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番外】或许我不曾爱过你
『情人只拥抱了他们之间的一种东西,
而没有真正拥抱。』
——纪伯伦《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
“做人的姿态,一定要好看。”
很多年后,晏清河都会想起母亲说话时的神情。
穿着暗红色的晚礼服的女人独坐在高脚凳上,缓缓向高脚杯中注入红酒,妆容精致,仪态万千——仿佛并未得知丈夫出轨的消息一般。
母亲永远是体面而美丽的。
作为她的孩子,也必须是漂亮的。
晏清河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很少有想要的东西,生来就像一个旁观者——他很难发自内心的去感觉到喜欢或者讨厌。
并非麻木,并非冷漠,只是无动于衷。
他扮演着一个体面的人,尊敬同学,友爱师长,成绩优秀——前半生而言,他的确是好看的。
没有喜欢和不喜欢,只有想要和不想要。一切都很好,除了未婚夫。
未婚夫是他罕见的,明确的,不太想要的那一类人。
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柔润的嘴唇张开都是矫揉造作的话。他可以和他结婚,毕竟这对于双方家族是有益的。未婚夫拙劣的扮演让稍微让他感觉有一丝难以忍耐,不过……感谢车祸,未婚夫主动退婚了。
车祸并不美丽,但是这并非他可以抗拒的,在失去双亲之后他感觉到失去了“想要”的欲望,只剩下了拒绝的欲望。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宋谧。
在他适度示弱,利用自己的不堪从这场联姻的残骸里谋求利益的时候,宋谧突然闯了进来。
他漂亮,年轻,有为,生机勃勃,是最上等的伴侣人选。
不过晏清河不需要这个,他不需要婚姻。他启唇想说“不”,却生生被那双眼睛逼退。
当宋谧抬起头凝视他,晏清河便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宋谧的视线是冰冷的,锐利的,但是里面却有火在烧。
那双眼睛太亮了,太刺目了,让人感觉到灼热。
晏清河闭上眼回避,没等到他离开的脚步,只等来了他求婚的宣言。
这很奇怪,宋谧图谋他什么呢?
至少在表面看来,他地家庭已经破败,财产状况不甚明朗,双腿残缺,容貌也萧索。
他就像是摔碎的艺术品,曾经漂亮,现在一文不值。
宋谧想要什么?
晏清河想不明白,理智告诉他:你应该拒绝,可是他却听见自己说:“好。”
未婚妻一家人终于离开了,闹剧终于收场了,宋谧呼出一口气,说到:“抱歉——”
晏清河的庆幸瞬间冷透一半。
难怪啊。
原来是同情自己不堪,逢场作戏罢了,可恨自己竟然有一秒钟当了真。
晏清河在心中感觉到难堪。他一度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做了一个相当不好看的动作——
他抓住了宋谧。
是想要离开吗?晏清河恶劣的抓紧了他,偏不让他得逞,他想看宋谧因为厌恶而急于挣脱的丑态。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死好了——在这个瞬间他希望宋谧消失,这样便不会有人发觉他内心的狼狈。
宋谧没有。
宋谧皱着眉头,手足无措地安抚他,拍打他,那种珍视的眼神,仿佛就是深爱他,深爱到骨子里,连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也爱得心疼。
晏清河决定不予深究。
不管他是装出来的也好,演出来的也罢,晏清河决定不再深究。
宋谧用飞蛾扑火一样的眼神灼伤了晏清河,被烧灼着,晏清河迷蒙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同理心——他决定放过他。
“算了,你走吧。”
晏清河闭上眼睛等待孤寂降临,却听宋谧这样说道:“我是认真的。”
宋谧笨拙地陈述一个又一个理由,态度诚恳到近乎荒谬。
晏清河一度以为自己财产转移的消息被人漏出去了——否则又有什么可以让人如此卑微,如此汲汲以求,如此契而不舍?
可是宋谧似乎的确只是爱他。
似乎。
晏清河突然产生了很强烈的兴趣,为了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同意了这桩婚事。
父母的遗产早就被他处理得十分妥当,如此一来,即便是错了,也没有损失。
更何况宋谧的信息素等级很高,有利于病情康复,和他结婚也没什么损失。
婚姻不过一张废纸。
晏清河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即便连试错的时候,也有条不紊。
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试图弄清楚宋谧的边界在哪里。
每次都失败了,宋谧耐心好得出奇,甚至连一丝不耐都没有。
晏清河几乎是自虐一样的展现着自己的丑态,他想看宋谧多久才愿意离开。
只是没想到当他呕吐时候,宋谧挂了一身秽物,却仍旧愿意抱紧他。
宋谧牢牢的护住他扎针的手,拿出对待孩子的耐心来哄他,他的眼睛是很深的琥珀色,在阳光下面却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清澈见底,藏不住一点心事。
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得到这具身体吗?还是他对残疾人士有独特的爱好?
还是……比自己更为高超的扮演?
想起在对方手机上看到的暧昧短信,晏清河便感觉到一种针扎一样的不适。既然都是扮演,那么也不需要心慈手软,他用一腔怀疑冲服了信息素诱发剂,借着信息素升腾的微醺一次又一撩拨宋谧——
解开宋谧的衣扣,拉开,再合上,指尖触摸他漂亮的肌理。
“不是这样穿的。”
“要不要……留下来?”
宋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却又涨红了一张脸,闪躲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还在情人节的时候手忙脚乱的送了他一束花。
那束花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晏清河审美的下限。
晏清河用完了所有的修养去忍耐这束的花。
这太不体面了。
他以为宋谧会明白成年人之间相处的道理,心照不宣的把花带回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宋谧也的确没再提起,他呆呆地把晏清河送回家,失落挂满了一张脸。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拿若无其事的声调和晏清河告别。
晏清河又一次心软了,他不仅收下了花,还把这人带进了屋。
他插花的时候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宋谧害羞的样子比花更好看。
或许是氛围太好,又或许是晏清河寂寞了太久,他突然很想说点什么。
他第一次对外说起他的家庭,他的母亲,却又很快收了话头。
这听起来像是怨妇的念叨,这样的姿态并不体面,可是宋谧却听得很认真。
真的有人要听吗?真的有人爱听吗?
就当这是真的好了。
晏清河突然想要了解他,越了解,便越难以保持从容有余的姿态。
理智在说他们都在逢场作戏,但晏清河离开的念头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宋谧总是那样哀哀地凑过来,用那双写满真挚的眼睛包裹他的不堪。
晏清河以为自己是享受这份包容的,这个念头只持续到包裹双腿的绑带落下之前。
看着残缺萎缩的双腿和宋谧爱怜的目光,晏清河感到难堪至极,他甚至失去了以往的从容,一贯顺手的“以退为进”突然失灵。
宋谧越是关切,他越是难堪。
这太不体面了,他畸形的双脚,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抬起头,盯着复建室里面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脸。
撕下一张伪善的面具之后,鲜血淋漓。
原来面具戴久了,就取不下来了,会长在脸上。
他以为自己是在扮演,然而演出的竟然是真实的自己。
晏清河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竭力保持着从容的笑容,却在等候室听见了宋谧的声音——
“我喜欢他很久了,从大学一年级开始,我就喜欢上他了。”
晏清河忽然落荒而逃。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晏清河了。
他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秒喜欢宋谧,他似乎看见母亲斟满酒杯,对着他轻声嗤笑——
“做人的姿态,一定要好看。”
如果有了喜欢,那么也会拥有憎恶。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沉迷,如果沉迷,那就失了这份完美的若即若离。
晏清河听见自己“离开”的念头在歇斯底里的呼喊,那么就离开吧,或许不是宋谧,也可以。
他心底有一个念头在发问:不是他也可以吗?
晏清河逐渐感觉因为他人而失去从容的自己变得陌生。
于是他回答自己:或许……不是他,也可以。
他尝试和别人亲密接触。
他纵容自己选择和宋谧更相似的人。
这是一种戒断方式,他劝慰自己。
或许尝试之后,就不会再去在意了。
不会疯了一样的在意他的话,徒劳地从逝去的记忆里面找一点细碎的影子,竭力扮演从前自己的模样。
宋谧是喜欢晏清河,还是喜欢七年前的晏清河?
晏清河不知道。
当他仅仅只是因为和别人肌肤相贴就呕吐不止的时候,晏清河感觉自己在下坠。
他下坠在宋谧连续三天无声的沉默里,惶恐地思考,在电话被挂断后,失去理智做出了一个不体面的尝试——
他要去找宋谧。
不是说喜欢吗?那为什么不回我电话呢。
不是说深爱吗?那为什么又要挂断呢。
一切的疑问都被垃圾桶里空掉的抑制剂解答了。
原来是发/情了。
晏清河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宋谧躺在床上,信息素浓郁到近乎实质,眼神涣散。
分明是秀色可餐的样子,宋谧却转过头,语带迟疑:“我不想打扰你。”
晏清河想,可是你已经打扰到我了。
他掀开被子,从脚踝开始抚摸面前的人,用指尖感受对方汗湿的皮肤,并不厌恶,反而催生出了更迫切的渴望。
宋谧低低的喘息着,有一滴汗水从他后颈滑落,晏清河毫不迟疑地舔去它,在这样暧昧的猩咸里,用舌尖描摹宋谧腺体的形状。
某个念头在心里升起——
如果没有办法放开,那就把他攥在手心里吧。
去引诱,去掠夺,消灭他离开的念头,屠戮他离开的机会。
看着昏睡的宋谧,晏清河低下头含住他的嘴唇,一寸一寸地尝,一分一分的品。
晏清河不太明白自己爱不爱他。
不过他很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