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常文恩回了学校,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提前申请,暑假没有申请的话是不能随便住的,好在苏蔷刚毕业,出去租房了,就在学校附近,那种打了很多隔断的群租房,还有个空房间,一个月六百,问常文恩要不要过来住。

常文恩答应了,和寝室楼的阿姨商量,回寝室去拿了点东西,就去找苏蔷了。

房子在正规小区,门禁还挺严格,苏蔷带他去看,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有上班族,一共有七个房间,公用一个卫生间。

常文恩那间房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是挺干净,也没什么怪味,房东手里房源多,忙得很,都没过来,直接让常文恩转给他微信,告诉他钥匙明天快递过去,就让他随便住了,合同都没签,反正只住一个月,他信得过学生。

常文恩坐在床上,盖着苏蔷借给他的毯子,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卡,这张卡是何跃的名字,他不能绑定手机,也没想过绑定,不能马上查里面有多少钱,只能估算一个大概的数字,要明天去银行才能给何跃转。他倒不是想着一刀两断,他没那么狠心,也放不下何跃,就是觉得何跃家里现在情况也不大好,能帮一点是一点,何跃要怎么想他,他不能左右。

他昨晚坐火车回来的,手机在路上就没电了,凌晨两点多才打开,刚开机不到五分钟,何跃的电话就打过来,问他在哪里。

“回学校了。”常文恩说:“你早点睡。”

“……你真回去了?”何跃好像叼了根烟在抽,“常文恩,你想干什么啊?”

“你和阿姨说我回来补考。”常文恩低头拿手指头戳自己的鞋,“我知道我现在去了确实让她不高兴了,没别的意思,她能快点出院就好了,你好好照顾她,你也别为难了,快去睡觉吧。”

何跃倒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看哪里,他问常文恩:“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常文恩说:“不说了,挂了吧,你不要太累,不用分心惦记我,我一直都挺好的。”

他挂了电话,就蹲在地上哭,他只是难受猫死了,一想到那只猫就难过,为什么要养猫呢?猫死了,再也不会有第二只猫,空欢喜一场,以后想起来全是伤心。

余春蜓知道常文恩走了,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是那天下午还来了吗?怎么当天晚上就走了?”

何跃坐在她对面,低声说:“回去补考了。”

“……补考?”余春蜓怀疑地说:“他成绩那么好,怎么会需要补考?”

何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春蜓又问,“是不是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何跃起身,“我去给你洗点水果吃。”

他又掏出手机给常文恩打电话,常文恩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很吵,还有音乐的声音,何跃问他:“干嘛呢?”

常文恩说:“陪我朋友出来做个兼职,帮忙布置会场,一会儿就回去了,阿姨怎么样?”

他拿右手往牛仔裤上蹭,蹭了一大块血,苏蔷看见了,靠了一声过来给他拿纸巾按着,常文恩摆摆手,拿着电话走远了点,“喂?怎么不说话,大夫那天不是说她差不多能出院了吗?”

“没事。”何跃说:“后天出院。”

常文恩噢了一声,“挂了。”

他手上刚才被绢花支出来的铁丝勾了个口子,很长,苏蔷看他挂了电话就跑过来帮他处理,常文恩一直说没事儿,苏蔷帮他贴了个大的创可贴,问他:“男朋友啊?”

苏蔷知道常文恩是gay已经很久了,常文恩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知道就知道,苏蔷没什么反应,说其实早就猜到了,再没讲别的话。她没见过何跃,却对他印象挺好的,以为两个人只是吵架。

“我哥。”常文恩说:“没事儿了蔷姐,去忙吧,我等会儿把c区布置完是不是上午就暂时没事儿了?等会我中午出去一趟存钱去。”

苏蔷说没事儿了,常文恩就跑去忙自己的,昨天他去银行查了查卡里的余额,发现学费什么的早就还上了,还多了不到一万,其中有一笔三千块算挺多的收入,是去年开学季的时候跟苏蔷一起卖东西赚的,他本来想给自己留点,想想今天干完活了能结两百块,够吃几天了,就都给何跃转过去了。

他昨天就想来了,但是大额转账要提前预约,才拖到今天,转过去之后没多久何跃就给他打电话,问他钱从哪里来的。

“……”常文恩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银行的短信有名字啊!我当然知道。”何跃说:“你钱从哪里来的?”

“你的钱。”常文恩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一会,“你出国之前给我的,我没动,我知道这点钱也帮不上什么忙,阿姨那边资金缺口挺大的吧,你可以拿去给她买点新衣服什么的哄哄她,和她说不要总压抑,肯定会好起来的。”

钱不算少,小城市的首付都够了,常文恩这么说就是不想喝何跃纠结,可何跃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多了。”

他记不清楚,但是记得当年给的不是整数,常文恩说没动,肯定就一分也没动,钱不对了,只会多,不会少,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一点点。”常文恩说:“凑个整。”

“对不起。”何跃给他道歉,“那天不该和你发脾气,我真的没有让你走的意思,我也不想和你直说我妈看咱俩在一起就心烦,你走了我一晚上没睡。”

常文恩唔了一声,“没有,我没想那么多。”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沉默惯了,不会解释,有一点笨嘴拙舌,他没有怪何跃的意思,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既然已经和何跃说了分手那两个字,如果以后真的不在一起了,他也不会一点也没法接受,他爱何跃吗?当然爱,他不是什么圣父,希望世界和平,他很自私,只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幸福就好,如果两个人真的分手了,何跃家里能好好的,他自己也会努力生活,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

虽然他一时之间还没办法接受真的和何跃分开。

何跃挂了电话,没过一会,又给常文恩转了一些钱过来,常文恩没有收,苏蔷打电话给他,他赶紧跑回会场去帮忙了。

常文恩转过来的钱,何跃把剩下的都给了余春蜓,他没说钱从哪里来的,只说让她不要管,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等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余春蜓身体好起来了,他会好好地和余春蜓说的。

他真的很累,虽然何华寅和余春蜓告诉他,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就算真的不行了,负债了,也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卖房子,去借钱,总能挺过去,可何跃没办法真的不担心,他也觉得对常文恩很愧疚,很想问问余春蜓为什么两年都不回复常文恩的短信,可是世事纷扰,全无头绪,他问了又能怎么样?他只能在夜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常文恩回了学校以后,知道余春蜓出院了,就放心一些,安心忙自己的。何跃开学之前三天就被余春蜓赶去上学了,家里的事情帮不上忙,做好自己的事就是给余春蜓省心了,何跃离开家之前带她去商场逛了逛,买了很多新衣服,自己身上的钱也花的不剩多少,余春蜓心情还不错,走到男装区,拿起一件毛衣来看看,回头和何跃说:“这个蛮好看。”

“给我爸买吗?”何跃说:“不合适吧。”

“给恩恩啊。”余春蜓看着毛衣,突然叹了口气,“你们俩是不是真的吵架了?”

“真的没有。”何跃说:“我俩吵架你也不高兴,不吵架好好在一起你也不高兴啊?”

余春蜓哎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恩恩肯定是和你吵架了才走的,他那天晚上说出去吃饭,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给我放下一堆东西就走了,然后就去火车站了,是不是?”

何跃心里闷闷的疼,余春蜓也很不好受,她摆摆手,让何跃拿着毛衣去结账,“我这几天也想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们俩——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先这样吧,我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恩恩伤心,你也难受,我再想一想,你们也好好想想。”

她想让何跃把衣服给常文恩当面送过去,两个人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做朋友,都不要吵架,何跃答应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去,他一个暑假没练琴,导师差点把他骂死,时间表马上给他排到满,何跃好不容易挤出一天,给常文恩打了电话,常文恩却说没时间。

他也确实是没时间,不比何跃轻松,苏蔷工作不到半个月就辞职了,弄了个工作室,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课程又满,还要跟着苏蔷学新东西,何跃说要来看他的那天,刚答应和苏蔷第二天一起去飞航拍,前一天说好的人临时有事不来了,工作室的便宜无人机她又弄不明白,又累又气,一边和常文恩拍桌子骂那两个放她鸽子的人一边哭,常文恩赶紧一口答应下来。

不能见何跃,常文恩心里也很不舒服,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给一个活动飞航拍,晚上吃饭以后一直吐,买了瓶冰水喝了半瓶压着恶心,却吐的更厉害,回寝室就躺下了。

他抱着被子,假装抱着何跃,突然想起来,何跃抱着自己睡觉好像真的很多次,他睡觉不老实,何跃就喜欢压着他的腿,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给圈在怀里,最开始常文恩不喜欢,可是后来就习惯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他难受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地软弱,常文恩不明白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心想,何跃哥哥,你知道吗?

何跃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过来,常文恩不想当着室友的面接,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说一些示弱的话,他想往床下爬,却因为脑袋晕乎乎的,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室友在打游戏,听见声音转过来,看常文恩躺在地上不动吓得要死,前几天才出了新闻,某校有个大学生半夜下床踩空,后脑勺着地摔死了,他们哄地一声围过来,不敢乱动,说要打电话叫120,常文恩没什么事,也有意识,可是因为摔得太狠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他勉强出声,“没事没事,我躺一会,不用叫救护车。”

室友赶紧把他扶起来,常文恩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电话也断了。

他回拨过去,何跃接了,声音很温柔,问他干什么呢。

“……我刚才睡着了。”常文恩说:“你怎么了?”

室友们刚回到座位上去,常文恩怕电话漏音,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何跃好像还在练琴,随手在琴键上敲了敲,对他说:“没有怎么,你快睡吧。”

挂了电话,常文恩又吐了,折腾到熄灯才爬上床,他这天晚上一直在做梦,梦到很多云彩,常文恩飘在上面不敢动,还是被早上的闹铃吵醒了才掉下来的。

何跃每天固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知道余春蜓的生意好像没有开始那么情况不好了,他也在一心赚钱,之前总说精力用在弹琴上,家里不缺钱,不想搞别的,导师看他自己主动找活儿干了还挺高兴,压榨了何跃大半个学期。

他的钱都不敢动用,攒着每个月给常文恩一些,剩下的都存卡里,想着能帮家里一点是一点,他知道常文恩没动过,却总因为自己那天“那你走吧”四个字自责。

寒假之前,何跃终于见了常文恩,两个人半学期没见面,何跃得了两天的空闲,没和常文恩打招呼就直接去他们学校了。

他和常文恩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在两个不同的国家也没有这么久的时间里联系过这么少的次数过,何跃以为常文恩说忙说累都是找借口,他还以为常文恩是小孩子脾气闹别扭。

到了学校门口,何跃才打电话给他,常文恩那边很闹,问何跃怎么了,何跃说:“我在你学校门口呢,出来吃顿饭吗?”

常文恩五分钟不到就跑出来了,穿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薄羽绒服的拉链还没拉好,何跃看着常文恩脸上不知道怎么弄的伤,还有他搭在腿上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之间就窒住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拉过来抱一下,可人来人往,他只能攥着常文恩的手腕,把他拉到校门口天桥下的僻静处,忍着情绪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常文恩跑的有点喘,“我怎么了?”

他见了何跃,就像往常一样,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特别高兴,也许心里是很开心的,但是跑的累了,他没有缓过来。

何跃突然把他抱住了,却没有说话,常文恩也没说什么,在他肩膀上趴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就说去吃饭吧。

何跃带他去学校对面的饭店,点了很多菜,常文恩饿了,挑几个不那么油的吃的很香,他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也不太嚼,何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坐在那里看他吃,看的常文恩不太好意思,拿纸擦擦嘴,夹了筷子青菜慢慢地嚼。

“今年过年——”何跃说:“回家吧。”

他也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可说出口了,就坚定了这个想法,常文恩唔了一声,咽下去嘴里的菜,说:“不了吧。”

他知道何跃可能是有点可怜自己,如果不是今天何跃突然过来,他肯定要收拾的不这么狼狈才能过来看何跃一眼,可是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看见的日子不一样过来了吗,常文恩想的清楚,就没说什么,余春蜓病刚刚好一点,也不知道什么态度,他回去了,余春蜓心里不舒服,何跃夹在中间难做人,还不如不回。

“那天和我妈打电话了。”何跃说:“她恢复的挺好。”

“是吗?”常文恩抬头看她,“她心情好吗?听说这个病最忌讳生气,郁闷,我怕她生意上的事情压力太大。”

“没什么事儿了,不用卖房子。”何跃说:“不用担心。”

常文恩噢了一声,“我吃饱了,你呢?”

何跃早就吃饱了,结了账,拉着常文恩走,走到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我先回去了啊。”常文恩说:“你在那边也挺忙的吧,不用总找机会来看我,我过几天期末考试完了可以去看你。”

他转身要走,何跃突然从后面把他抱住了。

“常文恩。”何跃贴着他的耳朵说:“你真的不用活的这么累。”

“……我没有。”常文恩说:“你不累吗?我觉得大家都很累,都不容易,我也不算特别累,你不用总可怜我,我觉得自己现在不拖累别人,还能偶尔拿出来一点钱孝敬阿姨挺好的,你和叔叔阿姨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心烦。”

何跃抱得他紧了一点,因为他觉得抓不住,常文恩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想让何跃为难,如果余春蜓就是不同意他们俩,常文恩不会死缠烂打。

然后呢?

然后常文恩就真的走了。

何跃在回去的火车上,在昏昏欲睡的间隙这样想着,然后常文恩就真的走了,真的会离开他,再也没有人叫他一声何跃哥哥,那个总是缩在他怀里睡觉的男孩以后可能会有别人去拥抱,去亲热,常文恩此前的生命被他占据,此后的生命呢?

他猛地惊醒了。

何跃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常文恩的好,他舍不得拿出来一点点和别人分享,常文恩的不好,他也舍不得让别人去批评去挑剔,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不行,不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

常文恩在还有半个月放寒假的时候又去问了那个房子,苏蔷说可以住,帮他联系了房东,“你换个好点的吧,那地方我真住够了,房东手里还有房源,那种合租的一个月不到一千块,住一个寒假也挺好的啊。”

“这个就行。”常文恩说:“我也住不了几天。”

他今年寒假什么活儿也没接,放假之前就安心学习考试了,本来是想找个公司实习的,总跟着苏蔷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虽然来钱快,但总也不是正事。可是因为总觉得累,就想有个地方好好休息几天,暂时还没去找。

何跃那天走了以后,再没有联系过他,常文恩一直心里都很压抑,他觉得何跃可能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

他那时候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身体和精神都是,想事情有一点容易极端,可是又没有人去沟通,他翻来覆去地想,从开始到结尾,很想自己想出来一个解决的办法,又觉得自己没有刚刚离开何跃时那样想得开了。

放寒假不到十天的时候,常文恩去了趟医院,他那几天总是吐,低烧,肚子疼,检查结果是胃肠感冒,开点药就可以,但是胃有点别的毛病,慢性溃疡,反正他生活习惯不太好,虽然年轻,有胃病也很正常,医生给他开了很多药,他没有都买,有点舍不得钱,买了一些胃药就回家了。

这里现在只有他和一对小情侣在住,小情侣喜欢聊天,爱玩爱闹的,隔着墙都能听到,常文恩从医院回来就过去,被吵醒一次,摸出来手机看,夜里十一点半。

他心想,何跃在干什么呢?

这么久没有联系过自己,他会不会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虽然这个猜测很荒谬,他也知道何跃不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可常文恩忍不住去猜,他侧着身体,躺在床上,想象着何跃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一点不真实,像是从前的日子和以后的日子完全被割裂开一样,他本来是一直在劝自己,冷静,不要多想,他不会的,就算会了,也可以理解,他走了,难道还不让别人进来吗?

那你走吧。

常文恩又想到了这四个字,他心想,不是我要走的啊,我回到我从小长到大的家里,猫死掉了,我不知道,阿姨原来已经对我和何跃的关系介意到“死了都不放心”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少说话,好好地学习赚钱不给何跃添麻烦就够了,可我还是什么也抓不住,何跃那么累,只因为我是个男孩子,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他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地涌出来,在夜里哭的肩膀都抖了,他真的很累,也很迷茫,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在说,不过就是失恋,失恋就失恋,你自己大好的人生继续过啊,可是什么才算是大好的人生,他想要的也就是和何跃在一起好好的,他从没想过有别人,要怎么才能好好的继续过呢?

他摸出手机,想给何跃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停机了,这里没wifi,他没办法交话费,何跃又很明显不会给他打过来,常文恩只好坐起来缓了一会,穿好衣服走了三条街,找到一个可以交话费的小超市,用掉了自己身上最后三十块现金。

何跃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刚回到自己卧室,他这段时间要忙疯了,昨天才回的家,回了家以后,就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话和余春蜓与何华寅说了。

他没有寒暄什么,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想和你们谈谈我和常文恩的事。”

何华寅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比余春蜓更加含糊,他毕竟在文艺界,听过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并非从心底里觉得他们俩是完全不对的,可余春蜓的担心他也理解,毕竟是在这个环境,同性在一起,总是很难的。

余春蜓愣了一下,她说:“怎么了?”

何跃说想带常文恩回来过年,余春蜓的神态又放松下来,说当然可以啊,回来就回来,有什么不行?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带常文恩一起回来,我们俩也不会找女朋友,可能等他年纪到了,会和他去国外领证。”何跃觉得话说的够清楚,他微微垂着眼睛,轻声说:“我希望您和我爸能接受他,以我男朋友的身份接受。”

如果不是常文恩,换一个人,余春蜓可能就不会沉默了,可那是常文恩,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他就抱着自己阿姨长阿姨短的,喜欢吃的零食,总惦记着给自己吃一口。

她还记得常文恩那天走之前把给自己买的东西送到了医院,然后微微垂着头离开的样子,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您还记得我前段时间给您转了一笔钱吗?”何跃说:“钱是我之前攒的,出国之前都给恩恩了,您应该知道这个事儿,他那天确实是和我吵架了,因为我说错话了,我说你别来医院了,我妈看了你心烦。”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余春蜓看着何跃,“恩恩听了多伤心啊,我什么时候说看见他就心烦了?我烦的是他吗?何跃,你怎么学会出口伤人了,就算你和恩恩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你也不能这么说,更何况恩恩现在性格那么敏感,你们俩又是那个关系……”

她又想到常文恩走之前的样子,难受的心口发堵,不知道说什么好。

“怪我——”何跃说:“他说要走,我说那你走吧,我也后悔了。”

“……”余春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想抽烟了,“你这么做真的挺让人伤心的。”

何跃说:“我知道,可是第二天,他就把钱转给我了,他没用,还多了一点,是他自己打工攒的钱,说钱也帮不上什么忙,给阿姨买两件新衣服让她高兴高兴吧,让她别压力那么大,总会过去的。后来入冬的时候我去他们学校找过他一次,他穿的也不好,又瘦,手上不知道干什么弄的全是小口子,我当时真的心里特别难受,不知道挺好一个小孩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知道怪我,我不该一直拖,我早就该和您说清楚,如果您生气,您尽可以骂我,我这个人没有大出息,只是看不得自己喜欢的人过得不好,您也说过,我比他大,我带着他一直走到今天,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我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场架就给人吵没了,但是您和我爸不同意,我又不敢给他承诺什么。”

余春蜓听他说了一半,就难受的心里翻江倒海,她心疼了常文恩,有一点自责,常文恩什么时候都想着她,自己在外面孤零零了过了两年,赚那么一点点钱,还要给自己买衣服,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软了一下,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了,何华寅让她说说自己的想法,她与何跃对视了一会儿,却没说话。

“恩恩给您发了两次短信是吗?”何跃说:“他说是过年的时候发的,您没回。”

余春蜓那时候不回,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可她听何跃说出“常文恩抱着手机等到一点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她突然想,这是干什么呢?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她心疼,也心累,不想再去管了,只告诉何跃把常文恩带回来吧,别让孩子寒心了。

何跃舒了口气,拿手搓了搓脸,“谢谢妈,谢谢爸,快去睡觉吧,我也去睡了,明天去接他。”

余春蜓与何华寅回了卧室,何跃也站起来往回走,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低头一看,是常文恩。

“喂?”何跃关了卧室门,“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

常文恩没有讲话,他蹲在路边,低头看路灯下的雪,何跃又问了他一句,他哽咽着开口说:“喂,你在干什么啊?”

何跃听出来他的哭腔,心猛地坠了下去,“你哭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哪呢?”

他最近没和常文恩联系,是真的忙,也是因为他给常文恩打过几次电话,都没通,看他朋友圈还照常更新,给苏蔷的工作室打广告,知道他平安无事,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想等着自己把家里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再说。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常文恩总在地下室和苏蔷他们一起,没有信号,是接不到电话的。

常文恩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他实在是太软弱了,没有力气继续撑着了,他很卑微地求何跃:“何跃,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几天,我生病了,难受死了,还特别想你,我不该和你吵架,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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