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日更党的尊严

无量窟,叶甜静默地站在洞口。

“你很伤心吗?”有人同她说话,她左右张望,周围却空无一人。最近事情太多,叶甜顿时就汗毛倒竖,一把抽了背后宝剑,警惕地厉声道

:“谁?”

那个声音十分无奈:“看脚下,你快踩着我啦!!”

叶甜一低头,才发现那条替河蚌借命的三眼蛇,她脸上一红,还剑入鞘,又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三眼蛇似乎颇为感慨:“其实我也挺

伤心的,好歹借了一半的命嘛,他们俩这样就走了,都没人跟我打个招呼。”

叶甜又好气又好笑:“你只是一条蛇,谁会跟你打招呼啊?再说了,要不是你,那河蚌的武修也不会和刘家夫人在一起,更不会死。

说不定她还不需要借命呢。你最好还是少出现,那河蚌可不是个说话算数的家伙。”

三眼蛇绕了个圈把叶甜圈在中间:“其实我也知道啦,只是看你也没人理,跟你说说话罢了。等我修成人,就有人会跟我打招呼了。 ”

叶甜低头看了它一望,冷哼一声,跨过它大步走了。

这三眼蛇十分无趣,它本来就是条会见风驶舵的蛇,闲来无事就跑到后山的山泉里,用尾巴钓了条肥肥大大的鲫鱼,又爬到河蚌的密

室里献殷勤,毕竟它体内还种着河蚌的珍珠嘛。河蚌看见它也是爱理不理,直到它翘起尾巴,露出尾巴尖儿上高挂着的肥鱼。

河蚌盯着鱼,口水直流:“你去找清韵,让他帮我把鱼做成糖醋鱼。”

三眼蛇觉得这马屁拍对了,忙点头哈腰地去了膳堂。清韵不肯杀生,又碍着观中禁荤食,坚决不给做。三眼蛇觉得BOSS吩咐的事

一定要办好,它摇头晃脑地勾着鱼,准备下山让村民给做。骇得清韵赶紧将它拦下来:“村民看见你要出人命的!”

三眼蛇用尾巴卷住清韵的腿,苦苦哀求。它本就是个舌灿莲花的,清韵无法,只得叮嘱:“我偷偷做,你可不许乱说。”

三眼蛇这才咧着嘴放开他:“谢谢道爷,道爷你真是英明神武、心地善良、满腹经纶、满腹韬略、满腹男盗女猖……”

清韵脚下一滑,差点没栽锅里。

半个时辰后,河蚌喝到了鲜美的鱼汤,虽然不是糖醋鱼,但至少比粥还是好多了。三眼蛇盘在她榻边卖乖,河蚌也就把旧仇先搁着了

:“可是你是母蛇,你要是公蛇,炽阳诀是最快的,母蛇就只有修素水经了。”

那蛇却昂起了头:“海皇,我是公蛇,是公蛇!”它把一把嗓子放开,果然变成了低沉的男声。

“公蛇你作什么人啊?”河蚌一边喝着汤一边教育它,“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作人烦着呢,第一你没有户藉,官府会把你当黑户,想

要上个私塾都办不下来学藉,择校费宰不死你!就算你狠,你千方百计跑到一个户藉,你又买不起房。做工从早累到晚,吃的就更别提了

,毒大米、纸馒头,偶尔想要喝点牛乳羊乳什么的,还要提防里面是不是有你穿过的皮靴。等你终于身经百炼,买上了房。你会发现使用

权只有七十年。然后发现还要买马车、轿子,于是你再做几十年活,把车、轿买了,又要雇轿夫。就算你狠,轿夫也给雇了,你还要娶老

婆!”她掰着手指给三眼蛇一条一条地算,“你都有房有车有轿了,老婆不能娶太差的吧?可是你看一看,你不做官,家世太差,哪个漂

亮的大家闺秀愿意嫁你?于是你还要弄个官来做。等你再做一百年的活,买了个官,你觉得你终于可以娶老婆了。于是你娶到了一个漂亮

老婆……然后比你更大的官来了,见到了你的漂亮老婆……”

三眼蛇张大嘴巴,可是河蚌还没说完:“你要想留住老婆,就要先保住官职,要想保住官职,就要献上老婆。结果就是要么你被削了

官,老婆回了娘家;要么就是你献了老婆,保住了官位。这时候麻烦又来了,如果你老婆怀孕了,你会知道肚子里的东西肯定不是你的种 。如果你老婆没怀孕,那你更惨了……你是蛇,跨物种很容易导致不孕不育……你总不能再找条母蛇来帮你下蛋吧?”

三眼蛇一脸绝望,河蚌拍拍它的蛇头:“就算你再做一百年的官,终于凑齐诊金,找到了一个道法高明的帮你把不育不孕治好了。哈

,那你更惨了!你儿子得上私塾吧?你得供他上学,再说了,你总不能再让他吃毒大米、吃纸馒头、喝皮鞋奶了吧?所以你要更努力地作

官,争取吃特供!于是你拼命地做活,终于官儿大了,可你怎么知道你儿子不是个饱暖思□的酒囊饭袋呢?如果是这样你更惨了,你不光

要为他买宅子、买轿子、买马车,还要为他养轿夫、养丫环、养老婆、养小妾……然后还有孙子……然后你还要送孙子上私塾、为他买宅

子,为他养丫环、轿夫、老婆、小妾……还有儿子……”

那时候容尘子在祖师殿中静心打坐,三眼蛇垂头丧气地爬进来,盘在蓑草编的蒲团上,它絮絮叨叨地讲了河蚌所说的“作人的烦恼”

,语带绝望:“知观,我想作人,是不是错了?”

容尘子起身为油灯中添些清油,袍袖拂古案,举止端方,威仪尽显:“你若真想明白,就在这里打坐吧。”

三眼蛇将信将疑:“在这里坐,就会明白了?”

容尘子不同它多言,拈香三拜之后,离了祖师殿。这三眼蛇这才想起还有事没问:“知观,那我是绕着一个圈打坐,还是盘成几卷打

坐,还是竖着打坐,还是横着打坐啊……”

出了祖师殿,沿着碎石小路右拐,过元符宫,便是叶甜的居室。叶甜伏在窗前看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天冷了,凌霞山开始降霜,冰

雪覆路,上观进香的人也渐渐少了。她正无聊,突然一个浅淡的人影掠过。叶甜一惊,急忙提剑追了上去。

人影淡如浮冰,但叶甜几乎一个背影就知道是谁。

刘府,刘沁芳在春晖堂的湖边呆坐,雪落了半肩,她的手早已红肿,她却丝毫没有感觉。身后有人踩过薄冰而来,她一转头就看见一

个极浅淡的影子,水色衣袂、黑发垂腰,不是河蚌是谁?

她缓缓往后退,嘴里犹自冷笑:“是你?”

那影子倾身轻掸衣角,动作优雅:“你既然知道我没死,就该知道我会来。”

刘沁芳眼中的惊惧渐退,她眼睛红肿,整个人业已憔悴不堪:“你来又如何?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我既然敢杀你,就不会怕你 。”

河蚌第一次正视她,那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淡如流水:“我不需要你怕我。”她五指轻弹,刘沁芳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扑

面而来,她奔至河蚌身前,想要最后一博。但她的手穿过了河蚌的身体,那地方空空荡荡,似乎没有任何人。

河蚌五指微握,刘沁芳发现自己还站着,身后她的身体却倒了下去。她开始有点害怕了,然这时候却是连退后也不能。河蚌拎着她像

拎着一片羽毛,轻轻松松便穿过院墙,沿着冰霜覆盖的长街行至一处猪圈。

农夫已经喂过食,这时候猪们正在安静地休息。刘沁芳拼命地挣扎呼救,但即使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乎根

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看到眼前脏乎乎的黑猪,她的声音终于带了惊恐:“你想干什么?”

河蚌语声清澈若檐下冰棱:“我想告诉你一些道理。”刘沁芳只觉得自己离那头黑猪越来越近,竟然慢慢没入了猪身之内!暗处的叶

甜正欲冲出,却见那河蚌在圈头的横木上坐下来,她开始讲一个无趣的故事:“遇到淳于临的时候,他还是一条鲤鱼,金红色的,被渔夫

一网打在渔船上,那么多的鱼里面,它最好看。那时候我身受重伤,夹着他在江里行走了一个多月,它吸食我灵力,得以开启灵智。天道

上记载,三百余年之后的某天,会有星宿降生在凌霞山。我便挟着他到了凌霞海域。跟周围的海族打了好久,我伤得不轻,但幸好那里地

方小,没有大妖,龙王便干脆封了我个海皇。”

她在笑,眼中却滚动着灼热的光华:“原来鱼在不缺衣少食的环境里真的很笨啊,学什么都好慢。我只好研究菜谱,看看什么可以补

脑。然后它就开始不吃东西,并且拼命修炼。不过三十多年,他就能够幻化。他的人身也好看,那么多的海族,没有一个比得上。”她似

乎还能忆起他的样子,笑意清浅,“他一百多岁的时候,一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我去龙王那里昼夜不停地搅了两年的海水,龙王才答应

把千年寒精送给我。我们又找了二十几年,才找到一个铸剑师,画出了后来的图样。他越来越聪明,会读好多书,做的菜也好吃。凌霞海

域所有的妖怪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周围除了她的声音,只有落雪纷扬,她仰起头看向那一片烟灰色的天空:“后来星宿真的在凌霞海域降生了,但天道中载,生杀星宿

会遭天谴,还没等我想出更好的办法,他的妖劫就近在眼前了。我只有去清虚观,容尘子的心头血,可以暂时压制他身上的妖气,延缓他

的妖劫。我以为等他再强一些,再加上我的力量,渡过妖劫就万无一失了。看见你们的时候,我知道违缘的果报开始兑现了,我不敢干涉

你们的一切,”她眸子里水气氤氲,语声却淡漠得如同天外落雪,“可惜这就是天道,可以让你看见一切主线,甚至将考试开卷,可是即

使你答对了所有的考题,也猜不到最后的结局。”

她站起身来,再次轻掸衣角:“你觉得很不公平,对吗?”

圈里的黑猪拼了命地挣扎,河蚌语笑晏晏:“我讲这番话并不是为了博你同情,我只是不希望你拾到我的心肝宝贝,还以为只是我随

意丢弃的垃圾。你不用觉得不公平,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我修炼数千年,本就并非为搭救世人而来。你母亲也好、你也好,甚至天下

苍生都好,我救是情,不救是理。至少你没有资格怨恨。你与淳于临两情相悦,我无话可说,但谋取天水灵精便是欲壑难填。”

那头猪身上传出一个女孩的哭声,刘沁芳第一次如此恐惧:“原谅我,我只有十五岁,我不想呆在这里,原谅我!”

河蚌犹如剪影,身随风摇:“你以为你身世凄惨,但同在三界五行之中,比你凄惨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年幼不是做错事的借口,更不

是别人原谅你的理由。你生而为人,便当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飘下横木,圈中刘沁芳厉声呼喊,她终未选择原谅。活过数千

年的妖怪,早已磨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双手奉上周末的口粮~挨只嘴嘴,渣一最近开始上班了,有很多资料忙着整理,都没办法和大家多多的说话。望包函哈。

爱你们~>3

☆、第五十七章:日更党的尊严

回到清虚观时,容尘子站在榻边,他不知河蚌离魂去了何处,见她回来也是面色冷凝:“看来海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使用离魂术四处游荡了。既然伤势已好,就请离开吧。”

河蚌知道他生气了,她元魂归位,立刻就扯住他衣袖:“知观,人家知错了。人家以后再也不偷跑出去玩了。”

容尘子冷哼,抽回衣袖:“海皇去哪里做何事,自然不需告知贫道!”他本是过来给河蚌送吃的,见她魂魄不在,还以为是地府强行拿魂,着实被狠狠惊吓了一番。最后又观其脉博,不像离魂钩所为,这才意识到这个大河蚌可能是溜出去玩了。他生气是再所难免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况且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将身体扔在这里,若有人心怀歹意如何是好?

生完气又有些担心——她元魂虽然较之身体强韧得多,但是也还未完全复元,若是遇到强敌如何是好?

就这么惊怒焦虑地等了几个时辰,他不生气才怪。也幸得是河蚌,要是他的徒弟,这会儿估计早已经被训得满头包了。

河蚌强撑着要坐起来,容尘子虽则怒火未平,却也难免关心她伤势,倾身冷着脸扶了她一把。河蚌一起身就看见旁边矮柜上的芝麻甜汤,她双臂如水蛇,娇娇地揽着容尘子,察觉容尘子背脊一僵,她轻轻吻过他的耳畔:“知观,不要生气了。”

容尘子轻轻拨开她的手,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和这个没心肝的妖怪计较,他语声终于缓和下来:“汤凉了,我让膳堂重做了送来。”河蚌紧紧抱着他的腰,他凝如山岳,河蚌觉得很踏实、很安全,像是第一次在他怀里一样。她将脸贴在他身前,不想他走:“我想和知观一起去。”

容尘子端了碗:“外面冷,别出来。”

河蚌不敢再惹他,只得乖乖躺好。道士的生活素来清苦,也是因着她住在这里,清虚观的道士们方在屋外烧了地龙。容尘子破天荒地没反对,这时候密室里温暖如春。角落里放着清浊符化过的清水,河蚌汲了一丝过来玩。落雪不歇,其声瑟瑟,偶有断枝乍响、寒鸟孤啼,冬夜里其声寂寥。

河蚌躺在红罗帐中,默听风雪,心里却被什么东西装得满满的。

容尘子捧着热汤返回,他走得极快,但不过片刻的路程,甜汤也凉到刚刚可以饮用的时候了。河蚌这次很乖,二话不说就将甜汤喝得一点不剩。容尘子替她擦了擦嘴,河蚌注视着他,眸光盈盈,宛媚天然。但容尘子又岂是个识风情的,他起身收了碗:“好了,睡吧。”

堪至丑时,容尘子打坐完毕,才方熄灯,刚要入睡,便觉被子一动,一个柔软的身子钻进被子里,泥鳅般地往他身上贴。“让你莫要乱动!”他揪住这不听话的河蚌,终究是怕伤到她,力道极轻。河蚌贴在他怀里,她本就是个脸比城墙厚的,也不顾他恶声恶气,就在他身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容尘子轻声叹气,他从小到大形形□的妖怪遇到不少,对付这样的妖怪却是束手无策。打吧,她又带着伤,况且终是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他也狠不下心赶尽杀绝。撵吧,她跟狗皮膏药成精一样,就是粘定他不放。

他不知道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总忍不住受她所惑,半生清修,他自认算得上洁身自持,但在她身边就成了个初尝情爱、愣头愣脑的小伙子。

次日晨,容尘子醒来时河蚌还揽着他睡得香香甜甜,他小心地拨开她的手,轻手轻脚地起床着衣。临走时替河蚌掖了掖被角,河蚌睡得沉,梦里还舔舔嘴,呢喃着叫了一声知观,容尘子低头见她双颊若海棠,心头不禁一阵迷茫。

河蚌醒来时容尘子早课还未结束,她百无聊赖,将容尘子乾坤袋里的东西俱都倒在榻上,里面各色纸符、墨斗线、棺材钉、朱砂盒等散落一榻,俱是他随身携带的物什。她瞧着新鲜,一个一个地把玩,最后再抖抖袋子,一阵熟悉的铃声,里面掉落一串金铃,其间红线鲜艳如初。她将其取过来,端详许多,轻轻拴在脚踝上。

刚刚拴好不久,清玄就端着皮蛋粥进来。见到师父床上一片狼藉,他大惊失色:“你又捣乱!师父看见要骂的!”

河蚌这次没有调皮,帮着他把纸符什么的全都好好地装进了袋子里。清玄喂她喝粥,她也乖乖地喝了。清玄觉得今天的她有点不对劲,不过如果一直都这么乖,师父养起来也会省事儿很多吧……

辰时末,迦业真人到访,鸣蛇作乱一事已经闹到整个道门都被惊动的地步,迦业真人自然也有所耳闻。容尘子将其迎入客殿,才发现他还带来了一个人。此人着紫金冠,金色长袍,丰颊细眼,颚下留美须,倒是气派十足。旁边跟着一女,也是云鬓高挽、衣着光鲜,艳光耀目。容尘子神色疑惑:“福生无量,这二位是……”

此人微微颔首回礼,迦业真人忙上前介绍:“此乃贫僧挚友,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浩然兄,这位就是紫心道长高徒,清虚观知观容尘子道长。”二人相互见礼,倒也客气得体。但对于此人来意,容尘子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倒是迦业真人主动挑明:“听闻鸣蛇之事,浩然兄特地赶来助道长一臂之力。”

容尘子本就是个耿直性情,听闻对方来意,立时对便此人生出了几分好感,令清玄、清素上了茶水。双方落座,江浩然同容尘子详询了鸣蛇之事,最后状似无意提起一事:“听闻此次擒灭妖蛇,道长身边还带了一位内修?现今内修已是极为少见,但如能得其相助,想必定当时半功倍。道长何不请来一见呢?”

容尘子面色难色,便是迦业真人也看了江浩然几眼:“尚在江府时便听浩然兄多次问起这位内修,莫非是浩然兄的旧识?”

容尘子心下微沉,江浩然身后的丽人面色也是阴晴不定,江浩然并未否认:“还请道长请出一见。”

容尘子皱眉:“实不相瞒,敝观确有此内修一名,奈何如今抱恙在身。况她不喜生人,贫道只能邀她一邀,至于她肯不肯露面却是不能勉强。”

迦业真人自然无话,江浩然略略思索,神色凝重:“敢问道长,此内修是否执螣蛇骨杖、尤擅水系法术?”容尘子脸色微变,江浩然心下了然,右手一翻,自袖中取出一物,“烦请道长代转,就道故人造访,她当无不见之理。”

容尘子接过一看,发现是一柄锥体的短刃,通体透明,十分精巧。心中猜测着此人与河蚌的关系,他莫名有些焦躁之意,面上却不露分毫,自携了这柄短刃去寻河蚌。

河蚌吃完东西就犯困,这会儿正在容尘子榻上睡觉。容尘子将她拍醒,二话不说,将怀中短刃递给她。她微微一怔,接在手里左右把玩,看其熟识程度,当是其旧物。容尘子发现自己竟有些微的怒意,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此人就在观内,你若……”

他话未完,便被河蚌打断:“这是我师父赠我的,后来遗落了,知观如何拾得的?”

容尘子只道二人之间定有纠葛,不妨她对该人冷淡至此,连问也不曾问起。他自己也说不清心头隐隐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有人送来此物,邀你出去相见。”

河蚌将锥形刃压在枕下,拉着容尘子的手重又躺好:“你不是说让人家不要乱跑吗?他拾金不昧,知观代我谢谢他便是了。”容尘子被她拉得弯下腰去,她眸若春水,因睡眠充足,两颊桃红,此时她笑意盈盈地去吻容尘子的鼻端,“知观,我想让你陪我睡。”

容尘子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闪避,竟然让她吻了个正着。他摸摸自己鼻端,语声中这才有了两分暖意:“有客在堂,我身为知观,岂能不作陪?你既不出去就乖乖睡觉,晚些贫道过来看你。”

河蚌今天很乖,也没怎么纠缠他,自己就闭上眼睛继续睡。容尘子在她榻边又守了片刻,这才出了密室。

中午,叶甜送了粥过来。河蚌喝了好几顿粥,食量一日不如一日,连半碗粥都要分几次喝。容尘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着急,这才让清韵变着花样做粥,甚至清韵和那条三眼蛇私下里做鱼汤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甜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流质食物也多少知道一些。她虽跟河蚌不对付,对容尘子却一直是尽心尽力。

这会儿便让清韵试着做了一碗蜜汁玫瑰饮送过来,她刚端到榻边,河蚌一眼瞧见,就欢呼了一声。她伤已经开始好了,叶甜也就不再喂她,把托盘摆在她两条腿上,让她自己喝。看她喝得香,叶甜突然开口:“这一次,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要跟着我师哥了?”

河蚌毫不脸红:“嗯呐!知观是个好人,我喜欢他!”

叶甜冷哼:“不许再骗他,也不许再让他割血喂你,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河蚌并不在意她的威胁,答得更是离题十万里:“格老子的,老子是个讲信用的妖怪,会天天让他摸胸摸脚的啦!”

叶甜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脸鄙夷:“真不知道师哥喜欢你什么!”

容尘子返回客室,听说河蚌不愿相见,江浩然神色多少有些黯然:“她果然还在恼我,但不知她伤势如何?”容尘子话便有所指:“不劳贤伉俪忧心,她伤势已不碍事。”

听闻“伉俪”二字,江浩然面色微赧,却是有意纠正:“此并非吾妻,乃在下内修高碧心。”

容尘子再三告罪,诸人说了会闲话,容尘子也就失陪出来。容尘子本来分配了三间客房,清玄是个损样儿,只给江浩然和高碧心一间房。还把话说得极为中听:“师父知道武修和内修都是寸步不离的,且如今乃多事之秋,高施主同江施主共宿,家师也能放心许多。”

门刚一关上,里面就传来高碧心的声音:“你口口声声说来此对付鸣蛇,脚还没站稳就开始打听起她来了!”

清玄拍拍手——小样儿,敢和我们师父争河蚌……

及至夜间,河蚌想要泡水。容尘子看她伤势已恢复了些,倒是命清玄送了些热水过来。她变成一只灰黑色的大河蚌泡在水里,清玄站在一旁,嗓门洪亮:“师父,高碧心施主也要了热水,还要了一个大澡盆,说是要和江施主共浴呢。”

他不动声色地造谣,被容尘子狠狠瞪了一眼,偏生那河蚌舒服地叹了口气,她还有意见:“知观,刷壳。”

容尘子帮她刷壳,她伸出柔软的斧足逗他,容尘子伸了指尖到它壳里,突然发现她瘦了好多。原先已成蜗居的蚌壳,现在终于变成了豪宅。

☆、第五十八章

给河蚌刷完壳,清玄收了木盆出去,容尘子将她擦干,抱到榻上。河蚌变成人身,便有些不自觉:“知观,你再以元精养人家一次好不好?”容尘子涨红了脸,河蚌八爪鱼一般地缠他,“过几天肯定还要去打三眼蛇的,我早点好起来,可以和你一块去嘛。”

容尘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没想清楚到底应不应该和她就这么在一起,又怎么能……河蚌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胸口,双眼亮晶晶地看他:“知观,我答应以后好好听话,你让打东我绝不打西,你让打狗我绝不打鸡,你还是继续养我吧?”

容尘子垂下眼帘不说话,河蚌是个自来熟的:“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上次容尘子掐了她,她还是有点心有余悸,这会儿只是趴在容尘子胸口静静地看他,容尘子心如乱麻,不知道是应该遵从本心,还是应该推开她。而现时的情况,鸣蛇未灭,肯定还有需要内修的时候。他犹豫不定,河蚌舔过他的喉结,娇软的小手轻轻解着他的衣袍,他胸膛紧实如铁,河蚌一路舔过去。容尘子肌肉一阵跳躲,他一把将河蚌拎起来,哑着声音道:“今天不行。”

河蚌挣扎,他终是怕伤到她,没敢用力。河蚌挣脱他的桎梏,又爬到他身边:“为什么不行?我觉得我已经很好啦。”

她倒是一点也不体谅,容尘子毕竟是个成熟男子,先时本已食髓知味,这时候空旷已久,他即便凝心镇气,又怎么确保欲心不动,元精精纯?

“知观!”河蚌抱着他的臂膀扭动,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其滑腻温软,容尘子呼吸不稳:“你乖吗,待明日……”

“才不要呢!”河蚌牵引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脚,“去打三眼蛇当然是能早一天就早一天的嘛!”

容尘子呼吸渐渐急促,他明知道这样不妥,最终却如陷泥沼,身不由己。他覆身其上,怕压着她,以肘支撑着重量,其声粗嘎:“如有不适,立时告诉我。”

河蚌欢呼一声,不断去舔他的颈项,容尘子全身肌肉紧绷,额上沁出汗珠,他粗糙的手掌顺着那两条光裸的长腿逆行而上,初初的时候,河蚌还是有些不适——她的身体太嫩了。她微微扭动着躲避:“知观,轻些吧。”

容尘子牙关一紧,几度试探方才入了巷。身体紧紧地契合,他强行收敛心神,几番试探之后他骤然抽身,翻身下了榻,河蚌以为他又生气,忙坐起来:“知观?”

她现今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剧烈的交合,容尘子粗喘着安扶她:“无事,我很快回来。”

河蚌等过了两刻,他终于带着一身寒气返回。河蚌摸摸他就叫起来:“知观,你身上好冷!”容尘子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许河蚌再乱动,摁住她再次翻身上马。那紧实的身子冷得像要结冰一样,河蚌寸寸抚摸:“你洗冷水澡啦?”

容尘子神识已然清醒,这时候自控能力也强了许多,连声色都不曾变:“无事。”

冰冷的硬物嵌入身体,河蚌难得乖乖地一动不动:“知观。”她抱着容尘子的脖子,与他肌肤相贴。容尘子推开她:“别,你要着凉的。”

河蚌用自己体内的储水温暖他,那些水带了她的体温,容尘子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如沐春光。

“感觉如何?”他动作极尽轻柔,河蚌舒舒服服地躺着:“很好呀,知观加油。”

容尘子啼笑皆非,只得当真埋头加油。

时间太长,空做无聊。容尘子还是关心他所想的事:“江浩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河蚌双腿盘着他的腰,答得云淡风清:“是我以前的武修呀。”

容尘子不是个八卦的人,但面对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江浩然,他始终如鲠在喉:“那为何……”

河蚌触摸他宽厚的胸膛,他赶紧将她的手拍下来:“别乱动。”

“他有了其他的内修呗,我就走啦。”河蚌打着哈欠,明显是不想多说。容尘子只好不再多问。

次日,雪仍未住。庄少衾那边传来消息,这鸣蛇近几日居然也毫无动静,连道宗的人都怀疑——莫非这岩缝塌陷,将它们也压死啦?容尘子赶过去同行止真人、于琰真人等商讨方案,河蚌精神好了些,在院子里玩雪。容尘子只叮嘱不许玩得太疯,也没有再拦着她。

她小手冻得通红,脸蛋也红扑扑的,正将红辣椒粘在雪人脸上当眼睛,突然她静下来。身后一个声音尽管刻意放柔,仍掩不住其中的威压之势:“你果然在此。可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

河蚌身边漾开一圈水纹,她瞪起圆圆的眼睛:“你还好意思寻我,寻我作什么?”

来人渐渐走近,积雪盈膝的雪地上,他的脚印不过浅浅一分:“盼盼,要我解释多少次?你不要总是这么自私好不好?”他走近几步,河蚌转身就往元符殿跑。

容尘子同行止真人等人俱在元符殿,正商议着如何对付鸣蛇。冷不防殿门被踹开,那河蚌披着半身风雪跑进来。谁也不看就钻到容尘子怀里。容尘子微微敛眉,正要将她推开,猛见殿外一身金色长袍的江浩然也随后跟来。他揽着河蚌的手不自觉便紧了一紧,语带薄怒:“发生何事?”河蚌不说话,他本就是个耿直性情,当下起身,峨冠博带,身如山岳,“江尊主,青天白日,你于观中逐吾女客,是何道理?”

江浩然亦是一方之主,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迦业真人如今再是愚钝也能揣测江浩然此次的来意,但他也不知如何打这圆场。眼看二人对恃僵持,河蚌揽住容尘子的脖子:“知观,我堆了一个雪人,你去看看像不像!”

看她活泼如昔,容尘子脸色稍霁,迦业真人这才双手合十道:“知观,这其中定有误会,还是莫伤了和气方好。”

江浩然也干咳一声:“在下并无意冒犯……知观莫怪。”

容尘子坐下来,却将河蚌牢牢圈在怀里,他本是遵礼守旧的君子,如今肯于人前显露这样的亲密之态,警告之意溢于言表。江浩然咬碎银牙,终究没有再同河蚌说话。

午饭在膳堂里用,河蚌自然坐在容尘子身边,她右手边是叶甜。容尘子边同迦业真人说话,边将驱邪避难符化为符水。旁边清玄立刻奉上砂糖,容尘子兑了符水,若无其事地放在河蚌面前。河蚌将水都饮尽了,他才给她挟了几筷子菜放到碟子里。江浩然时而也参与鸣蛇的讨论,当务之急,自然是需要灭掉山下的蛇卵,防其再度扩散。

江浩然说不到三句便去看河蚌,容尘子心下大为不悦,有种被别人轻薄了自己妻子的恼怒。他立刻挽了河蚌起身:“清玄,送海皇回房,将饭菜送入房中。”

清玄应了一声,河蚌揽着容尘子的脖子,语声又娇又脆:“知观,人家想和你一起吃。”

容尘子面色微红,却仍是柔声回她:“先回房,我稍后过来陪你吃,好不好?”

河蚌这才高兴了,顺从地跟在清玄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容尘子卧房的方向走。容尘子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好好走路!”

饭桌之上,望着江浩然目光所逐之处,高碧心早已面色铁青,她啪地一声摔了筷子,也转身走了。江浩然告罪一声,跟着她出了膳堂。迦业真人觉得头大,倒是行止真人目露疑色:“这位江尊主同那位海皇,倒似旧识啊。”

叶甜冷哼了一声,看看自家师哥的脸色,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出去一下!”河蚌正在吃点心,叶甜杀气腾腾地闯进来:“那个姓江的是不是骚扰你了?”

河蚌吃力地咽下嘴里的糕点:“干吗?”

叶甜面色狰狞:“你听着,你若要跟着我师哥,就必须一心一意。倘敢水性杨花,看我不将你砍成七七四十九段!如果你没招惹他,他敢来窥视我师哥的东西,我先将他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河蚌咬了一口桃片:“这太血腥了……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暴力才能解决的嘛……”她又咬了一口桃片,凑到叶甜面前窃窃私语。

下午,高碧心正在瞻仰观中诸神,叶甜为其拈香:“看起来,你也是雪肤花容,如何就跟了那没心肝的江尊主呢?”高碧心眸中怒色一闪,然叶甜下一句话更是将她气得七窍生烟,“他今日不过见了我师哥的一个鼎器,你猜说出如何言语来?他说你比起我师哥那个鼎器,简直就是一团牛粪……”

高碧心怒火冲天,但她还有几分理智在,知道不能这么闹将起来:“你身为出家之人,岂可出此调挑之语?!”

叶甜摇摇头,也是叹气:“我本也不想言语,奈何我也看不惯我师哥那个鼎器。我师哥保守单纯,将她当宝贝一样贡着也就罢了,如今这姓江的美色在旁却不懂珍惜,着实让人不平。”

她这番话一出,高碧心五指将手中香尽数绞断:“姓江的,你竟然为了何盼这个贱人这般糟贱我!”她也不上香了,转身出了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大河蚌从神像之后跳将出来,笑嘻嘻地看她背影,还喃喃道:“江浩然啊江浩然,这就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保重啦。”

叶甜难免也生了八卦心肠:“她好像对你生恶痛绝,你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人家这般厌憎?”

河蚌打了个哈欠:“江浩然很厉害的,知观打三眼蛇还用得上他,所以现在不是跟高碧心置气的时候,不过前情后账,早晚是要清算的。”她话到末尾时竟然带了几分狠厉,叶甜回首望她,不由打了个

☆、第五十九章

观中时日十分枯燥,小道士们不是迎送往来香客就是念经习武,连容尘子也忙着寻找对策消灭鸣蛇。河蚌很无聊。身上的伤在灵药和容尘子的精心养护下开始渐渐好起来,容尘子虽然仍不许她使用消耗过大的术法,但已经默许她四处玩耍了。

冬日的凝霞山百花凋败,山巅覆雪、苍松常青,比之春夏时节,又是一番奇景。河蚌活泼得很,经常在后山跑来跑去,堆雪人、玩雪球。这一日,后山一株早山茶开花了,硕大的花朵半覆于雪中,艳丽夺目。河蚌想摘又舍不得,犹豫了半天,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转头便看见江浩然。江浩然今日难得着了一身素服,怕河蚌再跑,他远远站在十步开外:“就算找不到合适的武修,你也犯不着去纠缠一个道士吧。”他轻抚颚下美须,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我知道你同他亲密不过是为了气我,可是都几百年了,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大河蚌气得七窍生烟:“气你妹啊,格老子的,有多远滚多远去!”

江浩然上前两步,放缓了语调:“盼盼,你看,好不容易千年过去,我功有所成,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河蚌气极反笑:“我同你回去,高碧心怎么办?”

江浩然想了片刻,咬咬牙道:“我与她并未成婚,族里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但你我毕竟相识在先,你要嫁我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河蚌柳眉倒竖,想了想她又换了个笑脸:“我同容尘子睡过啦,你也不介意?”

“什……什么?”江浩然眉目中掠过瞬间的惊痛,许久他才轻声道,“江家家训,失贞之妇不得为正室,我……但我会待你如初。”

河蚌笑若银铃,笑罢之后,她倾身轻掸裙角:“让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江浩然,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江浩然闻言色变:“盼盼!我早已说过,那东西与你无用,你又何必……”

河蚌也变了脸:“再无用也是我的东西,总之不还给我,余事休谈!”

江浩然颇有些为难:“可是碧心毕竟是我表妹,族里高、江两家世代交好,我又岂能……”

河蚌冷哼:“那你来寻我作甚?有多远滚多远去!”

她未设防,那江浩然表面同她说话,却不料突然欺身上前,河蚌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是武修,力道可想而知:“你以为单凭那个道士可以护得住你吗?”河蚌怒极,抬脚就踹。双方正自纠缠,突然一声咳嗽,江浩然毕竟顾及颜面,倏然放手。河蚌远远跳开,她可不顾及颜面,当下便出了一支冰锥,锥至面前,江浩然以五指生生握住,先行捏碎。

再一看眼前,那河蚌已经无影无踪了,旁边站着迦业大师。江浩然清咳一声,倒是迦业大师先行开口:“浩然兄,贫僧不知你同这位何施主有何纠葛,但是贫僧奉劝一句,容知观这个人不怒则已,一旦发怒,别说你我,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未必放在眼里。他对何施主……着实袒护得紧,你若当真有事,还是和他当面讲清,免生事端。”

江浩然恼羞成怒:“大师有所不知,这何盼乃是……乃是……”他皱眉许久,终于把话说完,“乃是江某逃妻!”

中午,河蚌没到膳堂,容尘子命清玄将饮食送到卧房,也没有留意。饭桌之上氛围特殊,江浩然面色严肃:“容知观,在下有事,烦请借一步说话。”

自上次他与河蚌争执,容尘子对他向无好感,这时候也想听听他说什么,便自离席,同他到了室外。

“容知观,在下久闻知观乃圣师高真,却有一事不明。”江浩然拱手,礼仪周全,“知观身为出家人,拐带他□室,是否有辱圣道贤德呢?”

容尘子眉头微挑,若是以前闻听此话,他必要面红耳赤,然如今被河蚌无数次刷新下限之后,他脸皮也厚了许多,但下面不改色,语声沉缓:“江尊主何出此言?”

江浩然轻抚胡须:“实不相瞒,何盼乃本尊主妻室,三百余年前,因族中一点小事离家,至今未归。不想却在知观观中寻得。”

容尘子冷哼:“江尊主口口声声道与她是夫妻,可有婚书?”

江浩然也是微怔:“知观这岂不是强词夺理,妖界婚约不似人间,何来婚书?”

容尘子便有些不耐:“那江尊主此话有何凭证再者,妖界婚约不似人间,江尊主也知晓此理。和则留不和则去,事情已过数百年,逃妻二字如何说起?”

“你……”江浩然冷笑,“素来只闻知观含真渊嶷,人品高洁,想不到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之辈。但知观对她又了解多少?吾辈此来,也是为知观着想。我这妻子的性情,本尊主再清楚不过。她来寻知观,无非是为着知观乃星宿转世。图谋什么,知观你心中应当有数才对。何况知观你是出家之人,又是宗师名道,根基定力自然都毋庸置疑,岂是轻易为女色所惑之辈?知观或许不知,我这妻子修习的乃是摄魂之术,中者为其神魂颠倒尚且无知无觉。在下也是担心知观受其蛊惑。”

容尘子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江浩然何许人也,立刻便打蛇随棍上:“她的过去,她又告诉过知观多少?甚至于……知观你可知她的名姓?师承、来历?你分毫不知,却留着这样一个妖怪在身边,说不是贪恋美色,也无人相信吧?”容尘子还未及答话,他又冷笑着道,“再者,她不对知观提及,也是有因可循的,谁会对将要到嘴的美食报上家门来历呢?”

容尘子浓眉紧皱,江浩然轻理胡须,又恢复了挚诚之态:“知观,江某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星宿正神,好好修道便是,又何必跟一个妖纠缠不清?知观还须三思才是。”

容尘子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膳堂。众人之前,二人都未再提河蚌一句,但心思却从未移开。

中午,容尘子回房午睡。那河蚌扑上来,委屈得不得了:“知观!那个姓江的打我!!”她将手腕举到容尘子面前,她肌肤本就细嫩,平日里不慎碰着还要红好久的,何况江浩然的力道。这时候腕上淤血未散,呈紫中带青的颜色,十分刺目。容尘子轻轻替她活血,突然说了一句话:“你从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河蚌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叫何盼呀,你不是早知道了。”

容尘子盯着她的眼睛:“你也不曾告诉我你的师承来历,还有那个江浩然,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他声色俱厉,河蚌便有些犹疑:“知观?你怎么了嘛,人家手伤了你也不理人家!”

她眸光粼粼,纯澈无邪,容尘子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江浩然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对这个河蚌几乎一无所知,她有时候似乎单纯得可怕,但是她说谎的时候也是连眼睛都不眨。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伸手将河蚌环在怀里,河蚌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还嘟着小嘴儿:“知观?”

容尘子拍拍她的后背,他持道半生,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对这河蚌情难割舍:“对不起。”他轻声叹气,“有时候我很害怕,我真害怕!”

我怕我喜欢你只是中了你的摄魂术,我害怕我现在所思所想、所爱所恶,都非我本心。我怕有一天突然发现你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本菜谱。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头数:“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哎,不知道山下有没有腊八粥喝。”

容尘子将她推倒在榻上,差点忍不住打她:“在我怀里你竟然想着腊八粥!”

河蚌不防他突然发火,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仰望他:“那我该想什么?唔,今天中午清韵说做炸糕的,没有看到嘛。骗子!”

容尘子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有心想要好好惩治她一番,她又娇笑着将脸贴在他心口,语声清脆得像将熟未熟的青苹果:“知观,我喜欢你……人家最喜欢你啦……”

容尘子的满腔怒火,就化作了绕指柔。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

☆、第六十章:日更党的尊严

腊八节清虚观是不过的,至少不喝腊八粥。河蚌不乐意,从早上起就缠着容尘子要带下山喝粥。容尘子本是和迦业大师等人一并研究庄少衾那几条小鸣蛇,这会儿也被她缠得不胜其烦。但她又娇气,一吼又要哭。容尘子只有哄:“粥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对不对?你先和清韵他们去玩,改日贫道带你下山便是。”

诸小道士都低着头,生怕被师父点去陪这河蚌。河蚌本就是个小孩子性情,当下就不要脸了,她抱着容尘子的腿就要哭。容尘子急忙将她扯起来,正板起脸来要训,身后一个声音朗声道:“既然知观无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劳吧。民间风光,在下也经久未见,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脸微笑着向河蚌伸出手来,河蚌避回容尘子怀里,一脸嫌恶:“谁要和你一起?讨厌!”

她又回身缠容尘子,容尘子终于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换衣服,稍后贫道带你下山。”

河蚌这才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就回卧房换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长长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铃叮咛作响,跑将起来时羽衣散开,像一团越滚越远的小雪球,活泼俏皮。容尘子的神色无奈中暗藏一丝温暖,对着那背影凝视良久,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尘子嫌弃,觉得简直是暴露得近乎伤风败俗,叶甜倒是有女装,她又嫌弃太过严肃死板。容尘子又不同意她着道童的衣裳——这河蚌女扮男装也是清俊俏丽,又连走路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位道长和一个俊俏道童相拥走在路上……容尘子不敢想象路人的目光。

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带人家出去!”

容尘子是秀才遇到兵,只得低声哄:“我哪里不愿带你吗,要不你变成河蚌,贫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听,这主意倒也不错,还不用走路,这才允了,高高兴兴地随他下了山。

戌时末,容尘子抱着河蚌下了山。腊八节在凌霞镇本是个很受重视的日子,容尘子走过长街弄巷,越走面色越凝重。河蚌也觉得有异,她从容尘子怀里探出头来:“知观,都没有人卖腊八粥嘛!”

长街上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连零星灯光都瞧不见。繁华的凌霞镇,骤现苍凉衰败之象。寒风割面而来,容尘子用鲛绡将河蚌打成个包袱背在身上。河蚌还扭来扭去的不依,容尘子拍拍它的壳:“乖。”

他行至一户人家,举手敲门。天气滴水成冰,屋檐太矮,上面凝结着手腕粗的冰棱。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的声响,无人应答。容尘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门的人俱都聚在长岗山,难道凌霞镇……出了什么事?他神思一闪,突然脸色大变——当初李家集疯狗食人之事,尸体也离奇失踪,当时自己因河蚌的事搁耽,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疯狗同鸣蛇确有关联,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运难逃了!

他用力推门,冷不防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开了门,她穿着棉夹袄,头上还包着黑色的头巾,牙掉了许多,说话也关不住风:“谁呀?”

容尘子不由倒退了一步,见是个老人家,又换了个和气的神色:“老人家,行路久了,想讨口吃的。”

老太婆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打了个哈哈:“瞧我这老婆子,竟然让客人站在门口,进来吧。”

屋子十分窄小,老妇人点了一盏油灯,灯影摇晃间,可见泥墙、瓦屋,容尘子在桌前坐下来,突然就是一皱眉——桌上尘土密布,显然是久无人打扫了。

他皱着眉,不过片刻,老妇人端上来一碗冷粥,容尘子一闻,都馊了。他用筷子搅了搅粥,右手刚一掐诀,那妇人已然扑上来,容尘子倒也不俱她,右手宝剑一现,直接将她穿了个透心凉。她还在地上扭动,大嘴张开,里面缓缓爬出一条白底黄花的三眼蛇,刚探出个蛇头,容尘子一剑斩落,蛇皮太韧,只斩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蛇也凶悍,张着嘴喷出一道毒液,容尘子侧身避过,毒液喷在旧木桌上,木桌瞬间就被蚀出了几个洞。

就这么一避之下,那蛇全身都自人体内爬出,尾巴一甩,快若闪电般扑过来。容尘子举剑正要相迎,那已扑至他面门的三眼蛇突然裂成碎片。像被龙卷风寸寸撕裂,最后连蛇骨都断成几截。

容尘子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只得将河蚌放在地上:“你早知道凌霞镇出了事?”

包袱里河蚌声音沉闷:“我只是在想三眼蛇久无动静,会不会是在长岗上摆个疑兵之计忽悠我们,唔……现在看来凌霞镇好像真的出事了。”

她化为人形,仍然结水为裳,但容尘子这会儿没功夫理会她“暴露得简直伤风败俗”的衣着,他眸光黯淡:“我清虚观建观于此,竟让百姓遭此大难……”

河蚌将小手搭在他肩上,软乎乎的身子轻轻蹭他:“其实这世界本就是适者生存,知观不必自责。何况这时候我们应该看看哪户人家没有做腊八粥!腊八节不做腊八粥的,肯定是三眼蛇!”

“……”容尘子将房里诸都探查了一番,也是叹息,“这般辨妖方法,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他牵着河蚌挨家挨户敲过去,一路上只有五户人家做的腊八粥,另有一户实在清苦,却也用酸萝卜加几丝猪肉代替了。容尘子也悟出道理——看来这三眼蛇还真不知道过节。

有时候家里做了腊八粥却有行为躲闪的,大河蚌就把一家人集中到一块,一个一个地问,那些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端午节要吃什么?”“元宵节吃什么?”等等。

答不出来的就用风裂术杀死,死后一看,俱都是三眼蛇的尸身。

容尘子虽觉万分荒唐,但见确实有效,也不曾阻止。二人一路行至街尾,三眼蛇杀了只怕不下五十条。河蚌也有些累了。容尘子倾身抱起她:“看来须将剩余镇民集中至清虚观,待蛇患过去再说。”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怀里,足上金铃叮咛作响,在夜间听来十分清晰:“知观,人家累得很。”

她声音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容尘子难免有些心疼:“那你在这里等我,事不宜迟,恐再耽搁不得。”

河蚌几番犹豫:“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容尘子也怕伤了她的元气,只得仍将她变回河蚌,打成包袱卷儿背在身上。

河蚌一觉睡醒已经在清虚观中,容尘子将她泡在温水里,令清贞和清韵不时添些热水,自己前去安置这次带上山来的一百多口镇民。冒充刘沁芳那条三眼蛇为了讨好河蚌,特意下山偷了几斤猪肋巴骨,清韵瞒着师父偷偷煮了一锅腊八粥。这时候二人一蛇守着一只大河蚌,清贞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所谓的妖怪,新奇不已。他不时伸指头戳戳河蚌的壳,悄声道:“师弟,你说这河蚌真会变成海皇?”

清韵翻翻眼睛:“师兄,这里一条三眼蛇还人模人样呢,你别少见多怪了……”

河蚌张张壳吐了一串泡泡,清韵便赶紧上前:“小道做了一锅腊八粥,陛下快起来趁热喝吧。”

河蚌嗯哼了一声,那条三眼蛇已经挤上来:“嘿嘿,海皇陛下,腊巴骨是俺特地找来孝敬你的!”

河蚌大悦:“小三儿,还是你乖。”她从壳里吐出一颗粉光艳艳的珠子,“这个赏给你啦!”

三眼蛇一看就打哆嗦:“又是珍珠?陛下……”

河蚌不耐烦:“什么珍珠,这是一只海龟妖的内丹,很珍贵的!”三眼蛇将信将疑,河蚌不耐烦了:“要不要啊,不要还我!”

三眼蛇一咬牙,头迅速一探,将珠子衔进嘴里,咕噜一声吞了下去:“谢谢陛下。”

河蚌哼哼,她是数千年的大妖,近几年又常居海里,论宝贝是绝对不少的。清韵一看,就有些眼馋:“陛下,粥还是小道做的呢!!”

河蚌张张壳:“你也乖,不过你是道士,我这里的法宝都是妖怪的,你不能用呀……啊,有了!”她打个滚,吐了个晶莹剔透的小葫芦,“这个是收妖瓶,可以收些几百年的小妖,给你吧。”

清韵收起来,清贞也腆着脸过来:“陛……啊不,师娘!师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呀!徒儿给您添水……”

河蚌有点不解:“师娘是啥?”

清贞赶紧解释:“就是师父的妻子,师父如父,师娘如母啊!”

河蚌美得冒泡:“不错不错,你也乖,嗯,给你个啥呢……”她壳里一阵叮当脆响,翻了半天似乎终于找着了,“啊啊,给你一个汲水玉,可改变水脉的,不过黄河长江改不了,井水、活水什么的还能用。”

容尘子一回来,就发现他的两个徒弟已经为了两件小法宝,将他这个师父卖了……

他本就是个踏实之人,当下声色俱厉地训斥:“你赠清韵收妖瓶,他便不会努力学习降妖之术!你赠清贞汲水玉,他便不会细看地脉山势,好逸恶劳的恶习一旦养成,他们都将一事无成!你二人根基未稳,竟然已经寻思着一步登天了么?”

清贞、清韵都被训得不敢抬头,大河蚌从盆里爬到容尘子怀里,伸出斧足逗他:“知观你生气啦?”容尘子眉似刀刻,河蚌又开始耍无赖,“格老子的,你身为个师父这么小气,还敢生气!你再生气老子就哭哦!”

容尘子真是有些怕了她,见清贞、清韵头低得脸都快贴着地了,他冷哼一声:“干杵着作甚,还不出去做事!”

清贞、清韵应了一声,赶紧就脚底抹油了。容尘子这才将河蚌揽在怀里,用汗巾将她擦干:“他们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可胡惯。”

河蚌闷闷地应了一声,她化为人形,身上裙裾只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容尘子喉头微咽,不免又同她温存了一番。

然次日,整个清虚观都接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朝廷传来令谕,着庄少衾将李家集与凌霞镇封禁,今日开始,二村许进不许出。为免情势扩大,内中村民,不论人蛇,一律纵火焚烧。

令谕由一位千户带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万八千多卫兵,这一万余兵士包围凌霞镇和李家集,他们惯常盗墓摸金,处理这些异事也是雷厉风行。当下以处理精怪的方法,寻来动物牲畜的血凝住村庄周围,铺上桐油,欲一把火将凌霞镇和李家集一并焚尽。

凌霞镇内顿时乱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满地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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