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承认你的脆弱

四月,暖意已至,周钦峰与林克的判刑还未有结果,但周钦峰性质恶劣,数罪并罚,哪怕不能无期,蹲的年限也快囊括他后半辈子了。

周越恒差人调查了林克,想知道本性纯良的他为什么愿意答应周钦峰的要求,几经查证才知道林克单亲家庭出身,唯一的母亲在上个月因为胰腺癌晚期入了医院,林克手上没有余钱,哪怕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够那高额的医药费。

在暂时收押的地方再见到林克,他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周越恒。

周越恒沉静的眸光落在林克身上良久,他终于无法忍受,痛苦地抬眼,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周越恒道:“是你母亲,和你自己。”

林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滑落。

“量刑我不会干涉,人需要为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林克点点头,他已经从极端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周越恒抬高镜框,紧接着又道:“你母亲现在是由你家人照顾?”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她转入我名下的医院,负责她的治疗。”

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林克猛地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越恒。

他先是看了看周越恒,又将不可置信的目光转向他身后的王东。

“我……”林克嗓子沙哑,从他被抓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过母亲还能如何善终,“你,为什么?”

“就当是为那块面包付款。”周越恒道。

林克脑子很乱,他此时怎么还能记得什么面包,几番思索才想起当时往宁玥嘴里塞那一小块。

周越恒看他表情,随意问:“所以你愿意?”

“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

“嗯。”周越恒微微侧脸,与王东说:“你让他签责任书吧。”

“是。”

周越恒让开位置转身离开,林克看着轮椅滑行的背影,站起身喊:“谢谢!谢谢周先生!”

周越恒一滞,但没有停下。

林克的声音直到大门关上还留有余音,周越恒行到吸烟区,摸出一根烟走到窗口。

窗框将天空分割,周越恒平复思绪,思考林克问出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

周越恒也不清楚。

真是因为他未消弭的良善买单?是也不是。

他有感情,但林克与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对于这个决定,周越恒大部分的考虑是出于商人的利益。

周钦峰和唯一的儿子都要被关进大牢,身为情妇和母亲的麦云难道甘心坐视不理吗?是人都八卦,干系到周家掌权人的内斗更夺人眼球,人言可畏,周越恒要提防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如果麦云爆出模棱两可的黑料,周越恒需要让自己占据绝对的舆论高点。

而照料林克的母亲就算其中一环。

但如果只是出于纯粹的商人本性……好像也不是如此。

周越恒深吸一口气,想到的更多是林克走上这条路最大的动因。

对着窗外遥看多时,王东走进吸烟室,也打断了周越恒的思绪。

“老板,签好了。”

“嗯。”周越恒掐灭了烟,道:“走吧。”

“需要去看一看周钦峰吗?”

“不。”周越恒将熄灭的烟丢进垃圾桶,说:“送我去迎宾大道吧。”

王东闻言颔首,推着他往外走了。

林盂的心理诊所开在迎宾大道,近期周越恒来得很频繁。

再见到周越恒,林盂并不意外。

“睡眠状况还是没好转?”林盂端看周越恒的脸,飞快得出结论。

“嗯。”周越恒后仰靠着椅背。

林盂摸了摸下巴,问:“开的药有效吗?”

“刚开始的两天有效。”周越恒说。

林盂给他倒了杯温水,拖了椅子坐在周越恒对面。

“梦有变化吗?”

周越恒摇摇头,说:“有。”

“之前只能感受到一个模糊的影像,现在好像能梦得更具体,我梦见车辆撞击和我母亲,她满身是血躺在我怀里……偶尔我怀里的人会变成宁玥。”

林盂神情严肃,听见他又说:“以前可以在车上办公,现在完全不行。”

“集中不了注意力?”

“嗯,”周越恒道:“静不下心。”

车外微小的动静都会吸引他的注意,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在进入车内便会绷紧。

“还会耳鸣吗?”

“没有。”周越恒道:“现在没有。”

“我再给你开点助眠的药物,最近工作上的安排尽量减轻一些,多出去走走看看,”他转身拿了个本子,想起什么,忽而道:“祁放呢?”

“工作。”

林盂想了想,说:“你现在的状况有如实告诉他吗?”

周越恒沉默,而后道:“没有。”

林盂看着他,良久后叹了口气,他将本子放在双膝,正色道:“越恒,我希望你明白一段亲密关系并不是紧绷的,恋人之间不仅可以分享成功喜悦和快乐,更可以分担脆弱伤感与悲观情绪。”

“嗯。”周越恒应了声,林盂见他的反应便知道周越恒没有听进去,也不会采纳,只是他仍然道:“你可以试着告诉他,如果你认为你需要他。”

“越恒,”林盂语重心长道:“你得承认你也会脆弱。”

周越恒敛下眼睫,不发一言。

《危情》拍摄到了尾声,《时光里》迅速过审后已经开始了预热工作,李想为祁放接触了几个综艺,又开始寻觅一些适合他的剧本。

但推出作品寥寥,接触祁放的本子大多还是男二男三的角色,其中没有足够出彩亮眼的,李想便觉得可以把重心先放在综艺上,等作品播出后积攒了热度再为祁放找合适的剧本。

“嗯,我没意见。”祁放对李想的工作能力没有异议,只是提出要求,道:“杀青后我要十五天的假期。”

“十五天?”李想愣了下。

“学校的事得去处理,”祁放道:“我也需要陪陪家人。”

李想被这一提醒,才想起祁放还是个在校学生的身份,只是他一直拍戏根本没有机会返回学校,课程几乎都没上过,处于半休学的状态。

若祁放是个戏剧表演专业的学生还好,学校可以开绿灯,同意学生一定时间内外出拍戏的自由,可祁放的专业并不是表演相关,自然也不能高抬贵手。

“学校那边确实是个问题,你要是有足够的精力,那个毕业证能拿到最好,要是兼顾不上……也不是那么重要。”

“嗯。”祁放摁了摁太阳穴,道:“我了解。”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前段时间祁放家人遭遇了什么的工作人员,李想也没法拒绝祁放索要假期的理由,他想了想,道:“十五天可能争取不下来,你清楚有些工作安排是早就确定了的,但十天肯定行,后面的零散时间再凑一凑。”

祁放了解李想能决定的范围在哪儿,听他说完也没有再度为难,遂点点头,道:“知道了。”

“还有工作安排吗?”他问。

“暂时没有了,等综艺确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嗯。”祁放说:“那我挂了。”

“行,挂吧。”李想看了看天色,道:“你也确实该睡了。”

“不睡。”祁放道:“打个电话。”

“嗯?”

回应李想的只有嘟嘟的挂断忙音。

这头刚挂断,祁放便给周越恒回拨了过去,方才周越恒打来正好占线。

往常都是祁放主动打电话比较多,最近周越恒每晚一个视频,愣是养成了睡前通话的习惯。

看见屏幕上的面容,两人照常寒暄,祁放与他解释了占线的原因,周越恒听过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祁放卧在床上看明天的剧本,手机放在合页上,他一侧眼便能瞧见,今天周越恒却早早放下书,他的视线透过镜头凝在祁放脸上。

祁放想装作没看见,但挑高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事实。

他转过脸,对着镜头笑了笑,道:“哥,今天是你打扰我。”

“嗯。”周越恒道:“我的错。”

他那方只开了盏亮度不高的暖灯,周越恒把手机架在一旁,镜头展露,祁放才发现他身前的桌上放着一杯红酒。

他举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显得身形更加单薄。

祁放将剧本放在床头柜上,试探问:“哥心情不好?”

周越恒放下酒杯,摇摇头。

短暂的沉默中,祁放倏地翻身下床,他在这头走动,引起周越恒的注意。

“你做什么?”

“哥等等。”

祁放出了镜头外,周越恒只能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和柜子开合的动静,不一会儿他回到了镜头内,手上攥了瓶没开封的干红。

“我陪哥一起。”

祁放把手机架高,随性地坐在地毯上,他低头娴熟地使用开瓶器将红酒塞撬出,“砰”的一声响后,祁放拿着开启的瓶塞冲周越恒昂头笑了笑。

周越恒撑着下颌,觉得他像个等待夸赞的小孩儿。

他省去醒酒的纷繁程序,直接倒进杯中,祁放举起杯子放到镜头边碰了碰,周越恒扯着嘴角配合他。

周越恒的本意只是助眠,而不是醉酒,他没喝太多,祁放也只尝了几口。

天气回暖,室内的夜晚一件单衣便足够,周越恒穿着睡衣,半敞的口子露出小片胸膛。

祁放视线偶尔撞过去又移开,用一口酒匆忙掩饰燥热。

周越恒骤然喊他,“祁放。”

祁放抬眼,“嗯?”

周越恒喉结微微滚动,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倏尔,那话又被酒顺着吞咽回去。

“我等你回来。”

祁放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哥——”

“干杯。”周越恒举起高脚杯轻轻摇晃。

祁放无言,配合地喝了一口,但眉尖隐忧未散。

周越恒不想透露的事,不管祁放再怎么追问的意义都不大,祁放只能旁敲侧击,问问陈姨和王东,甚至宁玥都被他问了一通,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异常。

祁放放心不下,又不能抽身离开,只能尽力拉进度。

可拍摄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哪怕他再着急也得跟着剧组的进度。

八天后,《危情》杀青,最后一幕定格在祁放浑身是血躺在莫筱筱怀里的场景,两人相遇相识互相猜忌,濒死之际倒是不再避讳说爱。

李竹沐盯着监视器,一直到祁放闭上眼停止呼吸,莫筱筱由平和流泪到大哭的整个情绪递进完成,他才一拍大腿站起身,高声喊:“cut!最后一幕过了!”

“呜呼!”听见李竹沐的声音,全场高呼一阵。

祁放睁开眼从莫筱筱怀里起来,莫筱筱还陷在情绪里,谢小勇上前给她递纸,而赵宇则和剧组的工作人员送来两束鲜花。

最后一幕戏结束就意味着解放,一群人凑在一起拍最后的大合照,莫筱筱扭扭捏捏,抓着祁放问妆哭花了没。

等拍完合照做好扫尾的工作,祁放和莫筱筱又被李竹沐等人押着去了杀青宴。

祁放跟周越恒说了下工作完成的事,凑上来贺恭喜的人太多,祁放只能抽空问赵宇有没有买到回程的票。

赵宇闻言顿了一下,但他掩饰得很好,忙点点头与祁放确认。

祁放在忙乱中没有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他被人潮拥着。

以往的剧组作为次要人物逃点酒倒说得过去,可男主角就避不开了,莫筱筱作为女士,旁人不好灌,李竹沐和祁放就成了被灌得最多的。

喝到后程,酒量不错的祁放都有了醉意。

赵宇在另一桌看得心慌,他几次查看手机时间和信息,终于在他的祈祷下,在祁放喝到断片前宴席结束了。

莫筱筱虽然喝得不多,但耐不住她酒量差,与祁放分别时,她哭了一会儿,又是谢谢,跟李竹沐也拉着说谢谢,祁放看得好笑,待谢小勇将人送上车他才配合跟着赵宇离开。

夜晚天空挂着星星,微风吹拂,祁放抬头看了眼,不走了。

“祁哥?”赵宇不明白他突然顿步的原因。

“我拍一张。”祁放举起手机冲夜色拍了张照。

赵宇看着不远处的房车,想到暗藏的惊喜,只想催促祁放赶紧过去,等他拍完便搀着他快步往车内走。

祁放终于察觉出不对,一边发送图片一边问:“你有急事?”

“嗯?”赵宇摇摇头,“没有啊哈哈,我有什么急事。”

他走得更快,祁放盯着手机,由于信号不良,消息一直未能成功发送,直到祁放被搀着走到车边,赵宇陡然拉开车门,祁放抬首想要上前,忽然听闻一声消息通知音。

车内灯亮着,一束花递进祁放怀里被他接了个满怀。

酒意迷糊了大脑,祁放愣了几秒才顺花看去。

他讶异地抬眸,跨上的步子顿住。

“……哥?”祁放眨眨眼。

视线的尽头,是周越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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