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妄与她(二)

唐家太子爷婚礼的排场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低调, 只邀请了新郎新娘的亲朋,外加一部分唐家的世交。

安检环节把控得非常严格,别说影像资料, 连一封正式邀请函的模样都没透漏出来。

北城圈子里各家媒体提前一两个月就在到处打探婚礼相关的消息,可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半点痕迹, 急得娱记们都要嘴上生泡。

有机警些的被逼得没法子了,干脆广撒网,派出手底下的小记者们去和唐家关系交好的那几家蹲点, 只等着重点捕捞。

果然, 到婚礼当天,尽管宾客们已经十足小心周到, 但还是有一部分私家车带着小尾巴来了。

消息一经走漏, 各家媒体闻风而动,齐聚北城郊外唐家某处复古庄院风格的偏宅。

可惜都被拦在外面。

唐亦显然对这一出早有防备。偏宅外的布局至少抽空了好几家安保公司的人员配置, 场面可以说是铜墙铁壁, 水泄不通。

连宅子角落用来疏退雨水的下水道口都没放过,几个小记者刚侥幸偷钻过去, 就在里面虎背熊腰的安保人员的瞪视下可怜巴巴地又原路爬回去。

于是围在外面的娱记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只能原地打转干着急。

他们在心里好好问候了一遍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主事人。

大约是报应——

偏宅后院, “罪魁祸首”也正被拦了一记闭门羹。

“您说什么都不能进去, ”白思思叉着腰, 大有拿出了生平所有勇气的架势, “婚礼前两位新人不能见面,这是规矩的!”

唐亦今天的精神状态和之前第一次上门拜访林霁清、元淑雅那天有一拼, 显然昨晚又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困得原地站着都能睡过去似的。

“什么规矩, ”他没表情地望着白思思, 又狮子打盹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为什么不能见。”

白思思:“就、就是不吉利,反正不能见。”

“封建迷信要不得。”

唐亦说着,一步就迈上门口三阶台阶的最下一级。

白思思伸开胳膊,拦住:“不行!”

“……”

唐亦不说话了,慢吞吞地眯起眼,漆黑眸子幽幽望着白思思。

在那狮子睡醒似的凶懒目光里,白思思高举的胳膊迟疑缓慢地往回缩了一点。

再开口时,她底气也虚了:“这传统都、都是这样的,新郎要等婚礼开始才能见新娘。”

“新郎不能见新娘,”唐亦慢懒着声重复了一遍,抬眸,“那没关系,我不是新郎,是伴郎。”

白思思:“……”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白思思气得被冲昏了头脑,差点就要撸袖子和唐亦好好辩驳一番了。

结果就在此时,她身后的小楼的四叠房门被拉开一扇,负责今天婚礼的服化组的一位助理小姑娘小心翼翼探头:“白小姐?”

“啊?”

白思思回头。

小姑娘小声:“林小姐说,可以让唐先生上楼。”

“……”

白思思绷住脸。

僵持几秒,白思思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门,眼睁睁看着唐亦从自己面前进了新娘楼。

尤其是那人走前瞥来一眼——从方才那副懒洋洋的睡狮状态醒来,抖擞精神又兴奋又骄傲的样子。

“还成汤掌门人呢,”白思思小声咕哝,“看他那点出息。”

没走的服化组小姑娘听见吓了一跳,白着脸儿看白思思:“白小姐,听说唐先生脾气有点,不太好的,可不敢让他听见。”

白思思摆手:“别的不行,但这个没事。”

“啊?为什么?”

“不信你下回试试跑去他面前,就指着鼻子骂他‘妻奴’,看他什么反应。”

小姑娘吓了一跳:“我可不敢。”

白思思:“放心吧,他肯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不定还要拎着你去我们角儿面前,非不要脸地让你再重复一遍、好让他跟我们角儿讨便宜呢。”

“……”

也不知道白思思是勾起了什么亲身体验过的痛苦回忆,最后说完,单身狗就气鼓鼓地进去了。

二楼。

新娘房。

除了台上彩唱头面外,林青鸦平日里从来素颜或只着淡妆,今天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那件婚纱,整体是抹胸鱼尾的款式,上身勾勒出来的曲线单薄盈盈,纤细美好,到近小腿的尾摆才散开,雪白迤逦满地。

而她回眸,长发乌黑,肤色更压雪色。

唐亦看得在门口就一滞。

过去好几秒,他才在门边路过的人带笑的一句“唐先生”里回过神,僵迈着长腿走进房里。

眼神都挪不开了。

房间里还剩的几个人很有眼力,第一时间互相示意,陆续出去了。等最后一人将门关合,房间里就只剩下坐在梳妆椅里的林青鸦,还有滞着眼神走到她身前的唐亦。

唐亦的神情看得林青鸦不由莞尔轻笑,她难得生出一点逗他的心思,浅笑着问:“婚纱好看吗?”

“比你?”

唐亦着了魔似的,半垂下眼,扶着她椅背就想俯身吻她,声音也低哑,“不及万分之一。”

林青鸦唇角露一点翘,向旁边微躲了下:“别,有口红。”

“什么味道的。”

“嗯?”

“让我尝尝。”

林青鸦羞红了脸躲他:“口红里有重金属的。”

唐亦哑声一笑:“那就求求小菩萨了,死我吧。”

林青鸦:“……”

事实证明,小菩萨纵使再近墨者黑个几十年,大概也远不及某人的脸皮厚度。

于是还是被得逞,刚用妆笔细细上好的口红被唐亦“吃”得一干二净,反倒是原本偏淡的唇色,让他折腾得接近上过红釉。

要不是门外催促,婚礼仪式差半点就快入场了,那唐亦多半还要把人欺负得更厉害。

离开房间前,唐亦再次拉住了林青鸦。

林青鸦回眸,无奈又纵容:“婚礼进行曲开始试放了,你再闹,我们就要迟到了。”

“不急,我还有最后一件婚前礼物没送给你。”

“?”

见唐亦郑重其事,林青鸦也好奇,然后就看到他从门旁取来自己随身带进来的盒子。

长条形的,几十公分,看质地是温润上好的檀木。

林青鸦却隐隐察觉:“又是画么?”

“又是?怎么听起来很不乐意的样子?”

唐亦憋着坏,明知故问。

林青鸦被勾起前面几次收到的画卷记忆,脸颊迅速就染上绯红,她羞恼至极,抬眸睖他:“今天是婚礼,你不能,这样。”

“我怎样了?”

唐亦一脸无辜地俯近。

小菩萨害羞到极致会有点小小的结巴的状况,唐亦也是在一起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的。

偏他在她身上的劣根性数之不尽掘之不绝,这种“好事”怎么可能放过,所以也最喜欢挑着这时候逗她了。

不过今天毕竟是婚礼,唐亦也不舍得太逗她,玩笑两句就把盒子里的画卷拿出来。

他铺给她看时还撩起漆黑的眸子朝她笑:“你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

林青鸦落眼望过去,怔了一下。

画布上是非常大胆的调色,极致反差的黑与白将整幅画卷斜着割裂开来。在两片纯色里各有一道身影,居于左下黑如墨的是男人,身周墨色里飘着暗红的黑絮,凌于右上白胜雪的是女人,长发周也散着晶莹剔透的雪粒。

黑与白的交界处,光色混沌模糊,唯有一条萦绕着黑气的锁链穿过交界,从黑色伸展向白色。

它缠在女人雪白近透明的纤细脚踝上,像要将她扯下。

而画里的女人朝黑色伸手。

林青鸦看得半懂,“这幅画叫什么?”

唐亦:“昨晚画的,没取名字。”

林青鸦无奈又心疼,“所以你今天看起来没精神,是因为通宵画了这幅画?”

唐亦一笑:“是为了给我的小菩萨最独一无二的结婚礼物。”

“嗯,是独一无二,也是最美的,我很喜欢,”林青鸦微抬指尖,虚拂过画布,“没有名字,画里的寓意是什么?”

唐亦:“是忏悔。”

“嗯?”

林青鸦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答案的,她惊讶地抬头看向唐亦,就见他松开桌上的画布,走到她身前。

他笑着抱住她,俯身,靠在她肩旁望着画布,也握住她轻抬的手:“是我的自白,一封忏悔书。”

只听唐亦那懒散带笑的语气,林青鸦也知道他说的“忏悔”必然和常规的有所不同,她就任他握着,垂眸轻笑:“那忏悔书里写了什么。”

“……”

唐亦握着她的手指,从那条漆黑的铁链上慢慢抚摸上去,同时在她耳旁哑声道:“我想将神明永囚地狱。”

林青鸦一怔,正要回身说什么。

她又被唐亦轻握着,向上,落到女人朝男人伸出的手上——

“神明却问我。”

“人间很好,你要来看么。”

林青鸦滞了许久,她终于找到那幅画里让她似曾相识又模糊的东西——那片黑色,像一口井的边沿,封那人沉在无底的黑暗里。

林青鸦突然明白了。

眼泪湿潮了她的眼眶,她轻挣开他手掌,然后反握住他的。十指相扣,她在他怀里转回来,仰头望他。

杏眼湿漉,却浅笑嫣然。

“那答案呢。”

“要。”

唐亦俯身,轻吻林青鸦的额。

“我要陪我的神明,守她在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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