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京城,天气越冷,黎耀楠前世是北京人,林以轩又在京城长大,两人一路上都很适应,还有闲心站在船头看风景。

林以轩蓦然想起,第一次和黎耀楠乘船的时候,那家伙盯着画舫美人不放,偏偏还拉着自己品头论足,让他郁闷了很久,当时他就想着,自己只需做好一个主母本份,再要一个孩子便满足了,谁知不过一年光景,黎耀楠化身为好丈夫,而自己也从未想过能如此幸福,当真是世事无常。

“想什么呢?”黎耀楠见小夫郎笑得一脸荡漾,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林以轩斜他一眼,一挑眉:“在想当初某个人,前去苏州的时候,似乎紧盯着画舫不放。”

黎耀楠被噎住了,黑历史,绝对是黑历史。

林以轩轻轻一笑,转身回了船舱,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黎耀楠急忙跟上,发现自从吃了小夫郎以后,他的脾气见涨,干嘛动不动就算旧账,黎耀楠抓了抓头发,仔细回想,自己的黑历史还有多少,得赶紧去扫个尾,坦白从宽才行,翻旧帐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夫夫两的感情一路升温,相处起来越发自然,林以轩也不再总带着一份小心翼翼,整个人似乎都变得开朗。

黎耀楠亲眼见证夫郎的转变,心中高兴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叹,难怪现代人都说,爱是做出来的,彼此有了关系之后,心仿佛贴得更近了,小夫郎也变得更加刁钻,真是令人头痛。

黎耀楠心里想着头痛,脸上却挂着温柔的浅笑,哪有一丝烦恼的样子,想必林以轩的转变,他也是喜欢的吧。

小旭儿很乖,船上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让他高兴的不得了,现在已经渐渐会认人了,只要林以轩一来,小旭儿就往他的怀里钻,反倒把黎耀楠这老子扔一旁。

黎耀楠心里酸酸的,为此不知醋了多少。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一路上小旭儿既没生病也没感冒,船舱布置得很舒服,窗户还开了一个缝隙,这样空气不会很闷,也不会因为炭火烧得太多而难受。

黎耀楠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上毯子铺得又厚又软,随意小旭儿在上面滚,旁边还放了不少玩具,船舱的整体设计是一个现代游戏室的雏型。

小旭儿在毯子上滚来滚去,有时候衣服穿厚了滚不动,他就急的啊啊直叫,大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然后玩的累了才沉沉睡去。

十一月,天气温度骤然下降,呼呼的寒风吹在身上冰冷刺骨。

黎耀楠穿着毛皮大氅,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皱起了眉头,只让船夫加速前行,补给一次买够,免得每次都要停留至少一天才能走。

林以轩又把租船的价格提上去两成,重金之下,原本一个多月的水程,硬是让船夫齐心协力,只用了二十六天便抵达,而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

京城码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的吆喝声,寻工的苦力随处可见,当然,富贵人家更是不少,那气派,那奢华,贫富悬殊的差距,形成鲜明的对比。

“公子、姑爷、这里——”大老远,就有人冲着他们这边大喊。

林以轩定睛一看,缓缓笑了起来,待人跑到他跟前,才笑着说道:“永康啊,这么早就来了?”

永康点点头,一边喘气一边说道:“知道主子要来京,小的前几天就在码头侯着,如今总算等到了。”

“行,回去赏你一贯钱,马车准备好了没?”林以轩回答得极其爽快,可能是终于到京的缘故,心情也变得好了,他原以为自己会有惆怅,会有纠结,谁知心里平静无波,只有不用坐船的解脱,仿佛只要夫君在身边,去哪儿都行。

“准备好了,公子、姑爷请上车,大冷天的,别把小主子冻着,剩下的事情交给小的来办。”永康兴高采烈,嘴上说的贴切,态度又恭敬,听得人心里舒坦得很。

黎耀楠在心中赞叹,管理下人方面,他确实不如夫郎。

一行人很快回了府,宅院早已经收拾整齐,正院里也烧上了地暖,一进屋,阵阵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丫鬟赶紧给他们上茶暖暖身子,一杯热茶下肚,整个人都热乎起来,果然还是家里好。

小旭儿换了新地方,没有任何不习惯,从一下船,小脑袋就开始东张西望,这会儿正呼呼大睡。

林以轩休息了一阵,给黎有俨安排好住的地方,接着就给林母去了信。

黎耀楠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先熟悉熟悉环境,这座宅院是夫郎的陪嫁,地址位于京城西街,是一座五进宅院,占地面积很广,假山池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林母为这儿子,恐怕费了不少心思,西街虽不如南街和东街,但也是富贵人家的居住之地,只是身份略低了一层。

黎耀楠心里下定决心,待他飞黄腾达以后,定会敲锣打鼓,把夫郎迎入南大街。东街住的是王公贵族,一般人没有资格居住,唯有南大街才是达官贵人,西街大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至于北街则鱼龙混杂。

黎耀楠并没有逛多久,天气实在太冷,还是屋里舒服。

回到正院,林以轩一切已经安排的差不多,过了一会儿,饭菜便摆好了,看着桌上的新鲜蔬菜,夫夫两胃口很好,均比平日多吃了一碗,船上的东西虽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但天天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腻。

次日一早,黎有信登门拜访,黎耀楠心里很高兴,他们也算是久别重逢,黎有信变了很多,京城的历练让他看起来更加温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文人风采,再也找不到一丝曾经的精明,然而黎耀楠深知他的性子,狐狸无论怎样也不会变成家猫,只会把自己尾巴藏得更深。

黎有信告诉黎耀楠,他打算三年以后再考科举,原本他以为自己准备充足,来了京城才知道,他要学的还很多,下一次科举,要考他便要一鼓作气,目前最重要还是蓄存实力,厚积而薄发,争取下次能够一举金榜题名。

黎耀楠对他的想法也很赞同,考个举人回来虽然风光,却会因小失大,国子监不是那么好进。

当天他们聊了很久,一直到晚上,黎有信才带黎有俨回去。

接下来几天,夫夫两很快将家里安顿整齐,扬州带来的东西全部入库,下人也变得有条不紊。

忙完之后,林以轩愁眉不展,他给林母送了信,至今却毫无音讯,派人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黎耀楠也在考虑,要不要上景阳侯府拜访,毕竟对外来说,他是景阳侯府的哥婿,如果不去拜见,怎么也说不过去。

夫夫两一合计,准备好几样贵重礼品,先给景阳侯府发了帖子。也没待那边回信,十一月二十八一早,黎耀楠携着夫郎,两人乘坐马车往景阳侯府行去。

景阳侯府百年勋贵,站在门口便给人一种恢宏大气的感觉,门口石狮子庄严肃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当然黎耀楠除外,上辈子没少去过故宫,这点气势还吓不到他,转头吩咐了一声,让侍书前去叫门。

林以轩一路都很沉默,看见门口的那座石狮,眼睛更是寒若冰霜,黎耀楠好久不曾见他这幅模样,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岳母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你别担心。”

林以轩垂下眼帘,再次抬起头,唇边浮起了一抹浅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知道,我会分得清楚轻重。”目前他没有任何资格向景阳侯府叫板,所以他只能笑颜以对。

黎耀楠原以为进入侯府会很困难,谁知侍书上前叫门,不多时就有人迎了出来,先跟他们行了一礼,笑着说道:“九公子,九姑爷好。”

黎耀楠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林以轩漫不经心地笑道:“王管事好,今儿怎么劳动你给出来了?”

王管事和蔼可亲,恭恭敬敬地回答:“知道九公子回门,二夫人特意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林以轩眼眸一暗,不怪他会多想,那位二伯母,心思深得很,他从来都不相信,二伯母会有好心。

“九公子,九姑爷,你们随小的进来吧。”王管事说着,便在前面带路,走的不是近在眼前的大门,而是绕去侯府北边的侧门。

这种举动不算失礼,新姑爷头一次上门,一般人家都会大开中门,但也不是人人这样,王管事此种举动,也算在意料之中,黎耀楠反而镇定下来,就怕他摆出一副笑脸,让人摸不清底细。

王管事带着他们,径直去了侯府北苑花厅。

林以轩脸色变得难看,北苑花厅根本不是招待正经客人的地方。

“九公子,九姑爷稍后,小的先去忙了。”王管事也不等他们回话,迅速转身离开。

一盏茶两盏茶的时间过去,桌上茶盅已经让下人换了几次水。

林以轩面色铁青,总算知道他们的下马威在哪里,逮着一个上茶的小丫鬟:“你们主子呢?”

小丫鬟急忙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讨饶,哭的好像林以轩把她怎么了:“奴婢也不知道,求九公子开恩,奴婢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奴婢真的不知道”

“闭嘴!”林以轩此时已然气急,新姑爷第一次上岳家,丫鬟却闹上这一出,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面子上总归不好看,以后少不得要被旁人拿出来说嘴。

林以轩眉宇间闪过一抹阴霾,狠狠道:“只要我娘是林三夫人,就有权利收拾你,有本事,你再哭给我看看。”

黎耀楠恍然记得,眼前这一幕好熟悉,仔细回想了一下,春香爬床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吗?自己还没咋滴呢,那箱便哭的先把罪名按上去,侯府的待客之道真稀奇。

小丫鬟立时不敢哭了,反而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身子。

林以轩面色一冷:“说,我娘怎么了?”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小丫鬟惴惴地说道,脑袋埋得更低。

林以轩相信她就鬼了,心中怒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以轩!”黎耀楠淡淡地唤住他,转头看向门外,脚步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林以轩面无表情,很快恢复冷静,他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但他心里恨,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见熟悉的景致,心里的恨意莫名涌上心头,若不是为了母亲,景阳侯府他连一刻也不想多待!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九弟啊,干嘛为难一个小丫鬟,啧啧,真可怜,哭的眼都红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位年约双十的年轻公子,在几个丫鬟的拥簇用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九弟夫吧,景阳侯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登门的地方。”林志涵居高临下的说道,嘴上虽然带着笑,眼中的轻蔑显而易见,挥了挥手,周围的下人全部退去。

还不等林以轩发火,黎耀楠点点头,赞同道:“阿猫阿狗确实不能登门。”

林志涵愣了一下,觉得这人有毛病,林以轩心念一转,旋即却笑了起来,黎耀楠说的是事实,林志涵又没指名道姓,难不成他们还对号入座,阿猫阿狗也能上门,景阳侯府成什么地方了。

看见林以轩笑了,林志涵很快反映过来,气得脸都红了,然而这话是他开的头,却不好进行指责,况且黎耀楠也没指名道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也妄想高攀我侯府,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吧。”

黎耀楠面不改色,自然不会那么快走,还没打听到林母的消息,淡淡一笑说道:“原来哥婿不许登门,小生受教,改日定会研究一番,谨记景阳侯府各项规矩。”

“你。”林志涵气结,面色冷了下来,瞅了林以轩一眼,讥讽道:“你当他是一个什么好东西,与人私奔的贱人,污了我侯府的名声,竟然还敢再回来。”

黎耀楠只当没听见,始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林以轩一脸漠然,不可否认,看见黎耀楠的态度,让他心里一松,回答的也更加有底气:“五哥莫要说错话,以轩清清白白,哪容得你污蔑,有本事你在大伯面前说。”

林志涵噎得难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这话他哪敢外传,长辈知道还不打死他,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九弟竟如此不要脸,仗着侯府顾忌名声,硬是颠倒黑白。

林志涵本想扭头就走,区区一个被逐双儿,又何须他费心思,若不是想来看笑话,自己连正眼也会不瞧他,只是想了想,眼珠子突然一转,林志涵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想知道夫人的消息?”

林以轩瞳孔一缩,冷冷注视他。

林志涵得意挑眉,笑得幸灾乐祸:“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这个侯府除了我,没人会来北苑,你也不要指望爹会见你。”

林以轩沉默,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让他求人绝无可能,不屑道:“你算个什么玩意,有我大哥在一天,你便永无出头之日,你跟周姨娘一样下贱。”

“我呸!你还真当自己是侯府公子,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娘如今掌管三房大权,你算哪根葱?”林志涵破口大骂,林以轩心中一紧,母亲果然出事了,轻蔑道:“少在那胡说八道,侯府规矩森严,若让姨娘掌权,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三夫人现在庙里你套我话。”林志涵又惊又怒,狠狠瞪着林以轩。

“你是私自过来的吧,若是让大伯知道”林以轩不紧不慢地说道,尾音微微上挑,透出三分威胁与七分凌厉!

“你”林志涵瞪大眼睛,手指着林以轩说不出话来,心中惊疑万分,他怎会猜到大伯的吩咐,祖父曾放出话来,林家没那个子孙,只是这事不易外传,只晾着就好,想必今日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次登门。

“我娘为什么会去庙里?”林以轩眼中威胁昭然,冷冷道:“你若是不说也可以,哥婿被舅哥儿打出府,我想大家都喜欢听。”

黎耀楠闻言,只差点没喷笑出声,他的小夫郎何时也学会这般无赖,竟然还无中生有!

“你”林志涵面色一会儿青一会白,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今日他便不该来看笑话,此时竟有一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你什么你,不信你就试试看。”林以轩连消带打,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林志涵怒不可遏:“你竟敢至侯府的名声于不顾。”

林以轩冷冷一笑:“关我什么事。”

“这里是景阳侯府,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林志涵气急败坏,心里迅速思索对策。

林以轩又哪会不知他的想法,一句话便把他给堵住了:“我没撒野,我只是跟你讲道理,有本事你就喊人来,你说我两谁更惨,我可是嫁出去的哥儿。”

林志涵一听,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确实,无论闹出什么事,他都讨不了好,更何况他在家中也不是那么有地位,恨恨地看着林以轩,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感,很痛快地说道:“母亲前段日子收拾奴才,周旺家一状告到祖母跟前,咱们侯府是仁善之家,哪容得苛待下人的主母,并且容姨娘孩子没了,母亲房里找到红花,人证物证俱在,两罪并罚,祖母让母亲去庙里休养”顿了顿,林志涵接着说道:“祖母没说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以轩气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睛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不关我的事。”林志涵惊的急忙退后:“母亲自己倒霉,被抓了个现行,这次我娘可没参与。”

林以轩疾言厉色:“姨娘是哪门子的娘,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你敢!”林志涵站得远远的反驳了一句,连滚带爬跑出屋子,带着一干下人赶紧离开,心里只觉得晦气,一年多时间不见,小九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变得简直认不出来。

知道想知道的事情,两人也没久留,景阳侯府今日明显是个下马威,还是慢火煎熬的那种,一日两日虽看不出成效,但若日久天长

黎耀楠冷笑,外人眼中,他和夫郎在侯府待了很久才出来,以后若不登门拜访,景阳侯府不会有错,只能是他黎耀楠失礼,作为哥婿,竟连岳家也不登门,谁又会想得到,其实他们吃了闭门羹。

侯府的手段比黎府高杆,若不是有五少爷出来搅局,今日他们恐怕会白跑一趟。

并且,那小丫鬟又哭又闹,让他不得不多想,无论他们在侯府发生什么事,主子都没见到,景阳侯府理所当然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呵,果然不愧是高门大户,只稳稳立着不动,便让他们无计可施,他总不能对外宣扬,景阳侯府其实避不见面,且不说他人言轻微,就算传出去了又怎样,人只会说他不懂事,奴才不听话,他们可以找,可以问,没见到景阳侯府的主子,以后便不登门,这是哪门子道理,难道奴才的过错,还能怪在主子身上,更何况他还是晚辈,简简单单一招,害人于无形。

林以轩一直到坐上马车,整张脸都阴恻恻的,心里有对母亲的担心,也有自责,母亲若不是为了处理周家,想必也不会惹出这么大麻烦,真真一群好奴才,竟然在母亲房中,都能搜出红花来,林志涵的话,林以轩没有丝毫怀疑,母亲肯定是被算计了,只是算计她的人是谁,目前他心里还拿不准。

“好了,别担心,知道母亲在哪,明天我们去看看,别在垮着脸了。”黎耀楠捏了下他的脸蛋,说话逗他开心。

林以轩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内疚:“对不起,今天让你难堪了。”

黎耀楠嗤笑一声:“你我还那么客气?你放心,他日夫君定会让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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