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常文恩回家那天,雪下的很大,余春蜓去医院看过一次,知道具体的病房,常文恩低头看手机里的短信,在医院外面等了一会儿,何跃摸他的头,说:“不想去就不去,咱们现在回家也可以。”

“……我还是去吧。”常文恩说:“你在这里等我,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的。”

他往楼上走,心里乱七八糟的,等真的走到了病房门口,又没那么多犹豫了。常文恩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里只有常瀚一个人。

父子俩已经几年没见面,常文恩变了,常瀚也变了,他没有年轻时那样潇洒的感觉了,胖了一点,也老了一点,看见常文恩来了,他愣了一下,想坐起来,却因为头晕,没有动。

常文恩走到床边,搬了个椅子坐下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爸,你什么时候出院?”

常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眶有点红了,他抬头看常文恩,“再观察观察。”

自己出去乱搞,被老婆抓包打到进医院,常瀚不是觉得不丢脸,可是和常文恩几年没见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问他:“毕业了吗?”

“还有半年。”常文恩说:“找了个公司实习,挺好的。”

他连常文恩读了几年大学都不知道,常文恩却没什么波动,只劝他,“好好养伤。”

何跃还在雪里等他,他坐了一会就要走了,常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等会儿!”

常文恩回过头去,“怎么了爸?”

“你过年回家吗?”常瀚问他。

“不回了吧。”常文恩说:“您好好养病,我先走了,何跃还在楼下等我。”

常瀚的表情又冷下来,他摆了摆手,常文恩冲他微微点点头,就离开了。

雪下得愈发大了,何跃抽了两根烟,看常文恩出来了,没有特别生气,也没特别高兴,就大概知道了结果,他带着常文恩回了自己家,余春蜓和何华寅都在等他们俩,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天,何跃带着常文恩回了卧室,他去挂两个人的大衣,转过去的时候,看见常文恩低着头,一只手捂着眼睛。

他赶紧拨开了常文恩的手,发现常文恩眼眶红红的,一下子就心疼了,抱着他的头一个劲儿地摸,“你爸又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常文恩说:“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何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隐约可以理解一些,他就这样抱着常文恩,眼睛看着窗外的雪,“不要哭了,乖,等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出门,冷风一吹脸都皱了,明天不还要上班吗。”

两个人今天来了,今天就要走,家里的猫还没喂,也都请不下来太久的假,常文恩闷闷地说知道了,何跃去拿了纸帮他擦干净脸,亲了亲他的眼睛,“晚上回家给你买蛋糕吃。”

常文恩点点头,抱着他的胳膊坐了一会儿,听外面余春蜓招呼他们出去吃饭,赶紧起身离开了。

何跃有点后悔换了个新房子租了,因为这个房子供暖不是很好,白天还可以,到了晚上,尤其是后半夜,就会冷,但也有好处,就是常文恩睡觉的时候总要往他怀里钻。何跃身体很健康,温度低一点感觉没什么,倒是常文恩手脚冰凉的缩在他怀里拱,投怀送抱的,这让何跃犹豫要不要换个新房子呢?如果不换,这一个冬天常文恩都会乖乖地让他抱着睡,最后何跃下了一点决心,不换了,谁让常文恩不冷的时候从来不会过来让他抱呢。

常文恩大四毕业那年,留在了公司,他是同批实习生里表现得最好的那个,正式入职以后工资很高,就是累,回了家就倒在床上睡,何跃知道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但是又舍不得他这么累,怕他身体出毛病。

果不其然,正式入职不到三个月,常文恩就明显有点顶不住了,全公司都是那种“加班当饭吃”的氛围,好像正常时间下班才是不正常的一样。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好,这天早上醒过来,就觉得有点头晕,何跃抱着他还在睡,他一动,何跃也醒了,摸过手机看了看,“这么早啊?”

“嗯……”常文恩说:“我去洗漱了。”

他走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脸色不太好看,低头打开水龙头,突然之间天旋地转,趴在洗手池前半天没动,何跃问他早上想吃什么,他也没听见。何跃跑过来看,靠了一声,扶着他回床上躺好,给他冲了杯糖水喝,看常文恩脸色好看了点,何跃说:“常文恩,你辞职吧。”

他早就说过让常文恩辞职了。

常文恩自己有上进心,想好好工作,多赚钱,他可以理解,但是两个人又不至于缺钱到那个地步,有必要这么拼吗?他又不是不让常文恩工作,只是换个氛围不这么紧张的公司而已,常文恩那时候说舍不得,何跃也知道这个工作是很好的,态度没有很坚决,可是这会儿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常文恩继续做下去了,还以为常文恩会不同意,没想到他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好的,我今天请个假,明天去公司就辞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我手里的活儿挺多的,应该要等一段时间交接吧,可能得一个多月。”

何跃看他这么听话,怀疑地说:“我还以为你挺舍不得这个工作。”

“……”常文恩说:“我身体要是好点也许还能坚持坚持,但是我刚才趴在那,突然想,我要是真累死了,你就会找别人来住我的床,欺负我的猫,睡你,所以我就想开了,休息休息,工作慢慢找。”

何跃笑了一下,去给他煮馄饨吃,一边烧水一边说:“你想的还挺多,放心吧你,我找谁啊。”

常文恩离职,是一个月以后,他早上去了公司,搬着自己的小箱子就回家了,何跃出门去录音,家里只有猫,看他回来了跑来蹭,常文恩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倒在地毯上拿着水蜜桃吃,摸着猫,心想果然人的本性是堕落的,之前读书的时候周末睡个懒觉都觉得很不踏实,这会儿把这么好的工作辞了还没觉得有什么,在这里心平气和的摸猫……

他一闲下来,就觉得困,抱着猫睡了个午觉,梦到又要加班吓醒了,缓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用再去加班了,心情不错,下楼去买东西准备晚饭。他挑挑捡捡的,买了很多零食和一个拼图,又随手买了一打鸡蛋和几个西红柿,决定晚上做一个菜就够了。

何跃回家时,发现菜已经做好了,常文恩正在玩拼图,他哎呦一声:“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今天离职了啊。”常文恩说:“没工作了,没有钱,省着点花,所以只有一个菜。”

何跃说:“我看你就是懒,别玩了,过来吃饭”。

他和常文恩一起吃了饭,发现常文恩在拿手机投简历,不耐烦地抢过来把手机扔在一边,“今天离职今天就找工作啊?你休息一个月不行吗?老公有钱。”

“老公我想买块表。”常文恩说:“三十四万,我好喜欢。”

“……”何跃说:“老公暂时还没有三十四万,你可以换个便宜一点的表喜欢。”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三十四万啊?”常文恩看着他:“实在不行我就换个有钱一点的老公喜欢。”

何跃赶紧让他把手机拿过来看看表长什么样儿,“等今年过年给你买一个,暂时可以不用换老公了,听话。”

两个人挨在一起看表,看了一会儿,何跃突然说:“常文恩,你和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有没有男的追过你啊?”

常文恩说:“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是常文恩记不住了,看何跃面色不善地盯着他,噘着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比你帅的没你有钱,比你有钱的没你帅,比你帅比你有钱的没你唧唧大,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完美的男人了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何跃哼了一声,常文恩突然说:“啊,我高中那个变态算不算?”

他说的是那个皮肤很黑,爱打篮球的男生,何跃知道。

“不算。”何跃说:“当然不算。”

“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常文恩说:“你把他怎么了?他后来看见我都绕着走。”

“就加了他QQ,我也忘了当年怎么说的了,把他骗出来揍了一顿,说再欺负常文恩就弄死他。”何跃想了想,“还说什么来着,忘了,他也就吓唬吓唬你吧,知道你有人护着就怂了。”

当年的事情过去了,常文恩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想到那个人,就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个时候应该是很怕的,因为知道自己喜欢何跃了,满是惶恐。

何跃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常文恩不知道。

他抓着何跃的手摸了摸,何跃看他指甲长了,蹲在地上帮他剪指甲,猫凑过来拍何跃的手,何跃说:“常文恩——让你儿子走开。”

猫自己不爱剪指甲,每次剪的时候都疯了一样挣扎,常文恩被何跃剪指甲,它以为常文恩也不愿意,跳过来救人。

“我儿子好乖啊。”常文恩一只手抱着猫,“你说它会不会听得懂我们说话。”

“是吗?”何跃说:“有可能吧,那我能不能当着你儿子面问一句,昨天晚上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今天出门坐电梯好像碰到邻居了,看见我从这屋出来一直看我。”

“……”常文恩面红耳赤地说:“少乱说!我没有叫的很大声。”

何跃帮他剪了指甲,又抱着他的大腿亲了亲,“啊,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辞职了心情好不好?明天我下午能早点回家,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吧。”

常文恩点点头,倒在床上举着猫玩儿,何跃坐在地毯上摸他的脚背和小腿,摸了一会儿,站起来去拉窗帘了。

常文恩辞职半个月,宅在家里吃吃喝喝,看看书,做家务,偶尔混个免费的前排票去听音乐会,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看过何跃的演出呢。

何跃读本科的时候就开过独奏会了,这几年也有过很多演出,但是常文恩都没看过,他连照片也没有见过,想一想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是聚少离多,不是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就是在两个城市,可是他又觉得,不在一起也有不在一起的好,也许不在一起时才会想着对方,在一起了,爱情就琐碎了?他想不明白这种问题,心想走一步算一步,何跃爱不爱他,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让常文恩有一点意外的是,何跃和他在一起以后,好像真的更喜欢他了……非要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何跃以前也很喜欢他,可是住在一起以后,何跃真的对他越来越好了,还经常带他出去和朋友们玩儿。

何跃的朋友们也都很好相处,第一次带常文恩出去吃饭的时候,何跃说:“这是我们家小朋友。”

那时候常文恩辞职不到一个月,看着比刚辞职的时候状态好了很多,何跃有心显摆,又给他新买了套死贵的衣服,看朋友们明显有点吃惊的表情,非常得意,一个平时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女孩笑着说:“你们看给何跃美的,可把他得意坏了。”

常文恩觉得何跃是挺得意的,也不知道他在嘚瑟个什么劲儿,没过几天还带他去和自己导师吃了顿饭。

导师与常文恩有过一面之缘,小时候去家里给何跃教过钢琴,那时候常文恩从楼上跳下来,把腿摔坏了,正好借住在何跃家里。

“那不是个小女孩吗?”她惊讶地说:“我记得啊,腿都摔坏了,可怜巴巴地往沙发上一坐,也不爱说话,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姑娘呢。”

常文恩很尴尬,何跃要笑死了,“他小时候是挺像小姑娘,您没记错。”

显摆了一圈,何跃再没人可以显摆了,只好作罢,常文恩觉得何跃有一点幼稚,像刚谈了恋爱的高中生。

休息了两个月,常文恩又找了份工作,比上一份轻松很多,也没那么大压力,偶尔加一次班。日子流水一样的过,常文恩依旧是浮萍一枚,只是他现在觉得与从前相比,真的是大不一样了。

两枚浮萍,也许可以在大浪袭来的时候,飘的不那么远一点吧。

深秋的某天,常文恩回了家,发现何跃做了满桌子的菜,有点惊讶地问他:“什么日子啊?”

“你生日啊。”何跃说:“这你也能忘。”

常文恩噢了一声,“真的给忘了。”

何跃从冰箱里给他拿了蛋糕,突然很认真地说:“恩恩,咱们俩在一起几年了?”

“七年。”常文恩盯着蛋糕看,“要七年之痒了吗?”

“……我在和你说正事呢。”何跃捏他的脸,“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什么,你忘了吗?”

常文恩累了一天,稀里糊涂的,哪记得他去年过年说过什么,趴在桌子上拿手指头从蛋糕上刮一点奶油吃,何跃哎了一声,“常文恩,你坐好了,看着我。”

他坐好了,看着何跃,小学生一样背着手,嘴边还有一点奶油,何跃与他对视一会儿,突然说:“算了,小屁孩,吃蛋糕吧。”

“啊——我想起来了。”常文恩说:“你喝醉了,抱着我一个劲唠叨,常文恩,你爱不爱我啊,你爱不爱我啊,说了得有好几十次吧,是吧?”

何跃有一点不自在,他突然捏着常文恩的下巴,让他微微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话?”

常文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就这么点事儿,你记了一年啊?你一个醉鬼,和你说了你也不记得,那我现在给你补上还不行吗?我常文恩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我何跃哥哥,只要他不和我分手,我永远也不会生他的气,永远也不会不爱他,永远也不会和他分开……”

他说完了,凑过去吻何跃,奶油沾了一点在何跃的嘴角,何跃按着他的头轻轻地摸,与常文恩的唇分开了,轻声说:“好的,我知道了。”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风云变幻,从来都是不可捉摸,更不要提一两个小小的人,在乏味或者跌宕的一生中会遇到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对于常文恩和何跃来说,他们的爱情就像是海上的灯塔,有那样一道光拨开迷雾照过来,再大的风浪都可以抵挡,因为他们知道归途的方向。

你爱我吗?

我爱你。

好的,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回事,即使时光流转,即使白云苍狗,你也永远是那个会牵着我一直一直走下去的人,我占据了你人生里的所有日子,从前是,以后也是。

我希望永远都是。

因为你是我的灯塔,我的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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