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个人是谁?

因为回车上拿了趟手机,所以吴恪追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那班地铁从面前开走。

坐在长凳上,时间的流逝变得没什么概念。周围的人从旁边经过,总要扭头看一眼这个脸色很差却很英俊的男人,只是无人驻足。

直到某一刻,视线中出现一双很旧的白色运动鞋。吴恪抬起头,梁泽站在他面前,神色很愕然。

“你怎么没走?” 梁泽脸色有一点白,恐怕又快着凉了,可是那对眼睛却又大又有神。

吴恪默然片刻,说:“雨下大了,我进来躲雨。”

梁泽抿紧唇。

“是吗,那为什么不在车上躲?”

吴恪无话可说。

两人一坐一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他们无关,行人从前后擦身而过,他们的世界就只有彼此。

梁泽注意到吴恪的肩膀:“这里是风口,你衣服打湿了,坐在这很冷吧。”

吴恪说没事,不要紧。仿佛为了证明的确没事,他站起身,马上又高大起来。

可梁泽有事。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梁泽低下头,望着那一小片被吴恪踩湿的地面,“地铁里也有信号,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

吴恪上身僵了瞬,转开脸:“你没有给我留电话号码。”

梁泽嘴唇微张。

没有吗?

重逢到现在也见过不止一次了,他们连对方的手机号都还不知道,多荒唐。可是,好像真是这样的,他们声嘶力竭地质问、控诉,却没有机会平静地询问这个最基本的问题。

梁泽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老式手机,发现表面有点潮湿,就在裤子上蹭了蹭。吴恪皱了皱眉,回身拿起那个白色盒子,递过去。

“这是……”

“公司团建的奖品。” 他声音不高不低。

“给我?” 一切来得有点突然,这个牌子的手机又不便宜,梁泽踟蹰着不敢接,“要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这个还能用。”

吴恪有些烦躁:“能用什么能用。”

想要再辩解一下,梁泽按亮旧手机,结果屏幕那两个碎过的角很没有说服力。实在不想再起冲突,他只好收下了,但仍然打开旧手机的通讯录:“你的号码是多少?我记一下。”

“新手机里有。”

未免出现任何差池,号码已经提前存好。

梁泽诧异地抬眸,吴恪却在看别的地方。他只好嗯了一声:“知道了,谢谢。要是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尽管开口,做饭也好别的也好……”

吴恪看向他的脸,目光比之前深了许多。

地铁下面的空气实在不怎么样,又闷又潮湿,两人却似乎都不觉得有什么讨厌之处,甘之如饴地站在那里。这一刻的沉默与以往不同,特别耐人寻味一些,又特别能够回味一些。

这时,有位孕妇占据长椅的另一边,打电话叫老公来接,但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挂电话后就坐在那里抽泣。他们不便听人家的隐私,只好选择回地面去。

走前吴恪把伞留给她了。

两人拾级而上,梁泽问:“你把伞给别人了,自己怎么办?”

“有车。”

梁泽点点头。

他没有车,也不会开车,所以对地下车库这类事物的概念很模糊。

可走到站外,两人都有些傻眼——

外面几乎是暴雨如注。

夏天总是这样,天气说变就变,就像年轻人口中的喜欢。虽然只有不到五十米距离,但贸然跑过去恐怕也会淋成落汤鸡。

“不如在这等一会儿,小点了再过去。” 梁泽说。

吴恪没有反对。

两人移到角落,并肩站在卖雨衣的人背后。檐下雨声噼里啪啦的,嘈杂得使人产生困顿的感觉,雨点把水面月光的倒影砸得细碎。

“梁泽。”

“嗯?”

梁泽扭头,在吴恪眸底看见自己的脸。

“你帮我一个忙。”

梁泽很意外,不由得收起放松的状态,格外认真地问:“什么事?”

“等我出国以后,你搬来帮我照看房子。”

梁泽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用立刻答复我,考虑清楚再说也不迟。”

帮吴恪照看房子,这个忙听上去并不难。可梁泽不明白,真的有这个必要吗?那些要长时间出远门的,谁不是切断电源锁好门窗就走了,又有谁会特意找来一个人照看房屋?

但吴恪像是认真的。

他说:“房子是全款买的,没有贷款要还。这两年没什么事我也不会回来,你可以安心住在里面,不用担心谁会来赶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需要车,我这部可以留给你。”

“不不!” 梁泽匆忙否认,“我连驾照都没有,不是,我是说…… 我是说我有住的地方,我们店是包食宿的。”

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模糊的感觉,吴恪的行为介于怜悯跟帮助之间,就像是收留流浪的小动物,又或者把伞送给刚才的那位孕妇。

“你那个宿舍怎么住人?” 吴恪蹙起眉。

梁泽疑惑地看着他:“我的宿舍什么样你怎么知道。”

吴恪哑了一下:“想也知道。”

梁泽的自尊心有点受伤,没有继续深究刚才那个疑点,“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差,大家都能住,况且我以前在老家住的也没有多好。”

吴恪不去理会他微弱的反对:“你好好考虑过后再答复我,我下月才走。”

好吧。

拖一天算一天。

眼前最大的烦恼是雨下个没完,一点变小的趋势都没有。渐渐的梁泽腿站酸了,弯腰捶了几下,伸出手去接雨,两秒钟手心就全是水。

“不会要站到后半夜吧。” 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期待,梁泽脸微热。

“你有事?”

“没有。” 他摇摇头,“就是有点困了。”

吴恪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还要下三个小时,你家离路口远么。”

“不近。” 梁泽苦恼地朝他笑了笑,“没事你不用送我进去,那里面不好掉头,把我放路边就行了。”

老房子离主路通常都有一段距离。

“去我家吧。” 吴恪低声。

笑容僵在脸上,梁泽眸子颤了颤:“你家?”

吴恪两手抄在长裤里,移开眼:“不愿意就算了。”

不是不愿意,是很意外。准确说来,今晚实在发生太多出乎意料的事了,比如他们俩竟然能在一起平静地说这么多话。

梁泽心口热得发胀,头也变得昏沉,恍恍惚惚地说:“好吧,那就麻烦你收留我一晚了。”

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可就这样一敲定,两人立刻不在乎雨有多大了,肩并肩冲进雨幕。一瞬间好像回到从前的日子,校服遮在头顶一起躲雨,裤腿溅得满是泥点,脸上却是笑着的。

“阿恪,等等我啊!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终点等你。”

多少次并肩奔跑,谁慢谁一步好像都没担心过,因为跑在前面的那个总会等着后一个,等到了,才会继续往前。

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变得奢侈。

两人钻进车里,头发湿漉漉的,发梢直往下滴水。吴恪第一时间打开空调,热风吹得车里暖烘烘的,空气中蒙蒙一层雾气。

也就开了一两公里的样子,挡风玻璃就凝了一层细微的水汽。吴恪让梁泽擦一擦,梁泽往玻璃上哈了口气,小臂擦得玻璃咯吱咯吱直响。

“坐好。” 看见他半站直身子,吴恪马上说。

梁泽点点头,听话地坐回去。

还没回到小区,头发衣服就已经全干了。

吴恪把车开进地库,绕了小半圈才停到一个地方,下车的时候对梁泽说:“这里就是我的车位,你记清楚。”

梁泽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需要记清楚。

地库的电梯直通家门口。开门前梁泽没忘背过身去,直到开了才转过来。

“进来吧。”

梁泽没动。

吴恪回头看他,他说:“我鞋脏。”

“拖鞋在鞋柜里,自己拿。”

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换鞋,这次不能不换了,这次规规矩矩是客人,主人请来的客人。梁泽扒拉了两下刘海,蹲下去拉开鞋柜的门,发现里面的确还有一双拖鞋。跟吴恪脚上这双款式一样,只是颜色和码数不同,像情侣鞋。

梁泽心底咯噔一下,有点异样。

进去以后他把背包放在玄关的地板上,头一件事就是洗干净双手,然后才碰这个家里的其他东西。

“你也去换身衣服。” 吴恪换好睡衣出来,比白天更居家了,裤子很垂顺。

梁泽嗯了声,一言不发推门进去。

一共两个卧室,眼前这个应该是主卧,无论装修还是陈列都很简洁。床头放着叠好的睡衣跟长裤,应该就是给他准备的。

梁泽换好,大了。上衣还勉强,裤子直接长长地拖到地上。

“阿恪——”

吴恪好像就在门外,“怎么了。”

“裤子有没有短一点的,这条太长了。”

吴恪敲了两下门才进来。

梁泽低头展示:“你看。”

是长了。

但吴恪似乎没什么兴趣。他拉开衣柜最下面的两个抽屉,先是拿了条沙滩短裤出来,紧接着又找出一条纯白的内裤。

“是新的啊?” 梁泽想表现得正常一点。

“你说呢。”

以吴恪对亲密举动的厌恶程度,当然不可能给他穿旧的。梁泽马上觉得有些窘迫,好像自己故意多此一问,反而显得居心叵测似的。

进入深夜,外面雨沉云厚。

“我先去洗澡,你自便。”

“好的。”

这段时间,梁泽征得吴恪的同意,去厨房烧了壶热水。

眼前的厨房简直是他见过最最大而无用的厨房,又空又干净。他从水槽下找出两个很新的杯子,洗干净后又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才把喝的水倒进去。

回到客厅,吴恪已经洗完了,正站在电视机前擦头发。他的肩很宽,但背却薄得像一本书,拿毛巾的右手抬起来,睡衣随之而起,露出覆有一层肌肉的精窄腰线。

梁泽把目光无声地移开。

吴恪抬眸,注意到他:“你去洗吧。”

“好,热水在这里你记得喝。”

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总之吴恪没有太多反应。梁泽走进浴室,望着眼前这个比他睡的房间大两倍不止的地方发了会呆,然后才脱掉衣服站到淋浴间。

深黑色哑光瓷砖,锃亮硕大的金属花洒,还有吴恪的洗发水,沐浴露,剃须刀。这些东西静静摆在那里,可是极有存在感,碰一下都像是某种侵犯。

梁泽把热水打开,拿起一个瓶子轻声说:“借用一下。”

对空气讲的。

在宿舍洗澡总是跟打仗一样,稍微慢一点热水就被人用光了,想洗得久一点都是痴心妄想。今晚终于没人跟他抢了,温水不疾不徐地流过皮肤,感觉很舒服,又因为是吴恪的家,所以比其他地方要自在一些。

洗着洗着忘了时间,直到吴恪过来敲门:“是不是找不到毛巾?”

他把水一关,脸色赧然地抬声:“…… 对。”

“在洗手台上面的柜子里。”

他这才匆匆抹干净身体,穿上大一号的白色内裤,走到镜子前面。柜子是按吴恪的身高装的,他得踮脚,下巴扬起来探查。

果然,里面有毛巾,但又不止毛巾。

从进门到现在梁泽一直觉得哪里奇怪,此刻终于发现症结所在。吴恪一个单身贵族,柜子里竟然放着一套同色系的牙刷、漱口杯,跟拖鞋一样是情侣款。

什么也没敢碰,他一声不吭地换好衣服出去。吴恪坐在客厅工作,烟灰缸里很干净,一台黑色笔电摆在茶几上。

他抬起头,看了梁泽一眼:“把头发吹干。”

外面雨还没停。

梁泽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问:“在加班吗?”

“嗯,有点事。” 吴恪注视着屏幕,“你困了就先休息,客卧可以直接睡。”

梁泽微微颔首,望向茶几上的玻璃杯,又说:“怎么没把水喝了,都凉了吧,我去换杯新的。”

等他拿着杯子走开,吴恪看了他背影一眼,目光深邃了些许。再回来,笔电已经被合上了。

梁泽一愣:“就做完了吗?”

“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吴恪感觉很敏锐。

“没有啊。” 梁泽放下杯子,搓了搓通红的指腹。

“有话就说。”

他头垂着,刘海自然地搭在眼睛上方,“也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

“你交女朋友了吗?”

直到问出这句话,梁泽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他的确有些怀疑,不问清楚心里总归不踏实。

吴恪皱眉:“怎么这么问。”

“我看浴室里有其他人的牙刷。”

刚说完,吴恪的表情就变得黑沉,仿佛梁泽又搞错了什么重要的事,十分罪无可赦,令他很不满意。他把笔电推开站起来,又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半晌没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梁泽简直如芒在背。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叫了声:“阿恪。”

吴恪顿足。

“那你呢?”

“我什么?” 梁泽很茫然。

“你今天下午说自己不是单身。”

因为是随口一句,所以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愣了下才解释道:“我随便说的,当时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事…… 你全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找什么女朋友?”

“男朋友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斩钉截铁。

吴恪脸色稍有缓和,但仍然侧对着他:“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十八岁就交了。”

论起话里带刺,梁泽根本不是吴恪的对手。他滞住,面容唰地白了许多。吴恪觉得他是被自己戳中了痛处,转身就走。

胳膊却被人拉住。

吴恪低头看了眼:“放开。”

梁泽用一种求饶的口吻:“阿恪……”

“所以那个人是谁,” 吴恪盯着他,语气带着微微的嘲弄,“谁这么有把握,高三还在一心二用。”

客厅就此安静。

梁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驳却又没有真的开口,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

“我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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