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清衡玉穿着道袍,范长平那冰冷的神色放缓一些。

他还以为衡玉也是修道之人,在华城这个把佛道当成信仰的城镇里,想要看到第二个修道的人还是很困难的。

“这位是——”范长平出声问。

赵凡解释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仙子,她是过来帮我爹换药的。”

“原来如此,既然你家里来了客人不方便,那我今晚再来找你饮酒。”

范长平也不强求,晃着酒坛转身离开。

赵凡目送着他离开。

瞧着对方已经走远,他这才合上木门,走进屋内帮了念搭把手换药。

换药中途,赵凡走去厨房烧水。

他刚往水壶里装好水,衡玉就走到厨房门口,站在门外问他:“刚刚那位是你的好友?本地人?”

“是啊。”

赵凡有些拘谨。

他回答完问题后,用抹布抹了抹蹭上灰尘的手。

“我看他年纪轻轻就有筑基初期修为,应该是某些大宗门的弟子吧。”

在八大正道宗门、五大邪道门派里,内门弟子多是在五十岁以下突破筑基期,核心弟子多是在三十岁以下突破筑基期,而首席弟子多是在二十岁上下。

她刚刚有特意注意范长平的骨龄——三十岁上下。

这么年轻就有筑基初期,按理来说范长平应该一直待在大宗门里修炼才对。

他肯定不可能长期待在这小小城镇。

依照这个逻辑往下思考,范长平是符合近期才出入华城的。

而且他还是本地人,和那位赵城主结怨的可能性也很大。

巧合多了,距离真相就接近了。

衡玉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范长平身上。

赵凡不自觉笑起来,笑容里透着几分对好友的骄傲:“是啊,我听长平说他是虚空盟弟子。”

衡玉在脑海里回想着虚空盟的资料。

她在外出执行任务之前翻看的那些典籍,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想了好一会儿,衡玉总算想起来和这个门派有关的消息。

——二流宗门,宗主是个元婴初期修士。

宗门里所有弟子都是道修,而且极度仇视佛修。

极度仇视佛修?

华城这里佛教信仰浓郁,这里的原住民不说百分百信佛,但也绝对不会仇视佛教。

除非这其中存在某些隐情。

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之间。

衡玉说:“不打扰你烧水了。”从厨房退回到院子。

她给正在屋内帮人上药的了念传音:“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你忙完了去巷口面摊找我。”

打过招呼,衡玉离开赵凡家,往巷口面摊走去——这家面摊,就是上回她打听满雪儿和赵凡的事情时去的那一家。

这个点不是饭点,面摊里只分散坐着几个客人。

老妇人还记得衡玉,她一走进里面,老妇人就端着水杯迎过来:“仙子你又来啦。”

衡玉坐下:“是啊,店里的云吞面很合我口味,我一大早出门没来得及吃东西,就专程过来了一趟。”

她这话不论真假,听着就让人高兴。

老妇那饱含风霜之色的脸上已经乐开了花。

“那我等会儿多给仙子下些云吞和面!”

“麻烦了。”

老妇用抹布又擦了擦桌子,这才过去帮老人搭把手做云吞面。

不多时,老妇端着云吞面走了过来。

衡玉取出一双筷子,正想开口询问范长平的事情,就见一个神色冰冷的道修走进面摊。

——正是范长平。

衡玉压下询问的想法,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

范长平在衡玉隔壁桌坐下。

“是长平啊,今天想吃什么?”老妇走过去,笑眯眯问道。

范长平:“下两碗云吞,多放些辣。”

等老妇离开,他把佩剑搁在桌子另一角,背部依旧绷得很紧。

衡玉咽下嘴里热乎的云吞,心下有些遗憾:如果她以前学过邪魔探查之术,现在就能直接探查范长平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等过段时间闲下来,看来她得找了悟教她这门功法。

毕竟这门功法并非什么宗门不传之秘,如果她想学,了悟应该不会拒绝。

在衡玉走神时,范长平已经注意到她。

不过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等两碗云吞煮好,他就埋头认真吃起来。

两个碗很快就空掉了,范长平从储物袋里取出铜钱就要付款时,了念小和尚提着医药箱走进面摊,径直来到衡玉面前。

“阿弥陀佛,洛主,我已经忙完了。”

衡玉示意他坐下:“想吃些什么?”

“我也想要一碗云吞面。”了念在她对面坐下。

听到他的回答,衡玉侧头看向老妇:“老板娘,麻烦再下一碗云吞面。”

她刚喊完,旁边桌的范长平突然握起长剑,再把剑身往木桌上狠狠一砸。

撞击声很响,面摊里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范长平起身,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得好像要掉冰渣子。

他看向衡玉,冷哂道:“身为道修弟子,却与佛修关系这么好,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愧对道祖吗。”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

了念:“……”

这人是谁啊,管得这么宽。

不过他可巴不得这位洛主离他师兄远远的!

衡玉脸色骤变。

她神情十分难看,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我又不认识他,他凭什么管得这么宽?老板,这是你们华城的人吗,我与我朋友说话,他突然出声嘲讽,未免太没有教养了些!”

对她性子还算有些熟悉的了念:“?”

这个妖女性情从容,完全不像是会因为旁人几句话就动怒的性子啊。

“仙子息怒啊。”老人连忙道,他真怕这位仙子一怒,他们这小店就要遭殃。

老妇人也停下洗碗的活,走过来小心劝道:“仙子,长平这孩子在外面受了些苦,所以性子有些不好,还请您理解。”

衡玉看向老妇:“所以那人真是你们华城人?奇怪,华城这边多佛门信徒,他为何会修道,还仇视佛修?”

两位店主互相对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还是那老妇先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衡玉坐稳,神色也恢复了淡然。

她浅笑道:“若店家不忙,可否细细道来?我实在有些困惑不解。”

了念抬手挠了挠头。

挠着挠着,他猛地反应过来:刚刚她摆出那副反应,是在不着痕迹套话啊。

老妇和老人的确没意识到衡玉是在套话。

这时候面摊没有新的客人,老人去给了念下云吞面,老妇有些惶恐地坐在衡玉身边,向她介绍着范长平的情况。

衡玉见她放不开手脚,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捧着水杯,老妇感觉自在了些:“其实长平很小的时候是很信佛的,而且一直立志成为佛修。但十几年前他爹犯了些事,惹怒了一位大师,就被前任城主大人依照律法关进牢房里。牢房很混乱,他爹死在狱中,只留下孤儿寡母在外面生活……”

听到事情居然涉及到赵弘化,衡玉稍稍坐直了些。

她有预感,自己正在逐渐接近真相。

孤儿寡母的生活难免窘迫,范长平的娘亲每天都要做针线活赚钱养家,晚上就以泪洗面,生生把眼睛给熬坏了。

范长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饥一顿饱一顿,他们母子都是靠着邻居的接济才能勉强过活。

后来有一天,邻居们发现范长平和他娘亲搬走了,完全不知所踪。

老人把云吞面端过来时,帮忙补充了后续:“现在长平回来了,我们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当年是被一位道长收为弟子,修习道法去了。”

听完这个故事,了念微微拧起眉来:惹怒某位大师?范长平的爹是犯了什么大事?

但他没说话,只是看向衡玉,等着她的反应。

——他不太会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别胡乱出声为好,免得打乱了这妖女的安排。

衡玉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这么仇视佛修,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个大师污蔑他爹,而城主判错案了?”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范长平现在修为有成,回来报复这位赵城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人的回答却出乎衡玉意料。

他轻叹口气:“其实这件事我们也不太清楚。按照城主他们的说法,长平他爹的确犯下了杀人的大案,但长平他妈非说他爹是被冤枉的。”

衡玉已经可以确定,赵城主之死和范长平肯定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这件事有没有隐情,就得去官府那边查卷宗了。

“难怪那人如此仇视佛修,还见不得我和佛修走在一起。”衡玉摇头,“也罢,我便不计较他的冒犯了。”

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两块下品灵石,递到老妇面前:“叨扰了。”

她瞧见了念已经把整碗云吞面吃光,直接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了念朝两位店主点点头,也跟着衡玉离开。

“洛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直接去城主府找你师兄吧,杀害赵城主的凶手应该就是范长平。”衡玉说。

她对捉人这种事不感兴趣,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当年范长平他爹那件案子到底有没有隐情-

衡玉抵达城主府门前,报上了悟的名字后,就被府中下人恭敬迎了进去。

绕过一处回廊,迈上台阶来到待客的大厅里,衡玉就看到那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了悟。

对方此时也正好抬眼看向大门方向,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衡玉收回视线,走进来先向华城城主问好。

华城城主只是筑基中期修为,他在衡玉面前没有摆任何架子,直接起身走到衡玉面前。

“道友请坐。”城主指着了悟身边的椅子。

“多谢。”

衡玉走过去坐下。

这个大厅的布局是两张椅子共用一张桌子,了悟坐在桌子右侧,衡玉坐在桌子左侧。

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几个倒扣的茶杯。

衡玉正好口渴,她将一个倒扣的干净茶杯翻转过来,推到了悟面前。

了悟正在认真翻看卷宗。

察觉到她的动作,侧头瞥了她一眼。

衡玉扬了扬下巴,目光先是落在他身上,复又垂下来盯着茶杯,再瞧瞧那缭绕着氤氲雾气的茶壶。

暗示得相当明显。

了悟:“……”

他没动。

衡玉就盯着他不说话。

他们这边僵持着,坐在对面的青云寺主持都注意到了这番动静。

衡玉等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口渴,决定妥协自己给自己斟茶。

她那带着微微凉意的指尖刚触碰到茶壶手把柄,了悟先一步握住手把柄将茶壶拎起来。

茶水如注倾斜而下,那个被正放起来的茶杯很快灌满茶水。

了悟放下茶壶,轻轻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茶水是刚换的,可能会有些烫。”

他很平静地叮嘱了一句。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衡玉朝他眨了眨右眼。

了悟别开眼,继续翻看他的卷宗。

衡玉端起茶杯,耐心把茶水吹凉,这才一口喝完整杯茶,

她放下茶杯,正要继续暗示了悟,那安静陷入阅读的佛子已经先一步拎起茶壶,帮她把茶杯倒满。

他刚放下茶壶,衡玉开口道:“我有可能寻到杀害赵城主的凶手了。”

话音落下,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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