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如何不知道?”楚空遥摇着扇子笑,“偃术么,实乃娑婆四大邪术之一。又在送鸾铃、请神影、和洞机之后位,排四邪术之末,低可游戏小儿,高可谋财害命,炼至登峰造极者,能让手下木偶真如生灵一般,有想法,懂感情,可终究难成活物。”

他将扇子一收,指向谢九楼:“我猜你想说的是,这术法虽很有意思,却不是谁想修都能修的。比如你我,就修不得。”

谢九楼拒绝道:“我可没说它有意思。”

又说:“你知道的,终究比我多很多。”

楚空遥对这话却之不恭:“我么,天下第一富贵闲人。可不就是这些用处。”

娑婆世本就是由笙鬘体中玄气与怨气所形成的一片混沌演变而来。万事万物阴阳共生,世间有秉玄气修玄道者,就有承笙鬘怨气修邪道的。

娑婆玄者多数是生来自赋玄气,从落地那一刻起,骨珠属于何道,那人一生便注定投入何道。也有极少数生来平庸的,本非玄门,自己钻研门道潜心学习,日积月累下来,兴许老天开眼,通了他的玄根,便也能入道。

更有些觊觎玄门而不可入的,生来没有根基,又不愿努力,便会暗地生出法子,杀些低阶玄者,拾走人家的骨珠,再去黑市里寻些旁门左道,将别人的骨珠吞下去,设法融入自己的骨珠,这样也可一步登天,忽遁玄门。只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必然心狠手辣,即便入了玄道,往往在别的事情上也会遭到反噬。

反之,入邪道者亦然。

只一点,世间三种人:修邪道的、修玄道的与寻常百姓,前两者若想改道,必须先去一次骨根,从秉气者变成了普通人,才能从零开始,另走他路。

所以修邪道的,不可能是玄者;修玄道的,也无法操纵邪术。

世上兼容阴阳两气之人,迄今尚未出现。或许有,但绝对没人知晓。一旦暴露,必定引得阴阳两派皆是人心惶惶,讨个世道不容的下场。

“那丫头既使了偃术,想来骨珠该是邪性。”楚空遥道,“我瞧她做事阴险决绝,定差不了。”

“按理说没错。”谢九楼眼色微沉,思索道,“可先前她在街上同我过招,竟一下辨出我是穹境刃者。邪道能感应出对手是玄者的身份,不难。可准确辨别出我是玄者中的哪一类,是什么境界的刃者,却得是玄道中人才能做到的。她既不是玄者,如何一眼认出我是个穹境的刃来的?”

“这并不难。”

楚空遥步子快,原本一直走在谢九楼前头一两步,眼见着再过一个拐角便是他几个下榻的客栈,突然止步回头,仔仔细细看了谢九楼包扎的伤口一眼,又替他提了提领子,确保谢九楼的伤不易被发现后才接着说:“玄者中人辨别彼此的境界归根结底靠的是骨珠。就拿刃打比方:高阶刃若要刻意隐藏,低阶刃便感应不到;低阶刃不管藏不藏,只要是个活的,高阶刃都能感应得到。你与她街上过招时,并没感应到她是个玄者,可当你不再隐藏玄气,她却一下感应出来你的境界。这说明,她或许先前杀过几个比你低阶的刃者,将他们的骨珠藏在了身上。那些死去刃者的骨珠在感应到你的时候起了反应,得以让她推测出你的境界来了。”

“可我是四阶刃,娑婆没有五阶“突天”。若她杀的低阶刃者若只是一二阶,也不能让她立马推我是个四阶来。除非……她身上藏的骨珠,仅次于四阶,是三阶刃者的……”

谢九楼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

遂异口同声道:“那几个蝣人……被她杀了。”

还说着,就走到客栈门口,与迎面而来的几人狭路相逢。

提灯一贯清冷出尘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鹤顶红,还有位靠车撵出行的公子,约莫是腿脚不便,靠鹤顶红推着走。

谢九楼打眼见着他们,本当是自己眼花,看清来人确是提灯后,悄然乍喜——他从未设想过提灯今日还会回来。

接着便看到提灯身后那公子。

他骤然愣住。

提灯……竟把那个人带回来了。

谢九楼只扫了一眼,甚至不敢细看,慌慌错开目光,只粗略瞥见那公子穿的衣裳。

亦是鹅黄的。

他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低头只看到自己刚才满心欢喜选的这套锦袍,他念着提灯上午说要他试试鹅黄,故而先前一进店就要了这件,换完出来未尝没有心存侥幸:要是提灯今日能见他穿这颜色,会不会高兴?若高兴,会夸他么?若夸他,会怎么夸呢?

如今才明白,提灯早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是想透过他,折射给谁。

——赶明儿试试鹅黄的。鹅黄挑人,却也衬人。你穿上,定是被衬的那一个。

提灯这话他挂在心口一天,到头来从不是说给他听的。

他不合适。

谢九楼忽觉得这一身上好的料子都变得扎人起来,先还自认淡雅的一身,却叫他此刻站在这儿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暗淡无光。

他哪里是被衬的那一个呢?他是衬人家的那一个。

什么是相形见绌,他今儿兴致勃勃穿这一身,原是自取其辱来了。

楚空遥也认出对面一行人,正想指给谢九楼看,却听谢九楼转过来冲他自嘲一句:“我竟活成个笑话一般了。”

说完,留下门口一堆人,自顾疾步进客栈去了。

那边提灯恰也才看见这俩人,原本还走着路出神,一认出谢九楼,满心只想提步过去,结果还没来得及抬脚,人家就二话不说一头往客栈里钻了,留他们几个和楚空遥面面相觑。

这时楚空遥才注意到他们中新冒出来一个人,待他们走进,先打量一番这公子的打扮,又瞟一眼提灯,又回眼细细看了一番这公子的模样,随即摇着折扇含笑道:“我说呢。这人今日怎么无缘无故这样,又无缘无故那样。”

提灯还往客栈里望,听楚空遥说这话,知他说的是谢九楼,便睨了一眼过来:“哪样?”

楚空遥把折扇往手心一合,跨过门槛进去:“开屏开到一半,回去拔毛了。”

走了没两步,又退回来,一偏头,在提灯耳边道:“你瞧着不简单,怎么一猜他的心思,就成了个木头?成日里眼盲心盲的,光晓得围着他打转,就不往他心眼儿里钻呢?”

提灯呆怔在原地,直到楚空遥踱步上了楼,他才隐约明白,对方这是提醒他,谢九楼又被他气着了?

“打什么哑谜呢。”鹤顶红叫了个小二把叶鸣廊背上楼,自己和提灯并肩踏梯子,“一个他一个谢九楼,长日里兴风作浪,还嫌事儿不够多,尽添乱。搞得像谁求着他们跟过来似的。”

提灯无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视线垂下去。

鹤顶红毫无察觉:“尤其是你那个谢九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整日摆臭脸发脾气,动不动就要你哄。今儿更蹬鼻子上脸,你不说,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脖子上那牙印,还结着血痂呢!他咬的吧?昨儿还没有呢。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动上嘴了!脖子是轻易咬得的吗?多少命脉在那!一不仔细,咬得大出血了怎么办?”

提灯别开脸,默默往牙印处拉了拉衣领。

“你就是平日太赏他脸,叫他以为自己真了不得了,以为自个儿是宝贝,就晓得糟践你。”鹤顶红打抱不平,直拿鼻子出气,“他不心疼你,有的是人心疼!你越让着他,他越得意!日子久了,还以为你就喜欢他这样呢!”

鹤顶红絮絮说完,才发觉身边太安静了点,扭头一看,提灯抿着唇,并不搭腔,只捂着脖子闷头上楼。

他心里一琢磨,隐隐感到不妙。

“……提灯?”

“嗯?”

“你该不会……”

鹤顶红咂咂嘴,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话:“……就喜欢他这样吧?”

提灯抬眼:“为什么不会?”

鹤顶红嘴角一僵。

又听提灯说:“我喜欢他这样。”——

提灯:可是我喜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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