窗很小的缝隙钻进来,游景的手指摩擦着手机磨砂的背面,想赶在陈召南睡着之前最后说一句话。

游景说我很想你,你快点回来。

陈召南有些难过地轻哼:“我还要待两天,” 他好像翻了个身,“想梦到你,希望能实现。”

陈召南的工作早就结束,他将要回一趟母亲家。

避免江吟不让他住家里,他在家附近的酒店订了房间,放置好行李。

从机场到江吟家楼下的每一秒钟,陈召南都提心吊胆,害怕看到江吟,又迫不及待见到她。

江吟的丈夫是大学教授,他们家中有股很淡的书香味,装修得古朴素雅,有一间专门的茶室,里面堆满书籍。

江吟在卧室睡午觉,她的丈夫接待了陈召南,在茶室和陈召南说了许多关于江吟的事情,例如上次生病后她精神一直不太好,最近在喝中药调理,并且定时去针灸馆做理疗。

陈召南用嘴唇沾了一点茶水,双手捧着表面冰凉的茶杯,低头看新鲜的茶叶一点点软化。

他十分伤心,但依旧有很强硬的决心。

江吟的午觉持续了两个小时,她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顺利地倾斜进来,把房间照得很敞亮,之后走到门外,倒了一杯温水。

陈召南从茶室走出来,目视他母亲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绵绸的淡蓝色睡裙,裙摆宽大,刚好齐她的脚踝,柔顺的长发有一点卷曲,手臂上透出青色的血管。

他叫了一声 “妈”,江吟转过来,手上还拿着水杯,眼神从疑惑转为惊讶:“召南,你怎么来了?”

“叔叔说你身体不好,我来看看你。”

江吟无言了一会儿,迟缓地发声:“身体还不错,你不用特地来看我。”

她很轻地放下水杯,拐进了卧室,关上门,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动作飘荡。

陈召南在江吟卧室门外跪了三十分钟,期间江吟的丈夫来劝过两次,陈召南不肯站起来。

在陈召南感觉不到双腿存在后,江吟打开了门,她的眼睛非常红,像是陈召南在门外跪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她抱住陈召南,手放在陈召南宽阔的脊背上,说:“妈妈愿意听你说。说一说为什么喜欢游景。”

过了几分钟,陈召南的腿才缓过来。

陈召南站在阳光中,阴影一颤一颤的,他看着江吟的眼睛,觉得心中酸胀,牵扯着大腿以上的部分,有种间歇性的疼痛。

他说了很多从前不好意思对父母说的话,江吟的眼泪一直堆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似乎她在等陈召南说完,痛快地哭一场。

因为觉得江吟不带着一个未成年,可以更好组建新的家庭,陈召南选择了跟着父亲,但他曾经后悔没有跟江吟走。

他住在父亲买的电梯公寓里,除了阿姨,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一个人。

吃阿姨做的很营养的早餐,喝掉一瓶特别贵的鲜牛奶,一个人骑着车上学,在学校里度过假装快乐、开朗、没烦恼的一天。再和游景同走一小段路,最终一个人回家,家里的餐桌上摆好了饭菜,菜式的种类多,每天都能不一样,他一个人吃完饭,把剩下的饭菜密封好放进冰箱,直到睡觉家里都不会有人。

陈召南记不清过了多久这样的生活,他想念江吟,也期望父亲偶尔的关爱。

游景是陈召南生活中唯一的不变量,冬至给陈召南送饺子,让陈召南睡在自己的床上,听楼上阿姨浇花时雨棚的滴答声,教陈召南骑摩托。

他们还是朋友时,陈召南就有他只要游景一个朋友的极端想法,他在游景面前不需要假装快乐,他可以生气和伤心。

“这样的人,我好像没有不爱他的理由。” 陈召南说。

江吟的脸上有斑驳的泪痕,她为陈召南所说的而落泪,开始觉得她的不接受太残忍。

有人这么爱她的儿子,甚至快替代了她的爱。只要陈召南开心就好了,江吟这样想。

游景和陈召南如愿去了一趟寺庙,几年前他们在这段路上发生过一次争吵,为了女生,现在他们以情侣的身份再去一次。

游景在庙口处购买了香火,分给陈召南一袋。他们提着塑料袋前行,沿着曲折的阶梯上山。

山中很冷,空气清新,但能闻到浓重的香火味,有一段路非常难走,阶梯的形状乱七八糟,游景脚底踩滑,陈召南扶住了游景的胳膊,小幅度地捏他手指。

寺庙的人不多,殿前的香长短不一,静静地燃烧,散出灰扑扑的烟。

游景虔诚地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他许愿,爱的人都能健康平安,然后睁开眼,看见旁边的陈召南眉头紧锁,极其严肃紧张的样子。

不管信不信神佛,走进寺庙里立即会有庄严感,真诚地跪拜,供奉香火,求财、求爱、求学业。

游景不需要其他的,他只希望陈召南快乐。

走出殿外,游景说陈召南跪拜时那么严肃,好像在和神仙吵架。

陈召南说,他许愿许得用力了,可能太希望能实现。

“上周去找过江阿姨了?”

陈召南说:“你怎么知道?”

“向裴还是不怎么会撒谎。”

陈召南无奈地承认,隐藏了他跪在房门前的事情,只说江吟愿意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以后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游景很想抱住陈召南,“你有我。”

山下有算命的地方,陈召南心血来潮,非要算一卦,游景站在不远处等他。

陈召南算完命,朝游景走来,步伐很快。

不知为何,游景看见陈召南的身影,眼眶变得有点酸,他问陈召南算命的结果。

“还不错,” 陈召南神秘地眨眼,“大师要我珍惜爱的人。”

陈召南趁着四下无人,牵住了游景的手,游景用力地回握过去。

其实游景第一次来寺庙就算过命,算他和陈召南的缘分,算命的人也让他好好珍惜,不要轻易放弃。

此后他珍惜了陈召南这么多年,想过一次短暂的放弃,因为得到了回应,而选择完成他和陈召南的缘分。

游景不再独自一人走那段路,无论何时,陈召南会牵着他的手,长远平稳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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