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树有一阵子没到他公司里,进了他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一看,摇摇头,他向来不喜私人领域被人打扰,所以这里间的休息室的打扫整理都是青树或者他本人来做,她最近也没过来,他又忙,所以这屋子显得有些凌乱,弯腰地上凌乱摆放的书籍报刊捡起来整理好,把几件扔在沙发和床上的衣服塞到袋子里,又用抹布到处擦了一遍,这才直起身来,洗洗手,给他泡了杯茶,推门准备出去端给他,只听得门外有轻微言语声音,大概是正讨论公事,不便打扰,便好好坐下来,自己饮了那杯茶。

人一旦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青树胳膊搁在沙发上单手支着头,不免又想到纪远东。

这个男子,曾经陪伴自己走过一段很美的岁月,然而世事弄人,终不能携手走到终点。

遗憾吗?曾经。怨恨吗?曾经。爱吗……曾经……

如今,只希望这个人好。

可是你到底在哪里,远东?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再眷恋,可没有办法停止对他的关心,青树知道这样对另外一个人并不公平,两个人之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尤其是宁连城这样一个霸道的人……想着想着,青树的眼睛渐渐温柔起来。

“想什么?”

青树抬头,他双手插在黑色西裤口袋里,上身是雪白的立领修身衬衫,外搭深灰马夹,人倚在门框上,说不出的英挺,青树噙着笑歪头看着他,宁连城罕见的竟有些不太自在,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又摸了摸脸,“怎么了?”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弄弄他的衣领,什么也不说,只伸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搂住。

原来她是柔弱的,在依附他的时候,她深深地体会到这种认知,还好他足够强大,还好他爱自己,还好自己也爱上了他。

若非如此,该有多痛苦。

直到明白自己的心,才觉珍惜,才觉后怕。

她不善伪装的人,爱了就是爱了,不要怕被他知道,不要觉得自己从此就没有退步了,也不要去想是否会有朝一日,他不再专注自己……趁还在爱的时候让他知道,趁想拥抱的时候给他拥抱,永不吝啬付出,因为那是你爱的人。

你愿意生死苦乐永远和他在一起,爱惜她/他尊重她/他安慰她/他保护着她/他,两人同心建立起美满的家庭,你愿意这样做吗?

他和她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公开而盛大的仪式,可证婚人仍然这样问过,当时的她低着头,把悲伤和不甘统统藏在黯淡的表情背后,小小声地说,“我愿意。”

他回答的时候,声音也不是很大,可是比她坚定多了,低沉有力地把同样的三个字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然后拉过她的手,仔细地套上婚戒,当时自己抖得几乎快昏倒,如今竟这样眷念着他的怀抱和温度。

原来这个世界,憎恨不能永恒,爱恋也会变化,万幸最终他和她心有所依。

宁连城不知道此刻她有这么多感慨,只回抱住她轻轻晃着,他原以为这辈子娶了她让她成为自己的人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可是原来还有更甜美浓稠的时刻,例如她说,我爱你,例如她无缘无故地紧紧抱住自己。

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不时想起她,想起她昨天夜里说的话,想知道她正在干什么,是不是像他想着她一样地想着自己,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竟像……刚刚开始热恋的样子。

其实青树又何尝不是?他们两个人,纠纠缠缠这么些年,程序完全颠倒,可也有别样的滋味,谁能说好或是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竟真的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一刻也不愿分离,不见了就开始想,见到了就要粘在一起,晚上在一起的时候更添了契合与迷醉,霸道的他多了些温柔,别扭的她开始柔顺,多了回应和奉献的男女情事渐让两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只是现实中仍有些事不尽如人意,阮连澄仍住在医院,昏睡多,清醒少,醒来后不是流泪就是发呆,公婆日日去医院照看,时间一长,两个老人也憔悴下来。宁连城和妹妹的关系一向亲厚,见她这样不免心疼,纪远东仍然没有下落,不管他动用多少力量,不管青树发了多少封邮件给他,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青树不愿他仍为自己和妹妹的关系头疼,便默不作声地也承担了一些照料阮连澄的事,其实日常照料已有专人打理,青树和其他亲友也不过是在那里陪着她,偶尔说几句话,无关痛痒,她和阮连澄两人都像忘了曾经的不愉快,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彼此间少得可怜的话题。

坦白说,青树心里是不太乐意的,可是为了他,她愿意在每天进医院大门之前深吸一口气,暗暗在底给自己加个油。

大概家人的关爱真的渐渐抚平了阮连澄的伤痛,住了一个多月院以后,她的精神渐渐好了,身体也在复原中,家里正准备把她接回去照料,这时候青树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了,有点不太确定,便悄悄在医院查了一下,果然中奖了,都两个多月了,自己这阵子事情一阵一阵的,例假没有正常到访竟然没有注意到。

晚上的时候宁连城回得晚,洗漱上床后逗着她欲行不轨之事,青树话说得稍稍慢了一点就被他得逞了,之前是不知道,所以在床上任他为所欲为,怀孕初期的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其实是不稳定的,想一想还真的有点后怕——想让他马上停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太人道,想想之前似乎也没造成什么影响,便准备由着他尽兴了,只是自己心里有了牵绊,有意无意地总想保护宝宝,他有些察觉,释放了以后便低下头去亲她,“怎么今晚心不在焉的?”

青树看着他,弱弱地笑了一下,手拖着他的大手盖在腹部,轻轻地说,“怕伤着了。”

电光火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立马顿住了,然后是不敢置信,青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着,摸了又摸,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宝贝,你是说……?”

青树的手与他交握,轻轻点头,“两个多月了。”

他太意外,太高兴,没办法讲出连串的语句,只结结巴巴地重复,“两……两个多……月了?”

青树笑了,双手缠上他的脖子,肯定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事情须得从长计议,宁连城这边自然喜不自胜,第二天一清早,他甚至等不及在餐桌上宣布这个消息,便急匆匆地告诉了父母。青树那时候还在睡呢,醒后看看床头的钟,已经很晚了,大概是他关了闹铃……她每天也就是接送女儿上学这点事,现在都这时候了,孩子应该早被送走,她索性在床上赖一会儿。

想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去轻抚,想到他昨天那么高兴的样子,抱着自己亲个不停,青树的心思也柔和起来,看到床头的电话,心下一动,想打个电话给他说点什么,听筒都拿到手里了,按了几个键又放下——工作时间,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正这么想着,卧房门开了,宁连城就这么走了进来,青树被小小吓到了,坐起来,“怎么……没去公司吗?”

他走到床边坐下,理理她乱乱的头发,“去了又回来了,没什么大事,今天陪你去医院好好查查。”

“……有什么好查的,我还骗你不成?”

他笑着连被子带人把她搂过来,“这我倒不担心,有了就是有了,只是你这毛躁性子,也许连医生跟你讲过什么都忘了,还是带你去仔仔细细细地察一遍吧,我也能放点心。”

青树靠着他的胸口轻轻戳了一下,“又不是没生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只是把她搂紧,并不去反驳她的话,两人窝在一块腻歪了一会儿,青树觉得饿了,想吃点东西,便起床洗漱,两人一起下楼。

还在楼梯上就听见有人说了句“下来了下来了”,青树往客厅看过去,公婆这会儿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正眼巴巴地看着她,青树脸红了,有些嗔怪地看了宁连城一眼,他笑了一下,在她耳边轻语,“爸妈老早就盼你再怀一个了,这下可高兴坏了。”

青树听了这话,倒没有多想,宁连城却似乎觉得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远澜太孤单了,咱们多给她几个弟弟妹妹作伴好不好?”

青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宁家上下待她怎样她心里是有数的,可不管怎么慈爱开明,像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骨子里倒底是守旧的,继承家业和香火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男孩呢?青树对此并不反感,她暗地里也想过要给他生个男孩子,只是怀远澜的时候受过一次罪,生的时候也不太顺利,潜意识里对于再要个孩子有些惧怕,还好后来公婆和他也没有给过她任何压力,现在不小心有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她从心里盼着这次怀的是个男孩——其实这种心理很复杂,并不是说女孩不好,她只是知道,丈夫身上的责任,以及一个家族对她的期盼,她想给他最好。

宁连城这个人,心里的弯弯道道多得不得了,可有时候呢,想得太多,聪明人反被聪明误,刚刚看青树的眼神,他就在想:她是不是生气了?认为我重男轻女?

两人已经到了客厅,婆婆拉着青树坐下,脸上掩不住的喜悦,握着她的手,“好孩子,昨天就应该告诉我们的,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事都要小心,”转过脸吩咐儿子,“连城,你可不许惹青树不开心,平日里仔细照看着。”

公公不是多话的人,可是脸上的高兴也显而易见,最近家里每个人都被阮连澄的事情弄得心情低落,如今终于有了件快慰人心的喜事,正好有几位近亲来访,一听青树怀孕了,更热闹了,众人恭喜了一遍,人多口杂,禁不住一说再说,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出了好几个,青树听着,终于有点压力了……那些名字个个听起来都英气非凡,显然都是为男孩子准备的,可万一,自己依旧生了个女儿呢?岂不是要让老人失望了?

宁连城只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大家的兴头,“才两个月,不用想那么远,这些事等孩子出生后再谈吧。”

众人点头称是,一会儿阿姨过来说开饭了,大家移驾去了餐厅,宁连城拖着青树走在后面,等人都进了餐厅,转脸正色对她说,“你只管生,男孩女孩我都爱。”

青树知他体恤,只搀着他的手微笑不语,心想,生什么都是老天安排的,可我希望老天送给我一个男孩子。

午饭吃完两人就去了医院,宁连城之前曾陪青树做过很多次产检,对医院里一系列的常规检查都熟悉得很,可是看到仪器上显示的那颗小小的胚胎,两人仍然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只是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感情已与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所以,在看着那颗小生命的时候,更多了份珍惜和感动。

青树的手握在宁连城手里,他把她搂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孕育出来的小胚胎,其实那么小,连形状都不太明确,又能看出什么呢?可两人傻傻地坐着,傻傻地微笑,然后青树的眼里渐渐浮上泪花,她悄悄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大概许多年前的她和他都不曾想过,她和他之间会有这样的牵绊,会深得无法解开,也不想再解开。

谁是谁非,她现在根本就不在乎。

出了妇产科,宁连城仍在看着医院出示的那些检查报告,其实大夫都说一切正常了,他还在那看个什么劲呢?青树站在他后面,像个玩闹的小孩子,头抵着他的背推他往前走。

“我们去看看连澄吧?”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睛仍盯着报告,不过已经被她推得往前走了。

“对了,什么时候接连澄回去?”

他又嗯了一声。

青树不乐意了,手指戳戳他的腰,“宁连城,问你话呢!”

他被她戳得一哆嗦,“别闹……问什么?”

她笑嘻嘻地又戳了一下,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宁连城居然最怕人碰他的腰了,点、掐、戳都不行,他被她弄得受不了,只好伸手抓住她那只惹事生非的手,夹在胳膊里不让她乱动。

青树的玩心被逗起来了,逮着空子就闹他,宁连城也纵着她胡闹,顾着她的身子,也顾着医院里的目光,没有明目张胆地反抗,根本拿她没辙。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闹地到了住院部,转个弯,快到阮连澄的病房门口的时候,宁连城突然停下了脚步,青树两只手恰好被他抓在手里,没法动他,只好用头顶顶他的背心,“怎么不走了?”

宁连城没讲话,青树觉得气氛不对,头慢慢从他背后探出来,然后怔怔不动了。

有个人正站在门口,瘦削挺拔的站姿,有些苍白的脸色,瘦多了,像那个人又不像那个人,可是那眉宇间郁郁难解的怅然,不是纪远东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

青树拿起手机,不认识的号码,她有些疑惑地按下通话键,“喂?请问哪位?”

那边似乎沉默了一下下,“是青树吧?”

“嗯,我是,请问您哪位?”

是错觉吗,似乎又沉默了一下下,“我是宁连城。”

青树一时间倒没想到别的,只是有点诧异,“啊,是宁大哥,嗯……是找连澄吗?”

“是,打她手机一直不通。”

青树看了眼对面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笑着解释,“她手机没电了,在充电呢……要找她是不是?她现在……”完了,连澄好像去什么酒吧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生日派对了,走前还叫她一起去玩,青树觉得没兴趣,没跟着,眼下人家哥哥找上门来,是要跟他讲实话吗——依稀记得连澄说过她那个哥哥虽然宠她,但管得也挺厉害的,不知道说了她去酒吧了会不会害了连澄呀?

就这么犹豫的时候,那边已经问了,“她现在在哪里?”

青树睁眼说瞎话,“好像去图书馆了吧?”

“……那能麻烦你去找她一下吗?”

“噢,我记错了,大概去食堂了。”

“好,去食堂一个小时大概够了,叫她一个小时候后回我电话。”

青树惆怅地叹口气,这位大哥真难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到底去哪了,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这样啊。”

那边听起来一副为焦虑的样子,青树不免问上一问,“找她有事吗?我可以带口信。”

“……也没什么事,本来想带她出去吃饭的,好不容易才订到位置的,这下估计吃不成了。”

青树干笑,“……还有下次,还有下次。”

“看来我只有一个人去了。”

听起来挺可怜的样子,青树有点同情那位大哥,但也只是同情。

那边随意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干脆跟我出去吃吧,反正订了位的。”

青树下意识里觉得怪,但是她一时想不出理由来拒绝一个好友的寂寞的兄长提出的邀约,况且又不是陌生人,去他家玩时,他对她的招呼也是不错的。

“呵呵呵……那,那……就去蹭一顿啦?”

“出来吧,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