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跟着我走

祁放并非不能喝酒,相反,他很能喝,但再能喝的人一口气灌下十杯烈酒还是扛不住,胃里翻涌着,心跳快得像擂鼓,眼前明明是清晰的,可他却只能搀着墙才能走一条直线。

酒液反应的速度实在太快,祁放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刚进去不久,剧烈的呕吐感便袭来,祁放手脚颤栗,一直吐到没有东西可吐,胃里只剩下酸水,神智才终于清明些许。

他冲掉秽物,掸了掸微皱的黑色衬衫,走到洗手池边,暖色的灯光笼在身上,祁放直直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倏尔,他往脸上扑了水,水流顺着脖颈流进衬衣,在面颊罩出一层晶亮。祁放拿出祁泽成塞来的银行卡,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胃里的灼烧感持续不断,祁放回到马桶处,打开蓄水池将卡丢了进去,卡片翩翩下落掉到底部,祁放扫了眼,将蓄水池重新装好。

做好这一切,祁放走了出去,他正要离开时,盥洗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祁放抬眼一看,来人三位,都很眼熟,是包厢里曾见过的面孔。

祁泽成并没有出现在这儿,但祁放扫一眼便知道他们是谁授意,除了祁泽成没有旁的人选。

其中一人越过祁放,走到他身后将隔断门一一推开,确认无人后,将“正在维修”的标志牌甩给了门边的男人。

男人带着标志牌出去守在门口,里间只剩下祁放和另外两人。

无声的注视中,祁放捂着发疼的胃部,他冷眼看着身前的两人,在一肘击袭来时并没有选择躲开。

臂肘击打在侧脑,蛮横的力道令本就因醉酒平衡不佳的祁放一下摔倒在地,冲突没有任何理由地展开,简直像是心照不宣,倒在地上的祁放没有了起来的机会,他试图蜷缩起来,但依旧逃不开周身漫溢的痛楚。

殴打持续了五分钟,祁放躺在地上没了动静,胸膛的起伏都很轻微,教训是教训,要是惹上人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两人停手点到为止,掏出手机冲蜷缩的祁放拍了张照片。

“怂包。”拍照的人笑着,又想去踹一脚。

正巧旁边的人想蹲下,差点被波及。

“能不能看着点?往你爹头上踢啊。”

“不是没踢着吗?”将照片发到群里观赏,眼镜男扭头瞧清另一人的动作,当即调侃道:“你是摸卡还是揩油,往人屁股上摸什么?”

地上的胖子不在意地笑了笑,“长得还行。”

“收起你那点儿小九九。”

胖子露出扫兴的表情,正狐疑怎么没摸到银行卡,门外传来对话声。

“人在这儿?”

“应该是,有人说看见他颤颤巍巍往这边走。”

“嗯。”

“诶,没瞧清上面写着维修?!”门口守着的光头喝了点酒,瞧着来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看见他们要往里走,倒是醒酒了,伸手去拦,却被人不着痕迹地拂开。

王东微胖的身体挡在光头与周越恒的轮椅间,脸上带着笑伸手拧开了关阖的门。

“嘿!”光头大喝一声,王东却已经跟着周越恒进了盥洗室,他脚步一踏,还没跟上去,有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光头抬眼,认出汇景的工作服来。

“你小子谁啊?敢挡着小爷,赶紧给我让开!”

中年男人掸了掸胸口的铭牌,光头定睛一看,瞥见了“经理助理”四个字,嘴唇微微颤动,光头彻底醒酒了,他从敞开的门往里看,认出了轮椅上的那道身影。

“周、周……”

中年男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优雅地将大门阖上,挡住了内里的情景。

盥洗室内的香薰味道馥郁,不是周越恒闻得惯的香,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眸光瞥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祁放。

骤然进了人,眼镜男和胖子对视一眼,胖子还没摸清楚状况,眼镜男却已经认出了周越恒。

抽出手帕遮挡鼻翼,掩盖香薰馥郁的香气,周越恒问:“打死了?”

眼镜男一惊,不知周越恒插手是什么意思,但联想到他与汇景丝丝密密的联系,眼镜男无害道:“那哪能啊,我们下手有分寸。”

周越恒操纵轮椅,缓缓行到祁放面前,脚尖抵着他的肩膀,周越恒倾身,两指一并抬起祁放的脸。

此前晕倒在地的祁放艰难地睁开眼,脸颊唇角的血液掩盖了他本来的面目。

双眸颤着,祁放嗅到一股清淡的涎香味道,他微微低头,发觉那香味是从周越恒的身上散发的。

祁放眨眨眼,头顶的光亮和肿胀的眼皮使他视线模糊,但祁放尽力去看,像是要在一团白雾中抓住唯一的清晰,在周越恒收回手登时,祁放重重扯住了他的衣袖。

熟悉的香气唤醒了祁放的记忆,眼前终于不再朦胧,周越恒微微拧眉,夹带着不悦的神情和数年前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眼睫颤动,祁放在周越恒身侧人拂开他前主动松开了手。

眼镜男还在云里雾里,周越恒突然勾勾手指,冲王东道:“把人带走。”

“是。”王东答应道。

“诶!我们……”胖子一听这话,心想那怎么行,卡还没找着,一会儿回去都没法交差,眼镜男却忽地拧了一把他的腰,胖子哀嚎一声,说不出话了。

王东将祁放搀起来,周越恒则调转轮椅,三人一同向外走,眼镜男这才松开掐着胖子的手。

饶是迟钝如胖子,也能猜出周越恒来头不小,汇景里大人物不少,他只是个小暴发户的儿子,好不容易才能攀上关系,成为祁泽成那一堆“玩伴”里的边缘人物,见眼镜男讳莫如深的模样,他凑近低声问:“这人谁啊?”

“小周总。”

胖子瞪大眼,明白过来这号人物。

要说在江城,周家也是响当当的,不过联想到最近的风言风语,胖子道:“不是说启越资金链出了问题吗?”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眼镜男撞了撞他的臂肘。

胖子眨眨眼,片刻后又问:“那泽成交代的事……”

“你敢上去把人抢回来?”眼镜男老神在在,道:“就算泽成在这儿,我看也没辙!”

胖子闻言咂舌,看着空茫的盥洗室久久没了动作-

周越恒出来时,守在门口的助理引着他往外走,穿过私密无人的通道,周越恒扭头看去,发现被王东搀扶的人此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发现回看的视线,祁放低下头,偏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

攥在手中的手帕轻飘飘地递了出去,周越恒问:“知道我是谁吗?”

祁放定定地看着空中的白帕,他抬手接过,指腹擦过周越恒的手。

只是片刻的触碰,祁放却像是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度,他紧张地收回手握成拳,想要留住那抹转瞬即逝的温热。

倏尔,祁放摇了摇头。

实则他是清楚的。

祁放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谁,记得他的面容,甚至了解他的很多,但祁放不敢声张。

周越恒在他心里待了太久,他怕一点不良的反应就会把面前的一切摧毁,祁放乖觉地抬眼,表情无害又自然。

他脱力地倚在王东身上,低垂着脑袋,另一只手捂着腹部,极力忍耐着醉酒后的反应和被殴打的痛意,脸上的血和汗黏在一起,头发结成一簇簇,像是被暴雨淋湿的狗崽。

周越恒扫他一眼,说:“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跟着我走?”

祁放不清楚此时的周越恒想要听到什么回答,他捏紧手帕,克制着激烈的心跳,平缓呼吸,身体却轻轻颤抖,祁放静静凝视着周越恒,夹杂着细微的不信任,缓声问:“你会像他们一样打我吗?”

周越恒一愣,直到王东爆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手臂都在震动,连周越恒都忍不住抬抬眉,勾出一抹浅笑来。

“擦擦血,”周越恒道:“我可以让他们不再找你的麻烦。”

“真的吗?”祁放眼瞳亮了亮,光下的表情爆发出一丝恳切的意味,但很快又消弭,神色紧张起来,“可他们知道我住在哪儿,也知道我在这儿上班……”

“我可以给你提供新的住所,”周越恒捏了捏指腹,道:“但你也得帮我个忙。”

祁放先是一喜,脸上的笑意又很快僵硬,佯装警惕起来,他肩膀微缩,胆怯地看向周越恒,慢慢问:“什么……忙?”

“跟我走。”周越恒道。

祁放微微一滞,眼底夹杂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王东感觉搀扶的人身体一僵。

巨大的喜悦席卷了祁放,他忍得十分艰难,才能在此时保持镇定的表情。

周越恒继续道:“我给你时间考虑,具体条件王东会告诉你。”

祁放怔松好一会儿,久到周越恒失去了耐心,他转过身,却听见祁放踌躇的声音。

“我可以带上我妹妹吗?”祁放抬起头,说:“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周越恒闻言,并不觉得这是个难以实现的条件。

“她可以一起,”事实上周越恒给出的条件中便有这一项,“如果你答应帮我的忙,那她可以在启越旗下的医疗机构获得最优厚的治疗。”

这下,祁放最后一点犹豫消散,他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意,冲散了原本的阴郁,笑容扯痛了脸上的伤口,渗出细微的血丝,又可怜起来。

知道事情已经定下,周越恒转身,操纵轮椅继续往外,先前感觉到的视线再次黏在了他的后背,细微的感知让周越恒挑了挑眉,唤了助理帮忙推着轮椅,紧缠的视线才没有了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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