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禹向荣将上次楚遥落在车上的东西还给了他。

“你的口红。”

细长闪亮的软管从男人的大掌滚落到楚遥贴了银色美甲片的纤手上,楚遥启唇轻笑,“哥哥,这叫唇膏,不叫口红。”

“唇膏”这个词又让禹向荣回忆起刚才那句杀伤力巨大的嘲讽,一时哑口无言。

反倒是楚遥,感受到掌心物件的温度,忍不住挑起眉,撩人的话张口就来。

“哥哥一直揣在身上的?”

他将还剩一点的女士烟夹在指尖,拧开唇膏沾了点里面的半透明唇蜜,用唇刷扫在了自己两瓣唇的唇珠中央。

啵。

上下唇微微一抿,嘴上原本冷酷风的深红色口红就被晶莹的水润光泽感给润化了棱角,只透露出一股又嗲又欲的清软感。

禹向荣的视线不由得就落在了那两片微嘟的唇上。

他看见‘女孩’伸出一点舌尖,在唇珠上漫不经心般地扫过,说。

“捂久了,还是热的呢。”

嗞嘶——

烟丝被蔓延的火星灼烧,一点点往深里钻,熏出了长长一截烟灰。

禹向荣手一抖,烟灰就落在了手背上。

“一直没碰见你。”隔了一会儿,禹向荣才挪开眼解释道。

楚遥顺杆往上爬,“那正好,加个微信呗哥哥。以后就不怕找不着了。”

禹向荣没接话,只正经道,“楚小姐,我们不熟。”

“怎么,”楚遥挑眉,“不能叫‘哥哥’呀?”

他歪歪头,表情可爱又无辜:“本来想叫你‘小哥哥’的,只是……”

又来了。

禹向荣感觉那股火辣而直白的视线再度将他从头扫到尾,特别在中间的位置停顿时间多了那么一点。

“只是人家想着,哥哥应该不算小而已。”

“禹向荣。”

禹向荣连忙打断了楚遥的话,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昏暗无光的巷子里,在看不见的耳后,他的脖颈正升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红。

“禹,向,荣。”

楚遥一字一句地念完男人的名字,满意地夸道,“好听。”

“可惜我不叫‘欣欣’。”他又有些遗憾地说。

见男人跟不上节奏的愣神表情,楚遥噗嗤一笑。

“好啦,逗你的。现在可以交换微信号了吗?”

禹向荣还在垂死挣扎。

“不必了吧。”

他想,也许过了今晚,他们就不会再遇见。

“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是有必要呢?”

楚遥晃了晃手里的唇彩,舌头故意在嘴唇上咂摸了几下,“感觉这东西捂太久,好像有点不能用了呢。”

禹向荣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

*

两个人在那天就此别过,之后的一两周都没有怎么联系。

禹向荣本来就是一个枯燥正经不爱与人聊天的性子,加之他大部分时间都需要贴身跟在老板身边,无法使用手机,平时也没机会和别人聊什么。

而楚遥呢,则是在忙着挣过年前的最后一波奖金。

像他们这种奢侈品店,在年末的时候总会有一轮小小的业绩爆发。人们一年到头挣到钱了,还是愿意买个包包之类的奖励自己,或是配置是上一套高级货,将自己的辛苦换回快乐。

当然对于有钱人来讲,那就不是以个数计算了。小件的礼品经常是随手一点就打包好几十个购物袋,方便过年时送亲戚送朋友。

楚遥这天又是一口水没喝的站了一下午,将上一位客人买下的十条丝巾仔细打包好后,才有时间和同事换休。

他喝了口水,烟瘾犯了,便从更衣室里摸出自己的烟,跑去商场的楼梯间里抽。

眼瞧着要过年了,商场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置办年货。

喜气洋洋的音乐依稀透过人防门钻进黑暗的楼道里,却并没有给这处安静冰凉的空气增加多少人情的温度。

楚遥点燃烟,深深吸了几口。

刚才那位买丝巾的客人看上去不比他年纪大多少,但人家已经是财富自由的人了,大手一挥就包了许多东西。据说是打算回乡的时候送给当年那些瞧不起他的亲戚们,让他们看看自己现在过得有多好。

楚遥抽了口烟,心想,凭自己的本事,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这种打脸爽事了。

啧。

现实的人生就是这么操蛋。

这座商场的人防设施修得很好,四通八达连着好几个疏散通道。楚遥就缩在其中一条走道里歇息。

他们这些员工,偷懒时都喜欢找这里。

黑不溜秋的,也没别的人,可以打盹儿,可以玩游戏,也可以打打电话和朋友聊天。

楚遥见轮班还有些时间,干脆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看着通话界面上明明灭灭的两个字,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喂。”

“哦,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们身体怎么样。”

“我今年不回来了。给你们打点钱,你们记得去取。”

“结婚?结什么婚。”

“我这个样子,耽误人家做什么?要结你们自己结,我不祸害人!”

……又是这样。

本来想心平气和的说话,但聊不到几句,那头说的话就能把人气得暴躁起来。

楚遥都没开公放,但手机那头夹杂着方言的恶毒谩骂声也足够大声,刺耳地在楼道里不断回响。

他面无表情地听了一半,就挂断了电话。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亲人从来不会嫌我烦。飘来荡去了又一年,甜酸苦辣咸。”

“什么情况都碰过了,心也有些变。身份角色我来回更换,不算情愿……”

水泥浇筑的宽厚密闭门档,也挡不住外面商场里欢快的歌唱声。楚遥盯着黑下去的屏幕沉默了许久,直到一整根烟都抽完了,他才轻轻地嗤笑一声。

“去他妈的。”

“老娘这辈子就要这样,招谁惹谁了!”

说完,楚遥将烟蒂扔在角落,用鞋跟重重碾碎。

他深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总算平复好心情,重新将嘴角高高向上扬起。

心中的委屈和不堪全数都收到了脸上微笑的面具下,楚遥推开门走了出去,又是那个人见人笑的好柜员。

而在他离开后,通道的另一头,另外一个人也刚刚抽完手里的烟。

禹向荣也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

这家商场离老板家的别墅很近,所以他总会载着老板和他身边各式各样的人过来消费。他刚刚将老板娘送到店里购物,只是打算在这里歇个脚而已,没想到又莫名其妙听到了不该自己听的话。

事实上是他先到这里的。他只是倚在角落养神,就眼瞧着穿着马甲衬衫的男售货员走进来,点上烟,打电话。借着开关门时感应灯亮起的光线,禹向荣偶然发觉这个年轻男孩有些脸熟。

然后就听到更耳熟的声线。

虽然没有前两次那么嗲那么软甜,但很明显,所有的信息足够禹向荣判断出,这个男孩是谁。

禹向荣忽然又想起,自己很早之前,好像也在这个楼道里听到过一次别人打电话。

那时候,男孩的声音轻快而雀跃,仿佛一只咋咋呼呼的百灵鸟儿。

不像今天。

羽毛都被雨水浇湿了。

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汤小鸡——

隔壁的屠哥:偷看,偷看,偷看。

这边的阿荣:偷听,偷听,偷听。

俏俏&遥遥:急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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