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楼的走廊散发着一股潮闷的消毒液味,陈铎闻着有点头晕,赶紧朝一间病房走了过去。
推开门进屋,双人病房里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连呼吸声都没有的沉寂。
他走到靠窗的那张病床边,把饭菜放在了床头柜上,即使动作已经控制得很轻,病人还是睁开了眼。
马问山仰起脑袋,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他脸上那道蜈蚣一样狰狞扭曲的长疤又被指甲盖抠破,腐肉裂痕里密布浓稠的淡黄色血痂。
这道疤从左眉一路横劈到右下巴,可以想象他当时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整张脸已经被劈裂到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他的嘴唇也干裂起皮得很严重,唇色都是中毒一样的青紫,显然已经很久没进过水了。
陈铎从床底拿出个马扎坐下,把热牛奶的吸管插好,递在他的手边。
马问山像个迟暮老人一样动作极钝地接过纸杯,缓慢地移到嘴边,轻轻抽着吸管。
俩人的关系说起来十分尴尬,陈铎每次和他独处时都缄默不语,既是没有半点和他说话的欲望,也是不知说什么好。
即使他已经像这样照顾了他两年。
“马建”
马问山的脸动不了,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子,盯着陈铎受伤的膝盖,说:“马建?”
“嗯,你爸。”
昨晚陈铎离开自习室就去网吧上班,在路上撞见蹲点等他的马建,那人就裸着上身坐在垃圾桶上,脚边躺着七八个啤酒瓶。
马建一见陈铎,猛地抄起酒瓶就往他脸上扔,又恶狠狠地砸碎半个酒瓶,用玻璃尖往陈铎膝盖上捅,癫狂似的的嘶吼着骂脏话,说要是陈铎还敢拖他儿子的医药费,他就再把陈铎的家砸个稀巴烂。
“你钱别给他你直接给我交医院去快去”马问山气得胸腔上下起伏,双手想握拳却使不上力。
马建四十没到就成了个无业游民,他从陈铎手上要来的钱没有一次花在他亲儿子的植皮康复上,最多只是抠抠搜搜地挤出几百块药费,剩下的都被私吞腰包,用来解决他自己的温饱问题,以及赌博买彩票。
陈铎看着马问山气急败坏的脸,淡淡道:“凭什么。”
“凭就凭我这脸是你砍的。”
陈铎没接话,他站起来把马扎收好,放回床底。
马问山看着他这一番动作,以为他要走,立马急了,使劲把身子往上挪,想把后背靠到墙上。
但他气力有限,胳膊撑一会就软了,只能又瘫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开口时有些艰涩:“钱大夫催你好几次你他妈赶紧给交上不然我我那药就停了”
“马建和我到底谁是你爸?”陈铎突然被他这死皮赖脸的模样给气笑了,“该赔的钱我照赔,钱用在哪,你们父子俩自个儿商量,合同上规定的最后那一万块钱,年初我就打给你了,赔钱是我活该负的责,私吞医药费是你和你爸的家事,你亲爹花你的治病钱,你不去问他要回来就算了,你他妈还让我再掏钱给你另交药费?”
陈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劈的是你那张脸,不是这儿。”
没等马问山开口说话,陈铎转身直接出了病房,临走前还没忘把门带上。
他压根就没真生气,一出来火气就消了大半,他掏出手机,开机之后看看时间。
现在这个点回学校肯定要被逮个正着,保不准翻墙能翻到门卫脸上,还是下午再溜回去吧。
屏幕上又多了一个未接电话,附带一条短信
,
他打开一看,是韩昭发来的-
晚上请假出来,凑个酒局
陈铎回了个问号-
我一老朋友说让咱们多照应他一个兄弟,他们请客,咱喝个酒认识一下就完事了
他点开快捷短语,发了个“行”过去。
周诣在食堂吃完饭之后,先在宿舍楼拐角抽了一根饭后烟,才去了学校给他安排的宿舍。
他直接推开门进去,里面的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我草”,靠门床的下铺男生就穿了条内裤,他看见一生面孔的大高个站门口,急忙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下半身。
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遮严实了,抬头朝周诣咆哮:“你当宿舍是你家啊?知道敲门俩字儿咋写吗?你妈倒着把你生出来的啊脑瓜子夹坏了是不是!”
“小点声嚎什么啊我草!”睡在他上铺的兄弟一脚暴躁地踹在床板上,探出脑袋指着下铺的男生说:“你再给我发出这么大动静,我爬下去一手捏爆你一个蛋。”
周诣很庆幸自己把到嘴边的“不好意思”及时憋回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穿上裤子玩手机的下铺男生,什么也没说。
宿舍面积很窄,三张床六人间有独卫,除了这俩男生之外,其他三个人都不在寝室,应该还没吃完午饭。
周诣的床靠着暖气片,他住下铺,学校发了床单被罩之类的用品,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空床板上。
他走过去收拾床铺的时候,上铺的暴躁老哥偷瞄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着想开口搭个话,但他觉得周诣面相看着太凶,八成不好相处,于是就又戴上耳机打游戏了。
周诣个子太高,弯腰套被罩的时候笨拙且艰难,他活了十八年就没捣鼓过被套这玩意儿,自己瞎琢磨了半天才套出个样子来。
他单膝抵在床边,刚把床单捋顺,宿舍门就让人一脚踹开了。
“热死老子了,太热了,我死了你们就没爸爸了。”
两个穿篮球背心的体育生嘟嘟囔囔地抱怨,边进寝室边撩起衣服擦汗,看见周诣的时候就像看见空气似的,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进了厕所洗脸。
周诣表示自己很满意这个态度,他本来就喜欢独处,耳边一有人聒噪就觉得烦,舍友无视他真是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